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从敌人手中解放不久的河北省遵化县城,与马兰峪仅仅相隔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
遵化小城地处在群山环抱之中。二十世纪四十年代,遵化附近并无铁路,只有一条坎坎坷坷的黄土铺的公路,由这座小县城通往唐山。因此,群峦环绕中的遵化县城在解放初期显得格外闭塞、落后。几场冬雪过后,小城披上了一层洁白厚实的雪。在1946年1月上旬那段时日里,为了能够就近领导并从速侦破那桩发生在60里外的特大盗掘清东陵案件,中共冀东区党委书记李楚离、冀东行署专员黎亚夫、行署公安局长黎耘和副局长俞枫等一批领导干部,都专程来到这座战后硝烟刚熄的山区小县城。
“根据八区区长介儒和区小队长张森两名案犯的供述,发生在本县马兰峪的第二次清东陵盗案的情况已经基本清楚了。”一个飘着小雪的下午,蓟县公安局局长云一彪来到了当时中共冀东区委临时指挥部。作为东陵盗案的主要侦破人员,云一彪已经掌握了东陵盗案的真实情况。他的内心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奉蓟县县委之命,直接向冀东党委与行署的主要负责同志汇报案情。由于案情十分重大,与会者的神色无不异常严肃,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云一彪的报告。
云一彪将一只沉甸甸的包袱当众打开,里面全是来自清朝皇陵地宫里的稀世珍宝:珊瑚雕堕围、金镶套环、绿玉堕角儿、白玉葫芦蔓、金杯表、如意、太平车、亚攒、花枝、玉翠镶珠挑杆、镀金点翠镶玉耳挖、簪花……五光十色,灿烂炫目。当这些从地宫里被盗出的皇族至宝一一排列在冀东军区首长们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云一彪等人能够侦破案情并避免了陵中珍宝的遗失而感到振奋。
云一彪指着桌上的脏物汇报说:“这些都是介儒和张森两名盗陵案犯主动交出来的赃物,是他们参加盗窃定陵、惠陵和定东陵时分得的。据他们交代,参加盗窃康熙景陵的人分到的珍宝比他们上交的要多得多。根据他们的供述,此次盗掘清东陵主要是由第十五军分区敌工部长黄金仲、黄松峪村的惯匪头目王绍义两个人策划发起的。特别令人痛心的是,参与者不仅有八区区长介儒和区小队长张森,而且他们八区的其他干部,如副区长李树清、公安助理郭正、民政助理纪新、区秘书长刘恩、裕大村的副村长贾正国、南大村的副村长穆树轩等。他们在盗陵案件中充当了主谋和骨干。正是因为他们的煽风点火,裕大村、裕小村、南大村、新太村、新立村、中庄、马兰岭、定大村、定小村、六合村、东沟村、西沟村、五花岭等十五个村、约数百人参加了盗掘清东陵的范罪活动。经过蓟县公安局与遵化公安局的共同配合,侦察约几个月的时间,现在已经基本上将第二次特大清东陵盗案的情况摸清了,请求冀东区党委和行署对此案的下一步安排,给予指示!”
会场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与会的首长无不感到发生在马兰峪的第二次清东陵盗案的严重性。中共冀东区党委书记李楚离清癯冷峻的脸上布满了严峻与激愤交织的复杂神情。他将一只攥紧的拳头在桌子上重重地一捣,心情沉重地说道:“1928年军阀孙殿英以筹集军饷为借口,公开调动部下的军队大肆盗掘清东陵,已经成为中国近代史上罪恶的一页!孙殿英毕竟是反动的旧军阀,他能够为一已私利干出这种为后代唾骂的可耻行径,并不足以为怪。但是在今天,我们感动镇惊和无法容忍的却是,清东陵第二次盗案的策动和指挥者,居然会是我军分区的敌工部长,还有蓟县的区、村干部们。我们不难发现,参加这次盗陵的数百名不法分子当中,惯匪、恶棍、地痞、流氓仅仅只是一小部分,绝大多数是受到黄金仲、王绍义煸动诱惑的普通村民。我奉劝同志们要正视目前严酷的事实。1928年,军阀孙殿英盗掘了慈禧和乾隆的两座皇陵,而这一次被毁被盗的确是三座皇帝陵和一座皇后陵!这是一次前无古人的巨大犯罪,不仅损坏了中华民族的历史文物,更损害了冀东抗日军民的声誉。同志们,我深为此案感到内疚和惭愧!……”李楚离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他环顾全场,一时无法再讲下去。
李楚离的话仿佛是一根火柴,腾地一下点燃了人们心头的火,所有与会的领导干部们都陷入了沉思。行署专员黎亚夫的面孔因为激愤而微微地涨红了,颇为沉痛地说道:“教训无疑是非常深刻的。根椐云一彪同志刚才所做的汇报,不难看出这次清东陵盗案,是由一些隐藏在我们内部的退化变质分子,与旧中国遗留下来的惯匪和流氓、地痞们纠集在一起,煸动不明真相的群众来进行的。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尽快行动,尽快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捕所有参加盗窃清东陵的首犯。毫无疑问,对于首犯要给予毫不留情的打击,而对那些受到煽动加入盗陵队伍的老百姓,还是应该区别对待,只要他们能够主动承认错误、交代问题,并且上交全部赃物,就应该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现在看来,抓捕盗陵案首犯的任务还十分艰巨,云一彪同志,冀东区党委和行署坚决支持你们,由邵子甫司令员派出正规军配合你们的行动,要尽快抓捕,给人民一个交代!”
“太好了!”云一彪精神一振。
此时此刻,军分区司令员邵子甫的心绪极不平静。两个月以前,他在马兰峪奉上级命令,带领一营军队前往玉田、丰润前线阻击国民党军队的进犯。在邵子甫的脑际深处,又浮现出他在景陵前与敌工部部长黄金仲的最后一别。那时,邵子甫对于战场上善打硬仗、敢杀敢拼的黄金仲,从内心里充满信任。所以,当黄金仲在部队即将开赴前线的关键时刻请求留在马兰峪附近的西沟村养病时,邵子甫并没有意识到他会另有所谋。令邵子甫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率领部队刚刚离开马兰峪不久,从前深受他信任的黄金仲,竟然大肆煸动附近的村民们,在马兰峪发动了一场盗掘清东陵的狂潮。
“对于黄金仲在这场特大盗陵案中所犯下的罪孽,我作为他的上级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邵子甫听了李楚离和黎亚夫两位冀东党委、行署负责人的讲话以后,颇感沉痛地说道,“从前我只看到黄金仲在战争年代英勇奋战和不怕死的一面,却完全忽略了人性的另一面。当我奉命来到马兰峪承担清东陵的看守任务时,公安局长云一彪已经几次向我提醒,盗案极有可能是内部人员参与并充当主谋。可是,我当时根本听不进去,甚至轻信了黄金仲的一面之词,错误地认为景陵盗案是由马福田为首的土匪所为……”
首长们都沉默着。李楚离和黎亚夫很理解邵子甫此刻沉痛的心绪。
缭绕的乳白色烟雾中,邵子甫紧蹙着双眉,嘴里咬着一只纸烟,点燃后又拧灭了,再点燃。在难堪的沉默中,邵子甫无比沉痛地继续向冀东区党委的负责同志做出深刻检查:“私人的感情一旦占了上风,就很容蒙蔽住人的眼睛。盗陵事件给我的教训是非常深刻的。如果当时我能够认真倾听云一彪同志的意见,如果我能够对从前一度当过敌人警察的黄金仲保持一定的距离和警提的话,或许就能够挽回清东陵再一次惨遭浩劫的严得后果。然而,我当时对黄金仲这个有严重个人主义思想的变质分子,居然没有丝亳警提!我……诚恳地向区党委请求处分!
“邵子甫同志,现在并不是讨论和追究领导者责任的时候,”李楚离激动地打了一个手势,制止住邵子甫的诚恳检查,说:“当前我们最最紧要的任务,就是尽快派兵到马兰峪附近的八区,将所有参与策划、组织、煸动这场东陵盗案的首犯尽快逮捕归案。邵子甫同志,冀东区党委希望你能够将功补过,在抓捕罪犯的斗争中,协助云一彪同志,果断、迅速地完成任务!”
“请上级党委放心吧,我决不会等闲视之的。”邵子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情坚毅地说道:“一彪同志,我马上就派出两个营的兵力协助你们逮捕盗陵主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