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十二月)
一
延安县同志们的精神完全是布尔什维克的精神。他们的态度是积极的,在他们的思想中、行动中,没有丝毫消极态度。他们完全不怕困难,他们像生龙活虎一般能够征服一切困难。我们看,延安同志们对于工作是怎样充满了负责精神的:“一九四二年农具贷款放迟了一个时期,早一天早开多少荒地!”“抓紧时间,迅速解决各种问题是必要的,迟一天少开多少荒地!”“制定每个农户的生产计划。”“领导上抓得紧,检查严,对于完成任务是有决定作用的。”这种精神,对于那些一遇困难就唉声叹气,就缩手缩脚的人们,对于那些办事不认真,得过且过,敷衍了事的人们,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这种精神下,延安同志们没有一件事不是实事求是的。他们对于他们所领导的延安全县人民群众的情绪、要求及各种具体情况是充分了解的,他们完全和群众打成一片,他们有很好的调查研究工作,因而他们就学会了马克思主义的领导群众的艺术,他们完全没有主观主义、宗派主义与党八股。这种情形,对于那些处理问题不根据群众要求而根据主观想像的主观主义者,对于那些完全不作调查研究,工作三年五载、下情一点不知的官僚主义者,又是怎么样呢?岂不又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吗!我们希望全边区的同志都有延安同志这样的精神,这样的工作态度,这样的和群众打成一片,这样的调查研究工作,因而也学会领导群众克服困难的马克思主义的艺术,使我们的工作无往而不胜利。边区各县同志中像延安同志这样或差不多这样的人是不少的,我们希望这些同志的模范经验,能够很快地推广到一切县、区、乡里去。
二
全部公营经济事业包括下列三部分:(一)政府经营的盐业、工业及商业;(二)军队经营的农、工、商业;(三)党政机关经营的农、工、商业。这些就都是直接保障党、政、军人员的生活资料及其事业经费的供给的。这一部分的供给量,依一九四二年的计算及一九四三年的预算看来,超过了人民以租税形式交纳政府的供给量(包括公粮在内)。故公营经济事业成为我们保障财政供给两大来源的一个主要基础,它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我们之注意公营经济建设事业,有其历史的与现时的原因。还在内战时,中共中央曾经为了战争需要而在江西苏区建立了一部分公营工商业。那时,为了补助伙食之不足,也曾经发动过各机关学校种菜养猪的事。那时,只有军队还无生产的经验。那时,因为江西农民比较富庶的条件,还不需要我们自己动手解决粮食。这是历史的原因。抗战以来,我们是处在一种非常特殊的地位。国民党政府对于我们的军队,初则只给很少的一点饷,继则完全断绝,边区也被封锁,迫得我们不得不从事生产自给,维持抗战的需要。这是现时的原因。
抗战以来,我们之注意公营经济建设事业,是从一九三八年开始的。那时,在军队方面,由于经费不足,开始了生产运动。但在那时,我们还只是令一部分部队试作种菜、养猪、打柴、做鞋等生产,其目的只是借以改良战士们的生活,还没有企图借以解决一般的财政供给。后来看见试办的战士们在做这些工作中生了成效,他们果然能于教育之暇做出许多生产工作来了,他们的生活果然改良了,他们因生活改良,逃亡现象也减少了。由于看见这些成效,我们就把这个经验普遍地应用到那时留守边区的部队,由留守处下命令叫各部队都学着这样做。但也还是为着改良生活的目的,不是为着解决一般需要的目的。那时政府方面,开始注意建立了几个小的工厂,但对机关学校,则连种菜养猪我们也还没有叫他们做。一九三九年国民党颁布《防制异党活动办法》,国共间的关系不如从前了。边区的机关学校也增多,虽有外来的一点经费补助,已经分配不过来,我们处在财政供给问题的严重威胁下。由于这个原因,迫使我们不得不想到全体动员从事经济自给的运动。那时,我们在干部动员大会上曾经这样提出问题:饿死呢?解散呢?还是自己动手呢?饿死是没有一个人赞成的,解散也是没有一个人赞成的,还是自己动手吧——这就是我们的回答。我们曾经指出这样简单的道理:从古以来的人类究竟是怎样生活着的呢?还不是自己动手活下去的吗?为什么我们这些人类子孙连这点聪明都没有呢?那时我们又指出:一个处在封建社会里的被剥削的农民家庭,一家三口、四口乃至七口、八口,只靠一个劳动力生产的事是很普遍的,这样的一家,不但要维持他们自己的生活,而且要付出百分之五十至八十的租税给他人,为什么我们反不如这样的农家呢?我们的军队全部都是劳动力,没有女人,没有老人小人,又没有租税重负,为什么还会发生饿饭的事?我们有政府这样的权力机关,为什么还不能解决自己的衣食住用问题?我们考察一下从古代的人类到今天的贫农,他们之所以能够活下去,并且活得同野兽不同的原因,无非就是他们有两只手,并且将手接长起来——拿着工具。我们再来考察一下我们自己,原来我们每一个人也都有两只手,我们也可以将手接长起来——拿着工具。这个考察很重要,这样一来,我们的问题就立即解决了。总之,我们是确信我们能够解决经济困难的,我们对于在这方面的一切问题的回答就是“自己动手”四个字。这时,我们提出的任务比一九三八年不同了,不是仅仅为了改良生活,而是解决一般需要的一部分。动员的范围也不限于军队,而是所有部队、机关、学校一律进行生产,发出了开展一个大规模生产运动的号召。《开荒歌》是那时唱出来的,《生产大合唱》也是那时产生的。这一号召,不仅动员了几万党、政、军、学人员,也动员了边区的老百姓,这年老百姓开荒达一百万亩之多。这一号召又传播到了华北,在战场上作战的八路军也有许多在战斗间隙中从事生产的。这是我们的生产自给运动的第一阶段,这一阶段包括一九三八、一九三九及一九四○三个整年。在这一阶段中,政府的工业建设发展了一步,军队与机关、学校发展了农业生产。
一九四一年至此次高干会(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为第二阶段,生产自给的基础已经坚固地打下了。在这两年中,人员增多了,许多人因外边顿不住来到边区要吃饭,为了增强河防三五九旅也来了。军队增加了而外援全断,一切公用的生活资料与事业经费,只能完全从取之于民与取之于己这两方面来解决。而在取之于己这一方面,两年努力的结果,从总量上说来,是超过了取之于民那一方面的。这一阶段的经验,使我们发生要感谢那些封锁我们的人们的感觉。因为封锁这件事,除了它的消极的坏处一方面之外,还产生了一个积极的方面,那就是促使我们下决心自己动手,而其结果则居然达到了克服困难的目的,学得了经营经济事业的经验。“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古话,对于我们,是完全自觉地被理解的。
已经过去了的两个阶段中,第一阶段,部队、机关、学校着重于农业,政府则发展了工业;第二阶段则着重了商业,为了解决迫在眉睫的需要,除一部分部队与机关、学校坚持了农业为主的方针外,其余都讲究做生意,没有像在第一阶段那样地重视农业了,但政府、部队与机关、学校都发展了工业与手工业。此次高干会后将进到新的发展阶段。在新的阶段上,我们的经济基础已较巩固,我们的经验也较多了,应确定以农业为第一位,工业、手工业、运输业与畜牧业为第二位,商业则放在第三位,因为商业只可救急,要建立永久基础于商业之上,是不可能也不应该的。
三
建立经济核算制,克服各企业内部的混乱状态。为此必须:第一,每一工厂单位应有相当独立的资金(流动的和固定的),使它可以自己周转,而不致经常因资金困难妨碍生产。第二,每一工厂单位的收入和支出,应有一定的制度和手续,结束收支不清、手续不备的糊涂现象。第三,依照各厂具体情况,使有些采取成本会计制,有些则暂不采取,但一切工厂必须有成本的计算。第四,每一工厂的生产,应有按年按月生产计划完成程度的检查制度,不得听其自流,很久不去检查。第五,每一工厂应有节省原料与保护工具的制度,养成节省原料与爱护工具的习惯。所有这些就是经济核算制的主要内容。有了严格的核算制度之后,才能彻底考查一个企业的经营是否是有利的。
四
改善工厂的组织与管理,克服工厂机关化与纪律松懈状态。首先应该改革的是工厂机关化的不合理现象。目前我们有许多工厂在组织上非常不合理,人员众多,组织庞大,管理人员和直接生产人员的分配不适当,以及将管理大工厂的制度应用到我们的小工厂上面,这些现象必须迅速改变,使一切工厂实行企业化。一切工厂,应依自己经济的盈亏以为事业的消长。一切从业员的薪给,应由工厂自己的盈利解决,而不支领公粮、公衣与公家的津贴费。其次是实行十小时工作制及计件累进工资制,借以提高劳动热忱,增加生产。八小时工作制,是将来大工业发展时应该实行的,目前则应一律实行十小时制,应使职工们了解这是抗战的需要。平均主义的薪给制抹杀熟练劳动与非熟练劳动之间的差别,也抹杀了勤惰之间的差别,因而降低劳动积极性,必须代以计件累进工资制,方能鼓励劳动积极性,增加生产的数量与质量。军工生产暂时不能实行计件工资制,亦应有计件奖励制度。再其次,应改善职工会的工作,发展赵占魁运动[1]于各厂。职工会工作有不适合于提高劳动纪律与劳动积极性的,必须加以改造。一个工厂内,行政工作、党支部工作与职工会工作,必须统一于共同目标之下,这个共同目标,就是以尽可能节省的成本(原料、工具及其他开支),制造尽可能多与尽可能好的产品,并在尽可能快与尽可能有利的条件下推销出去。这个成本少、产品好、推销快的任务是行政、支部、工会三方面三位一体的共同任务,各顾各地把三方面工作分裂起来的作法,是完全错误的。三方面要组织统一的委员会,首先使行政人员、行政工作、生产计划走上正轨,而党与工会的任务就是保障生产计划的完成。再其次,工厂应奖励最有成绩的工人与职员,批评或处罚犯错误的工人与职员。没有适当的奖惩制度,是不能保证劳动纪律与劳动积极性的提高的。
五
有许多的部队、机关、学校,在他们的生产活动中,负行政指挥责任的同志不大去管,甚至有少数人完全不闻不问,而仅仅委托于供给机关或总务处去管,这是由于还没有懂得经济工作的重要性的原故。其所以还不懂得,或则中了董仲舒们所谓“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2]这些唯心的骗人的腐话之毒,还没有去掉得干净;或则以为政治、党务、军事是第一位的,是最重要的,经济工作虽然也重要,但不会重要到那种程度,觉得自己不必分心或不必多分心去管它。但是这些想法全是不对的。在目前陕甘宁边区的条件下,大多数人做工作,讲革命,除了经济与教育(理论教育,政治教育,军事教育,文化教育,技术教育,业务教育,国民教育,均在内)两件工作以外,究竟还有什么工作值得称为中心工作,或所谓第一位工作的呢?究竟还有什么工作是更革命的呢?不错,其他工作是有的,而且还有许多,但是中心的或第一位的工作,就目前边区条件说来,就大多数同志说来,确确实实地就是经济工作与教育工作,其他工作都是围绕着这两项工作而有其意义。我们如果认真地做好了这两项工作,我们就算很好地援助了前方的战争,我们也就算很好地协助了大后方的人民。两项工作中,教育(或学习)是不能孤立地去进行的,我们不是处在“学也,禄在其中”的时代,我们不能饿着肚子去“正谊明道”,我们必须弄饭吃,我们必须注意经济工作。离开经济工作而谈教育或学习,不过是多余的空话。离开经济工作而谈“革命”,不过是革财政厅的命,革自己的命,敌人是丝毫也不会被你伤着的。由于我们有许多负领导责任的同志至今还采取轻视或不很重视经济工作的态度,以致其他许多同志都学样,愿意做党政军学工作,愿意弄文学艺术,而不愿意做经济工作。有的女同志不愿嫁经济工作者,似乎认为他们是不大名誉的人,认为与其嫁一个骡马队长,不如嫁一个政治干事,才算不辱没了她。所有这些观点,实在都是错得很的,不适合我们此时此地的条件的。我们必须重新分工。我们要有一批脱离生产事务的革命职业家,我们也要有一批医生、文学艺术工作者及其他人等,但是这些方面的人决不能过多,过多就会发生危险。食之者众,生之者寡,用之者疾,为之者舒,是要塌台的。因此,大批的干部必须从现在的工作或学习的岗位上转到经济工作的岗位上去。而各级党部、政府、军队、学校的主要负责同志必须同时充分地注意经济工作的领导,要调查研究经济工作的内容,负责制订经济工作的计划,配备经济工作的干部,检查经济工作的成效,再不要将此项极端重要的工作仅仅委托于供给部门或总务部门就算完事。
六
总之,所有延安及全边区各机关学校的生产自给工作是有成绩的,他们不但供给了日常经费的大半,解决了迫切的财政困难,而且奠定了公营经济的基础,使我们能够依据这个基础继续发展生产,解决今后的问题。
特别重要特别值得指出的,是我们学得了经营经济事业的经验,这是不能拿数目字来计算的无价之宝。我们不但应该会办政治,会办军事,会办党务,会办文化,我们也应该会办经济。如果我们样样能干,惟独对于经济无能,那我们就是一批无用之人,就要被敌人打倒,就要陷于灭亡。
七
一切空话都是无用的,必须给人民以看得见的物质福利。我们还有许多同志的头脑没有变成一个完全的共产主义者的头脑,他们只是做了一个方面的工作,即是只知向人民要这样那样的东西,粮呀,草呀,税呀,这样那样的动员工作呀,而不知道做另一方面的工作,即是用尽力量帮助人民发展生产,提高文化。为了革命,为了抗战,我们向人民要东西是完全合理的。我们的同志做了这一方面的工作算是做了他们应做的革命工作,这是很好的。但这只是做了一个方面的工作,而且还不是第一个方面的工作。我们的第一个方面的工作并不是向人民要东西,而是给人民以东西。我们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予人民呢?就目前陕甘宁边区的条件说来,就是组织人民、领导人民、帮助人民发展生产,增加他们的物质福利,并在这个基础上一步一步地提高他们的政治觉悟与文化程度。为着这个,我们应该不惜风霜劳苦,夜以继日,勤勤恳恳,切切实实地去研究人民中间的生活问题,生产问题,耕牛、农具、种子、肥料、水利、牧草、农贷、移民、开荒、改良农作法、妇女劳动、二流子劳动、按家计划、合作社、变工队、运输队、纺织业、畜牧业、盐业等等重要问题,并帮助人民具体地而不是讲空话地去解决这些问题。这一方面的工作是每个在农村工作的共产党员的第一位工作。只有在做了这一方面的工作,并确实生了成效之后,我们去做第二方面的工作——向人民要东西的工作时,我们才能取得人民的拥护,他们才会说我们要东西是应该的,是正当的;他们才会懂得他们如不送出粮草等等东西给政府,则他们的生活就不会好,就不会更好。这样我们的工作才不是勉强的,才会感觉顺利,才会感觉真正和人民打成一片了。这就是我们党的根本路线,根本政策,每个同志(军队的同志也在内)都要好好去研究。只有在我们的同志懂得并且实行了这样两方面工作的配合时,我们方能算得上一个完全的共产主义的革命家,否则我们虽也在做革命工作,虽也是一个革命家,却还不是一个完全的革命家。而且,对于某些同志说来,他们还是一个脱离群众的官僚主义者,因为他们只知道向群众要东西,却不知道或不愿意给群众一点东西,引起群众讨厌他们。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希望大家十分注意,并向全党宣传这个道理。
根据解放社一九四四年一月订正再版的《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刊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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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赵占魁运动,是一九四二年开始在陕甘宁边区的公营工厂中开展的、以边区公营农具厂司炉工模范工人赵占魁命名的劳动竞赛运动。这个运动后来发展到其他敌后抗日根据地。
[2]见《汉书·董仲舒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