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一彪透过参差的人丛朝前一看,发现便衣侦察员小穆正和已经得到从宽处理的刘七向他和崔大栋这边递着眼神。
因为双方相距太远,中间又不时地闪现熙来攘往的人流,所以,云一彪虽然已经意识到刘七那眼神是向他报告在人群里发现了他们急待捕捉的“目标”,但是,究竟谁是王绍义和王茂父子俩,他们仍无法断定。毕竟他们只是从敌伪的档案上见到过一张已经泛黄的王绍义照片,有些模糊的画面根本让他们无法清晰地做出判断。
“大栋,注意!刘七既然在那边向咱们递眼神,就可以肯定‘目标’是在离咱俩不远的地方。记住照片上王绍义的相貌,你往东边搜,我往西边搜。只要咱们发现了王绍义或者王茂,务必要抓活的。马市上的群众太多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能开枪。”云一彪的眼光在黑鸦鸦的人群里搜寻着,但是,因为是在严寒逼人的冬天里,那些马贩子们大多戴着可以遮挡住颜面的长绒皮帽子,或用厚厚的毛线围脖围住面孔,使得云一彪和崔大栋很难从那些看不清眉眼的面孔上,去与他们在照片上所见到过的案犯相貌进行对照。就在云一彪左顾右盼的时候,迎面闪过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客,他的衣饰很特别,不像那些普通的马贩子一样穿着羊皮袄、头戴狗皮帽子,而是身穿一件罩有蓝色华达呢面料的火红貂皮长大衣,头戴一顶与众不同的狐狸皮帽子。再看脚下,穿的也不是北方冬季常见的靰鞡,而是一双黑亮的短腰马靴。显然,这位老客的衣着奢侈昂贵,但相貌却显得格外憔悴委琐,刀条长脸多皱得如同一只核桃,下颏和唇上蓄有一绺黑森森的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的墨镜,使人无法看清他的眼睛。他与云一彪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没有等到云一彪认清他那张脸孔,穿蓝色华达呢面料皮袄的老客就十分轻捷地从他的身边倏地擦身而过了。云一彪隐隐地觉得闪过去的那个老客有几分面熟,稍一迟疑,却忽见前方喘吁吁地跑过一个人来,原来是心急如火的侦察员小穆,他喘吁吁地对云一彪说:“哎呀,王绍义刚刚从您身边溜掉了!”
云一彪吃了一惊。
“就是他!”从小穆的身后又闪出三个扮成马贩子的人来,其中一个就是从遵化带到梨木台子寻找王绍义父子踪迹的刘七。他急不可待地来到云一彪的面前,朝着已经消失在人群深处的那个戴狐狸皮帽的可疑人一指,说道:“方才那个穿蓝色皮袄子的小老头儿,他……他就是你们要找的王绍义!”
小穆也说:“我们看见他就站在您面前,还没等我们从后面包抄过来,就让这个家伙又溜了!”
“原来……是他?……”云一彪悔恨莫及。对于盗掘东陵的头号首恶分子王绍义的照片,在几年间他不知反复端详了多少次,现在居然让这个狡猾的家伙溜走了!如果说王绍义当真出现在云一彪的面前,理应是无法逃过云一彪那双锐利眼睛的,然而,他万万没有料想到的是,狡猾多端的惯匪王绍义经过了精心的化妆,唇上启颏下的浓黑胡须与鼻梁上边的那副漆黑的墨镜,使得即便对他的面孔了然于胸的人也一时难于辨认,更何况是从没有与王绍义打过照面的云一彪呢?
当云一彪从刘七的口中听到从身边悄然遁去的人,居然就是他和遵、蓟两县公安机关追捕多年的在逃犯王绍义时,他的心中陡然间升腾起一股激愤的怒火。他恨恨地将脚在雪地上一跺,口里暗暗骂了一声:“好奸猾的东西!”他将腰间的手枪拔了出来,对身边的人说:“追!”崔大栋、小穆和刘七都一齐随着云一彪分开众人,顺着王绍义方才逃遁的方向放开大步疾快地追去。
但是,当他们几个人追出了马市,一直来到小镇的东口,也没有再见到王绍义的踪影。显然,狡诈多端的王绍义方才已经察觉有疑,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在刹那之间闪进人群里,逃之夭夭了……
沉沉的严冬之夜已经渐渐过去,远方的天际露出了一抹鱼肚白。在山岗上那片积雪的五角枫林里趴卧了整整一夜的侦察员崔大栋,双腿已经冻得麻木了。五更时分的奇寒是令人难以忍受得住,但崔大栋想起昨天傍晚时分临上山的时候云一彪对他的叮嘱,焦灼的心便渐渐平静下来。他将棉大衣紧紧地裹住身体,顽强地抵御着隆冬时节黎明时的严寒。凭借着破晓前的熹微晨光,他双目灼灼地俯望着山脚下那座名叫黄松峪的小村子。只见数十间茅草房,横七竖八地散落在那幽静的山坳里,没有任何动静。
崔大栋带着小穆等七八个便衣侦察员,是从昨晚的入夜时分就埋伏在惯匪王绍义在盗掘清东陵前住过的那三间大草房后的山岗上,已经在腊月寒冬的时节埋伏了整整一夜。
“会不会是刘七所提供的情报有误呢?会不会是刘七这个家伙有意在戏弄我们呢?”爬卧在白皑皑积雪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穆爬了起来,向忍着酷寒的困扰竭力保持镇静的崔大栋嘀咕了一声。小穆所提出的问题,崔大栋也想过,但是,他一连几次否定了这样的假设。
“大栋,我认为刘七向我们提供的情报是可信的。自从王绍义前一次在梨木台子集镇上被我们吓跑了以后,他确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敢在马市上露面。这样看来,刘七所说的王绍义父子想离开马兰峪向东北深山老林里逃窜,应该是可信的。而且,王绍义也知道,如果继续隐藏在梨木台子,迟早有一天会暴露。所以,我认为王氏父子一定会选择逃走的。”崔大栋清楚地记得,昨天上午在接到刘七有关王绍义父子准备向东北地区潜逃的报告以后,云一彪经过深思熟虑,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刘七说王绍义可能在临走之前,再回一次他的老家黄松峪,也是非常可能的。根据熟知王绍义近况的刘七说,当年王氏父子盗掘东陵的时候,他所得到的那批赃物,有很大的一批可能还埋在那里。东陵盗案发生以后,我们对黄松峪一带的布控一直很严,从来没有松懈过。王绍义当然害怕回来时落进法网,所以始终没敢轻举妄动。我因此断定,王绍义还有一定数量的宝贝埋在黄松峪的某个地方。现在,王绍义父子如果当真认为在河北省境内已无藏身之地的话,一定会在向东北地区逃窜以前,冒险来黄松峪挖走宝物珠宝的。所以,对于刘七所提供的信息,我们宁可信其有,决不信其无。来它个守株待兔如何?”
崔大栋说:“在黄松峪埋伏当然可以。只是王绍义父子来这里的时间还无法确定的。”
云一彪说:“白天,王绍义的胆量再大也不敢来。他们如果真的要来黄松峪挖走那些埋藏的陵中珍宝,也只能是在夜间。所以,最近的三五天里是我们埋伏的最好时机,千万不能错过!”
现在,崔大栋和小穆等人按照云一彪的命令,率员埋伏在雪里整整一夜,根本就没有发现王绍义、王茂父子潜入黄松峪的任何迹象,看来是白等了一夜!
“老崔,来了!”在黎明前的微光里,忽然从山根底下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在天刚明的岑寂中,让人听得十分真切。听到小穆的话,崔大栋和埋伏在枫林里的便衣侦察员们都立刻精神振作起来。在昏暗的晨光中,只见两个黑影从一丛灌木里倏然闪了过来。蹑足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棉大衣的矮子,头顶上的狐狸皮帽子严密地遮住了他的面颊。紧紧尾随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个反穿着光板羊皮袄、头戴一顶狗皮帽子、略略有些驼背的高个子。
崔大栋立刻变得精神亢奋起来。虽然树林中的光线很黯,无法在远处看得清对方的脸孔,可是崔大栋已经从那个驼背人的身形上,认出他就是王绍义的儿子王茂。他曾经在直扑黄松峪王家逮捕王绍义父子的时候,见过此人一面。当时虽然是夜间,但是在崔大栋的电筒光下,遁逃的背影还是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无疑,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矮个子男子,就是前一次在梨木台子的马市上成为漏网之鱼的王绍义。现在,王绍义父子俩竟然鬼使神差地在昏暗的夜路上匆匆走过来。狡猾的王绍义、王茂这一次终于没有出乎云一彪的预料,正一步步向他们的埋伏圈里迈进!
几支黑洞洞的枪口瞄向了山路上的王氏父子。灰暗的雪路上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踏雪声。枫树林里的氛围骤然之间变得紧张起来。
“谁也不准轻易开枪,要捉活的!这一次非要逮住王绍义不可!”崔大栋手里紧紧地握住一支张开机头的驳壳枪,他那乌黑的枪口瞄向了雪路上蹑足向山坡上爬来的两个黑影,发狠地说:“小穆,你和几个人对付走在后面的王茂,我带着人去对付前面的王绍义!”
两个黑影渐渐走近了。
风。山岗林间一片死寂。
就在两个黑影一前一后渐渐接近公安人员埋伏的枫林时,说时迟那时快,七八个侦察员猝不及防地从雪地上飞扑而上。小穆和几个侦察员猛扑向王茂,还没有等到王茂警觉,几只铁钳般的大手已经牢牢地将他揪住了。在惊惧之中,王茂尖声地大叫起来:“爹!快——跑——!”
那边,崔大栋等人也从积雪的枫树林子里飞也似地俯冲下去。老奸巨滑的惯匪王绍义猛然见到几条黑影倏地从林中飞蹿出来,又听到儿子的惊恐嘶叫,情知不妙,正欲回身逃跑,不料他的身后“嗖嗖嗖”地飞窜出几个人来,早已将他牢牢地揪扯住。慌乱之中的王绍义蓦然一闪身,将已经被崔大栋等人揪住的那件皮袄用力一甩,然后将身子像只大虾一般地一缩,“扑咚”一声,在雪地上翻身一滚,突然飞蹿进一堆黑森森的矮灌木丛中。
“王绍义!你往哪里逃?”崔大栋见煮熟的鸭子居然又飞了,想起前一次梨木台子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层层密网中走脱,就不禁气得怒火万丈,迈着大步向王绍义逃跑的矮灌木丛中飞扑过去,一边大声喝喊道:“王绍义,你今天就是长翅膀也休想飞掉!”
王绍义霍地从雪地上飞窜而起,不顾一切地向枫树林子里仓皇飞跑。崔大栋暗暗地吃了一惊,情知此人一旦逃进山林,便难以抓获,一时情急,“叭——叭——”,手举枪响,不偏不斜,两枪都恰好击中了王绍义的左腿。王绍义“啊呀”一声惨叫,颓然扑倒在白皑皑的雪地上,一汪鲜血立时染红了他身下的雪地……
崔大栋见王绍义俯卧在雪地上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之声,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奶奶的,今日倒要让你见识见识马王爷长三只眼!”崔大栋以为卧在雪地里“嗷嗷”直叫的王绍义已经成了一只死老,转身去协助制服那个虽然已经被五花大绑,却仍然“哇哇”吼叫着,在雪地里翻滚的王茂!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老子今天跟你们拼了,豁出这条命不要了!”王茂虽然被几个公安战士牢牢地揪住,但却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野兽,拼命地挣扎大叫。见几个侦察员无法对付,崔大栋挥起拳头,向王茂当胸连捣几拳。王茂立刻收敛了嚣张气焰,就在这时,忽听小穆大叫:“崔大栋,王绍义跑了!”
崔大栋大吃一惊,急忙回头一看,只见方才被他击伤了左腿的王绍义,趁着王茂在雪地里拼命乱踢乱踹之机,已经由山坡上翻滚而下。待侦察员们发现王绍义已经逃脱时,已经晚了,只见他仓皇逃进山麓间那一片浓密的松树林子里倏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