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尼古拉斯·斯帕克斯 本章:第二章

    我想我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跳进海里捡她的袋子。我可没想要变成她心目中的英雄,也没想要让她刮目相看,甚至不在乎袋子里有多少钱。大概是因为她的微笑,还有温暖的笑声吧!跳进水里的时候,我还在想自己这样冲动有多蠢,不过这也来不及了。沉入水面,潜进海里,再浮出水面,四张脸从栏杆上瞪着我看,粉色上衣男铁定气炸了。

    quot;在哪里?quot;我朝着这四人大叫。

    quot;就在那边!quot;棕发女孩回喊,quot;从这边还看得到,还在往下沉……quot; 在黄昏的薄暮里,还真的花了点时间才找到那个袋子,海浪一点帮助也没有,就只是一直把我冲向码头。抓着袋子游向岸边,我尽可能把手伸出水面,不过袋子已经湿透了。海浪把我往岸边推,游回岸上比我想象中简单多了。我不时向岸边看,那四个人亦步亦趋跟过来。

    最后脚终于踩到地,我踉跄走上沙滩,走到一半四人组就走过来,我伸手递出那个袋子。

    quot;喏,拿去。quot; quot;谢谢你。quot;棕发女孩开口道谢。眼神相遇的时候,我就觉得被电到了,那种感觉,正如钥匙卡搭一声开了锁一样。我一点也不浪漫,虽然听过很多一见钟情的故事,我也从来不信。不过那一刻我真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不过感觉真实得像是触摸得到,我完全没办法把眼睛移开。

    近看她比第一印象还漂亮,不过那种漂亮不完全是外表,而是跟这个人有关。吸引我的,不只是她开口笑的时候门牙间小小的齿缝,还有伸手把头发拨到耳后、还有那种平易近人的态度。

    quot;你其实不必为我跳进海里,quot;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惊讶,quot;我本来就要自己跳下去的。quot; 我点点头说:quot;我知道。我看到妳准备要跳了。quot; 她把头偏向一边。quot;不过看到淑女受难,实在没办法撒手不管?quot; quot;大概是吧。quot; 她想了想我的回答,才把注意力转到那个袋子,伸手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皮夹、太阳眼镜、帽子,还有一管防晒乳液。她把这些东西全部递给那个金发妞,接着用力把那个袋子扭干。

    金发妞一边翻动皮夹,一边说:quot;妳的照片湿掉了。quot; 棕发女孩没理她,继续扭干袋子,先朝一个方向扭,再换另一个方向。等满意了,才把东西全部装回去。

    quot;再次谢谢你。quot;她的口音不是北卡东部的人,鼻音比较重,似乎是山边靠近布恩镇那里,或是西边靠近南卡那里的腔调。

    quot;没什么。quot;我咕哝着,不过站着没动。

    quot;嘿,说不定他是要讨点赏。quot;粉色上衣男插嘴,声音不是普通地大。

    棕发女孩看看他,再转过来看我:quot;你要我给你钱吗?quot; quot;不不不,quot;我挥挥手,quot;只是纯粹想帮忙。quot; 棕发女孩说:quot;我就知道骑士精神还是存在。quot;我以为语气里会带着戏弄的意味,不过什么都听不出来。

    橘色上衣男看我一眼,注意到我的平头。quot;你是陆战队的?quot;他一边讲,抱着金发妞的手臂还收紧了点。

    我摇摇头说:quot;我既没有万中选一的体格,也没有傲视群雄的气魄,只想好好尽自己的力量,所以加入陆军。quot; 棕发女孩大笑,跟我爸不一样,她看过那个广告。

    quot;我叫莎文娜。莎文娜.琳恩.寇帝斯。这是布莱德、蓝迪和苏珊。quot;棕发女孩伸出一只手。

    quot;我叫约翰.泰里。quot;我握住棕发女孩的手。她的手掌很暖,有些地方细嫩如丝,有些地方长茧。我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碰女人了。

    quot;嗯,我觉得应该为你做点什么,当作回报。quot; quot;不用麻烦了。quot; quot;你吃过没?quot;棕发女孩不理会我的回答。quot;我们晚餐准备要野炊,东西很多,要不要一起来?quot; 两个男的对看一眼,粉色上衣男蓝迪看起来一副不爽样,我得承认我倒是挺爽的,quot;说不定他是要讨点赏quot;,嗟,好个屎蛋。

    最后布莱德开口:quot;对啊,一起来吧!quot;不过听起来不怎么起劲。quot;我们在码头边租了个地方,应该会很好玩。quot;蓝迪手指着海滩上一栋房子,后面露台上,几个人三五成群闲晃着。

    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跟这群大学生鬼混,莎文娜温暖的笑容,让我不禁脱口答应。

    quot;听起来很棒,不过我得去码头拿我的冲浪板,待会儿再过去。quot; 蓝迪高声说道:quot;待会儿再见啦!quot;他朝着莎文娜靠近一步,可是莎文娜没理他。

    quot;我跟你去。quot;莎文娜脱离三人组,quot;至少这是我该做的。quot;她调整一下肩膀上的袋子。quot;待会儿在大屋见啦!quot; 莎文娜跟我一起走向沙丘,走上通往码头的阶梯。她的朋友还待在原地等了一下,看到莎文娜跟我走了才慢步离开。眼角余光告诉我,苏珊越过布莱德环抱的手臂,转头盯着莎文娜,旁边的蓝迪也在打量我们,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我跟莎文娜继续往前走,心里纳闷她有没有注意到朋友们的反应。

    quot;苏珊大概觉得我疯了。quot; quot;为什么?quot; quot;跟你一起走啊。苏珊觉得蓝迪跟我刚好可以凑一对。今天下午到这里以后,就一直努力想把我跟他送做堆。蓝迪一整天都跟着我到处跑。quot; 我只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响应。远处月亮又大又圆,从海面慢慢升起。莎文娜两只眼睛盯着月亮。海浪打到岸上激起水花,明亮的月光照得浪花一片银白,好像快门的闪光灯一样闪着银光。走到码头,栏杆上又是沙粒又是海盐,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下裂痕斑斑。每踏上台阶一级,就听到嘎吱一声。

    quot;你驻扎在哪?quot; quot;德国。这次是休假回来探望我爸。我猜妳是山边来的吧?quot; 莎文娜看着我一脸惊讶。quot;是的,乐诺瓦。quot;说完又继续研究我的表情。quot;是我的口音对吧?你觉得我是乡下来的,对不对?quot; quot;我没说喔。quot; quot;嗯,没错,我的确是个乡巴佬,在牧场长大什么的。不过有些人倒是觉得乡下姑娘很不错。quot; quot;蓝迪应该就是这样想。quot; 又来了,我的舌头似乎失去控制。在一片不自在的沉默中,莎文娜伸手摸摸头发。

    过了一下,莎文娜说:quot;蓝迪看起来是个好人,不过我跟他实在不太熟。其实大屋里除了苏珊和提姆,大部分的人我都不认识。quot;莎文娜挥挥手赶蚊子。quot;待会儿你就会见到提姆。提姆是个大好人,你一定会喜欢他。大家都喜欢提姆。quot; quot;你们是来这里度假一个礼拜的吧?quot; quot;一个月。不过不算是度假,我们来当义工。听过『仁人家园』吧?我们来这里帮忙盖房子。我家的人每年都来帮忙,已经好几年了。quot; 从莎文娜的肩头望过去,那幢房子似乎从黑暗中突然出现,附近的人影越来越明显,还听见音乐声,三不五时还有笑声传来。布莱德、苏珊和蓝迪坐在一群大学生中间,喝啤酒闲聊,看起来比较像放暑假要找乐子的大学生,而不是好心的义工,似乎每个人都想试试自己的异性缘。莎文娜一定是注意到我的表情,跟着我看了过去。

    quot;星期一才开工。很快大家就会知道我们不是来玩的而已。quot; quot;我什么都没说……quot; quot;你什么也不用说,我看得出来。这里大部分的人都是第一次帮『仁人家园』盖房子,说穿了,这个经验不过是会让履历表看起来特别一点。其实大家都不清楚到底要花多少工夫,不过到最后,重要的还是把房子盖好,这样也就够了。quot; quot;妳以前就来过?quot; quot;从十六岁开始,每年暑假都来。以前是跟教会一起来,后来去教堂丘上大学,我们就在这里成立暑期义工团。不过老实说,起头的人是提姆,提姆跟我是同乡,也是乐诺瓦来的。他今年刚毕业,秋天要开始念硕士班。我们认识很久了。与其一整个暑假回家打零工,我们觉得不如让学生有机会做点不一样的事。大屋是大家出钱租的,每个人这个月都掏腰包负责自己的开销。出力盖房子也不拿一分工钱。所以我得把包包捡回来,不然接下来一整个月我都要饿肚子了。quot; quot;我很确定大家不会见死不救。quot; quot;我知道啊,可是这样不公平,大家愿意出一份力,这样已经很够了。quot; quot;为什么选维明顿?我是说,为什么选在这里盖房子,而不是在乐诺瓦或洛里?quot; quot;因为这里有海滩啊。你知道大学生会怎么想。要学生暑假做白工一整个月已经很难了,如果选在这里,比较容易招到人。今年就有三十个人参加。quot; 我点点头,注意到我们走得多近。

    quot;妳也毕业了吗?quot; quot;还没,今年升大四。主修特殊教育,如果你想问的话。quot; quot;没错,我是要问。quot; quot;我想也是。只要人家知道你是大学生,一定会问这个问题。quot; quot;每个人都问我喜不喜欢从军。quot; quot;如何?quot; quot;我不知道。quot; 莎文娜大笑,笑声好好听,让我想再听一次。

    在码头的尽头,我拿起冲浪板,把空的啤酒罐子丢进垃圾桶,听到匡啷一声撞到桶底的声音。头顶天空中星星出来了,沙滩上,房子里透出来的灯光沿着沙丘的曲线绵延,让我想到万圣节的南瓜灯。

    quot;可不可以问你为什么要从军?我的意思是,你好像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当兵。quot; 过了一下,我才想到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把冲浪板换手拿,说道:quot;保守的说法是,当兵是那个时候我最需要的。quot; 莎文娜还在等我继续说明,不过我什么都没讲,她也就只是点点头。

    quot;我想回来度假你一定很高兴吧!quot; quot;完全正确。quot; quot;我想你爸爸也是吧?quot; quot;应该是吧!quot; quot;听起来你又不确定了。quot; quot;如果妳见过我爸,就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我爸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绪。quot; 莎文娜深色的眼睛里反映着月光,她开口的时候声音很温柔。quot;你爸爸不必开口说他有多骄傲,我想他一定是用其它方式表现的那种父亲。quot; 我想了一想,希望莎文娜是对的。我还在想的时候,从大屋里传来一阵尖叫,我看到一群大学生在营火边;一个男的抱着一个女的,把女的往前推;女生边笑边挣扎。旁边布莱德和苏珊在卿卿我我,不过四处都没看到蓝迪人影。

    quot;妳说跟妳住一起的人妳多半不认识?quot; 莎文娜摇摇头,头发轻扫双肩,然后她伸手把一束发丝往后拨。quot;不太熟。第一次见面是报名的时候,再来就是今天了。我是说,可能之前在学校里见过。我猜大部分的人都已经互相认识了,因为很多人都参加大学的兄弟会或是姊妹会,可是我没有。我还是住在学校宿舍里。不过大家都很友善。quot; 莎文娜的回答让我有种感觉,觉得她应该不会说任何人的不是。这种态度很成熟,还满让人耳目一新,不过怪就怪在我一点也不惊讶。应该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莎文娜有种我说不上来的特点,让她跟其它人都不一样。

    quot;妳几岁?quot;走近大屋,我随口问。

    quot;二十一。上个月刚过生日。你呢?quot; quot;二十三。有兄弟姊妹吗?quot; quot;没有。我是独生女,家里就我爸妈跟我。爸妈还住在乐诺瓦,两个人跟二十五年前一样如胶似漆。该你了。quot; quot;一样。不过我家就我和我爸。quot; 我知道听到这种回答,接下来对方就会问起我妈,意外的是莎文娜没提,反而问我:quot;冲浪就是你爸爸教你的?quot; quot;不是。小时候自己学的。quot; quot;你很厉害,下午的时候我看你冲浪,看起来一点也不费力,而且很优雅,让我也很想学。quot; quot;如果想学,我很乐意教妳。quot;我自告奋勇,quot;一点也不难,我明天也会来。quot; 莎文娜停下脚步,盯着我看。quot;好了,不要承诺你做不到的事。quot;她伸手搭住我的手臂,我一时说不出话来。quot;准备认识新朋友了吗?quot; 我吞口口水,突然觉得喉咙发干,这倒是有史以来最奇妙的经验。

    这栋房子就是那种典型的度假大屋,三层楼高,一楼是车库,大概有六、七个房间。屋外盖着一圈露台;门廊上的栏杆晾着毛巾。四处传来说话的声音。露台上有个烤架,可以闻到烤鸡和热狗的味道,一个没穿上衣的家伙站在烤架前面,头上绑着嘻哈头套,想装一副很酷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倒是让我觉得好笑。

    房子前面的海滩上挖了洞生起营火,几个女生穿着大尺寸T恤坐在火边的椅子上,假装无视于身边围绕的男生。这些人就站在女生面前,站姿就是要爱现,强调手臂上的二头肌或身上的腹肌,还要装出一副没注意到有女生的样子。以前在quot;热络quot;,我就看过这副光景了。无论教育程度如何,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他们不过二十出头,空气里弥漫着好奇与渴望。海滩加上啤酒的催化,完全可以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我早就不在这里了。

    莎文娜跟我走近人群,她慢下脚步指向远处。quot;坐那边怎样?就在沙丘边。quot; quot;好啊。quot; 在营火前落坐,几个女生看过来,打量我这个新来的,然后又重拾彼此的对话。蓝迪终于出现,手拿一罐啤酒走过来,一看到我和莎文娜又马上转身,跟那些女生一样。

    quot;要吃鸡肉还是热狗?quot;莎文娜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人。

    quot;鸡肉。quot; quot;要喝什么?quot; 跳动的营火,让莎文娜的脸庞看起来带点神秘,又是一种全新的感觉。

    quot;什么都好,谢谢。quot; quot;我马上回来。quot; 莎文娜朝阶梯走去,我得强迫自己不要跟上去。我走向火边,脱了上衣挂在一张空的椅子上,然后再坐回原位。抬头一看,绑头巾那个家伙在跟莎文娜开玩笑调情,突然让我一阵紧张,得叫自己转头,好好控制一下。我几乎不认识莎文娜,更不知道她对我怎么想,况且,我一点也不想开始自己无法完成的事。再过几个礼拜,我就要收假回德国,眼前这一切都会结束,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可能是想说服自己吃完就赶快回家。有人走过来,打断我的思绪。是个又高又瘦、深色头发旁分、发际线已经有后退迹象的家伙,是那种好像生来就一副中年模样的人。

    quot;你就是约翰吧?quot;他在我面前蹲下,脸上挂着笑容。quot;我是提姆.威登。quot;他伸出手,quot;听说你帮了莎文娜的忙。我知道她很感激你。quot; 我握握他的手说:quot;幸会。quot; 我的态度很保留,不过提姆的笑容比布莱德或蓝迪都要真心。提姆看到我身上的刺青也不置一词,这倒是很新鲜。我该说这些刺青可不小,其实几乎盖满两只手臂。有人说我老了以后一定会后悔,不过去刺这些图案时,我一点也不在乎将来会怎样。我现在还是不在乎。

    quot;介意我坐下来吗?quot; quot;请便。quot; 提姆坐下来,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坐姿,既没挤到我,也不会坐得太远。quot;很高兴你能来,我是说,虽然这没什么,不过晚餐很不错。饿了吗?quot; quot;其实我饿坏了。quot; quot;冲浪就是会这样。quot; quot;你也玩冲浪吗?quot; quot;没有。不过水上运动总是让我像饿虎一头,小时候在海边度假就是这样。我们以前每年暑假都去松丘海岸度假,你去过那里吗?quot; quot;只去过一次。这里就够了。quot; quot;没错,我想也是。quot;提姆指指我的冲浪板,quot;你喜欢长板啊?quot; quot;两种都好。不过这里的海浪比较适合长板。要滑短板,得在太平洋才过瘾。quot; quot;你去过吗?夏威夷、巴里岛、纽西兰之类的地方?我读过这些地方是最棒的。quot; quot;还没。quot;我很惊讶提姆居然还知道这些,quot;或许未来有一天会去。quot; 一节木头劈啪响了一声,扬起一阵火花。我双手交握,知道该我说话了。quot;听说你们来这里是要帮穷人盖房子。quot; quot;莎文娜告诉你的?对啊,是这样打算没错。这里有好几家人非常需要帮助,希望到七月底,他们就可以搬进新家。quot; quot;能这样做善事很了不起。quot; quot;不只是我而已。我倒是想问问你……quot; quot;我猜猜,是不是要我加入?quot; 提姆大笑。quot;不是那样。不过这倒有趣,以前就听过别人这样说。只要看到我出现,大部分人通常拔腿就跑。我猜我是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我扯远了,这是题外话。虽然不太可能,我是要问你认不认识我堂弟。他驻扎在布雷格堡。quot; quot;抱歉,我驻扎德国。quot; quot;拉姆施坦因?quot; quot;不是。拉姆施坦因是空军基地,不过离我的基地很近了。怎样?quot; quot;去年十二月我在法兰克福,跟家人一起去过耶诞。我们家族最早是从那边来的,我爷爷奶奶现在还住在德国。quot; quot;世界真小。quot; quot;会讲德文吗?quot; quot;半个字都不会。quot; quot;我也一样。最可惜的是,我爸妈德语说得呱呱叫,小时候在家常听他们讲,去德国之前我还特地去学。可是你知道吗?我就是听不懂。我猜我的德文考试大概是低空飞过。在德国的时候,每天晚餐桌上就只能点头,假装自己听得懂。不过幸好我弟跟我差不多,所以我们两个一起当白痴。quot; 我放声大笑,提姆的表情很真诚、毫不掩饰,虽然不打算太过亲近,不过我发现很难不喜欢这个人。

    quot;嘿,我帮你拿点东西吃吧?quot; quot;莎文娜去拿了。quot; quot;我该想到是这样。她是个完美的女主人。一如往常。quot; quot;莎文娜说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quot; 提姆点头。quot;她家牧场就在我家隔壁。我们上同一所学校、参加同一个教会好几年了。现在还念同一所大学。莎文娜就像我妹一样,她很特别。quot; 尽管说是像妹妹,我觉得提姆说莎文娜quot;特别quot;时话中有话,他对莎文娜的感情应该是比愿意透露的还要深。不过跟蓝迪不一样,提姆对莎文娜邀我来一点也不嫉妒。我还来不及想太多,莎文娜就在阶梯上出现,朝我们走了过来。

    quot;我看到你跟提姆已经打过照面了。quot;莎文娜边说边点头示意。一手端了两个盘子,里面是烤鸡、马铃薯色拉和洋芋片;另一手拎了两罐百事健怡可乐。

    quot;对啊,我过来打声招呼,顺便跟他道谢。quot;提姆解释着,quot;然后讲点家族故事让他无聊一下。quot; quot;很好。我就希望你们两个可以见个面。quot;跟提姆一样,莎文娜对我的刺青视若无睹,举起手上的盘子。quot;晚餐好了,提姆你要不要吃我这盘?我可以再去拿。quot; quot;不了,我自己去就好。quot;提姆站起身,quot;不过谢啦,你们俩吃吧!quot;提姆拍拍短裤上的沙。quot;嘿约翰,很高兴认识你。如果你明天还在这附近,欢迎你来玩。quot; quot;谢了。我也很高兴认识你。quot; 然后提姆转身走回阶梯,没回头看,中途只是跟某个迎面走来的人打招呼,就一路走回露台。

    莎文娜递给我一个盘子,还有一些塑料餐具,换手再递给我饮料,然后才在我身边坐下来。我不禁注意到她坐得很近,不过没近到会让我们碰在一起。莎文娜把盘子搁在大腿上,没多迟疑就伸手拿罐子,举起罐子说:quot;下午我看到你喝啤酒。可是你说拿什么都好,所以我帮你拿了一罐这个。我不太确定你到底想喝什么。quot; quot;可乐很好啊。quot; quot;确定?冰桶里有很多啤酒,而且我也听说过当兵的习惯。quot; 我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拉开罐子拉环。quot;我想也是。我猜妳不喝酒?quot; quot;不喝。quot;她的语气里没有什么防卫或不以为然的意味,只是平铺直叙。嗯,我喜欢。

    莎文娜咬一口烤鸡,我也吃了起来。在一片静默中,我想着莎文娜和提姆,不禁纳闷莎文娜知不知道提姆真正的感受。我也在猜莎文娜是怎么看待提姆的。这两个人之间是有点什么,可是我说不上来,除非提姆说他们像兄妹是认真的。不过我很怀疑。

    quot;你在军队里军阶是什么?quot;莎文娜终于放下叉子,开口问。

    quot;我是步兵团的士官长。重武器小组。quot; quot;军队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是说,每天都做什么?射击?爆破?还是别的?quot; quot;有时候会。不过事实上,大部分的时间都很无聊,至少在基地的时候是这样。早上集合点名,大概是六点左右,确定每个人都在,然后分小组操练。打篮球、跑步、举重什么的。有时候有课,可能是武器组装或夜战训练,也会去靶场打靶之类的。如果没有特别的计划,点名完毕就回宿舍,接下来整天就看书、打电动或健身什么的。下午四点再集合一次,看看明天的计划。这样就过了一天。quot; quot;打电动?quot; quot;我通常是看书或健身,不过几个弟兄是电玩高手。通常越血腥他们越爱。quot; quot;你都看什么书?quot; 我说了几个喜欢的作家,莎文娜想了一下,继续问:quot;上战场的时候呢?quot; quot;这样的话,quot;我边说边吞下最后一口鸡肉,quot;就不一样了。要巡逻、站哨。总是有东西故障待修,所以会很忙。就算没值班巡逻也是一样。不过步兵团是地面部队,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面跑。quot; quot;有没有害怕过?quot; 我在心里搜寻正确的字眼回答:quot;会啊,有时候会。不过倒不是在外面随时都会怕,就算身边的状况可能很糟糕。比较像是……本能反应,努力活下去不要阵亡。事情发生的速度太快了,没时间想太多,只能尽力把工作做好,还要努力保住小命。通常都是结束了才觉得怕,才会想到自己离鬼门关多近,有时候会发抖、呕吐什么的。quot; quot;我应该没办法像你这样。quot; 不确定莎文娜是不是等我回答,所以决定换个话题:quot;为什么主修特殊教育?quot; quot;说来话长,你确定你想知道?quot; 我点头,莎文娜深深吸口气。

    quot;在乐诺瓦有个小男孩叫艾伦。我认识他一辈子了。艾伦有自闭症,有好几年的时间,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也没办法跟艾伦沟通。我真的看不下去,你知道吗?虽然我那时候还小,可是我觉得好难过。问了爸妈为什么会这样,他们说可能上帝对艾伦另有安排。一开始大家都搞不清楚状况,可是艾伦的哥哥对他总是很有耐心,总是,没有例外。艾伦的哥哥从来不放弃,慢慢地艾伦开始有起色。虽然不可能改变太多,他还是得跟爸妈住在一起,而且也永远不可能独立。可是艾伦不像小时候那样茫然无助了,看到这些,我就希望自己可以帮助像艾伦一样的孩子。quot; quot;那时候妳几岁?quot; quot;十二。quot; quot;你想在学校工作帮助这些小孩吗?quot; quot;不是。我想象艾伦的哥哥一样,他用的是马匹。quot;莎文娜停了下来,像在厘清思绪。quot;自闭症的小孩……就像锁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学校教育和治疗多半是以重复的作息为主。不过我希望能给他们一些新的经验,让他们多一道跟外界接触的门。我看过的,我是说,一开始艾伦看到马就吓坏了,可是他哥哥不停耐心地尝试,过了一阵子,艾伦会拍拍马儿的背、摸摸马的鼻子,后来甚至能喂马,再到后来,艾伦还能骑马,我依然记得他第一次骑上马背时的表情……那真是奇妙,你能了解吗?艾伦在笑,就像一般的孩子一样。这就是我希望其它自闭儿也能享有的经验,就是……单纯的快乐而已,即使时间很短暂也值得了。就是在那一刻,我知道我这辈子想做什么。说不定最后是开一家马场,给有自闭症的小孩骑马,我想在那种地方可以真正帮助这些小孩。quot; 莎文娜放下叉子,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然后把盘子摆到一边。

    quot;听起来很棒。quot; quot;还有得等,quot;莎文娜在椅子上坐直,quot;现在只是个梦想罢了。quot; quot;我猜妳也喜欢马?quot; quot;每个女生都喜欢马,你不知道吗?不过没错,我是很喜欢马。在家我有匹马叫做麦德斯,有时候想到我应该可以在家骑马,而不是在这里当义工,我就很难过。quot; quot;终于说实话了。quot; quot;对啊,不过我还是会留下来。只要回家,就可以每天从早到晚骑马。你会骑马吗?quot; quot;骑过一次。quot; quot;喜不喜欢?quot; quot;第二天全身酸痛,不能走路。quot; 莎文娜咯咯笑,我发现自己很喜欢跟她讲话。很自然、很轻松,不像和大部分的人谈话那样。头上的天空里,看得到猎户座腰带上的三颗星星;海平面上金星闪着耀眼的光芒。阶梯上的男女上上下下,借着酒胆大肆调情。我叹了口气。

    quot;我该走了,好回家看看我爸。他可能正纳闷我人在哪里。我是说如果他还醒着的话。quot; quot;要不要打个电话?可以用电话没关系。quot; quot;不用了,直接回去就好。用走的有一段路。quot; quot;你没车吗?quot; quot;没有。今天早上是搭便车来的。quot; quot;要不要叫提姆载你回家?我知道他不会介意的。quot; quot;不用了,没关系。quot; quot;别傻了,你自己说要走很久的,不是吗?我请提姆送你,我去叫他。quot; 我还没能阻止,莎文娜已经跳起来去找提姆。一分钟后提姆跟着莎文娜出现。quot;提姆很乐意送你回家。quot;莎文娜看起来太过得意了点。

    我转向提姆:quot;你确定?quot; quot;百分之百没问题。quot;提姆再三保证,quot;我的卡车停在前面,冲浪板可以放在后座。quot;他指指冲浪板。quot;要不要帮忙?quot; quot;不用了,quot;我站起身,quot;我来就好。quot;我走向披着上衣的椅子,捡起衣服穿回身上,再拿起冲浪板。quot;谢了。quot; quot;不客气。quot;提姆拍拍口袋,quot;我去拿个钥匙,马上过去。就是草地上那台绿色的卡车。quot; 提姆离开,我转向莎文娜:quot;很高兴认识妳。quot; 莎文娜看着我:quot;我也是。从来没认识过军人,我觉得……很有安全感。而且蓝迪今天晚上应该不会烦我了,你的刺青大概把他吓跑了。quot; 所以莎文娜还是注意到了。quot;希望过几天还能见到妳。quot; quot;你知道我人在哪。quot; 不确定莎文娜言下之意是不是要再邀我过来,不过话说回来,她在很多方面都是个谜,我仍一知半解。

    莎文娜好像突然想起来,又加了一句:quot;我还真有点失望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quot; quot;我说了什么?quot; quot;你不是说要教我冲浪吗?quot; 如果提姆明白莎文娜对我的影响,或知道我明天还会出现,那么他倒是隐藏得很好,一路上专心开车,确定自己的方向没错。提姆是那种很谨慎的驾驶,闪黄灯以前就会停车,根本不会想闯过去。

    quot;希望你今晚玩得愉快啦,我知道没认识几个人是有点怪。quot; quot;的确。quot; quot;你跟莎文娜倒是一拍即合。莎文娜很特别,不是吗?我想她很喜欢你。quot; quot;我们是聊得很高兴。quot; quot;这样很好。我有点担心莎文娜来这里当义工。去年她爸妈跟我们一起,今年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来。我知道莎文娜是大人了,不过这群人跟她不是一挂的,我最不想看到莎文娜得花一整个晚上赶身边的苍蝇。quot; quot;我很确定她会照顾自己。quot; quot;你大概是对的,不过我觉得有些家伙固执得很。quot; quot;当然啦,年轻小伙子嘛!quot; 提姆笑出声。quot;我想你说的有道理。quot;他指向窗外,quot;现在往哪走?quot; 我领着他转了好几个弯,最后告诉他要减慢车速了。提姆在我家前面停车,从车里还看得到爸的书房亮着昏黄的灯光。

    quot;谢谢你载我一程。quot;我道了谢,打开车门下车。

    quot;不客气。quot;提姆越过驾驶座说,quot;嘿,我说过欢迎你随时来玩。虽然平常要上工,不过周末和晚上我们都在。quot; quot;我会记得。quot; 一进家门,我走向爸的书房打开门;爸本来在看《灰页》,吓得跳起来,我才知道他没听到我回来了。

    quot;抱歉,quot;我坐在连接书房和走廊的那级台阶上,quot;不是有意要吓你。quot; quot;没关系。quot;爸就只说了这么多,看得出来,他在想是不是要把注意力转到我身上,最后爸决定把《灰页》摆在一边。

    quot;今天的浪头很棒,我都快忘了冲浪有多好玩。quot; 爸微笑了一下,不过没说话。我在阶梯上挪了挪。quot;今天工作怎样?quot; quot;一样。quot; 爸又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我只想到,他的回答也很适合用来形容我们父子俩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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