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祥到石将军庙求签一事,魁玉、梅启照都没有说起。”曾国藩听完彭玉麟的叙述后,拧起眉头说。彭玉麟所叙的校场刺马的情节,与魁、梅等官员们讲的大致相同,但他们都没有说起求签一事。
“可能因‘将军’二字牵涉到魁玉的缘故。”彭玉麟淡淡一笑,“几天后,张之万从清江浦来到江宁,与魁玉合作办案,衙门里便传出张文祥是漏网捻贼前来报仇的话。不过,”彭玉麟压低了声音,“江宁城里关于这件案子却传说纷纭,与衙门里所说的大不相同。但水师因无人驻扎城里,所知不详,涤丈不如叫一些人扮作寻常百姓,下到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去听听,可以听到不少传闻。”
曾国藩轻轻地点点头,心想:江宁城里会有些什么传闻呢?夜深了,彭玉麟起身告辞。曾国藩亲送到门外,关心地问:“永钊多大了,在渣江,还是跟随在你的身边?”
“过年就十七岁了,跟着叔父婶母在渣江。”
“定亲了吗?”
“还没有。”
“雪琴,续个弦吧,身边得有人照顾呀!”曾国藩亲切地劝道。
“今生已没有这个念头了,一等长江水师规模整齐后,我便坚决请求开缺,先回渣江守三年母丧后,再到杭州退省庵住两年,以后便渣江、杭州两个退省庵一处住半年,以此了结残生。”彭玉麟苦笑着,曾国藩无言以对。
“去年我在九江偶遇广敷先生,他说我前生是南岳老僧。难怪我喜欢独居,喜欢庵寺。”彭玉麟伸开双手,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见到广敷了,他还好吗?”曾国藩立时想起了温甫,又有两三年不见了,不知他近况如何。
“广敷先生真是个得道真人,跟十年前一个样。”
曾国藩真想把温甫的事告诉彭玉麟,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雪琴,永钊正处在一生学问的关键时刻,渣江虽有叔父照料,毕竟缺乏良师。你要他到江宁来,和纪鸿一起读书,我为他们请一个好先生。”
“好。”彭玉麟感激地点点头。
几天后,奉命在市井搜集关于马案传闻的赵烈文、薛福成、吴汝纶、黎庶昌等人,向曾国藩禀报了这个案件的各种离奇之说。
赵烈文介绍了流传最广的一种──
咸丰五年,马新贻署理合肥知县,因县城失守而革职。时福济任安徽巡抚,委托马在庐州办团练。一日,马新贻的团练与捻军作战,大败,马新贻被活捉。这支捻军的头目即张文祥。张文祥有两个结拜兄弟:二弟曹二虎,三弟石锦标。
曹二虎精于相术。他看到马新贻后,悄悄对张文祥说:“大哥,这个姓马的面相骨相均极好,将来有一品大官的福分,捻子内部四分五裂,不是成气候的样子,我们何不借姓马的改换门庭。”
张文祥说:“姓马的被我们所捉,恨死了我们,如何可以借他的力?”
“大哥,先优礼相待,看他反应如何。”石锦标也赞同曹二虎的意见。
张文祥松了马新贻的绑,设酒席款待他。马为人聪明,看出了其中的变化,劝张文祥归顺朝廷。张文祥说:“我们兄弟早有归顺之意,只是无人引荐。”
“这事包在我身上!”马新贻大喜。“福中丞与我私交极好,你们又有武功,只要肯投诚,定会得到重用。今后升官发财,我们共享富贵。”
“我们跟着你投奔朝廷,你日后会看得起我们吗?”石锦标稳重,考虑得深远些。
“石三爷,看你说到哪里去了!”马新贻立即接话,“你们都是义士,我姓马的今后还要仰仗各位杀敌立功,只有敬重爱戴的道理,决不会看不起的!”
“那你要当着我们众位兄弟的面起个誓!”张文祥正色道。
“行!”马新贻爽快地答应。他这时一条命都攥在张文祥的手里,不杀已感恩不尽,何况还要带着一批投降的捻军回去,这时叫他做什么,他会不同意?恰好酒席桌下正有一条狗在啃骨头,马新贻从张文祥腰间猛地抽出一把短刀,朝着狗身上狠狠一刺,那狗惨叫一声,狂奔逃去。“我马新贻今后若亏待兄弟们,你们可以像刚才这样,把我当一条狗一样戳死!”
张文祥答应了。第二天,这支捻军随马新贻投降。马新贻在福济面前将自己如何劝降之事,大大地渲染一番。福济称赞他能干,并将这支捻军改编成练勇。因马新贻字穀山,这个营便取名山字营,张文祥做了营官。曹、石二人做了哨官。马新贻仗着山字营,屡立战功,迁升频繁。到了同治四年,乔松年巡抚安徽,马新贻已升为布政使了。那时山字营裁撤,石锦标回家当财主,张文祥、曹二虎仍留在马新贻身边,马果然待他们亲如兄弟。
不久,曹二虎将妻子郑氏接来安庆,马新贻和他的太太在藩司衙门设宴招待。曹二虎带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妻子欣然领宴。谁知马一见郑氏生得美貌,顿起歹心。这马新贻原是个渔色之徒,家有一妻两妾仍不满足。从此,他便常常变些花样?将郑氏骗进藩署。郑氏见马新贻高官厚禄,又长得一表人材,于是也情愿。以后马便常常支使曹二虎到外地办事。曹一走,郑氏便住进藩署。马的妻妾都怕他,由他胡来。
张文祥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对马新贻奸占朋友之妻的丑行大为不满,便悄悄地告诉二虎。二虎一听,怒不可遏,恨不得一刀杀了郑氏。
张文祥劝道:“罪魁祸首是马新贻,你不杀他,反而先杀自己的妻子,于理不当。且捉奸不见双,杀妻无据,到头来你还得抵命。”
曹二虎低头想了半天,说:“若不捉双,杀马亦无理由;若捉奸,藩署警戒森严,我如何捉得到!”
张文祥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把郑氏送给马新贻,你再娶一个算了。”
夜里,曹二虎对郑氏说,现在市井有传闻,说你与马藩台有染。郑氏听了又哭又闹,矢口否认。二虎于是对张文祥的话起了怀疑。过了几天,马新贻对曹二虎说:“二虎,我与你情同兄弟,你怎能听信外人的挑唆?你外出时,郑氏冷清,间或进署与娘儿们叙叙话,有什么不可以的!快莫胡乱怀疑自己的妻子。”
曹二虎想想也有道理。张文祥得知后,心知二虎大祸不远了。
半个月后,马打发曹赴寿春镇总兵徐黱处领军火,允诺事成后有重赏。曹欣然答应。张文祥对他说:“徐黱驻兵寿州,离安庆六七百里,途中恐有意外,我陪你一道去吧!”
曹二虎不以为然,但感激张文祥的厚意,二人便结伴同去寿州。一路无事,二人顺利到达。第二天,二虎前去总兵衙门办事。刚投文,寿春镇中军官手持令箭出来,喝道:“把曹二虎绑起来!”
曹二虎惊问何故。
中军官说:“你贼性不改,暗通捻匪,领军火实为接济他们。有人在马藩台那里告发了你,我们奉马藩台之命,即以军法从事。”
说罢,也不容曹二虎分辩,便把他绑到市曹去杀了。张文祥得讯赶到市曹时,二虎已死。他埋葬了二虎,哭道:“二弟,是大哥害了你,大哥为你报仇!”
从此,张文祥远离安徽隐居下来。他以精钢特制了两把腰刀,用毒药淬之,只要用刀尖划破一点皮肉,人必死无救。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张文祥便发奋练习。他以牛皮蒙一个靶子,执刀刺靶。刚开始只能贯穿两张牛皮,两年后,一刀刺下去,五张牛皮立即洞穿。张文祥自觉功夫已到家了,便怀揣着这两把腰刀跟踪马新贻。马新贻调浙抚,他也到浙江;调闽督,他又去福建;调江督,他又随之来到江宁:只是都苦于找不到好机会。这次马新贻考核武弁月课,喻吉三二十天前就下了通知,给了张文祥以充分的准备时间,终于实现夙愿,故他引颈就戮,毫无悔意。
赵烈文转述的这个传闻使大家听得入了迷,暗中赞叹刺客是个义气深重的好汉,对马新贻正人君子表面后的丑恶行径都很愤慨。曾国藩也暗思,此种事只可见于古代,今天几乎绝迹。接着,吴汝纶又讲述了一个传闻,更令人不可思议。
马新贻是回族人,从小信天方教。天方教即伊斯兰教。明代人称阿拉伯为天方,伊斯兰教始创于阿拉伯,故称之为天方教。清代沿袭明代的旧称。马父为菏泽县回人的头领,与新疆回民素来关系密切。马在安徽为官期间,在与太平军、捻军作战的时候,其军火饷银多得新疆回民之助,故而屡立战功,很快由一县令而升至布政使。后来马调任浙抚,在剿灭浙江沿海匪盗的过程中,又得到新疆回部的资助。故马对新疆回部一直感恩戴德。
马的身边有一个卫兵,名叫徐义,也是山东菏泽人,武艺很好,马很器重他。这徐义原是太平天国侍王李世贤的部下,与一河南人张文祥为至交。徐义与张文祥在太平军中日久,洞悉其中之弊,久思投降朝廷。同治二年,徐义、张文祥跟着李世贤守宁波。宁波城破时,二人卷带一些钱财逃走,到杭州后分了手。徐义后来投靠马新贻,张文祥辗转多处后又回到宁波,并在那里住了下来。同治四年,张文祥打听到老友随马新贻来到浙江,便专程去杭州拜访。徐义热情款待张文祥,两人喝得醉薰薰的。当张又要举杯和徐干的时候,徐摇摇头,喷着满嘴酒气问:“张哥,你说世上的人心可测不?”
张歪着头,脸上紫红紫红的,手中的杯子仍高高地举着,眯起眼睛回答道:“如何不可测?好比你我兄弟之间,彼此的心思都明明白白的,你想什么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也告诉你。”
徐又摇摇头说:“张哥,你我之间当然没得话说,当官的人心就难以猜测,尤其是大官,更是心眼儿比我们兄弟多几十个。好比马中丞吧,他的行事,就是我们兄弟不能想象的。”
见张文祥醉眼朦胧地望着他,徐义将嘴巴凑过去,对着张的脸说:“张哥,我告诉你一件绝密的怪事,你听后莫对别人说。”
张文祥胡乱点点头。
“前天,马中丞收到新疆回王的一封诏书。诏书上说,回部大兵已定新疆,不日东下,浙江一带征讨事宜,委卿就便料理。马中丞得书后回报,东南数省,全部交给我马某人。”
张文祥一听,把手中的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放,骂道:“这不是叛贼逆臣吗,我要杀掉他!”
“小声点!”徐忙用手捂住张的嘴。“你说,这人心可测吗?马中丞当了这样大的官,还要背叛朝廷,投降回部,真不可想象。”
说罢,二人又接着喝酒。张文祥在杭州住了几天后,回了宁波,在宁波城里开起了一家小押店来。
小押店是做什么的?其实就是小当铺。附近人家有一时银钱周转不过来的,拿样实物来抵押。换些钱去。到还钱时,一千文加一百二百利息,比大当铺高得多。但大当铺不押小物件,贫寒之家便只能求助于小押店。张文祥带着老婆孩子开个小押店,日子过得很艰难,心里已经很不痛快了,岂料马新贻又宣布取缔小押店,简直不让他活下去了。张文祥这一气非同小可,他记起徐义说的私通回部、蓄谋造反的话,便起心要杀掉马新贻,既为国家除害,又为自己泄愤。就这样,一等数年,才遇到校场阅课的机会,一刀刺死了仇人。藩司梅启照审讯,他大模大样地坐在地上,叫他跪,他不肯,问堂上坐的是何官。衙役告他是藩台,他笑着说:“藩台,小官,不足以审我。我有绝密大事相告,非将军来不说。”
梅启照被弄得很尴尬,无法,只得请魁玉。魁玉来后,张文祥说:“请发兵将总督衙门围起来,命令家属统统出去,我再对你说。”
魁玉怒了,骂道:“这是个疯子,不要睬他!”
张文祥大笑:“我是个疯子,你们不必审了,快杀吧!”
梅启照把魁玉拉到一边说:“将军请勿发怒,即算是疯子,也听听他说些什么。”
于是,所有无关人员全部退出,仅留下魁玉、梅启照、张文祥三人。这时张文祥才将为国除一大回匪之事说出。魁、梅听后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子,魁玉才拍着桌子嚷道:“你这是诬蔑!”
“将军先不要骂我。”张文祥平静地说,“你亲自带人去搜查马新贻的卧室,若不得回王伪诏,将我五马分尸都行。”
魁玉、梅启照四目相对,唬得不知如何是好,结果到底不敢去搜查马新贻的卧室。
吴汝纶这段传闻说得绘声绘色,听的人惊异不已。曾国藩浅浅一笑道:“真是海外奇谈,马穀山死后还要背上一个通回谋反的黑锅,可怜可悯!”说罢问薛福成、黎庶昌,“你们还听到些别的没有?”
黎庶昌说:“我听到的又是一种说法。”他也不慌不忙地说出一段故事来。
刺客张文祥为河南汝阳人。道光二十九年,张文祥变卖家产买了一批毡帽,到浙江宁波去贩卖。在宁波结识了同乡罗法善,后又娶罗之女为妻,生有一子二女。子名长福,长女名宝珍,次女名秀珍。咸丰年间,张文祥开起小押店来,并雇了一个帮工名叫陈养和。咸丰十一年十一月,太平军将来宁波,张文祥将家里的衣服、银两和几百洋钱装箱,交给妻子罗氏,要她带子女出城避难,张文祥则和陈养和在店看守。
恰好张文祥有一同乡陈世隆在太平军中充后营护军。太平军攻下宁波之时,陈世隆便派几个兵士保护张文祥的小押店,又在门口插太平天国旗帜一面,贴告示一张,张文祥的店铺因而无事。不久,陈世隆撤离宁波,将张文祥、陈养和带在军中。在打诸暨县沙家村时,陈世隆战死,张文祥、陈养和仓皇逃出,投奔侍王李世贤部,后又随李世贤转战各地。同治三年九月,张文祥在漳州抓到一个清廷的把总,名叫时金彪。时金彪也是河南人,张文祥见太平军大势已去,便和时金彪一起逃走了。后来时金彪经人荐至马新贻署中当差,张文祥乘海轮回到宁波。这时其妻罗氏已跟一个名叫吴炳燮的男人同居了,那一箱银钱也归吴所有。张文祥报官,县官将罗氏断回给张,银钱则断给吴。
张文祥心怀不满,又无钱,转而求助于昔日的狐朋狗友王老四等人。王老四又介绍张认识龙启云。龙启云与海盗有联系,他给一笔钱与张文祥,张又重开小押店,并代龙销赃图利。
同治五年正月,浙江巡抚马新贻巡逻到了宁波。张文祥欲借巡抚威力压服吴炳燮,迫他交出银钱,遂拦舆喊控。马新贻见是这点芝麻小事,将状子向轿外一扔,吩咐起轿,任张在后面呼喊,不理不睬。吴炳燮得知后十分得意,四处讥笑张无能,乘此机会,又将罗氏勾引走了。张再向县衙门告状。告准后将罗氏追回,逼罗氏自尽。过几天,龙启云、王老四请张文祥喝酒。几杯酒下肚后,张文祥心中的怨怒发作了,将告状而巡抚不理睬,遭吴炳燮欺辱,弄得家破人亡的痛苦心情,对龙、王发泄了一番。
“张大哥!”龙启云拍着张文祥的肩膀,煽动性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再没有比妻子被人霸占更耻辱的事了,暗中支持吴炳燮的就是那个马新贻。他掷状不理,让你当场出丑,长了吴炳燮的气焰。”
“马新贻真不是个东西!”王老四也乘着酒兴骂起来。“前向捕捉龙三哥,虽说没抓到,但一笔三万两银子的买卖给吹了,还死了几个兄弟。”
“我真恨不得杀了那个杂种!”龙启云气愤极了,“只是我的功夫差了些,久闻张大哥武功好,又是最讲义气的江湖好汉,你替我们报仇如何?”
“行,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张文祥刷地撕开衣衫,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脯,右手掌在胸口上重重地拍了两下。“老子反正是山穷水尽的人了,拼上这条命不要,为我自己,也为兄弟们出这口怨气,宰掉姓马的!”
龙启云大喜:“张大哥果然是个义烈好汉,我们也不亏待你,明天我拿三千两银子来,你把家安顿好,无牵无挂地去办事。”
第二天,龙启云真的交来三千两银子。张文祥请来罗氏的寡嫂罗王氏代他照料未成年的一子二女,三千两银子他自己一两都不留,全部文给了罗王氏,又向罗王氏作了一个揖,然后离家而去,颇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
张文祥为使行刺确有把握,便隐居一个山村里,每天半夜起来,燃香于数步外,将匕首朝香火掷去,火灭为度。一年后,香火在十步内百发百中。两年后,香火在二十步内百发百中。三年后,香火在三十步内百发百中。张文祥自知功夫到家了,便出山找马新贻。这时马调任江督,又访得时金彪在马的身边做事,在与时金彪晤谈中,得知七月二十五日马新贻要在校场考试武课,于是便选定在校场下手。出事后第五天,时金彪因丧母告假回老家去了。
黎庶昌说完后,曾国藩轻轻颔首:“莼斋说的这个故事有几分可信。”又问薛福成:“你还听到什么好的故事,说出来大家听听吧!”
薛福成笑笑说:“现在江宁城里,百姓头号感兴趣的事便是刺马──张文祥刺杀马新贻,连来江宁参加乡试的秀才们都无心读书作文了。各种传说沸沸扬扬,有的有板有眼,有的荒诞不经。前面三位说的,我也断断续续听到过,也还有其他说法的。有的说马制军逼死了张文祥的妻子,张文祥蓄意报仇;也有的说马制军幼时与盗首四人相交,张文祥为其中之一,马制军发迹后,张文祥等人投营自效,马制军怕少时事暴露,密谋杀张文祥等四人。张侥幸逃出,另外三人被杀,张为朋友报仇。还有一种说法,说张文祥为捻贼头目,所部八百人皆能战,屡败马制军。马遣人说降,言辞恳切,张信以为真,与马歃血盟誓。谁知降后八百部下全被马所杀,张侥幸逃走,遂与马制军结下血海深仇。还有说张是漏网长毛,要为他已覆灭的天国报仇。
“昨天,我去夫子庙闲逛。升州茶楼赫然挂出一块粉牌,上书:苏州第一金嗓岳美娥演唱长篇评弹《金陵杀马》。我一看奇了:案子还正在审,怎么评弹倒就出来了?我进茶楼一看,所有茶座全部坐得满满的,生意比以前兴隆十倍还不止。茶博士带着我转了多时,才找到一个位子。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在边弹边唱,我足足听了一个时辰,都给它迷住了。弹词里说,张文祥的妻子被马制军奸污逼死,他立誓报仇雪恨,从杭州追到福州,又从福州追到江宁,前后六次都未成功,这次是第七次了,老天保祐,有志竟成。那写弹词的完全站在张文祥一边说话,把马制军说得一无是处,百姓也借机发泄对官府的怨愤,都说张文祥是条好汉。还有人当场出面为张文祥募捐,要为他修墓刻石碑,居然不少人捐了钱。真正是怪事!”
“大人,叔耘说得好,这是件怪事。”赵烈文经过一番深思后说;“依卑职看来,怪在两点:一是张刺马这件事的本身,二是为何传闻这样多,这样离奇。这到底说明了什么呢?”
赵烈文的提问引起了众人的共鸣,曾国藩也在深思:不久前的津案和眼前的马案,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案子。一个卷入的人达数万名之多,凶手不易抓到,看似很复杂,但案件的起因、性质、是非,却是很明朗清楚的,它的棘手,在于涉及到洋人。一个卷入的人只有两个,凶手当场捕获,表面很简单,但它背后的原委却深不可测,今后不知在什么地方一步失足,便会跌落在万丈深渊中,不仅粉身碎骨,甚至也可能会像马新贻这样,背上许多洗不掉、辩不清的秽名恶声。正思忖间,亲兵进来禀报:“张大人来访。”
“请!”曾国藩边说边起身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