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日星期一
爱莉卡在星期一早上六点醒来,才睡了不到一小时,却觉得精神异常饱满,应该是某种身体反应吧。几个月来,她第一次穿上慢跑装,以剧烈而快速的冲刺奔向汽船码头。但跑了大约百来米,脚跟便疼得受不了,只得放慢速度,较轻松地慢跑。每跑一步便享受着脚上的刺痛感。
她仿佛重生了。就好像死神来到她门前,却在最后一刻改变心意,继续往前到下一户去。她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有多幸运,弗德列森已经拿到照片四天,竟没有采取任何动作。他做了扫描就表示有所计划,只是尚未付诸行动罢了。
她决定今年要送苏珊一个非常昂贵的圣诞礼物。她会想个很特别的东西。
她没吵醒丈夫,七点半便开车到诺杜尔上班。她把车停进车库,搭电梯上编辑室,进入玻璃笼内坐定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请维修部派人过来。
“弗德列森离职了,不会再回来。”她说:“请派人拿箱子过来收拾他的个人物品,今天早上送到他家去。”
她往编辑台望去,霍姆刚刚进来,正好与她四目交会,便点了点头致意。
她也点了一下。
霍姆是个故意找碴的混蛋,但经过几个星期前的口角之后,他已经不再惹麻烦。如果他继续保持同样的正面态度,或许能保住新闻主编的位子。或许。
她应该可以扭转局势,她觉得。
八点四十五分,她看见博舍走出电梯后随即消失在通往楼上办公室的内部楼梯间。今天一定要跟他谈。
她倒了咖啡,写了一会儿上午的备忘录。看来今天版面有点冷清,唯一有趣的是一则通讯社报道,大意是莎兰德已在前一天被移送斯德哥尔摩看守所。她许可后转寄给霍姆。
八点五十九分,博舍来电。
“爱莉卡,现在马上到我办公室来。”说完就挂断了。
爱莉卡看见他坐在办公桌前,脸色惨白。他站起来,拿起一叠厚厚的纸往桌上摔。
“这是什么玩意?”他吼道。
爱莉卡的心往下一沉。她只瞄了一眼封面,就知道博舍今天早上收到什么样的邮件。
弗德列森没能来得及对她的照片动手脚,却寄出了柯特兹的文章与对博舍作的调查。
她强自镇定地坐到他对面。
“那是一个叫亨利·柯特兹的记者写的文章。《千禧年》原本打算在上星期刊登。”
博舍露出绝望的神情。
“你竟敢这么对我?我把你带进《瑞典摩根邮报》,而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挖我的黑幕。你是哪种媒体婊子?”
爱莉卡眯起眼睛,脸上罩了一层霜。她受够了“婊子”这个字眼。
“你真以为会有人在乎吗?你以为用这一文不值的东西就能扳倒我?你又为什么要匿名寄来给我?”
“事情不是这样的,博舍。”
“那就告诉我是怎么样。”
“匿名寄那篇文章给你的人是弗德列森,他昨天已经被解雇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说来话长。总之我拿到这篇稿子已经两个多星期,一直在想该如何向你提起。”
“这是你在背后策划的?”
“不,不是我。完全是柯特兹个人作的调查、写的文章。我毫不知情。”
“你以为我会相信?”
“《千禧年》的老同事们一发现报道涉及你,布隆维斯特就先压了下来。他打电话来又给我一份副本,纯粹是考虑到我的立场。后来文章从我这儿被偷,结果送到你这儿来了。《千禧年》希望在他们出刊之前,让我有机会找你谈谈。他们打算刊在八月号。”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厚颜无耻的媒体婊子,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既然你看过报道,应该也考虑过背后所作的调查。柯特兹的铁证如山,这你也知道。”
“这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千禧年》刊出报道时你还在这里,那会伤害到报社。我自己担心得要命,一直想找个解决方法……但找不到。”
“什么意思?”
“你必须走。”
“笑话,我没有做任何非法的事。”
“博舍,你难道不明白此事被揭发的后果?我不希望非要召开董事会不可,这样太尴尬了。”
“你什么都不必召开,你在《瑞典摩根邮报》玩完了。”
“错了,只有董事会能开除我。也许你可以召开一个临时董事会,我建议最好是今天下午。”
博舍绕过桌子,把脸贴近爱莉卡,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爱莉卡,你只有一个存活的机会。你得去找你在《千禧年》那些该死的同事,叫他们抽掉这篇报道。如果你处理得好,我也许能忘记你先前做过的事。”
爱莉卡叹了口气。
“博舍,你不明白这件事有多严重。《千禧年》要刊什么,我一点影响力也没有。不管我怎么说,这篇文章都刊定了。我唯一在乎的是《瑞典摩根邮报》会遭受什么影响,所以你非辞职不可。”
博舍双手按住椅背。
“爱莉卡,如果你的《千禧年》伙伴们知道这篇胡说八道的东西一泄漏出去,你就得马上卷铺盖走路,他们可能会改变心意。”
他挺起腰杆。
“我今天要到北雪平开会。”他愤怒又傲慢地看着她说道:“就是斯维亚建筑。”
“明白了。”
“等我明天回来,你要来向我报告事情已经解决。懂了吗?”
他穿上外套,爱莉卡则半眯起眼睛看着他。
“到时候或许你还能待下来,现在滚出我的办公室。”
她回到玻璃笼,静坐了二十分钟,然后拿起电话请霍姆进办公室一趟。这回他不到一分钟就来了。
“坐。”
霍姆扬起一边眉毛,坐了下来。
“这次我又做错什么了?”他语带讽刺地问。
“霍姆,今天是我在报社最后一天,我从现在这一刻起辞职。午餐时间,我会找副董事长、也会尽力找到各个董事来开会。”
他掩不住满脸震惊地瞪着她。
“我会建议由你担任总编辑。”
“什么?”
“你可以吗?”
霍姆往椅背一靠,看着她。
“我从来就不想当总编辑。”他说。
“我知道,但以你的强悍足以胜任。而且你为了刊载一篇好的报道,会排除万难。要是你能有多一点常识就好了。”
“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你的作风不同,我们老是为了报道的角度争论不休,从来没有共识。”
“没错。”他说:“永远也不会有。不过也可能是我的作风古板。”
“我不知道用古板来形容恰不恰当,你是个非常优秀的报人,偏偏行为举止像个混蛋,根本不必要这样。不过我们最不合的一点,就是你说新闻编辑进行新闻评估时,绝不能受私人因素影响。”
爱莉卡忽然对霍姆狡黠一笑,随后打开手提袋,拿出博舍那篇报道的原稿。
“我们就来测试你评估新闻的能力吧。我这里有一篇《千禧年》记者写的报道。早上我在想我们应该把它当成今天的头条。”她将活页夹丢到霍姆的腿上。“你是新闻主编,我很想听听你的评估是否和我一样。”
霍姆打开活页夹读了起来。光是开头便已经让他睁大双眼,他直起身子凝视着爱莉卡,随即又垂下眼睛将整篇文章看完。最后他又研究了参考资料十分钟,才缓缓将活页夹放到一旁。
“这将会引起天大的骚动。”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离开。《千禧年》原本打算在六月号刊登,但被布隆维斯特压下了。他把文章拿给我,要我在他们刊登前找博舍谈一谈。”
“结果呢?”
“博舍命令我把消息压下来。”
“原来如此。所以你为了泄恨,才打算刊在我们报上?”
“不是为了泄恨,不是。我们别无他法。如果《瑞典摩根邮报》做了报道,就有机会在这场混战中全身而退。博舍除了离开别无选择,但这也代表我不能继续留下来。”
霍姆沉默了两分钟。
“该死,爱莉卡……没想到你这么强硬。我从没想到自己会说这种话,不过如果你的皮这么厚,我真的很遗憾你不能留下。”
“你可以阻止刊登,但如果你和我都OK……你想你会刊吗?”
“当然要刊了,反正消息迟早会曝光。”
“对极了。”
霍姆起身后,有点迟疑地站在桌旁。
“去工作吧。”爱莉卡说。
霍姆离开后,她等了五分钟才拿起电话拨给玛琳。
“你好,玛琳,柯特兹在吗?”
“在,在他座位上。”
“你能不能把他叫进你的办公室,然后打开扩音器?我们得开个会。”
柯特兹不到十五秒就到了。
“怎么了?”
“柯特兹,我今天做了一件不道德的事。”
“是吗?”
“我把你关于维塔瓦拉的报道拿给我们报社的新闻主编了。”
“什么?”
“我要让新闻明天上报,撰稿人是你,当然也会付钱给你。事实上,价码由你来开。”
“爱莉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简述了过去几个星期发生的事,以及自己如何差点毁在弗德列森手上。
“我的老天!”柯特兹惊呼。
“我知道这是你的报道,柯特兹。但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你能同意吗?”
柯特兹缄默了好一会儿。
“谢谢你来问我。”他说:“用我的名字刊登报道没关系,我是说如果玛琳不介意的话。”
“我无所谓。”玛琳说。
“谢谢你们了。”爱莉卡说:“麻烦你们告诉麦可好吗?我想他应该还没来。”
“我会跟麦可谈。”玛琳说:“不过爱莉卡,这是不是表示你从今天起失业了?”
爱莉卡笑着说:“今年剩下的时间我打算好好休个假。相信我,在《瑞典摩根邮报》待几个星期就够了。”
“我觉得你还不能想放假的事。”玛琳说。
“为什么?”
“你今天下午能不能过来一趟?”
“做什么?”
“我需要人帮忙。如果你想再回来当总编辑,可以从明天早上开始。”
“玛琳,总编辑是你,没有其他可能性。”
“那么你就来当编辑秘书。”玛琳笑着回答。
“你是说真的?”
“爱莉卡啊,我实在想死你了。我之所以来这里上班就是为了有机会和你共事,结果你却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爱莉卡安静了一分钟。她没想到还能重回《千禧年》。
“你们真的欢迎我吗?”她犹豫地问。
“你说呢?我想我们可以先来个盛大庆祝会,由我亲自筹备。而且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刚好要出版……你知道的。”
爱莉卡看看桌上的时钟,十点五十五分,短短几小时内,她的整个世界颠覆了。她突然领悟到自己有多渴望再次爬上《千禧年》办公室的阶梯。
“接下来几小时,我这里还有事要处理。我四点左右过去好吗?”
苏珊直视着阿曼斯基,一五一十说出前一晚发生的事。唯一只隐瞒一点,就是她直觉弗德列森家的电脑遭入侵可能和莎兰德有关。她保守这个秘密有两个原因。第一,她觉得太匪夷所思。第二,她知道阿曼斯基已经和布隆维斯特一头栽进莎兰德事件当中。
阿曼斯基专注地听着。苏珊说完后,他才说:“贝克曼一小时前打过电话。”
“哦?”
“他和爱莉卡过几天会来签约。他说要谢谢我们米尔顿为他们所做的,尤其更要感谢你。”
“明白,能让客户满意真好。”
“他还想订一个家用保险箱。我们会在周末以前去安装,并完成整个警报系统。”
“那很好。”
“他说要我们把你这个周末的费用账单寄过去,那账单的金额会很可观。”阿曼斯基叹气道:“苏珊,弗德列森可以到警局去指控你一堆罪名,这你知道吧?”
她点头不语。
“没错,他自己到头来也会三两下就入狱,但他也许觉得值得。”
“我很怀疑他有胆子去报警。”
“也许你想得没错,但你的作为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指示。”
“我知道。”
“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这得由你决定。”
“那你觉得我会有什么反应?”
“我怎么想不重要。你还是可以开除我。”
“很难,我可承担不起失去你这么优秀的专业人员。”
“谢谢。”
“不过你要是再犯一次,我会非常生气。”
苏珊点点头。
“你怎么处理那个硬盘?”
“毁掉了,今天早上用老虎钳把它夹碎了。”
“那么就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爱莉卡利用上午剩余的时间打电话给《瑞典摩根邮报》的董事们。副董事长人在瓦克斯霍姆附近的避暑度假屋,她好不容易说服他尽快开车进市区。午餐时间,只有少数几人凑合着开董事会,爱莉卡一开始便解释自己如何取得柯特兹的活页夹,以及已经产生的后果。
她说完后,一如她所预期的,有人提议找找其他的解决方案。爱莉卡告诉他们《瑞典摩根邮报》将在翌日刊载这篇报道,也告诉他们说这是她最后一天上班,而且她心意已决。
她请董事们批准两项决定,并载入会议记录。一是要求博舍即刻让出董事长之位,一是指定霍姆担任总编辑。接着她告退出来,让董事们自行商讨。
两点时,她到人事部请他们拟出一份合约,然后去找文化版主编史特兰伦德与记者伊娃。
“据我观察,你认为伊娃是个很有能力的记者。”
“的确。”史特兰伦德说。
“过去两年申请预算时,你都要求至少要增加两名员工。”
“是的。”
“伊娃,因为你日前收到那种邮件,如果我雇用你当全职,可能会有难听的谣言。不过你还有兴趣吗?”
“当然有。”
“那么我在报社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跟你签这份聘用合约。”
“最后一件事?”
“这事说来话长。我今天要离职了,能不能拜托你们两个先暂时保密一个小时左右?”
“这是……”
“很快就会有备忘录出来。”
爱莉卡在合约上签名后,推给了桌子对面的伊娃。
“祝你好运。”她微笑着说。
“星期六和埃克斯壮开会的人当中年纪较大那个叫乔治·纽斯壮,是一名警司。”费格劳拉说着将茉迪用手机偷拍下的照片放到艾柯林特桌上。
“警司。”艾柯林特喃喃说道。
“史蒂芬昨晚确认了他的身份。他去了火炮路的公寓。”
“对他了解多少?”
“他是正规警察出身,一九八三年开始为国安局效力。一九九六年开始担任调查员,有他自己的专责领域,除了内部管控还要查核国安局已经完成的案子。”
“好。”
“从星期六早上起,共有六个值得注意的人进去过。除了乔纳斯和纽斯壮之外,里面肯定还有克林顿。今天早上他搭救护车去洗肾了。”
“另外三个是谁?”
“一个名叫奥多·哈尔贝,八十年代待过国安局,目前则属于国防参谋单位,在替海军与陆军情报局做事。”
“了解。怎么好像不令人惊讶呢?”
费格劳拉又放下一张照片。“这个人身份还没确认。他去找哈尔贝吃午餐,今晚等他回家的时候,看能不能拍一张清楚点的照片。不过最有趣的是这个人。”她又往桌上放了一张照片。
“我认得他。”艾柯林特说。
“他叫瓦登榭。”
“没错。大约十五年前,他在反恐特遣队,是坐办公桌的。他曾经是我们‘公司’大老板的人选之一。我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他在一九九一年退休了。猜猜看,大约一小时前他在和谁吃午饭?”
她放下最后一张照片。
“秘书长申克和预算主任古斯塔夫·阿特波姆。我想二十四小时盯着这些人,我要确实知道他们见过谁。”
“这样不实际。”艾柯林特说:“我能派用的人只有四个。”
艾柯林特边沉思边捏下唇。然后抬起头看着费格劳拉。
“我们需要更多人手。”他说:“你可不可以偷偷联络包柏蓝斯基,请他今天跟我一起吃晚饭?七点左右,如何?”
艾柯林特接着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已经背下的号码。
“你好,阿曼斯基,我是艾柯林特。承蒙你那晚盛情款待,能不能让我回请一顿?不,我非请不可。就约七点好吗?”
莎兰德在克鲁努贝里看守所一间二乘四米大小的囚室中过夜。囚室设备十分简单,但门上锁之后没几分钟她就睡着了。星期一一早醒来,她乖乖地依索格恩斯卡医院理疗师的嘱咐做伸展运动。接着送来了早餐,然后她就坐在床铺上发呆。
九点半,她被带到走廊尽头的审讯室。警卫是个短小、秃头的老男人,圆圆的脸上戴着一副玳瑁框眼镜,态度开朗有礼。
安妮卡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则对法斯特视而不见。这是她第一次与埃克斯壮检察官见面,但接下来的半小时她只是坐在椅子上,定定地瞪着埃克斯壮头部正上方墙面的某一点,一言不发、动也不动。
到了十点,埃克斯壮中断这毫无结果的审讯,对于她丝毫没有反应感到很气恼。观察了这个瘦弱得有如布偶的年轻女子之后,他头一次有不确定感。她怎么可能在史塔勒荷曼殴打蓝汀和尼米南这两个恶棍?即使他握有可靠的证据,法官真的会相信吗?
莎兰德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后,花了一小时在脑子里默解方程式,焦点放在球面天文学领域,她两年前看过一本相关书籍。
两点半,她又被带回审讯室,这回警卫是个年轻女子。莎兰德坐在审讯室中的空椅子上,思考一个特别复杂的方程式。
十分钟后门开了。
“你好啊,莉丝。”口气很和善。是泰勒波利安。
他对她微笑,她却全身血液凝结,原本在空气中建构的方程式元素一个个跌落在地,她甚至听到数字和数学符号蹦跳擦撞的声音,仿佛是有形的实物。
泰勒波利安站着看了她一会儿,才与她隔桌面对面坐下。她仍继续盯着墙上那一点。
片刻过后,他们俩四目交接。
“真遗憾你落到如此下场。”泰勒波利安说:“我会尽全力帮助你,希望我们能建立某种互信关系。”
莎兰德从头到脚地看他。乱七八糟的头发、胡子、门牙中间的细缝、薄薄的嘴唇、全新的褐色夹克、领口敞开的衬衫。她聆听着他那圆滑又和善得可怕的声音。
“我也希望这次能比上次帮上更多忙。”
他往桌上放了一本小笔记本和笔。莎兰德垂下眼睛看着那支笔,尖尖的银色笔管。
风险评估。
她克制住伸手夺笔的冲动。
她的视线移到他左手的小指上,看见一个不明显的白色痕迹,那是她十五年前的齿痕,当时她死命地咬住他,差点把他的手指咬断,靠着三名警卫合力才扳开她的嘴。
那时候我还是个尚未进入青春期、吓坏的小女孩,现在我长大了,随时可以杀了你。
她再次将目光定在墙上那一点,收拾起散落一地的数字与符号开始重组方程式。
泰勒波利安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莎兰德。他能成为国际知名心理医生并非浪得虚名,而是确实有看穿情绪与心情的才能。他可以感觉到有个冷冷的阴影通过室内,照他的解读,这是病人尽管外表沉着内心却感到恐惧与羞耻的迹象。他认为自己的出现对她产生了影响,见她态度多年未变也很高兴。她上法院是自找死路。
爱莉卡在《瑞典摩根邮报》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写一份备忘录给所有员工。一开始,她情绪很激动,写了满满两页解释自己辞职的原因,其中包括对一些同事的观感,但后来还是全部删除,以较平静的口气从头写过。
她没有提到弗德列森。若是提到他,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转移到他身上,性骚扰事件必定会造成轰动,而她离职的真正原因也会被掩盖。
她说了两个原因。主要的一个是她提议主管与股东应该降低薪水与分红,却遭到管理层强力阻挠。也就是说她才刚到报社上任就必须忍痛裁员,这不仅违反了她当初接下工作时公司给予她的承诺,也使得她为了壮大报社而打算作长期改变的强心全部付诸流水。
她提出的第二个理由是揭发博舍一事。她说他命令她掩盖这则报道,这完全与她心目中的工作大相径庭,因此她除了辞去总编辑一职别无他法。她最后说《瑞典摩根邮报》的危险处境不是出于人事问题,而是管理问题。
她重读了一次备忘录,订正打字错误后,寄给报社内所有职员,同时寄了副本给《新闻报》以及商业杂志《报人》。之后她收起笔记本电脑,走到霍姆的座位旁。
“再见了。”她说。
“再见,爱莉卡。和你工作真痛苦。”
他们交换了一个微笑。
“最后一件事。”她说。
“说吧。”
“约翰奈斯一直在替我跑一条新闻。”
“对,而且谁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给他一点后盾。他已经查到不少东西,我会和他保持联络,让他做完这个工作吧。我保证结果会让你很满意。”
他似乎有点警觉。但后来还是点了头。
他们没有握手。她把卡片锁放在他桌上,便搭电梯下车库。四点刚过不久,她的宝马车已经停在《千禧年》办公室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