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尔丰磨破嘴皮子,跟大家讲道理,大家全当他是放屁。
除了杂货饮食店铺之外,全城已经进入了彻底的大罢市,保路会不知何故,竟然请出了光绪皇帝——这位皇帝可是当年被义和团指认为中国第一大汉奸的,现在却成了保路会的救命稻草。
成都城中,家家户户都供起了光绪皇帝的牌位,有些是用红纸写的,有些是保路会秘密印刷之后,免费分给劳苦大众的。劳动人民辛苦了,捐了那么多的银子也没见到一根铁轨,分给你一张光绪皇帝的红纸,就当分红了吧。
牌子的正中书写道:光绪德宗景皇帝之神位。
右边六个小字:庶政公诸舆论。
左边也是六个小字:川路准归商办。
赵尔丰盯着这牌位看了好半晌,才看出个门道来:你们又在瞎胡闹,这两句话,竟然是从光绪皇帝的诏书里抄下来的……
保路会的罗纶解释道:是啊是啊,这川路准归商办,可是圣上的旨意啊……
赵尔丰白了他一眼:少来,你们牌位上正中的那几个字,写得不对,什么叫光绪德宗景皇帝?应该是大清德宗景皇帝才对。
罗纶道:大帅果然明鉴,只不过如果写成大清德宗景皇帝的话,老百姓压根就不晓得你写的是谁,只有写上光绪的年号,大家才晓得的……
赵尔丰冷笑:看来你们为了难为我老赵,可真是煞费了苦心。
蒲殿俊嘿嘿笑道:民意难违,民意难违……我们是真的没得法子……
赵尔丰冷笑一声,一行人继续往督署衙门方向走,就见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每个人头上都顶着光绪皇帝的神位,怪模怪样地在街上走来走去。赵尔丰就问:这些人为什么要把神位顶在头上?
邓孝可答:民意,民意,这就是民意……
赵尔丰沉下脸不再说话,再往前,却见前面当街的路口中心,搭了顶席棚亭子,里边供奉着光绪皇帝的牌位,沿途过往的官员百姓,骑马的要下马,坐轿的要落轿,说不尽的麻烦,所以大家只好尽量绕着远路走……
赵尔丰指着绕远路的行人问道:这也是民意吗?
蒲殿俊鼻尖冒汗,讪笑道:这个……大概也算是吧。
赵尔丰不再说话,带着保路会的诸首领进了他的督抚衙门。
一同带进衙门里的,有九名保路会的领袖,分别是蒲殿俊、罗纶、邓孝可、颜楷、张澜、胡嵘、江三乘、叶秉诚、王铭新,此外还有三名疑似保路会业务骨干人员:彭芬、蒙裁成、阎一士。
把这些人带进一间大屋子里,赵尔丰指着桌子上的一堆电报文稿,说道:我老赵对你们保路会的态度,对你们四川人的态度,都在这里了,今天请你们这些人来,就是要让你们看个清楚,你们看一看,看清楚了再说话……
众人走过去,拿起电报稿来一看,原来都是赵尔丰自上任以来发往北京的电文:
初三日电:似此本应惩治,然人民皆未滋扰暴动,碍难拿究。
初四日电:故此次罢市,罢课,人心坚固,谓国家如体恤民情,川路暂归商办,并请将借款修路一事,交资政院议决,院议通过,不敢再有异辞,否则举凡一切赋税杂捐,概不完纳,政府若不转圜,人民亦将坚持以待,官吏保持治安,人民亦不暴动。如用强迫手段,即以全省之力对待之云云……尔丰受事之初,已窥其隐患,故思潜移默运,收拾人心……唯有仰恳王父(内阁总理老庆)、中堂(内阁协理那桐)密为代奏转圜,拯救危局,倘能准交院议,既可转危为安,若始终坚持,则祸乱不知所届。
初七日电:尤恳中堂(内阁协理那桐)顾念全川,维持大局,倘蒙谕交(资政)院(咨议)局分议,拯救眉急,可事从容布置,不胜感祷。昨日英领来函,议及路事,拟将宜归已用之款,暨现存之款,仍还公司,令川自修川境之路,名为枝路,一以符先朝商办谕旨,一以符干路国有,枝路准民办之旨,亦不相背,如与公司议妥后,伊即电达驻京各国领袖公使及英使云云,所言是否可行及能否办到,尚不可知。
初十日电:总之,此事非和平即激烈,如朝廷准归商办,大局或不致十分破坏,如不准所请,则变生顷刻,势不得不用兵力剿办,成败利钝,实不可臆计。
等大家一言不发看完电文之后,赵尔丰吼叫了起来:看清楚了没有?你们都看清楚了没有?我老赵可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吗?你们心里也清楚,几天前革命党人王天杰趁机造反,捣毁了荣县和彭县两地的征稽局,这事我老赵如果报上去,是一个什么结果,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众人静默,半晌,袍哥大哥罗纶问了句:那老赵,你让我们看这些电文,又是什么意思呢?
赵尔丰反问:你说呢?
蒲殿俊道:老赵,你不是要扣留我们吧?
赵尔丰还是那句话:你说呢?
正说着,突然一个士兵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贴在赵尔丰的耳边上说了几句话。
赵尔丰脸色勃然大变。
他匆匆地出了门,走到了督抚衙门口,定睛一看,不禁愕然。
只见衙门口前,络绎不绝,数千名百姓手捧光绪牌位,来到门前有组织地一排排跪下,再看远处,更多的百姓在身份不明的人士带领之下,正在继续向衙门口集中。
眨眼工夫,督抚衙门前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人。
赵尔丰倒吸了一口冷气中计了!
他刚刚将保路会的人带进督抚衙门,混进保路会的革命党人,就急切地抓住这个机会行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