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警察下班后,驾车沿着横穿布伦高原的狭窄公路行驶着。他开得很慢,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喜欢开车也很久没开车了,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寻找一样东西。虽然不太清楚那东西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至少他希望,看到那东西时,他能马上认出来。
他把车停在路边好让别的车超车。本来超车不用那么宽的路,可拉里感觉这样要安全些。随后,他觉得既然这里停车很方便,不如出去走走。他爬上最近的一堵墙,在岩石堆上漫步,避开那些危险的裂缝,从一块石板上跳到另一块上。他边走边想晚上去格林酒吧是不是合适,他完全能想象出尔利警官和崔西对这件事的反应。好在他已经下班了,据他所知,还没有哪一条法律能禁止他下班后去当地的酒吧。
他向左转,爬上一座小山。爬到山顶时,眼前呈现出一片壮丽的景色:连绵不断的灰色群山向远处延伸,消失在地平线上。天空中,金色的夕阳正在西沉。此情此景让他想家,也让他联想到那个让他苦苦寻觅的东西,就像在一堆干草里找一根针。不,不能把它比作干草堆里的针,它比针重要得多。
时间正飞快地溜走,实在是太快了。
吉吉对海伦要说的事非常好奇,同时又心存恐惧。
“我们喝杯茶吧。”海伦说。
茶是他们一家人的动力和安慰剂。在紧张忙碌的日子里,他们会抓紧一切机会喝茶。冬天,他们点燃厨房里的炉灶,在上面放着一壶水,热腾腾的,以便随时续茶。今天不是很冷,不用烧炉灶,但起居室里经常有点潮湿,所以当海伦插上电水壶烧水沏茶时,吉吉在壁炉里烧了几个煤块。然后,趁海伦不注意,他悄悄摘下了电话机。玛丽安排练后会去一个朋友家过夜,希尔瑞把玛丽安送过去后就会立即去戈尔威参加当地反战组织的会议。要是没有电话来打扰,吉吉和妈妈就有机会安安静静地谈话了。
天全黑了。在壁炉闪烁的火光中,吉吉拉下了窗帘,海伦在钢琴旁靠墙的柜子里东翻西找。最后,她拿着个又大又旧的棕色信封走过来。吉吉泡茶时,她查看着里面的东西。吉吉递给她一杯茶,她同时把一张卷了边的黑白照片拿给吉吉,并把椅子拉近吉吉,靠在他身边,今天她要给她的孩子好好讲讲这张照片的历史。
照片的背景是利迪家现在住的这所房子,那时还相当新,而且与一般的爱尔兰农舍相比,它的规模更大一些。那时候,利迪家族很有影响力,当然现在情况变了。房子前面站着七个人:三个男人、一个妇女和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是女孩子,另两个是男孩。每个人都拿着一件乐器,表情庄重,甚至可以说是严肃。这张照片和吉吉看过的老照片相比,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照片摄于1936年。”海伦说,“拿小提琴的女人是我的外祖母,你的曾外祖母。拿风笛的人是盖瑞特·巴里。”
“盖瑞特·巴里?”吉吉对克莱尔①的这位传奇式的盲风笛手非常熟悉。盖瑞特·巴里的吉格舞曲是他最早学的曲子之一。他曾用整整一个夏天准备这首曲子,用它作为参赛曲目,后来还得了奖。
“他是利迪家一个了不起的朋友,”海伦说,“经常来这儿。”
“你以前没告诉过我。”吉吉说。
海伦没有解释,指着照片上的另一个男人说:“这就是你曾外祖父。他用一辆马车的轮辐做了那支笛子。”
“你肯定吗?”
“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海伦说。
吉吉把照片靠近火光,好看清楚这件乐器。照片的焦点对得很准,可里面的人物离镜头太远了,看不清楚长相。但可以看得出,那支笛子平淡无奇,没有任何装饰,如果上面有接缝,也看不出来。
“我外祖父远近闻名不是因为他擅长制作乐器,”海伦继续说,“但他在世时的确做了一些笛子和哨子。米歇欧·罗素曾告诉我,他吹过我外祖父做的一只哨子,非常喜欢,差点买下来。不过,外祖父做的乐器中,那支笛子是最好的。他对它很痴迷,一吹起来就没完没了。他到哪儿都带着它。据说因为怕笛子丢了,他还在顶端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吉吉问,“现在那笛子在什么地方?”
“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你听完就能理解为什么音乐和利迪这个姓对我这么重要了。”
海伦给茶杯续满水,然后靠在椅背上,沉缓地叙说:“很久以前,这所房子里就经常举行舞会。从音乐产生的那一天起,利迪家的人就是音乐家。你觉得学习乐曲很容易,不是吗?你把音乐看做是消磨时间的好办法,事实上不仅仅如此,它还给人类带来了许多好处。可那时候,有人quot;更` duo 好`书 尽 在 福 哇t x `T小说下 载`站;反对演奏舞曲。”
“谁?”吉吉问。
“有权势的人。”海伦回答道,“牧师。”
“什么?你说是神父——”
“对,是他们,还有他们上面的主教,主教上面的红衣主教。”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很明显,跳舞是很好的社交活动,来自本教区和其他教区的年轻人都聚集在一起,男人女人可以借此互相了解。我猜就像在现在的迪斯科舞厅和俱乐部一样,每个人可以喝点酒,举止也有点随便,所以牧师断定舞会有伤风化。”
“现在的人对迪斯科舞厅和俱乐部还是有同样的偏见。”吉吉说。他想在这里埋下个伏笔,因为他还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告诉妈妈俱乐部的事的时候。
“人们的确这样想。”海伦说,“从他们说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他们的看法是对的。那些地方发生的事会让每位父母担心。”
吉吉的伏笔没能成功。海伦又伸手拿了几个煤块放进火里,溅起了几点火花。
“但还有第二个原因使神父至少是部分神父憎恨我们的音乐。那就是:爱尔兰人——大部分爱尔兰人——几百年来一直信奉天主教,神父们运用权利控制了我们的生活和信仰,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事情从来不会这么简单。”吉吉说。
“的确是这样。”海伦说,“在爱尔兰,存在着更为古老、更为原始的宗教信仰,它比天主教的历史更为久远。它们有成千上万年的历史了,而不是短短的几百几千年,它们现在仍然存在于我们生活中的某些角落里。”
“比如说呢?”吉吉好奇地问。
“比如那些精灵的神话。”海伦说,“还有由此产生的传说和迷信。”
“可这些东西和我们的生活一点边也沾不上,”吉吉说,“现在没人相信这些了。”
海伦耸耸肩:“也许是的。可你记得今天安妮·考尔夫的话吗?那些关于那些城堡的话。为什么农民们不愿意把城堡夷为平地呢?”
“它们是历史的纪念碑,对吗?”
“大概是,”海伦说,“但我不能肯定。我们家地势最高的草地上的那座城堡没有登记在案,因此它不受任何法律保护。那么,要是你接管了农场,会把它夷为平地吗?”
吉吉想了想,觉得自己不会这样干。在内心深处某个地方,他和妈妈一样对那个城堡充满了迷信,这一点也和他的外祖母和曾外祖母一样。他摇摇头。
“你不会的,”海伦说,“虽然你不相信那些神话。你知道,我母亲可是十分相信,我外祖父母那代人也都信这些神话。现在人们仍然可以看到精灵,或者说他们认为自己看到了,许多人都声称听到过精灵们的音乐。”
“这简直是疯话。”吉吉说。
“可能是,”海伦说,“也可能不是。在这一点上,神父和你观点一致。对他们来说,这些信念不仅疯狂,而且既危险又反动。但不管他们如何努力或恐吓,都无法消除人们头脑中古老的信仰。爱尔兰人和爱尔兰神话都难以改变。不管是不是道听途说,人们都坚信不移,我们的音乐——吉格舞曲、角笛舞曲和双人舞曲,还有慢歌——都是精灵传授给我们的。”
吉吉感到脊背发冷。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陈年旧事,但却第一次被它们震惊了。
“所以,”海伦继续说,“神父们无法践踏我们对精灵的崇拜。他们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但有一样东西他们可以消灭,那就是音乐。如果他们成功,人们就能与他们有同样的信仰了。
“不是所有的神父都持这种观点,有的神父能容忍古老的传统,有的甚至还会演奏我们的乐曲。然而,有些神父不这样,只要发现有音乐会和舞会,他们就闯进来捣乱,用尽各种办法糟践音乐。在1935年,他们又有了一个新的有利武器——公共舞厅法案。”
吉吉对这些事没多少兴趣,这段历史比学校的功课还复杂。“这和你外祖父有什么关系吗?”他问。
“我正要讲。”海伦说,“那时的舞会和我们现在的差不多,都是在家里举行的,或者,夏天有时会在十字路口举行。人们买票参加,包括喝饮料和乐队伴奏的费用。舞会筹办者可以从中赚点钱,不过我们家办舞会从来不为赚钱。政府迫于教会的压力,通过了这项法案,宣布家庭舞会是非法的。从那以后,所有舞会都得在神父可以监视的教区大厅里举行。这个办法很有效,因为不久后,其他形式的音乐就流行起来,传统音乐几乎失去了听众。”
“但是人们仍然可以在小酒吧或自己家里演奏传统音乐啊。”
“的确是这样,但感觉完全不同。你知道,那等于是你在演奏音乐,而一大群人却坐在那儿叽里哇啦地聊天。我不喜欢这样,从来就不喜欢。传统音乐一直都是舞蹈音乐,吉吉,这也是我让你和玛兹学习舞蹈的原因,即使你不跳舞,它也能帮助你更深入地理解音乐。”
吉吉点点头。他参加过许多次爱尔兰传统音乐节,听过很多人演奏,很容易便能听出来他们是否懂舞蹈。
“不管怎么样,”海伦继续说,“它造成的恶果就是使家庭舞会处于灭绝的边缘。不过如果不收取费用,也可以举行舞会。但是,那年头很少有人quot;更` duo 好`书 尽 在 福 哇t x `T小说下 载`站;能负担得起这笔开支。”
“利迪家能。”吉吉说。
“对,我们能负担。按照现在的标准,我们那时并不富裕,可在当时,我们生活得还不错。我们比别人有一个优势:我们不需要向乐队付钱,因为我们自己就能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