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尼丝坐在电视房的沙发上,正在吃着一大袋普里纳宠物公司生产的犬类食品。看见我走进客厅,她 微笑着说:“你不用觉得奇怪。这东西不像看上去那么难吃。味道真的是很棒。你要不要来一块?”
“不了,不了,谢谢。”我说。
她说:“唉,你真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她随即把一块灰色的犬粮抛起嘴里。
“她是对的。犬粮的味道非常棒。”我的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我扭过头,看见了一个又高又瘦的小伙子,他有一头黑色的短发,下巴蓄着黑色的胡须。他的眼睛是褐 色的,看上去充满善意。“你好,还记得我吗?上帝,上一次我见到你,你才有这么高。”他把手放到腰部 比量着。
“嗨!”我故作轻松地打着招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会过于激动。“我也好像想起你了,有 一点点吧。好像……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到过我家。”
“是的,你说对了,我是去拜访你的妈妈。”
“就是嘛。”我说。我把手揣进口袋里,好让自己更自然、更随意。
“霍普说你想见见我,我感到很荣幸,觉得自己跟个名人似的。”他微笑着说。
“是的,是这么回事。你知道,我现在整天都呆在这里,我想认识每一个人。”
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的和善的微笑消失了:“你是住在这里吗?你在这里有一个房间,对吗?”
我记得贮藏室的事,记得芬奇大夫让他住在贮藏室,而不是一个像样的房间。我马上改口说:“啊,是 这样,我的意思是说,我经常来这里玩。我在这里没有什么房间,什么也没有。”
他的表情轻松了:“嗯,”他说,“我知道了。”
霍普走进客厅,把手放到布克曼的肩膀上:“你好,大哥,”她说,“我看你们两个挺投缘的。”
“那是当然呃,”布克曼说,“你的手别压得这么重,老天爷,我不是一条狗。”
“好吧,可怜的孩子,”霍普把手放下了,“我都忘了你是多么虚弱。”
“霍普回来了吗?”阿格尼丝的声音从电视房里传来,“告诉她,她还欠我四块钱没还呢。”
“我在这里呢,你可以亲自告诉我的。”
“啊,啊,好吧,”阿格尼丝的舌头有些打结,“真的是你啊?我是说,我好像听见你的声音了。你还 欠我四块钱。”
霍普把头探进电视房:“我知道我欠你的钱。我会还你的——神圣的奶牛。我的天,你是在吃狗食吗? ”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小题大做,不过就是普通的粗粮而已。”
“啊,妈妈,”霍普做着鬼脸,“这种食物不干净,是给狗吃的东西。”
“它的味道好极了,叫人流哈喇子。”布克曼调皮地添了舔嘴唇。
霍普转过身:“别告诉我你也吃过啊。”
“我吃过一点点,你也应该尝一尝。”
“不管怎样,我是不会吃狗食的。”
阿格尼丝说:“行了行了,你这个大惊小怪的孩子,你总怕尝试新鲜事物。在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 就不敢尝试陌生的东西。”
“我并不害怕尝试新事物。”霍普说,“我不过是拒绝吃狗食罢了,这是我的底线。”
“我也不想吃。”我说。
布克曼把手放到我的肩上,我的整个身体像触电一样,不禁抽搐了一下。他说:“尝尝吧,没事的。”
我忽然振奋起来:“要是她敢尝,我就敢尝。”
霍普看看我,眼珠转了转:“各位老大,太感谢了,好像只有我是个胆小鬼。好吧,我吃给你们看。把 那个袋子给我。”
阿格尼丝把袋子举起来,霍普和我把手伸进去,一人拿了一块,接着,我们互相看了看对方,同时把它 们放到嘴里。
真是好吃。松脆,香甜,口感舒适。我立刻意识到,这小小的颗粒吃得久了,肯定让人难以割舍。“味 道真的不错呀。”我说。
“看,我说得没错吧?”布克曼得意地说。
“我早就告诉过你们的嘛,你们现在怎么想?要是味道不好,我怎么还会吃呢?”阿格尼丝抓起一大把 狗食,把它们放进嘴里,声音响亮地咀嚼着,又扭过脑袋,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一部肥皂剧上。
“好了,我得走了,”霍普说,“爸爸要我在办公室里接电话,我还得整理那些保险报单。我们随后见 吧。”
“好,回头见。”布克曼说。
霍普打开前门,准备离开。“拜拜,奥古斯丁,玩得高兴点儿。”
“好,拜拜。”
霍普离开后,布克曼说:“奥古斯丁,你想和我出去散步吗?”
我们进入市中心,到了史密斯大学校园,然后我们走得更远,走到了郊区附近的库利基尔斯医院。在整 个路上,我都忍不住向他讲述自己的一切。我感到我们有太多的共同点:我们都是同性恋,我们都住在芬奇 大夫家利,都没有和自己的父母住在一起。还有,在这个女人充斥的家庭里,除了芬奇大夫以外,我们是硕 果仅存的男人。不过,有件事我还是不能告诉他。我告诉他的是别的事情,诸如我的父母如何吵架,吵得多 么凶猛;我讲述他们的离婚事件,讲述我妈妈如何变得越来越奇怪,如何经常找芬奇大夫看病。还有,我大 部分时间住在这里,是因为她已无暇照料我。
“有一个疯狂的妈妈真是够呛,”她说,“我妈妈也不能照顾我,爸爸也是如此。”
“是啊,我爸爸也是。他从来就不管我。我妈妈只是忙得她自己的写作。我想,她可能是在处理一系列 棘手的事情,更需要集中精力。”
“所以,你就被抛在了一边,对吗?”
“没错。”
“是这样,”他说,“我明白了。所以,你现在就住在这里,住在更加疯狂的芬奇大夫的家里。”
“疯狂?你认为芬奇大夫疯狂?”
“某种程度上是这样。我想,他是一个天才。我知道,是他救了我的命。”他突然说,“他是第一个人 ——我告诉他,我是一个同性恋。”
“真的吗?”我问。他最终说了这件事。在此之前,我还一直好奇呢,怀疑霍普是不是错了。布克曼看 上去很正常,完全是那种常见的男人。他没有戴耳环,说起话来也不不娘娘腔,他穿着灰色的皮鞋,蓝色的 涤纶裤子,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异常,哪里像是同性恋呢?
“我也是。”我说。
“什么?”布克曼惊奇地问,他在马路上停下来。
“我是个同性恋。”
现在轮到他大吃已惊。他张大了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睛也瞪圆了。“什么?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我说,我觉得有些尴尬,“我以为你知道呢,我以为霍普告诉过你呢。”
“神圣的上帝之母玛丽亚,”他说,“她果真是妙不可言啊!”
“什么?”
“没什么,你是说,你是一个同性恋?”他又问了一遍。
“是的。”我回答。
我们继续走着,不过他又停了下来:“你敢肯定,你是一个同性恋吗?我的意思是,你觉得自己是同性 恋有多长时间?”
我对他说,我一出生就是同性恋。
“这就肯定没错了,你是同性恋。”他高兴地笑了起来。
我们沿着街道散步,经过一个关闭的商店门口,在那里,他对我说:“我想让你知道,任何时候,只要 你想聊天,我都会来找你。我的意思是,不管白天还是夜晚,你可以和我谈任何事——不管是刚才这件事, 还是别的什么事。”
我看了看他的脸。我想,他看上去真的很帅气,在路灯的红色光芒的照耀下,他的确气质非凡。“谢谢 。”我说。
“你也不要有什么担心,”布克曼信誓旦旦地说,“我绝对不会利用你的。”
“好。”我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了一盒万宝路。
“你抽烟?”
“是的。”我承认。这是我从纳塔莉那里学来的,而且养成了习惯。一开始,我很担心芬奇大夫或者阿 格尼丝会很生气,不允许我在他们家里吸烟,不过他们并不在乎。他们只是提醒我,不要把整个房间烧掉了 。
布克曼从口袋里取出一只打火机,帮我点着了烟。
“谢谢。”我说。抽烟,成了我非常热衷的事,不管何时何地,好像它能随时给我安慰似的,难怪我的 父母经常抽烟呢,我想。现在,我不但习惯于用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去擦拭我的珠宝手势,或者动辄用梳子 梳头——直至我的头皮伤痕累累,而且,我现在每隔几分钟,就要点上一根烟,抽完了,就扔到脚下踩灭。 如今我成了一个老烟鬼,只不过很少自己去买烟罢了。
“和你聊天,我真是高兴。”我们回到家门口时,布克曼对我说。
“谢谢,我也一样。”我说。
“谢谢你。”他微笑着说,眼睛似乎有些湿润。
布克曼离开了。他开着一辆破损的汽车走了,而我坐到了电视房的沙发上。我感觉到难言的兴奋,甚至 有些陶醉,似乎喝了一大瓶烧酒似的。我看到了阿格尼丝掉在双人沙发上的一块圆形的狗食碎片,我没有任 何犹豫,拿起来扔进嘴里。我不再害怕尝试任何新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