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绍义心绪紧张,用手枪瞄准那个在参差的柳枝丛后,踏着深雪气喘吁吁地向山顶洞口爬来的人影时,忽然听到王慎在他身后叫了一声:“爹,别开枪,那人好像是我哥!……”
正欲扣动枪机的王绍义,急忙缩回手。他透过漫天飞舞的雪花朝山下定神一看,来人果然就是他的长子王茂。王绍义倒吸了一口冷气,暗叫:好险!如果不是王慎在后边叫的话,他或许早已经开枪了!
“爹,是我呀!”就在这时,王绍义看见浑身落满雪尘的王茂,已经从盈尺深的积雪里跋涉出来,神色惶惶地一头钻进了山洞。
“快说,山下怎么样?那里的风声还那么紧吗?”王慎正帮助王茂扫掉肩上的落雪,王绍义却有些急不可待。他将枪掖在腰间,已经从儿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上,体察到一种怕人的不祥:“你告诉我,姓云的那伙人还看得那么紧吗?!”
“唉,别提了,爹,从马兰峪到咱们住的黄松峪,每个村子里几乎全都有共产党的正规军,听说是邵子甫亲自坐镇,来势好凶哟!”王茂的脸被冻得煞白煞白。他呆呆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王绍义和王慎急忙弄来一捆干树枝,架起了篝火。王茂浑身的寒气渐渐被燃旺的火焰驱散,火光在他的面前不安地跳动着。在王茂的眼前,跳动的火焰,忽然幻化出许许多多令他胆战心惊的场景:冰封雪裹的马兰峪,村街上出现了荷枪的巡察队。附近昌瑞山间的一座座清代皇家陵园,层层碧瓦璀璨的殿宇、方城、明楼、宝顶之上,都蒙上了白皑皑的积雪。清东陵区重又恢复了第一次盗掘康熙景陵后,所出现的八路军重兵戒严的紧张场景。积雪的山巅上,不时可见荷枪警戒的战士身影。在王绍义家住的黄松峪村里,也有一排八路军战士临时驻防。在王茂看来,整个昌瑞山区都已经被八路军和公安人员控制了。
“你倒是说话啊,莫非你哑巴了吗?”王绍义见王茂呆呆地坐在燃起的火堆前,愁眉紧锁地双手抱头,又急又气,叫道:“我就不信他们共产党有三头六臂?云一彪就是本事再大,也不能把几百个盗陵的人都逮起来,问成死罪吧!”
“你以为人家共产党没办法对付咱们吗?你又错了,人家正在到处抓人呢!”王茂满腹牢骚地嘀咕一声。
王绍义却不以为然地说:“法不责众!我就不相信云一彪他们能把盗陵的人都投进监狱!……”王慎也附和着说:“爹说得是嘛,盗陵的人少说也有四、五百人,共产党的监狱里能装得下吗?!……”
王茂冷笑:“你们以为共产党是傻子?人家当然不会把所有参加盗陵的老百姓都抓起来,我在山下听人说,共产党要采取大多数随从者坦白自首,镇压少数首恶分子的政策。他们这一招非常厉害,那些受黄金仲和咱们鼓动参加盗陵,又没有分到多少值钱宝贝的人,现在一看气候不对,都害怕了。他们不但把在盗陵时咱们分给他们的那些零星珠子、镯子、耳环、坠子、手链、金锞子什么的,全都上交给了共产党,还把咱们和那些区干部如何煽动他们去盗陵的内情,点滴不漏地做了交代!唉,如今真是树倒猢狲散呀!正是那些得了宝贝又卖乖的人,把咱们这些人都给出卖了!云一彪和邵子甫现在正四处追捕黄金仲和咱们爷仨呢!”
“啊——?爹,咱们快跑吧!”王慎听了王茂从山下带来的不祥消息,立刻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你慌什么?有我呢,天塌不下来!”王绍义的心也怦怦地跳了起来,但是他毕竟年轻时就见识过各种场面,加之两个儿子已经被邵子甫和云一彪在马兰峪一带进行的搜捕吓得六神无主,所以他不得不故作镇静地喝喊了一声,色厉内荏地对王茂和王慎两个儿子打气说:“你爹我从十六岁起就投奔马福田的绺子,后来又随马福田投到张作霖的奉军麾下,跟孙殿英的正规军都打过仗,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没见识过?莫非还怕邵子甫和云一彪吗?你们哥俩什么也别怕,这一关早晚会过去的。王茂,我只是问你,共产党当真将这桩天大的盗陵案子,只推到咱几个人的头上了?”
“擒贼擒王嘛!共产党拿领头的人开刀,是为了争取大多数,有什么奇怪呢?”王茂见王绍义对他从山下带来的消息还在将信将疑,便赌气地说道,“听说共产党的冀东区委专门开了会,从几百名盗陵犯中,划出十二名盗陵的首恶分子,除有黄金仲、郭正、纪新、刘恩、李树清、贾正国、穆树轩这几个共产党的区、村干部外,还有杨芝草、田广山和咱们爷仨!唉唉,现在他们正在山下撒大网逮人呢,看来这一回咱怕是法网难逃呀!”
王绍义的心又悬了起来。他的前额在数九寒冬的严寒季节里仍然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但是,王绍义的口气仍然不软,说道:“怕啥?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咱爷儿们当时既然已经这样干了,那么得挺到底。后悔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王茂,你说的那些区、村干部们,目前当真都被云一彪给逮住了吗?!”
“那是自然,”王茂将脖子一梗说道,“我在山下时听人说得清清楚楚,共产党划成首犯的这些人中,除黄金仲、杨芝草、田广山和咱们爷儿仨之外,其余的人确实全让云一彪给逮住了。连李树清那个狡猾的家伙,这回也没有逃掉!眼下那些被抓住的干部们,都押在河东,云一彪正在不分黑天白日地抓紧审讯呢!我听说,在对这些盗陵的首犯们审讯完以后,要在年前来一个集体处决!老天爷,这回共产党真不讲客气了,连他们自己培养多年的区干部和村干部也要枪毙了,直是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啊!”
“共产党那么厉害?1928年孙殿英第一次在马兰峪盗窃清东陵的时候,当时也是闹得好凶呀!后来还不是不了了之?”
经历过第一次东陵盗案的王绍义,初听到儿子王茂从山下带来的可怕消息时,也情不自禁地大吃了一惊。但是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将脑袋固执地一摇,说:“你们别听共产党的那一套假宣传!他们当真会对黄金仲、李树清那些共产党的干部开刀吗?我根本就不相信!当年阎锡山在北平当卫戍司令的时候,由于报纸和民众的舆论压力,也曾经说过要枪毙盗陵首犯,还把孙殿英手下的师长谭温江给逮了起来,关进北平的监狱里。可是后来又怎么样呢?风头一过,还不是偷偷地将他从大牢里释放出去,交给了已经升了官的大麻子孙殿英,说让他去戴罪立功!这桩让国人咒骂的特大盗陵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你们别听八路军共产党他们现在瞎嚷嚷,古来都是官官相护,他们共产党也不会比国民党高明。”
王茂摇头冷笑说:“你说这一回共产党真会包庇抓起来的那些干部?我不相信他们会是装装样子给百姓看的?”
“哼,你当真以为他们会杀了那些干部吗?你到底还年轻呀!”王绍义老谋深算地发出一声冷笑,索性不再去与王茂相争,转了话题说:“那些随着咱们一连盗开四座陵墓的人,又该怎么发落呢?莫非当真都以无罪处理吗?”
王茂将一双已经冻僵了的手伸到火堆上去烤,说道:“我听人说,冀东党委为了贯彻坦白从宽、协从不究的政策,将那些随从作案的人都一律从宽处理了。现在邵子甫的军队正在裕大村、裕小村、东沟村、西沟村、新太村、中庄一带在搞什么审查自新活动。他们说只要那些跟随咱们盗陵分赃的百姓坦白交代,交出那些陵中的赃物,就一律宣布无罪!对那些不认罪的人就从严惩处。共产党的这一招十分灵验。他妈的,那些从前在盗陵中拼命争着分金银珠宝的人,如今见了这种情况,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珍宝呢?他们都恨不得马上就得到从宽处理。也有的人在盗完东陵以后不久,就将他们盗来的那些地宫里的东西,用低价卖给了北平和天津的老客,现在他们为了得到共产党的信任,也情愿将卖得的钞票如数上缴了,人人都求得到宽大处理!”
“妈的,这些王八羔子!我当初是瞎了眼了,才拉上那些个不讲义气的人去发财!”心里发虚、恨火正炽的王绍义,在失望与怅惘之余又感觉到无比的气愤。他恨不得马上找到那些从前围在他面前苦苦乞求参加盗陵分赃的人,当胸狠狠地捣上几拳头,以泄心头之恨。山洞外呼啸的风雪使激恼中的王绍义渐渐冷静下来,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急忙问王茂说:“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你到黄松峪去了没有?咱们埋在房子后面的那个坛子到底挖出来没有?!”
“唉唉,别提了!”王茂余悸未消地长吁了一口气,说:“爹,我又怎么能不到咱黄松峪去呢?可是我当真连村子也没敢进去哟!自然更不敢去刨那坛子珍宝啦,为啥?那还用说吗?云一彪带着人一定就在家里蹲坑守候呢,如果我当真摸到了家里去,岂不是正好自投罗网吗?……”
“啊呀!”正坐在火堆旁托腮听着王茂叙说下山情况的王绍义,突然间恍悟到什么,瘦削的脸上立刻掠过一抹无法掩饰的恐慌。他一把将王茂的衣襟一扯,急不可待地追问他说:“我问你……有没有给我们带回尾巴了?”
“尾巴?没……没有呀!我连村子都没敢进,又怎么会有什么尾巴带回来?”王茂不服。
王绍义却不肯相信,心中仍然狐疑重重,说道:“你还太嫩,是个雏儿!我是说现在正是大雪盖地,你在这种时候回到山里来,雪地里一定会留下脚印。万一有共产党派出的喑哨在雪地上发现了你的足迹,那么可就坏了!他们只要沿着你的脚印往山里一撵,很快就可以找到咱们藏身的地方!”
王茂哪里肯信,固执地与王绍义争辩说:“真是疑心生暗鬼!我王茂也不是五岁的小孩子,莫非还看不到有无人跟踪吗?现在下着大雪,即便当真留下脚印,也会被大雪盖上的,哪里能引来共产党的追兵呢?你只管放心好了,我做事从来都是干净利落的,决不会有什么尾巴跟在后边!”
王绍义、王茂父子俩正坐在火堆旁争辩着,突兀间从山洞外的松树林子里传来“砰——叭——”两声清脆骇人的枪响。这两声冽凛的枪响,立时吓得王绍义父子三人大惊失色。
“他妈的,怎么样?你还嘴硬,还不是把共产党的尾巴给我带来了?”王绍义霍地跳了起来,冲着他的儿子王茂气及败坏地大骂起来。王茂和王慎也吓慌了手脚,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一时全无了主张。吓得王慎连连哭叫:“怎么办呀?到底怎么办呢?”
“别吵!”王绍义从腰间拔出两支德牌撸子枪,一步蹿到洞口去,探头一看,只见十几个公安侦察员手里握着短枪,已经从那参着不齐的柳枝丛中倏然地闪了出来。原来,那些循着王茂足迹追踪进山来的侦察员们在渐渐靠近山洞口时,突然不见了潜逃者的足迹。侦察员们为了找到目标,故意在林丛中向积雪皑皑的山顶上鸣枪,致使如同惊弓之鸟的王绍义父子上当,从而聚而捕之。国如剑和黄健所率领的侦察小组,突然向山顶鸣枪的办法果然奏效。当国如剑发现从一个山洞口里当真探出一个人脑袋的时候,他立刻就认出,那正是他们追捕数日的惯匪、盗陵案的首犯之一王绍义。他一声大喊:“王绍义在洞里——!”
“砰——砰——砰——”于此同时,手使双枪的王绍义也左右开弓,朝向在积雪山坡上向半山腰冲来的侦察员们,举枪点射。顿时,两位冲在最前面的公安人员扑倒在积雪上。
“王茂、王慎,你俩还不快跑?!快——!”王绍义在非常危险的时候,凭着他从前在马福田匪股里当胡子时所练就的一套娴熟的枪法,双手各握一枪,发疯般地向从雪坡上冲来的公安人员拼命射击。
狂风。暴雪。呼啸而至的弹雨。国发剑、黄健见他们从正面向隐匿在半山腰间的那个洞口发起攻势的办法,完全将他们暴露在王绍义的手枪射程范围之内,急忙命令侦察员们迅速在积雪的山岩边各自寻找可以隐蔽身体的有利地形。但是,尽管如此,还是有两位来不及隐蔽的侦察员中了王绍义的冷枪。
“砰砰砰……”枪声震动着空旷而岑寂的山野。
王绍义占据着十分有利的地形,凭借着山洞这个掩体和娴熟的枪法,很快控制了互相交锋的形势。在他的掩护之下,王茂和王慎爬出洞口,沿着洞穴边那偌大一片低矮的小树林子和灌木丛,仓皇地向后山惊逃而去。王绍义为了保护两个儿子从山上逃出去,有意地将国如剑、黄健等人射来的稠密火力引向自己。在枪林弹雨之中,他拼命地开枪抵抗,后来,王绍义见王茂、王慎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一片莽林的深处,方才放下心来。他担心长久地在山洞里抵抗,弹尽之后势必会遭到公安人员的包围,便双手抱头,在雪地上飞快地一滚,疾快地闪过山下不断射来的密集子弹,然后从雪地上“嗖”地一下爬了起来,沿着积雪的山坡朝下滚了下去。王绍义顿时变成了一个“雪人”,突然,他被一棵老树迎面拦住了去路,他探头朝下一看,好险啊!原来脚下正是一个百余丈深的幽谷深涧!如果他不被那棵老树拦截住的话,跌下去必然粉身碎骨!王绍义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慌忙地爬了起来,朝向两个儿子藏身的那片蓊蓊郁郁的大柏树林子里没命地逃去……
1946年2月1日。
马兰峪雪后初霁。一连几天阴霾的雪空,渐渐地将浓厚的彤云缓缓移开,裸露出了许久未能见到的蔚蓝色晴空。在黎明的时候,一轮红日从远方的天际冉冉升起来。绚烂的朝日辉映着远近起伏巅连、嵯峨雄浑的昌瑞山上的皑皑积雪,闪灼着熠熠的光辉。
马兰峪的村街从清晨起便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人群在活动。这一天刚好就是旧历的腊月三十,抗日战争胜利后的第一个新春佳节。因为黄金仲、王绍义等人组织盗掘清东陵闹得人心惶惶的村民们,也随着这个节日的到来而变得欢欣喜悦!这一天的大清早,平日(特别是在发生特大盗陵案件的三个月期间里)几乎行人寥然的积雪村街之上,男女老少,熙来攘往。他们都集聚在积雪的街路两旁,自动有序地排列好队伍,似乎在以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翘盼着一个振奋人心的时刻。
突然,村街的东口引来了一阵人群的骚动。
“来了来了!你们看呀,真的来了!”
“来了那么多的军队啊!盗陵的干部们今天真的要被执行枪决!真没有想到,那些干部们竟然也能被枪毙!”
“共产党真了不起,连他们自己人犯了罪也不宽恕,到底和国民党不一样啊!”
“这才真是正义之师,八路军敢于除掉他们自己队伍内部的败类,真是大快人心!”
……
群情激愤,议论纷纷。
在众说纷纭中,人们看见八路军战士们荷枪实弹,雄赳赳地由东往西走来。后面依次驶来六辆双套的大马车,在荷枪的士兵们左右押解之下,车声辚辚地驶向马兰峪的正街。头一辆马车上五花大绑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死囚。他被两个战士架着那几乎瘫倒的身子,面如死灰,那颗耷拉下去的脑袋正对着脖颈上挂着的一块写有“盗陵主犯郭正”的纸牌子;第二辆大马车上被战士们架着的是区民政助理纪新,他也是一副颓然懊丧的死相,与从前趾高气扬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第三辆马车上站着东陵盗案的幕后策划者李树清,这个平日老谋深算的主谋者,如今在死神的巨大威胁之下变得冷汗淋淋,满面惊恐;第四辆车上绑着区秘书刘恩;第五辆车上是裕大村的副村长贾正国;第六辆马车上被战士们架着的则是南大村的副村长穆树轩……
在六辆刑车的后面,是戴着手铐子的在押盗陵主犯,包括前第八区区长介儒、区小队长张森等。由于他们在被公安机关逮捕归案后,走上了坦白之路,所以得到了免于死刑的从宽处理。今天在枪毙李树清、郭正、纪新等六名盗陵首犯的时候,蓟县公安机关与冀东党委慎重决定,让介儒、张森和在黄松峪村附近山洞里被逮捕的盗陵案主要从犯王慎等人前来刑场陪绑。
公安局长云一彪精神抖擞地骑坐在一匹枣红马上,蹄声沓沓地行进在这支由一营八路军战士担任警卫的行刑大队里。云一彪的脸膛因为在案发后的连续追捕中过度劳累,显得黧黑而消瘦,但是他那双大眼睛却在此时变得更加奕奕有神。
云一彪将目光从攒动的人群里收回来,远远地盯视着行进在行刑队伍中间几辆马车上的六名即将枪决的首犯,心里却在责怪自己仍旧没有抓到黄金仲、王绍义两个最重要的盗陵犯。昨天傍晚,他在向冀东党委书记李楚离和行署专员黎亚夫汇报侦破工作进展时,首先对未能在案发后果断地逮捕前军分区敌工部长黄金仲和惯匪王绍义,表示了深切的自疚。
“黄金仲和王绍义的逃跑,确实说明我们的工作有许多漏洞,这是毋庸置疑的。”李楚离神色严峻地望着面容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的云一彪,他并没有对黄、王两犯在逃的责任做过多的追究,只是说:“不过,侦破小分队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侦破此案,成绩应该肯定。这是在战争年代该地区非常混乱的情况下开展的案件侦破工作,面临着群众难以发动的困难,又有八区一批参与盗案的干部庇护的特殊情况,你们能在短时期内完成全案的侦破工作,成绩是主要的。这一点,值得表扬。当然,对在逃的黄金仲、王绍义等几名重要案犯的追捕,决不可以放松!”
当时,云一彪的心情很激动。李楚离所说的话既批评了他们破案中存在的缺欠,又肯定了他们的成绩。云一彪知道,国民党军队还在进攻丰润、玉田等县城,距马兰峪近在咫尺的华北城市唐山也还在国民党军队控制之下,在这样的严峻环境里,仅仅依靠他们几位侦察人员在群众觉悟尚不很高,而区、村干部及涉案的惯匪、流氓暗中兴风作浪的特殊情势下,很迅速地逮捕李树清、郭正、介儒、刘恩、纪新、张森、穆树轩、贾正国等要犯,确实并非易事。在将上述案犯逮捕后,云一彪一面派出国如剑、黄健等侦察员去王绍义可能落脚的黄松峪一带布控,派陈树基、崔大栋等人潜入国民党所控制的唐山去追踪逃犯黄金仲的行迹,一面亲自在遵化县看守所内,对在押主犯进行审讯、量刑和报批。现在,清东陵第二次特大盗掘案终已告一段落,除了首犯黄金仲、王绍义以及杨芝草、王茂、田广山等人在逃以外,其余六名主犯均已全部判处极刑。
云一彪记得,就在决定公开处决六名盗陵主犯的会议上,冀东行署专员黎亚夫说:“由冀东行署直接出面处理的这起清东陵特大盗案,必须要形成一个强大的声势,在群众之中引起震动,震慑那些对盗掘陵墓仍然野心不死的不法分子!当然,枪毙六名盗陵主犯并不是侦破工作的结束,而仅仅是一个开始,一彪同志,首犯黄金仲和王绍义这两个人,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地捕获归案!”
“王绍义实在是太狡猾了!前一次遭遇时,本来有可能将他擒获的,可是却让他跑掉了,这是我们的失职!”云一彪面对着李楚离、黎亚夫等领导关切的目光,心头不禁愧疚万分。那一次,埋伏在黄松峪村附近的侦察员国如剑、黄健等人发现了蛛丝马迹后,冒着漫天的大雪前去追踪那个可疑人。当时,侦查员虽然还不知道那个戴狗皮帽子、穿羊皮袄、脚穿靰鞡的可疑人就是盗陵主犯之一的王茂,可是机警的国如剑还是从那人急于想进村的举止中,判断出此人必与潜逃不见影踪的惯匪王绍义有一定关系。
“追上去!”隐蔽在村边一个马架子里的国如剑,见那人急慌慌地向通往山里的积雪小路惶惶然地逃去,立刻从腰间拔出驳壳枪来,和黄健等十几个便衣侦察员倏然从马架房里跃出,在风雪迷离之中,朝着山路上那个已经被层层雪幕遮挡住的鬼祟身影,紧紧地追撵了上去……在后来的总结会上,国如剑主动地作了自我检查,认为追捕的策略上存在失误。如果当时能够果断地先将王茂捕获,再经过审讯得到王绍义匿藏的地点,以重兵搜山的办法是不难将盗陵的罪魁祸首王绍义捕获或击毙的。然而恰恰因为国如剑、黄健等低估了惯匪王绍义在山里潜藏隐匿的经验,方才失去了一次可获全胜的有利时机!这就是云一彪和国如剑等人在总结教训时颇感沉痛之处!
那天,在弥漫的飞雪中,国如剑、黄健等人与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窥望的在逃犯王茂,始终保持着半里路左右的距离。不曾想,就在最后关头,由于雪越下越大,已经无法分辨出王茂留在雪路上留下的足迹。不得已,侦查员才采取鸣枪的办法引蛇出洞。王绍义哪会束手就擒,不但用双枪掩护王茂、王慎从山洞逃出,还使我方的两位侦察员被击成重伤。
“砰砰砰砰!”清脆的枪声在空旷的雪野山壑里响起。国如剑、黄健等侦察员沿着崎岖坎坷的积雪山路,一路追来,在积雪盈尺的山谷里与惯匪王绍义展开了激烈的枪战。国如剑率领一部分便衣侦察员与王绍义进行正面交锋,与此同时,黄健带着三名便衣从嶙峋的山石间迂回到王绍义父子逃跑的方向出奇不意地击伤了王茂,当场生擒了王慎。王绍义见他的两个儿子一伤一擒,不敢继续恋战,在慌乱之中架起左臂中弹的长子王茂,且战且退地逃进了一片蓊蓊郁郁的松林间,突然消踪匿迹了……
行刑大队已经浩浩荡荡地来到康熙皇帝景陵南大门前那座以青石板铺成的五孔桥前。在寒风凛冽、白雪皑皑的晚清古陵群前,景陵那巨大的青石牌坊下,偌大的刑场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云一彪望着景陵前这种从未有过的阵势,心头泛起了一股激动的潮水,他回头望了一眼紧紧相随在后的战友陈树基、国如剑、黄健、崔大栋等人,彼此交换着兴奋的眼波,都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闪开闪开!大家快闪开!”担任行刑和警卫的荷枪战士们,在乌鸦鸦拥来的人潮中,拼命地叫喊着维持秩序。在战士们的劝导之下,汹涌的人流渐渐地闪让开一条仅可供一辆马车行进的小道。只见几辆载押着盗陵首犯的囚车,缓缓地沿着景陵下坡的雪路驶上景陵的五孔桥。
“他们竟然也有今日的下场!”
“真是不是不报,时机未到;时机一到,一切都报啊!”
见五花大绑的死刑犯郭正、李树清、纪新、刘恩、贾正国、穆树轩等六人,被战士们从刑车上架到雪地上来时,围聚在景陵五孔桥前的万余名激愤的群众,宛如火山爆发一般,陡然地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喊声。群众如此激愤的吼叫,使得被战士们从囚车上拖架下来的死刑犯们,在颓唐中又平添了心慌与恐惧!
郭正等人因为死神的威胁,已经脸面苍白,额头沁汗,双腿情不自禁地战抖,在战士们的架扶之下,才蹒蹒跚跚地走来。他们远远地看见,就在景陵最南端那高高矗立的巨大中央石碑前,一字排开着行刑队列。三个月前,他们在敌工部长黄金仲和惯匪王绍义的鼓动煽惑之下,就是从这个即将响起枪声的地方——康熙皇帝景陵,开始步入不可自拔的罪恶之旅。他们万万没有料想到的却是,盗陵虽然已经得逞,但还未及肆意挥霍,居然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他们当初犯罪的原地,接受正义之剑的无情惩罚!
“砰——砰——砰……”当冀东行署法院的负责同志宣布了对郭正、李树清等六名盗掘清东陵主犯的死刑判决以后,六声清脆的枪声,骤然划破了景陵冬日岑寂的晴空。顷刻间,这六个丑恶而贪婪的灵魂便为盗掘清东陵的罪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