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传基回到湖南,不敢先说自己私刻巡抚官印的事儿,连蠲免赋税的事都不忙着说,只赶紧把明珠的信交给张汧。张汧本来惦记着蠲免赋税的事,可他拆开明珠的来信,不由得大喜过望。原来湖广总督出缺,明珠有意玉成张汧。张汧高兴得直在屋里踱步,道:“到底是故旧啊,明相国有好差事总想着我!传基您知道吗?明相国要保我做湖广总督!”
刘传基忙道了恭喜,心里却愈加沉重。他见张汧这般模样,更不便把蠲免赋税的事马上说出来。他只叹明珠为人贪婪,口蜜腹剑,居然没人看穿!难怪皇上都叫他蒙蔽了!
张汧春风得意,高兴了半日,才想起蠲免赋税的事来。刘传基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却仍不敢讲他私刻官印的事。
张汧听着,脸色愈来愈难看,问道:“三十万两?”
刘传基点头道:“正是!”
张汧叹息一声,半日无语。这明摆着是要他拿三十万两银子买个总督做,明珠也太黑了。可天下哪个督抚又不是花钱买来的呢?他当年被皇上特简做了巡抚,私下里少不得也花了银子,却没有这么多啊!
刘传基说:“庸书在京城里探得明白,这在明相国那里,已是多年规矩了。”
张汧说:“规矩我自然知道,可三十万两,也太多了。”
刘传基又道:“所谓侯门深似海,往日只是在书上读到,这回往京城里跑一趟,方知官府家的门难进哪!”
张汧仍是叹息,道:“银子肯定要给的,就少给些吧。十万两,总够了吧?”
刘传基道:“抚台大人,不给三十万只怕不行。”
张汧说:“我明白传基的意思,不如数给银子,我的总督就做不成。人在官场,身不由己,里头规矩是要讲的。但太昧良心,我也做不来。湖南近几年都遇灾,怎能再往百姓那里摊银子?”
刘传基道:“抚台大人,传基敬佩您的官品,但这三十万两银子您是要给的。”
张汧摇头道:“我体谅您的一片苦心,我这总督做不成就不做罢了,只给十万两!”
刘传基突然跪了下来,流泪道:“抚台大人,传基害了您!”
张汧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传基您这是为何?”
刘传基这才说道:“送给明珠大人的折子,都让他一字一句改了,我得重新抄录,却没有官印。我怕来回耽搁,误了时机,免不了赋税,就私刻了巡抚官印。这事让明相国知道了。”
张汧大骇而起,连声高喊:“传基误我!传基误我!”
刘传基既愧又悔,说:“我原想,光是为了进明相国的门,就送了上万两银子。明相国开口就要二十万两银子,他哪怕知道我私刻官印,料也不会有事。哪知他反过来还多要十万两,变成三十万两!”
张汧跺着脚,连连叹气,直道奈何。过了好一会儿,张汧才道:“传基您起来,事已至此,您跪着又有何用!如此说,这三十万两银子是一两也少不得了。我刚收到朝廷官文,湖南需协饷十九万两。这里又冒出明相国部费三十万两,银子哪里来!”
刘传基说:“我在京城风闻西北有人反了,可能协饷就为这事。”
张汧这会儿脑子里只想着银子,没在意刘传基说的西北战事,问道:“藩库还有多少银子?”
刘传基回道:“八十万两。库银是不能动的。”
张汧道:“我们湖南需上交钱粮的有二十三个富县,仍向他们征收吧。没有别的办法啊!”
刘传基道:“这几年湖南几乎处处有灾呀!”
张汧道:“正常年份,这二十三个富县需负担漕粮十五万担,田赋银九十万两。姑念这两年灾害,今年只征协饷十九万两,部费三十万两,总共四十九万两,比往年还是减少了许多。传基,没有办法,就这么定了。”
刘传基道:“抚台大人,您巡抚湖南几年,深受百姓爱戴。如今百姓有难处,理应体恤才是。再向百姓伸手,会毁大人英名啊!祸由我起,就由我担着好了。抚台大人,我甘愿承担私刻官印之罪,要杀头就杀头,不能害了您!”
张汧缄默良久,摇头道:“传基,您担得起吗?就算砍掉您的头,我这做巡抚的也难逃罪责!”
刘传基痛哭流涕,悔恨交加,只道自己白读了几十年书。张汧也不觉落泪,道:“我今后哪怕想做个好官也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