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槊赋诗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王晓磊 本章:横槊赋诗

    黄盖献书投降是十分机密之事,曹操仅向身边几人透露了这一内幕,至于普通将校根本就不知情。可是大家都察觉到丞相大人最近心情格外好,动不动就吟唱诗篇,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站在江边手舞足蹈。那些疾病缠身的士兵见此情景有了盼头,这场战争应该快要结束了吧。

    转眼将近冬至,一年中最冷的一段日子就要开始了,或许还真是老天庇护,先前闹得厉害的伤寒竟然渐渐控制住了,虽然还有数千人病卧营中,也死了不少,但疫情终究没有进一步扩大,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不过随着天气渐冷,长江也已步入枯水期,自乌林屯军以来江水后缩了好几丈,所有船只都要挪移,防止搁浅江滩,旱寨也得随着前推,重新部署岗哨。将士拔营起寨忙得不亦乐乎,曹操却兴致不减,竟然考虑起冬至庆典的问题来了。

    依照礼制规定,冬至前后君子安身养体,朝廷百官辍朝不听政,演八佾之舞,奏黄钟之乐,祭祀祖先陵寝。不过身在军中,这一切都要从简。但曹操心情甚好,坚持要举行一场宴会。这可把荀攸、蒯越吓坏了——将帅聚饮,万一敌人突袭怎么办?苦苦力谏,还是拗不过曹操,最后经过商讨,把宴会地点从中军帐移到主帅楼船,又加派十几艘战船巡江戒备,这才算定下来。

    当日天气晴朗风平浪静,曹操特意换了身簇新的铠甲,于傍晚时分登上了主帅楼船,所有参谋掾属尽来赴会,陆寨将领也来了不少。这座楼船长有十六丈,阁内宽敞,船头更是开阔,曹操命夏侯尚、卞秉在船头安设席位,要与文臣群僚边饮酒边观赏风景。左右仆役近百人,皆锦衣绣袄,奉酒端膳,来往如穿梭。中军卫士顶盔冠甲,荷槊执戟列于两侧,每十步举一枝松油火把,照得这大船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曹操端然稳坐正席,左边是荀攸、许攸、刘勋等一干亲信宿将,右边是蒯越、蔡瑁、傅巽等荆州降臣,倒也相谈甚欢。虽没什么风,毕竟在冬月里,船上又不便取暖,就在岸边设了十几口大灶,生上火煮着陶锅,改用铜樽盛酒,都在热水里烫着,仆役一轮一轮往上端,喝到嘴里还是热的,倒也浑身暖和。

    军中的菜肴虽不丰盛,也有鱼有肉,尤其一样点心引起了曹操兴趣。此物以白面裹着肉糜制成,下到滚水里煮熟,盛到食器中晶莹剔透白里透红,形状颇似耳朵;咬在嘴里满口冒油却不觉腻,曹操一连吃了好几个,连连称妙,不禁发问:“这是什么,老夫怎么从来未尝过?”

    蒯越郑重其事站了起来:“回禀丞相,此物名为‘娇耳’,是南阳张仲景所创,原本是以麦粉包裹药物煮给病患吃的,后来荆州百姓以肉蔬为馅广泛取材,就成了点心。尤其寒冬时节用羊肉为馅,加以驱寒之药,最是滋补,我们这里立冬都吃这东西。在下想叫丞相尝尝我们本地的风味,特意命庖人准备了这东西。”

    “嘿嘿嘿……”曹操瞥了他一眼,“异度是个有心人,不过你特意为我准备娇耳,似乎并非单单为饱我口舌之欲吧?”

    蒯越见用意已被他看破,便不再隐晦了:“张仲景造福于民乃是有用之人,在下以为不当废弃于野。还请丞相三思。”

    曹操这些日子也在想,对于华佗、张机确实不该过于苛刻。尤其军中蔓延伤寒,医官们用的都是张仲景创制的药方,大灶里整日熬着麻黄、柴胡的汤子,全军上下有病没病都得灌一气,瘟疫得以收敛实是托了张仲景医书的福。再比如前番曹冲生病,其实并不严重,若是华佗还在,两针下去便可治愈,何至于担心害怕?当今天下论起智士、猛将举不胜举,可称得起神医的却只有这两个人。已经杀了一个华佗,难道还要让张仲景荒废乡野吗?也是酒席宴上曹操心情好,顺水推舟就把这人情准了:“异度所言有理,过几日老夫派人去长沙访查,若能找到他,还请他回来为官。郡守之位大可不必再当,入朝充任医官还是绰绰有余的,此人应该比华佗识趣。”

    “谢丞相宽宏。”蒯越用心良苦,荆州本土之士,能保全的他尽量保全。旁人见曹操准了这人情,都觉他心绪不错,慢慢也放开酒食之量,慢慢随便起来。

    初时还见青山碧水,渐渐地,天暗下来,江上起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众人皆有未尽兴之感。曹操早有安排,扭头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就来了几十个乐工,丝竹管弦金石编钟都抬了上来。为首一人五十出头,骨骼清瘦面庞白皙,头戴建华冠,穿着大袖宽衣,足蹬云履,一上船便向众人作揖问安。

    此公名唤杜夔(kuí),字公良,河南人士,自幼聪思过人通晓八音,曾在朝廷担任雅乐郎,擅长宫廷雅乐,北土战乱避难荆州。刘表乃风雅之人,将其收在麾下司乐,如今转为曹操帐下,任军谋祭酒,参太乐事。

    曹操笑道:“公良,今日不演乐府旧章,你把你这些年新近编制的曲目奏来让我们听听。”

    “诺。”杜夔轻轻应了一声,回身扬起双臂,那数十个乐工立刻演奏起来。弄箫吹笙,鼓瑟拨弦,杜夔也拿起只小槌亲司编钟,那乐曲时而激扬滂湃似江水滔滔,时而婉转悠扬如泉水幽咽——到底是宫廷之乐,比之寻常俳优的俚曲要风雅得多。玄妙的乐曲伴着飘渺的薄雾,竟把这楼船妆点得仙境一般。

    众人听得如醉如痴,连饮数樽。记室陈琳、阮瑀、刘桢等素爱风雅,纷纷赞不绝口:“此曲抑而不悲,扬而不狷,既合古风又独出心裁,《礼记》有云‘夫敬以和,何事不行。’杜公良真是此道高手。”

    蒯越道:“公良治乐严谨世间罕有。昔日刘景升命他做这组编钟,工匠铸好后他必要亲手敲击聆听,我们都听不出什么名堂,他却道不好,举起大锤就给砸了。如此铸了砸,砸了铸,精益求精,一组钟竟做了三年才合他心意!”

    刘桢有意奉承,笑道:“我家丞相作诗也是精益求精,前年所作《观沧海》《龟虽寿》等章皆合乐府之调,何不叫他演来试试?”

    曹操却道:“算了吧,命此太乐之才演老夫的篇章,真是大材小用喽!”话虽这么说,心里却被拍得美滋滋的。

    “父亲,”曹丕也出来凑趣,“此番孩儿随军颇有感触,昨夜推枕无眠,写了篇诗赋,想请父亲和列位大人指教。”说罢自怀中掏出一卷文章。

    “哦?”曹操正在酒酣耳热之际,漫指船上众人,“在座多有高士,你一个晚生后辈也敢在此炫耀?”

    曹丕双手捧着文章,低头道:“孩儿并非炫耀,觍颜献丑只是为父亲和诸位大人佐酒。此赋名唤《述征赋》,述我王师之神威,愿父亲扫灭狼烟早定天下!”

    “好!”这话正说到曹操心坎里,“那你就当众念来,给列位大人听。”

    “诺。”曹丕清清喉咙,展开文卷大声诵读,那辞句甚是铿锵有力:“建安十三年,荆楚傲而弗臣,命元司以简旅,予愿奋武乎南邺。伐灵鼓之硼隐兮,建长旗之飘摇。跃甲卒之皓旰兮,驰万骑之浏浏。扬凯梯之丰惠兮,仰乾威之灵武。伊皇衢之遐通兮,维天网之毕举……”

    这篇《述征赋》把曹军吹得神威赫赫天下无敌,又是曹丕的手笔,在座之人哪有不说好的?霎时间一片称颂之声,众人举酒频频相敬。曹操却只捋髯而笑:“小子此赋虽妙,然皆辞藻堆砌之物,未必心有所悟,尽美而未尽善!”

    许攸借着酒劲戏谑道:“阿瞒兄,你说贤侄才力不逮,你这为人父的可有尽善尽美之作?”

    “你敢小觑我?这就即兴作来叫尔等听听!”曹操把樽中酒一饮而尽,猛然起身呼喊道,“诸位……”

    众文武立刻安静下来,司乐的杜夔也赶紧招呼乐工把丝竹管弦都停下,楼船之上一时寂静,只有曹操那激扬的声音:“老夫自起义兵以来,与国家除害去凶,誓要扫清四海削平天下,现已功成大半,唯遗江东一隅。今拥雄兵十余万、战船数百艘,横行江表旌幡蔽日,顺天应时神明庇佑,更有诸位驰骋用命,何患不胜?周瑜小儿不识时务,以蝼蚁之力欲撼泰山,却不知其帐下大将已暗中归降于我,焉能不败乎?”

    荀攸闻听此言不禁一颤,险些把酒洒在身上:“丞相!军中机密不可轻言,恐有泄露!”

    曹操此时不知是醉了还是太过自负,竟全不在意:“在座皆是老夫心腹股肱,言之何碍?哈哈哈……”

    荀攸无可奈何连连摇头。

    “方才子远激我作诗。”曹操戏指许攸,“那老夫就作一首,以吐胸中之快,亦助列位之酒兴。”

    “不敢,我等洗耳恭听。”群僚一并屈身拱手,唯许攸满面戏谑翘足而听。

    曹操紧了紧裘氅,自亲兵手中拿过一条丈八大槊:“老夫举兵驰骋一十九载,克定黄巾还在其前,虽不是百战百胜,但自视武略天下无人可及!今日就凭此槊边舞边吟……”说罢仰望夜空酝酿辞句——说来也奇,方才还是漫江大雾,这会儿却渐渐散去,云淡风清,一轮皓月当空。忽然,一声鸣叫划破夜空,原来有只寒鸦自江畔一掠而过,这鸟儿见云散月明竟以为天晓。曹操顿时来了灵感,既而横起大槊边舞边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漫漫江岸灯火通明,楼船之上竟无一人做声,大家似乎都已心驰神往,唯有曹操那雄壮的舞姿目眩神迷,那浑厚的歌声顺着滔滔江水绵延漂去,传得好远好远……歌者豪迈闻者如痴,江上隐隐尚有回声。莫说众人被这慷慨的诗歌所震撼,就连曹操自己都觉这首《短歌行》乃平生诗作之翘楚。

    不过除了得意,他心头还有一丝不解——明明是大好日子,怎么不知不觉竟吟出了悲意?连人生如朝露的话都出来了,或许是光阴易逝往事萦绕之故吧!不过正因有此悲意,此诗方能前悲而后喜,先抑而后扬,没想到这即兴之辞竟成了一首杰作……

    隔了半晌赞叹之声才起,杨修起身赞道:“昔日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犹恐失天下之士。丞相所云‘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足见重才爱士之心可比古之圣贤!”

    “过誉了……”曹操含笑摆手,心下却越发满意此人。

    王粲也摇头晃脑道:“这‘呦呦鹿鸣’两句本出自《诗经·小雅》,随手拈来全无矫揉造作之感,反倒似丞相自创的一般!真真巧妙!”

    王粲昔日得蔡邕之点拨,连他都给这么高的评价,别人越发赞扬。曹操手捻须髯正在沾沾自喜之际,忽听许攸尖声尖气道:“不好!晦气啊晦气……”

    众人见他公然泼冷水都不禁侧目,曹操知他性情,也不大当回事,扑哧一笑:“你这败兴之物,偏与旁人所论不同。评说词句也罢了,何来晦气?”

    许攸自顾自灌了樽酒,擦擦嘴道:“今聚饮江畔乃是幸事,你却一开言就连发六句悲苦之叹,还道‘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之言,岂不是晦气?”

    曹操不屑一顾:“你何曾明了我诗中之意?岂不闻诗赋皆有比兴之道?胡批乱讲真是扫兴!”

    “我说的正是比兴之道。前面悲叹之语也就罢了,你既有求贤之意,为何还道‘绕树三匝,何枝可依’?难道说你曹阿瞒这棵大树也不可依?甚是不吉啊!”

    曹操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招揽天下才士,谋取九五至尊恰是他此时最在意的事,这番败兴之言正触霉头。

    许攸兀自不悟,依旧嬉皮笑脸往下批:“还有,今我军在北周瑜在南,你却道‘乌鹊南飞’。这岂不是说你这棵树不可依,反倒逼得那些有才之士南奔孙氏?大军相持之际,将士用命之时,这诗是不是晦气?”

    蔡瑁早发觉曹操变颜变色,赶紧出来打圆场,嚷道:“许子远,你这饶舌鬼!喝酒还堵不住嘴?”众人皆有尴尬之态,一见此景都把酒举了起来:“请请请……”甭管左右是谁,都一通乱敬。猛然间又听乐声骤起,杜夔带着一干乐工又奏又唱,竟然就是曹操刚作之辞:“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嘿!好厉害,这么会儿工夫就奏出来啦!”

    “是丞相编得好,敬丞相……敬丞相……”众人连声敬酒,总算把这话头岔开了。

    曹操手握大槊呆立半晌,最后冷笑一声回归坐席。蔡瑁已一头冷汗,他呆了片刻,猛然想起件事——冬天本是西北风,可每逢冬至前后,必有几日转刮东南风,如今为避风浪战船多已连锁,当防敌人火攻,该提醒曹操一声。想至此一抬头,却发现主席上已空空如也。

    “异度兄,丞相何处去了?”

    蒯越道:“方才起风,丞相好像起身更衣去了。等他回来你劝劝他,时候不早了,差不多就散席吧,不少人都悄悄撤了。如今时气不好,别再有病倒的。”

    “好。”蔡瑁连忙起身,“我正好有事与他谈,顺便问问。”说罢起身奔了阁楼。

    这艘楼船的阁楼共有三层,一层相当于议事军帐,二层以上既供将领居住又可安排弓弩。这会儿众人都在船头饮酒,卫士仆役也在外伺候,曹操平日又不在这儿住,里面连个兵都没有,唯恐失火仅点了一盏灯,昏昏暗暗的。蔡瑁转了两圈没看到曹操,正想登梯上楼,却听东边窗口传来说话声,过去一看,不禁失笑——船舷夹道处十几个亲兵分作两列,那位大丞相正褪着中衣往江里撒尿。

    蔡瑁想打个招呼,又恐“惊驾”,这等事还是不看为妙,便侧身隐在窗内,却听曹操正说道:“我以为你这老小子指天画地有多大的本事,原来也是饮酒撒尿的寻常之辈。”

    说谁呢?蔡瑁正诧异,又听到一个尖尖的声音:“阿瞒兄不也一样?”

    蔡瑁禁不住好奇,偷偷探头一看——果然是许攸,也提着中衣在那儿站着呢。

    其实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可许攸天生爱说话,小解还要聊天:“唉……咱都老了,身体不行了,我一夜得起个两三次。”

    曹操却道:“我身子硬朗着呢,没你那般废物。瞧你那物件,就是个软枝子,撒个尿都这么半天,恐怕什么乌鹊也依不得了吧?还有脸说我?”

    蔡瑁捂着嘴才没笑出声来,瞧着他俩斗嘴,心里却觉踏实不少——毕竟是朋友,刚才还在生气,这会儿又有说有笑了。

    许攸也笑道:“你太小心眼,什么事都记着。撒尿还要作践我。”

    “我作践你?你几时给我面子?”

    “官渡之时若不是我……”

    曹操赶紧拦住:“行啦行啦!别没完没了的,多少年就是这么句话,做梦呓语都忘不了!”

    “我立的功劳,凭什么忘?”

    “我也没亏待过你呀,赐你钱财,与你富贵。你的家奴在外勒索民财强占田地,我何时问过?”

    许攸咯咯一笑:“墨子有云‘据财不能以分人者,不足与友!’自古钱财乃智勇所谋,你酬劳我还不是应该的?”

    “应该的?好好好!算你对,你对……”曹操笑呵呵系好中衣,忽然手指前方,“子远快看,有一条闪白光的鱼!”

    “在哪儿?”许攸不明就里,裤子还没系好就伸着脖子弯着腰一通找,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漆黑的江水,哪有什么白鱼?正在五里雾中,忽觉腰上一痛,一个趔趄栽落江中。

    严冬的江水冰凉刺骨,许攸手刨脚蹬拼命喊着:“快拉我上去,我不会水!”

    “哈哈哈……”曹操笑得前仰后合,“天底下也有你许子远不会的?我可不信!”

    “我真不会水……”许攸话未说完已灌了口水,一伏一冒嚷着,“咳咳!救命啊……”

    “救命?”曹操的笑容倏然不见,霎时间目光狰狞可怖,“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既然我不可依,又岂会救你?实话告诉你,我忍你不是一天两天啦!”

    “曹阿瞒……”许攸明白了,就是他把自己踹下来的!越发死命挣扎,“曹阿瞒……曹丞相!求你看在……”话说一半又没入水中。

    “看在老朋友的份上饶了你?”曹操冷冷一笑,“你可真是痴人,到死都不明白。正因为你是我朋友,我就更不能容你居功自傲,指手画脚!别以为立了点儿功劳就可以为所欲为,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能富贵你,也能杀你!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错了……求求你……”许攸的挣扎越来越无力。

    “晚矣。”曹操摇了摇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不能饶你,但看在老朋友的份上送你一程,叫你少受点儿罪。”说罢自亲兵掌中抢过那条大槊,掉转刃锋,猛地掷了下去。

    这一槊正刺入许攸肩头,他忍着剧痛还在扑腾,嘴里胡乱嚷着。是哀求?是咒骂?是号哭?却已没人辨得清,只是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曹操却似泥胎偶像般无动于衷,默然注视着江面,直到一切归于寂静,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至于那些亲兵,都缄口不言,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

    蔡瑁躲在窗后,把这经过看得清清楚楚,已吓得瘫软如泥,早把要说的事情忘了。他蜷身倚在窗下,紧捂住鼻口,生怕发出动静引火烧身,心中一团乱麻——天呐!这就是与曹操做朋友的下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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