天将破晓的时候,司令员邵子甫突然被远方一阵隐隐的枪炮声惊醒了!他一骨碌从行军床上翻身爬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探头向光线昏黑的室外望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四周静悄悄的,警卫员依然持枪在他所下榻的日本洋房——日据时的“清东陵管理处”旧址门前警戒巡逻着。
原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邵子甫重又钻进了被窝,正欲再入梦乡,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成眠了。他侧耳一听,远方确实有断断续续的枪声。只不过那枪声距马兰峪太远,到底是什么地方在响枪呢?发生了怎样意想不到的战事?半生戎马生涯,在战争的烈火硝烟与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的邵子甫,对枪声十分敏感。在凌晨香甜的睡梦里,突然听到枪响,邵子甫很快就警觉起来。虽然有一营的兵力在昌瑞山间驻守,可是具有很高警惕性的邵子甫还是每夜枪不离枕。那是因为他非常相信敌工部长黄金仲的话,十分赞同景陵盗掘案是一伙武装的流窜胡匪所为。正因为有这样的判断,他不但严密地在马兰峪十四座清朝皇陵四周布防,以重兵固守,而且作为分区的司令员,他还亲自驻守在马兰峪,与其说是邵子甫对冀东党委有关指示的重视,毋宁说他不希望自己部队在驻守清东陵期间出现任何问题。现在,究竟是何处响枪呢?当断定枪响处距马兰峪很远,并非土匪前来偷袭清东陵区以后,邵子甫才镇定了下来。
“这样就好!只要不是土匪来趁黎明打劫盗陵就好!”邵子甫再次披衣坐起。没有生火的日式小洋房里冷气逼人——如今已经是1946年的1月10日。这段时间正是冀东冬季中最寒冷的季节。邵子甫双手哈着热气,坐在行军床上侧耳倾听时断时续、时高时低的枪声。凭着多年的从军经验,他很快就从枪的方向断定发生枪战的地点距马兰峪至少在60里以外。而方位则是在遵化县与玉田县交界之处!
“真是一件奇怪的事,遵化和玉田两县的交界处完全是八路军占领的地区,为什么在天色未明之时突然响起了枪声呢?”邵子甫对周围地区国、共两党陈兵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心中一清二楚。玉田、遵化两县均为八路军的解放区,为什么会从那里传来越来激烈、越来越清晰的枪声呢?
邵子甫坐在桌前,点亮了一盏美孚灯。灯光驱散了小洋房里的黑暗,照亮了小木桌上堆放的文件与他行军时必备的笔墨纸砚。熟悉邵子甫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军中儒将,偶有战事间歇,他必要习练毛笔字。他写的字很美,很遒劲,多半是他青年时临摹字贴打下的基础。现在,灯光照亮了面前一张薄薄的黄纸,邵子甫在上面笔酣墨饱地写下了一首诗:
巉岩瀑布挂前川,
树冷烟寒幂碧天。
关外黎民风俗厚,
涵濡威德已多年。
邵子甫之所以抄录清圣祖康熙皇帝当年来昌瑞山巡视陵地时所诵吟景物的旧诗章,主要是因为他带兵进驻马兰峪以后,面对被暴徒们盗掘得一片狼藉的景陵地宫,内心难免发出一种激愤的感慨!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胆大,敢冒天下之不韪,为一己贪欲而不惜毁坏宝贵的中华文化遗产呢?!
“邵司令员,根据我们近一个月来在马兰峪一带的调查,已经初步可以否定是土匪盗陵。”在闪动灯火的美孚灯下,邵子甫忽然想起蓟县公安局长云一彪昨日下午与他进行的那次谈话。
邵子甫记得,云一彪的语气冷峻而掷地有声,显然是在掌握了某些新的情况以后才与他交换意见的。云一彪开门见山地说:“虽然我们小分队目前还不能最后确定谁是作案的主犯,但是大致的范围已经划定了。盗掘康熙景陵的人就在八区,而且很可能有我们的区、村干部和民兵参加!”
邵子甫听后说:“如果没有可靠的证据,我还是要暂时地保留意见。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难道共产党的区、村干部会与国民党的军阀一样吗?……”
“邵司令,这个问题暂时不谈。我们目前还仅仅是怀疑,一切都有待于小分队依靠当地的群众,进一步寻找有价值的线索。不过,这桩看起来简单的案子,侦破起来却是困难重重。”云一彪又将话题一转,单刀直入地说:“我一直在地方工作,对部队上的情况所知较少。邵司令,敌工部长黄金仲在本案中会不会充当某种角色呢?……”
邵子甫吃了一惊。他万没有想到云一彪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更想不到他的部下黄金仲会遭到公安人员的怀疑。邵子甫真想拍案大怒地吼骂,可还是尽量冷静下来,压住心中火气反问说:“怀疑黄部长,你有什么证据吗?”
“目前……当然还没有,”云一彪说,“不过,有人向小分队反映说,黄部长有些反常的言行,很值得我们注意。邵司令,我知道黄金仲同志在抗日战争时期表现十分勇敢,而且对您还在战场上有过冒死相救的恩情。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任何私情都是不应该顾及的。”
邵子甫打断他的话:“你到底听到些什么反映?黄金仲到底有些什么反常的言行?会不会是有些人别有用心,趁机挑拨离间,制造是非?云一彪同志,黄金仲是本地人,在这一带有朋友,但也可能有对头。我劝你对这些反映不要轻信!”
云一彪默然。他对邵子甫这种极力庇护下级的态度,是早有预料的。他冷静地说:“邵司令,我正是没有轻信那些反映,才决定来找您来了解黄金仲的情况。我现在绝不是说黄金仲真的参与盗陵,而是他在盗陵案发生后,特别是他在弟弟的婚礼酒宴上所说的话,实在很令人怀疑……”
邵子甫不等云一彪将话说完,就愤然地把桌子一拍,截断云一彪的话说:“我这个人从来不听流言蜚语!我历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黄金仲这个人我很了解,他可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甚至是错误,但是我看人主张看主流,看本质!他是喜欢贪杯,酒后难免信口开河。或许是有些人别有用心,故意扰乱视听。作为党的干部,我们怎么能随便怀疑我们的敌工部长呢?我觉得他是经过战争考验的,我信得过!”
……
“报告司令员——”一位秘书神色紧张地带着浑身的寒气,推门走了进来。他的突然闯入,打断了披衣扶案的司令员邵子甫的沉思。只见秘书把一封信放在邵子甫面前,急切地说:“这是冀东军区派通讯员送来的紧急信件,请您过目!……”
邵子甫急忙拆阅,只见那是冀东军区给他的一道紧急命令:
邵子甫同志:
国民党部队同当地的一部伪军,从昨夜12时开始,突然对我解放区腹地进行偷袭性进攻。丰润、玉田两县城已陷敌手。兹命令你部见信后,火速率兵前往增援,不得有误。……
“哦?原来是国民党的军队进攻……?”邵子甫读罢冀东军区的紧急命令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急忙穿好军装,戴上军帽,来到小洋房的窗前侧耳倾听,玉田县城方向的枪声清晰可闻。他隔窗望见阴沉沉的夜空已被战火映红了。邵子甫在一阵沉吟过后,命令秘书说:“马上向各连、排下达命令,所有驻守清陵的部队,必须在15分钟之内集合完毕,火速开往前线!”
“是!”秘书向他敬个礼,转身正欲出门去执行他的命令,又被邵子甫叫住了。他特意叮咛秘书说:“还有一件事,你尽快派人骑上我的快马,到西沟村去把黄部长给我喊来!告诉他也随部队一同紧急行动!”
邵子甫部属好紧急开拔前线的工作后,村街上已经传来了急促杂沓的脚步声、集合的口令声和马匹的嘶叫之声。已经穿戴齐整、戎装佩枪的邵子甫,在大战将临的前夕反而显出超乎寻常的沉着冷静。他不去顾正在为他收拾行李和文件的两个警卫员,披上了军大衣,独自来到日本小洋房门外的空旷天井里。在黎明前的漆黑夜色下,邵子甫伫立在一棵老柏树下,迎着凛冽的寒风,翘望着远方天际。他发现丰润和玉田两县的方向,天穹已被战火映红,激烈的枪声夹杂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炮响。
“黄金仲,莫非真的有什么问题吗?”邵子甫略显忧虑的眼睛在破晓前的昏暗中翘望着前方不远的康熙景陵。以六根四棱石柱做为支架的巨大牌楼门,黑黝黝地耸立在阴黑的天幕下。牌楼门的后面耸立着隆恩门、东西配殿、隆恩殿和陵寝门,巨大的方城明楼俨然是一头狰狞的怪兽,阴森森地蹲伏在无边的漆黑中。景陵后山那密如屏障的松柏,在凌晨凛冽的寒风中发出凄历的啸音,平添了恐怖也增加了邵子甫心头的沉重。如今他即将带领守陵的官兵前往前线增援,归期无日。他们走后,清东陵会不会再次遭到盗墓人的偷袭呢?这是邵子甫深为忧虑的。当然,心绪复杂的邵子甫此时所关注的还不仅仅是清东陵的安危,还有就是蓟县公安局长云一彪向他正面提起的敌工部长黄金仲!虽然当时他用三言两语就将云一彪的话给顶了回去,可是冷静下来的邵子甫又隐隐地感到有些担忧和害怕,莫非云一彪当真掌握了什么有力的证据?不,邵子甫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假设,他相信黄金仲决不可能做出与身份完全不相符的事来。但是,不久前发生的一件小事,又不能不让邵子甫对黄金仲产生某种隐忧……
邵子甫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一天傍晚,敌工部长黄金仲满脸堆笑地闪进了他在马兰峪的临时驻地说:“司令员,我知道您的脾性,虽然您是行伍出身的八路军指挥员,可是您与我们这类大老粗是绝不一样的,称得上是能文能武的儒将了!嘿嘿,所以,我今天才给您弄来一个好东西,相信您一定会喜欢它!”当时,他正在那盏美孚灯下扶案挥毫,在几张草纸上习练他那潇洒的毛笔字。邵子甫抬起头来一看,见黄金仲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件东西。仔细看时,只见是一块黄灿灿、足有一块墨那样大小的闪亮石头。黄金仲双手恭恭敬敬地把那块石头捧送到邵子甫的面前,说:“邵司令,您看这块石头用得着吗?”
“老黄,这……这是什么呀?”邵子甫将那方黄色透明的方型石块托在掌心一看,不觉吃惊地睁大眼睛。迎着灯光,那方黄红相间、玲珑剔透的方型石块里含有无数暗红色的花纹。而且,石头的正面已被匠人以娴熟的巧手和锋利的刀子,镂刻下十余条腾云飞舞的龙。栩栩如生的大小飞龙周围,是云霓和云卷的图案。
“邵司令,嘻嘻,您猜这是个啥呀?”黄金仲见邵子甫将那方石头托在掌上,翻来倒去地凝神注视,越看两眼越有喜悦的神采,便在旁龇牙一笑,说出了一句令邵子甫大为吃惊的话:“这是一方古人用的‘镇纸’!您知道吗?古代文人在纸上写字的时候,为怕被风吹掉纸,用精巧的石头压住它,所以就叫做‘镇纸’。您千万别小瞧这块黄色的石料,它可是鸡血石,珍贵着呢!”
“鸡血石?!”邵子甫急忙将那块透明的黄石料捧到美孚灯下,认认真真地看了又看,忽然,他将疑惑的眼神投向面前笑眯眯的黄金仲,问道:“老黄,这块鸡血石的镇纸,你是从哪里搞到的?你知道不知道,这块鸡血石的镇纸,可决不是平常百姓所能有的。如果是古人的东西,也只能是皇帝的御案上才可能有这样贵重的镇纸呀!”
“啊——?是吗?……”不料只因邵子甫这样一句话,刚才还神采飞扬、准备以此来取悦于邵子甫的黄金仲顿时张口结舌,脸上的笑纹倏地收敛,神态变得紧张而窘迫,许久没有回答上邵子甫的问话。
“老黄,你怎么不告诉我?这块鸡血石的镇纸究竟是从哪里搞来的?”邵子甫并不知道黄金仲心里有鬼,更不会想到面前这位深得他信任的部下送上的礼物,居然就是他盗掘景陵时从康熙皇帝的梓宫内得到的稀世珍宝!所以,当邵子甫觉得这块鸡血石镇纸只能是古代皇帝的御用之物时,黄金仲被一语问中了心中的隐秘,吞吞吐吐难以作答。但是,心地坦荡的邵子甫却没有注意到黄金仲的变化,继续追问说:“老黄,你可是知道我的,这东西喜欢归喜欢,可是如果来历不明,即便它再珍贵,我也是不敢要的!”
“哎呀,老首长,您清正廉洁,一尘不染,莫非我还不知道吗?您也应该知道我黄金仲的为人,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别说让我送给老首长,就是给我也是不敢要的呀!”经过片刻的尴尬以后,应变能力极强的黄金仲很快就恢复了他惯有的神态,大大咧咧地将双手一摊,自我表白地说:“邵司令,您刚才说这块鸡血石的镇纸是非常珍贵的玩意儿,那是再对不过的。可是,也不能说它只能是皇家的,一些有根基的富贵之家,也未必没有这类的祖传之宝嘛!司令员问我是从哪里弄来的,我本来不想说,是因为害怕我一说您反而不肯收下了……”
邵子甫固执地将那块镇纸塞给黄金仲,说:“那不行!你不说清鸡血石的来历,我是坚决不收的!我的为人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黄金仲信誓旦旦地说:“可是,我也先给司令员提一条意见,您也太小看人了!我在您身边多少年,难道会把不该送的东西当礼品送给您吗?既然现在逼我说,我只好如实相告了,这是我前去天津卫,在我大姐夫那里弄到手的!”
“你大姐夫?干嘛要将人家的宝物弄到你手里呀?”邵子甫稍稍地放下心来,但是仍然不肯收下。
黄金仲说:“我大姐夫是天津卫有名的皮货商呀!他家产万贯,又喜欢收藏古董。我到他那里闲坐,无意之间发现他原来还收藏这么好看的鸡血石镇纸,恰好可以带回让司令员您用!一个皮货商留它又有什么用呢?我是想物尽其用,才从他那里给您弄回来的。司令员,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姐夫小舅子是狗皮袜子没反正,我拿他的东西不是正应当嘛!嘿嘿,司令员既然喜欢,就只管留它用吧。”
“既然是这么回事,我就不客气了!”邵子甫见黄金仲说得顺理成章,又见他是一片诚心诚意,也就不再多问,将那块鸡血石的镇纸收下了。如今,邵子甫伫立在破晓的寒风中,浑身情不自禁地哆嗦一下,想起那块逗人喜爱、甚至有些爱不释手的鸡血石镇纸,又从那块晶莹剔透的古玩联想起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黄金仲。难道黄金仲当真背着他干了违背党和人民利益的罪行,与昌瑞山附近隐匿的土匪里外勾连,盗掘了景陵吗?如果黄金仲当真做了这事,在云一彪率小分队在马兰峪附近侦察破案的沉重压力下,他还会像从前那样神态自若、谈笑风生吗?不,不可能!邵子甫不再往深里去想,头脑里多年形成的对黄金仲的良好印象立刻就对刚才产生的怀疑念头做出了否定!邵子甫十分了解黄金仲,自从他脱下矿警的黑皮投奔八路军那一日起,黄金仲就在邵子甫的手下工作,担任他的贴身警卫员。在冀东唐名庄的一次与日寇的遭遇战中,一粒子弹不偏不斜地直向骑在马上的邵子甫头上飞来。紧随在马后的黄金仲在听到子弹的呼啸声的刹那间,急中生智,狠命地用脚在马屁股上一踹。那匹受惊的马飞奔而去,才使得飞来的子弹没有击中邵子甫,却打穿了黄金仲的左耳朵,殷红的鲜血一下子洒满了黄金仲的左颊和胸襟……现在,每当邵子甫见到黄金仲那只缺了一块耳轮的左耳朵,就会油然想起那场凶险,想起对他的相救之恩。在邵子甫的内心深处,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黄金仲参与盗陵冷酷的假设。
“报告司令员,全营已在景陵的五孔桥前集合完毕,等候着您的命令!”气喘吁吁跑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值班连长。邵子甫向他还了礼后,便跟随这位连长离开他住了近两个月的日伪时留下的小洋房,在严冬漆黑的黎明,健步向景陵正门方向走来。一刻钟前,平静而岑寂的马兰峪群峦之间刚刚响过的人喊马嘶声,现在一下消失了。马兰峪重新又恢复了惯有的清寂。
邵子甫随那位值班连长来到景陵前。此时天还没有放亮,虽已是清晨5时半,可是因为冬天夜长的缘故,天空仍然还是黑咕隆冬的,宛若头顶上扣着黑锅底一般。出现在军分区司令员邵子甫面前的庞大景陵,虽然在不久前惨遭歹徒的疯狂洗劫,然而地面上的庞大古建筑群在黑暗中依然显现出它伟岸的雄姿!在大碑楼前是那座有名的五孔桥,桥前面的开阔地里,此时已经集聚起黑鸦鸦整齐布阵、荷枪肃立的一营八路军官兵。所有在破晓时接到紧急命令跑步集合的战士们,都知道投入战斗的时刻即将来临。
丰润县城方向还响着爆豆般的枪声。
“同志们,国民党的军队现在正进犯我们冀东解放区,玉田县城已经陷于敌手,丰润也危在旦夕。冀东军区正在组织军民对国民党军队进行迎头痛击。”邵子甫伫立在雄壮但无声的一营军队面前,将大手有力地一挥,高声命令道:“现在,冀东军区命令我们迅速出击,同志们,马上向丰润方向挺进!……”
得到命令的战士们迅速沿着马兰峪积雪的村街向丰润县方向跑步前进。几乎听不到任何人声,只能听到沙沙的步履声和间或出现在进军行列的号令声。
“司令员,您找我吗?”就在警卫员将一匹马牵过来,邵子甫正准备翻身上马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稔熟的叫声。邵子甫急忙回头一看,见积雪的羊肠小路上有个颀长的黑影正一跛一跛地向他走来。邵子甫见那人手里拄着一根手杖,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迟缓而艰难,不由大吃一惊,急忙扯住马缰绳,惊诧地叫道:“金仲,黄金仲,你这是怎么了呀?!”
“哎哟,司令员,真倒霉,我那痛风的老病,不早不晚,偏偏在这种紧要的关口又犯了呀?”黄金仲踉踉跄跄地拄着拐杖,涉过雪地,来到了邵子甫的面前。他口中不住地哼哼唧唧、痛楚难忍地拽着自己的左脚说,“您看,脚后跟昨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肿了起来,唉,怎么办呢?好不容易盼到个去前线打杖的好机会,可脚又无法走路了!”
昏暗里,邵子甫无法看清黄金仲那左脚究竟是否已经红肿,但是他知道黄金仲患上这种脚疾已经两年多了。他的病因很难查,平时本来强劲有力的左脚,一旦发病,脚后跟便会猝然地发生红肿,胀痛难忍,严重时甚至无法行走,并且还没有什么特效的药可以医治,一般要过七、八天红肿才会消失。军区的医生诊断为“痛风”,却又无力医治。现在,当十五军分区加强营奉命由马兰峪拉上前线参加战斗的时候,黄金仲却突发了脚疾。邵子甫本来还有许多话想在行军路上对黄金仲说,可是见他这副样子,知道他不可能随军作战了,只得劝慰黄金仲说:“既然足疾复发了,你就留下吧!……”
“这怎么行呀!”黄金仲故作为难地叹道。虽然邵子甫的话正合他意,可是越是这样他越想表现出他的积极,唉声叹气地说道,“司令员是知道的,我是从来没离开过部队的。如果能给我一匹马,我也许可以跟上您和部队,到前方去打杖……”
“胡闹!”邵子甫嗔怪地喝止住黄金仲,关切地说:“现在还是战争时期,要打的仗还多着呢,现在可不是你争强好胜的时候!你那只脚既然犯了病,就该留下来养病。即使给你一匹马骑,到了前线也不能打仗,还不是给部队添累赘吗?”
黄金仲就坡下驴地说:“司令员,只要我这老病一好,我马上就去找您和部队。我留在家里连一天也坐不住!”
“不急不争,”邵子甫拍拍黄金仲的肩说:“老黄,你留在这里也有工作干!你在我们走后,尽快将部队撤离的消息通知云一彪。他和他的小分队昨天傍晚已经奉命回到蓟县去了,冀东行署的黎亚夫专员和公安局俞枫同志,要亲自听他们的汇报!你可以转告他,我们走后务请蓟县政府派民兵来这里担任守陵任务。此外,你的病情好转以后,不必急于归队,就留在马兰峪,协助云一彪的小分队尽早侦破盗陵案!”
“请司令员放心,”黄金仲从邵子甫的口中得知云一彪已在昨晚奉命返回蓟县县城,内心中不由一阵狂喜,暗暗叫好说:“天助我也!”黄金仲知道,邵子甫率守陵部队去前线的空隙里,如里云一彪的小分队还留在陵区,想要盗陵绝对是妄想;可是如今所有对盗陵构成威胁的力量,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撤离了马兰峪,这样的机会对于仍然觊觎清东陵的盗陵者们来说,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时机。黄金仲高兴得心里怦怦狂跳,向已经翻身上马的邵子甫敬个军礼说:“只要我黄金仲留在马兰峪,保证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邵子甫在马屁股上狠加一鞭,那匹战马便四蹄腾起,急如星火般地直向丰润方向的土路上飞驰而去。
远方的枪炮轰鸣声更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