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霜冷长河2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张和平 本章:第一百零七章 霜冷长河2

    冈村宁次可不愿让部下左右。当大本营决定调烟峻六回国任教育总监,让冈村宁次接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时,冈村提出的条件就是将横山勇这个刺头儿调离中国战场。

    这样,横山勇就被任命为国内西部军司令官,遗下的第11军司令官一职,由原驻蒙军司令官上月良夫担任。另外,又把老资格的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刚部直郎,调到第6方面军任司令官,坐镇一线指挥。

    冈村宁次到南京上任后,想起这件集体抗命事件,心里就不痛快。没过多久,冈村把上次不听招呼的4个师团长——山本三男、福山宽邦、赤鹿里、依知川都修理回了本土,有的安排了相应的职务,有的干脆就让退了役。执行横山勇作战计划最坚决,前去攻打柳州的第3、第13师团,冈村宁次收拾得更为彻底,连参谋长都重新安排了人。当然,这些人自然是冈村的自己人。

    12月20日,横山勇就要离职回国了,赤鹿里、山本三男赶到全州横山勇的司令部来为其送行。横山勇一看他们,硬是忍不住流下了几行眼泪。

    告别宴上,横山勇毫无顾忌地评论了日本的危局:“赤鹿君、山本君,这次连累了你们,实在不好意思。我想,在本土作战,已经是迟早的事情。你俩如果被调离中国战场,我看也未必是坏事,回到帝国本土,可以直接为天皇效忠作战了。半年多来,你们两个师团,损兵折将,要想办法将士兵们的骨殖带回去。我比你们要幸运些,可在日本战死了!”

    赤鹿里敬了横山勇一杯酒,感慨地说:“司令官,真不明白,你带出了常胜军,应该挑重担才是,怎么……难道天皇就不知道吗?”

    横山勇无奈地笑了笑道:“我能理解冈村司令官的心情。两匹烈马是无法驾驭一辆车的。可是,帝国和皇军处在如此危难关头,还这么做,就是有点见小利而忘大义了。中国军队一旦完全换上美式装备,冈村司令官回日本的日子也就不会太久了。”

    山本三男自饮了一杯道:“我们打了胜仗,为什么还要这样安排?如果你当了总司令,中国战场局面一定会更好些!”

    横山勇说:“如果你们调离了,万万不可去南方军,我已经嗅到了那里的尸臭味了。有一句话,我想赠给你们:只做军人职责内的事情。在中国继续作战,要约束部队,不要再去追杀平民,更不要杀战俘。山下司令官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赤鹿里接着说道:“是啊,他把10万人都沉了海。”

    山本三男说:“横山君,你是不是觉得日本就要战败了?”

    横山勇道:“塞班岛,皇军4万人玉碎,美军不过战死3000人,由此可见美军的战力。你们是我的好朋友,我才把话说透。不谈这些了,看一看歌舞吧!”

    这时,6个穿着不同颜色的日本艺妓进来了,伴随着日本民歌,她们跳起传统的日本民族舞来。

    横山勇感叹道:“从衡阳到柳州、独山,第11军又战死了1万多人,他们再也听不到家乡的民歌了!”

    几个人正说道着,第11军高级参谋桥本中佐推门进来了。桥本作为第11军代表,回大本营汇报第11军半年多来的作战情况,急急忙忙赶来全州,是想同横山勇告个别,顺便想问一问横山勇,有没有随横山勇回国的可能。

    “报告司令官阁下,桥本中佐完成任务归来,特来向您报到。”

    横山勇还了礼,亲热地说:“来来,快坐下,怎么一去就是一个月?”

    桥本盘腿坐在榻榻米上,说:“在大本营汇报完战况,梅津参谋总长、阿南陆相让我等候天皇的御批,我就回到了广岛县家里。阿南大将特的让我转达对司令官的问候。”

    横山勇道:“阿南大将对第11军感情很深,这半年来克长沙,陷衡阳,一路杀到柳州、南宁,他听了一定会是很高兴的。和阿南大将相比,冈村就差远了,他的心胸窄得只能放一叶扁舟!”

    山本见桥本又黑又瘦,扑哧一声,笑道:“桥本君三年没有回去,是不是把一个月当三年来用了?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

    桥本神色暗淡起来,说:“我在中国,从未想到本土情况会是那样的糟糕,别的我就不讲了。你说我瘦吗?我是瘦了,瘦得心甘情愿,瘦得一肚子苦水没处诉说。这次回去,我带了四十几名广岛战死士兵的骨殖。送到一个叫良子的家里,良子提出要我做一次他的丈夫,我没法推辞,只用看看她那憔悴的面容,我就无法推辞。他们整个荷叶村,有百十户人家,青壮年男人都参了军,良子的丈夫小岛是最后战死的一个,其他的人早就战死了。整个村子男人就只剩下一些老衰的老男人,青年妇女心理早就崩溃了。村里有个智商低下的汉子,因为有点傻,才没有应征入伍。这两年,他成了全村女人的共同丈夫,有女人为了争夺这样一个男人,还动了刀子。我在这个村子住了5天,她们不让我走,都希望我能安抚她们一次,后来,我又走了七八条这样的村子……”桥本哽咽得说不下去。

    山本这个粗人,听了这些竟然无法笑起来,只有睁大双眼,盯着桥本,似乎在听一个鬼的故事。

    桥本抿了口水,说:“本土现状就是这样。中高年级学生已经实行了半日制,下午,停课进行各种军事训练,有的地方已经在教这些孩子们拼刺刀了。大和民族还能不能再打下去,我真的有些怀疑了。那一个个女人对男人的讥渴,我一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司令官,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你一定要答应我,我想随你调回本土去!”

    横山勇眼里闪着泪花,说:“我答应你。战争再进行3年,日本帝国会伤到根本,再想要恢复,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正是因为这种原因,我们一定要把下面的杂烩能够打好!”

    说罢,横山勇站起来,走了出去。

    外面,万籁俱寂,死一般的寂静,让人心里颤溧不已;寒冷的夜风袭人,那是一种透人骨髓的冷。鸟雀无声,一牙冷月高高地、高高地挂在枯树枝头。

    横山勇心头一颤:帝国的末日已经来临,崩溃只是早晚的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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