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史迪格·拉森 本章:第二十四章

    七月十一日星期一

    星期一早上六点,米尔顿安保的苏珊打了布隆维斯特的T10手机。

    “你们这些人都不睡觉的吗?”布隆维斯特带着浓浓的睡意说。

    他瞄了费格劳拉一眼,见她已经起床并换上慢跑短裤,但尚未穿上T恤。

    “当然睡,只是被夜班警卫吵醒了。我们在你家装设的静音警报器在凌晨三点被触动了。”

    “是吗?”

    “我去看了一下,情况有点诡异。你今天早上能不能来米尔顿一趟?愈快愈好。”

    “这下可严重了。”阿曼斯基说。

    八点刚过,阿曼斯基、布隆维斯特和苏珊便齐聚在米尔顿安保会议室的电视机前面。阿曼斯基另外还召来弗雷克伦(一名自索尔纳警局退休的刑警,现今是米尔顿的行动小组长)和从一开始就插手莎兰德事件的前警员波曼。众人思考着苏珊刚刚播放的监视录像带画面。

    “这里我们看到秘密警察乔纳斯在三点十七分打开麦可的家门,他自己有钥匙。你们应该记得几个星期前,锁匠法伦和莫天森闯入时就做了备份。”

    阿曼斯基严肃地点点头。

    “乔纳斯进入屋内大约八分钟,在这段时间做了以下几件事。首先,他从厨房拿了一个小塑料袋装东西,接着旋开麦可你客厅的音响喇叭背板,然后将袋子放进去。他从你的厨房拿袋子这件事很重要。”

    “那是昆萨姆的袋子。”布隆维斯特说:“我留下来装干酪之类的东西。”

    “我也会这么做。当然重点是那上面有你的指纹。接着他从门厅的回收桶里拿了一份《瑞典摩根邮报》,撕下一页包东西之后放在你衣橱最上面的架子上。还是一样:报纸上有你的指纹。”

    “我懂了。”布隆维斯特说。

    “我是五点左右到达你家。”苏珊说:“我找到几样东西:现在喇叭里面有将近一百八十克的可卡因,我这里采了一点样本。”

    她将一个小证物袋放到会议桌上。

    “衣橱里有什么?”布隆维斯特问。

    “大约十二万克朗的现金。”

    阿曼斯基示意苏珊关上电视后,转身面向弗雷克伦。

    “所以说布隆维斯特涉及可卡因交易。”弗雷克伦和和气气地说:“他们显然开始对布隆维斯特目前的动作有点担心。”

    “这是一个反制动作。”布隆维斯特说。

    “反制什么?”

    “他们昨晚在摩根戈瓦撞见巡逻的米尔顿安保人员。”

    他将费格劳拉告诉他有关乔纳斯前往印刷厂的事说了出来。

    “这个小坏蛋还真忙。”波曼说。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

    “他们肯定很紧张,不知道《千禧年》会在开庭后刊登什么。”弗雷克伦说:“如果布隆维斯特因为交易可卡因被捕,他的信用将会一落千丈。”

    苏珊点点头。布隆维斯特则面露疑色。

    “我们要如何处理?”阿曼斯基问道。

    “应该什么都不要做。”弗雷克伦说:“牌全在我们手上。我们有乔纳斯到你家里栽赃的铁证,继续看他们要耍什么把戏,反正我们马上就能证明你的清白,而且‘小组’的罪行也将多一份证据。这些家伙被带上法庭的时候,我还真想当检察官。”

    “我不知道。”布隆维斯特缓缓地说:“后天就要开庭了,杂志会在星期五上架,开庭后的第三天。如果他们打算以交易可卡因陷害我,杂志出刊前我绝对没时间解释这一切,恐怕还得进看守所而错过一开始的庭讯。”

    “所以你这星期更应该隐藏行踪。”阿曼斯基说。

    “可是……我得上TV4电视台,还有其他许多事要做,会非常不方便……”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苏珊忽然开口。

    “什么意思?”阿曼斯基问道。

    “之前他们有三个月的时间整垮布隆维斯特,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阻止不了杂志出刊。”

    大伙一时无言以对。

    “也许是因为不知道你要刊些什么,麦可。”阿曼斯基说道:“他们不得不假设你在酝酿什么……不过他们可能以为你手上只有毕约克的报告,他们绝不可能知道你打算掀开整个‘小组’。若只是为了毕约克的报告,那么抹黑你便绰绰有余。无论你揭露什么,一旦你被捕定罪后就会被湮灭。这是大丑闻。著名的麦可·布隆维斯特因毒品交易被捕,判刑六到八年。”

    “能不能拷贝两份录像带给我?”布隆维斯特问。

    “你要做什么?”

    “一卷交给艾柯林特。另外我三小时后要去TV4,我想随身带着,万一出什么差错可以随时交给电视台播放,这样比较保险。”

    费格劳拉关掉DVD播放器,将遥控器放在桌上。他们此时聚在和平之家广场的临时办公室。

    “可卡因。”艾柯林特说:“他们玩的可是非常肮脏的把戏。”

    费格劳拉若有所思地瞥着布隆维斯特。

    “我想最好还是让你们全都知道最新进展。”他耸耸肩。

    “我觉得不太对。”费格劳拉说:“这是鲁莽行事,有人没把事情好好想清楚。他们一定知道你不会乖乖就范,不会让人以毒品交易的罪名把你打进库姆拉监狱。”

    “我同意。”布隆维斯特说。

    “即使你被判刑,民众也很可能会相信你说的话,还有你《千禧年》的同事也不会默不作声。”

    “还有,这让他们付出很大的代价。”艾柯林特说:“他们有足够的预算可以弄出十二万克朗而不眨一下眼睛,再加上可卡因也不知花了多少钱。”

    “我知道,不过这计划确实不差。”布隆维斯特说:“他们打算让莎兰德回精神病院,而我则消失在疑云之中。他们还认定所有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国安局,而不是‘小组’。”

    “但他们要怎么说服毒品查缉小组去搜索你的住处?我的意思是,光靠匿名检举恐怕很难让警方踢破一个明星记者的大门。而且若要发挥效果,也得在四十八小时内让你蒙上嫌疑。”

    “老实说,真的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计划。”布隆维斯特说。

    他觉得精疲力竭,只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他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里?”费格劳拉说:“我要知道你接下来几天的行程。”

    “我中午要去TV4开会。六点要到萨米尔之锅和爱莉卡吃炖小羊肉,顺便仔细商讨新闻稿的内容。下午和晚上的其他时间都会在杂志社,我想。”

    费格劳拉一听到爱莉卡的名字,眼睛立刻微微眯起。

    “我要你白天里保持联络。开庭前最好能保持密切联系。”

    “也许我应该搬到你家住几天。”布隆维斯特笑着打趣道。

    费格劳拉立刻拉下脸来,同时很快地斜乜了艾柯林特一眼。

    “费格劳拉说得对。”艾柯林特说:“我觉得你暂时最好少现身。”

    “你们管好自己的事。”布隆维斯特说:“我也会管好我的事。”

    TV4“She”节目的主持人看到布隆维斯特带来的录像带资料,简直难掩兴奋,布隆维斯特见她如此兴高采烈也觉得有趣。一星期以来,他们每天拼了命地将“小组”的资料整理出来以便播放。TV4的节目制作人与新闻编辑都确信这将是非常珍贵的独家新闻。制作过程保密到家,只有极少数几人参与。布隆维斯特坚持要让这则消息成为开庭第三天晚间新闻的头条,他们答应了,并决定做一小时的特别报道。

    布隆维斯特交给她许多照片,但对电视台而言什么都比不上动态画面。当他让她看了一名身份可确认的警员偷偷将可卡因藏进他家的录像带,而且画面清晰无比时,她真是乐坏了。

    “很棒的电视转播。”她说:“画面:国安局人员正将可卡因偷偷藏入记者家中。”

    “不是国安局……是‘小组’。”布隆维斯特纠正道:“别把两者搞混了。”

    “拜托,乔纳斯是国安局的人。”她反驳道。

    “没错,但实际上他应该被视为内线。界线要分得一清二楚。”

    “明白了。这里要报道的是‘小组’,不是国安局。麦可,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老是卷入这么轰动的大事?你说得没错,这会比温纳斯壮事件还大。”

    “我就是有这个能耐。出人意料的是这个故事也是从温纳斯壮说起,就是六十年代的间谍丑闻。”

    爱莉卡四点打电话来,说她正在和报业公会开会,分享她对于《瑞典摩根邮报》计划裁员的想法,自从她辞职后,裁员之举在报社引起了极大的冲突。她恐怕赶不及六点半吃饭。

    乔纳斯帮着让克林顿从轮椅移到房间的沙发床上,这个房间是克林顿在火炮路“小组”总部的指挥中心。他一个早上都在洗肾,刚刚才回来,觉得自己老态龙钟,疲惫到极点。过去几天他几乎都没合眼,真希望这一切早点告一段落。纽斯壮出现时,他坐在床上,好不容易让自己舒服了些。

    克林顿集中精力问道:“准备好了吗?”

    “我刚刚去见了尼西德兄弟。”纽斯壮说:“需要五万克朗。”

    “我们付得起。”克林顿说。

    天哪,要是再让我年轻一次就好了。

    他转头轮番打量着纽斯壮和乔纳斯。

    “不会良心不安吧?”他问道。

    两人都摇头。

    “什么时候?”克林顿问。

    “二十四小时内。”纽斯壮说:“很难确定布隆维斯特会在哪里过夜,但若是逼不得已,他们会在《千禧年》办公室外面动手。”

    “今天晚上,两个小时后也许有机会。”乔纳斯说。

    “真的吗?”

    “爱莉卡前不久打电话给他,他们会在萨米尔之锅吃晚餐,这间餐厅在贝尔曼路附近。”

    “爱莉卡……”克林顿有些迟疑。

    “拜托,她该不会……”纽斯壮说。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乔纳斯说。

    克林顿和纽斯壮都瞪着他看。

    “我们一致认为布隆维斯特是最大的威胁,他会在下一期的《千禧年》发表不利的消息。我们阻止不了杂志发行,所以只好摧毁他的信誉。如果他在一场看似典型的黑道火拼中丧生,接着警方又从他家搜出毒品与现金,调查人员便会下某种结论。他们不会一开始就调查与秘密警察有关的阴谋。”

    “说下去。”克林顿说。

    “爱莉卡其实是布隆维斯特的情妇。”乔纳斯说得铿锵有力。“她对丈夫不忠。如果她也牺牲了,将会更引人猜疑。”

    克林顿和纽斯壮交换了一下眼色。在制造烟幕方面,乔纳斯是天生好手,学得很快。但克林顿与纽斯壮心里顿时涌起一股焦虑。乔纳斯对于生死太满不在乎,这不是好现象,不能只因为出现机会便使用极端手段。杀人并非方便之道,除非别无选择否则不该轻易诉之于此。

    克林顿摇了摇头。

    连带损害,他暗想。忽然间对这整个行动充满厌恶。

    为国家奉献一生之后,如今却像一群野蛮佣兵似的坐在这里。札拉千科有必要。毕约克……令人遗憾,但古尔博说得对:毕约克会投降。布隆维斯特……或许也有必要。但爱莉卡可能只是个无辜的旁观者。

    他定睛注视着乔纳斯,暗自希望这个年轻人不会变成个精神变态。

    “尼西德兄弟知道多少?”

    “一无所知,我是说关于我们。他们只见过我一人,我用了另一个身份,他们追踪不到。他们以为杀人一事和毒品交易有关。”

    “暗杀后他们怎么办?”

    “马上离开瑞典。”纽斯壮说:“就像干掉毕约克以后那样。假如命案调查没有结果,几个星期后他们就能非常小心地回来了。”

    “用什么方法?”

    “西西里作风。走向布隆维斯特,把弹匣里的子弹全打到他身上,然后走开。”

    “武器呢?”

    “他们有自动枪,不知道是哪一种。”

    “他们可千万别扫射餐厅……”

    “这你大可放心。他们不是冲动型的人,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假如爱莉卡坐在同一张桌子……”

    连带损害。

    “听好了,”克林顿说:“重要的是不能让瓦登榭听到一点风声,尤其是爱莉卡也一起遇害的话。他已经压力大到崩溃边缘,等事情结束后,恐怕就得让他退休。”

    纽斯壮点点头。

    “也就是说当我们听到布隆维斯特被射杀的消息,就要好好演场戏。我们要召开紧急会议,要表现出对情势发展的震惊。可以推测幕后的主使者,但在警方找到证据之前,绝口不提毒品。”

    布隆维斯特在快五点时与“She”的主持人道别。他们花了一个下午填补资料的空缺,接着布隆维斯特去上了妆,拍一段很长的访谈节目。

    他被问到一个问题,却一直无法给予前后连贯的答案,只得重拍好几次。

    瑞典政府的公务员怎么可能走到杀人这一步?

    早在“She”的主持人提问前,布隆维斯特便考虑过这个问题。“小组”必定将札拉千科视为不能接受的威胁,但这个答案仍不令人满意。而他对于自己最后给的回答也还是不满意:

    “我唯一能作出的合理解释就是多年下来,‘小组’发展成一个地地道道的邪教,成为像克努特比教派,或吉姆·琼斯牧师之类的组织或人物。他们制定自己的法律,其中对与错的观念已经不重要。也因为这些法律,他们自以为独立于正常社会之外。”

    “听起来像一种精神病,不是吗?”

    “这样描述不能说不正确。”

    布隆维斯特搭地铁到斯鲁森。此时去萨米尔之锅还太早,他在索德马尔姆广场站了一会儿,内心还是感到担忧,不过另一方面生活又忽然重新上了轨道。直到爱莉卡重回杂志社上班后,他才发觉自己有多想念她。而且她重披战袍并未引起任何内斗,玛琳欢欢喜喜地回去当编辑秘书,如今生活恢复正常令她感到——套她自己的话——近乎欣喜若狂。

    爱莉卡重回岗位也让大伙发现过去三个月内,人手不足的情况是多么不可思议。爱莉卡不得不全速重掌《千禧年》,并在玛琳的协助下才终于处理掉一些日积月累的组织问题。

    布隆维斯特决定去买份晚报,然后在和爱莉卡碰面前,上霍恩斯路的“爪哇”喝咖啡消磨时间。

    检察总长办公室的兰西德·古斯塔夫森检察官将老花眼镜放到会议桌上后,仔细打量着这群人。她现年五十八岁,有一张双颊丰满但布满皱纹的脸,一头花白短发,担任检察官已二十五年,自九十年代初进入检察总长办公室。

    仅仅三个星期前,她毫无预兆地被召到总长办公室见宪法保障组组长艾柯林特警司。当天她正忙着结束一两件例行公事,以便无牵无挂地前往胡沙罗岛的小屋度假六星期。不料临行前却被指派负责调查一群被称为“小组”的公务员,度假计划只得暂缓。她被告知说接下来这段时间都要以本案为主,而且可以相当自由地组织自己的行动团队,作出必要的决定。

    “这可能会是瑞典有史以来最轰动的犯罪调查之一。”检察总长对她说。

    她开始觉得总长说得有理。

    听着艾柯林特简述整个情况以及他奉首相之命所作的调查,她愈来愈惊讶。艾柯林特的调查尚未结束,但他相信已经得到够多证据可以将案子送交检察官。

    古斯塔夫森首先检阅艾柯林特呈上来的所有数据。当犯罪活动的范围开始清楚呈现时,她便了解到自己所作的每个决定总有一天会受到历史学家与其读者们的审视。自此之后,她只要醒着便时时刻刻努力地应付这许多罪行。此案是瑞典法律史上的特例,要追查的犯罪活动时间至少长达三十年,因此她认知到这需要一支非常特殊的行动团队。她想起七八十年代意大利政府内的反黑手党调查员,为了求生不得不将工作几乎全部地下化。她知道为什么艾柯林特自己也得秘密行动,因为他不知道能信任谁。

    她采取的第一步就是找来检察总长办公室的三名同事,挑选的都是认识多年的人。接着再聘请一位知名历史学家,此人曾协助犯罪预防委员会分析数十年来秘密警察的责任与权力的增长。她也正式指派费格劳拉警官担任调查负责人。

    至此,针对“小组”的调查工作已具备合乎宪法效力的形式,就和警方的其他调查工作没有两样,只不过是在极度保密的状况下进行。

    过去两星期,古斯塔夫森检察官正式但非常秘密地传讯了许许多多人,陪同讯问的除了艾柯林特和费格劳拉,还有刑警包柏蓝斯基、茉迪、安德森与霍姆柏。至于被传唤的人包括布隆维斯特、玛琳、柯特兹、克里斯特、安妮卡律师、阿曼斯基与苏珊,检察官甚至还亲自造访莎兰德的前任监护人潘格兰。《千禧年》的员工原则上不回答可能泄漏消息来源身份的问题,但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欣然提供详实的答案,有时还有证明文件。

    对于要按照《千禧年》提出的时间表办案,也就是必须在特定日期下令逮捕一些人,古斯塔夫森检察官极为不悦。她知道理想状况下,到达目前的调查阶段之前,会有几个月的准备时间,但她却没得选择,布隆维斯特非常强硬。《千禧年》不受政府的法令规章约束,他又打算在莎兰德开庭后第三天刊出报道,因此古斯塔夫森逼不得已也得调整自己的作业,在同一时间出击,以免让那些嫌犯有机可乘,连同证据一起消失。布隆维斯特从艾柯林特与费格劳拉方面获得令人意想不到的支持,而检察官也发现布隆维斯特的计划有某些明显的优点。身为检察官的她刚好可以利用完全聚焦的媒体作为她所需的后盾,来加快起诉的速度。此外,整个过程的进展将会异常快速,让这个复杂的调查内容来不及泄漏到政府机关的走廊上,进而被“小组”所察觉。

    “布隆维斯特最优先的考虑是为莎兰德平反。逮捕小组成员只是附带的结果。”费格劳拉说。

    莎兰德的开庭日预定在星期三,还剩两天的时间。星期一的会议主要是再次检视最新数据与分派任务。

    出席的共有十三人。从检察总长办公室,古斯塔夫森带来了两名与她最亲近的同事;从宪法保障组来的,有费格劳拉巡官和手下的史蒂芬与贝伦德。而宪法保障组组长艾柯林特则是列席旁听。

    但古斯塔夫森认为如此重要的事,为求公信,不能只局限于国安局。因此她也找来包柏蓝斯基与他手下的正规警员,包括茉迪、霍姆柏与安德森,他们毕竟也从复活节就开始侦查莎兰德的案子,对所有细节都了如指掌。另外古斯塔夫森还找了耶娃检察官与哥德堡警局的埃兰德警官,因为“小组”的调查与札拉千科命案的调查有直接关联。

    当费格劳拉提到前首相费尔丁可能得出庭作证时,霍姆柏和茉迪几乎掩不住内心的不安。

    五个小时内,他们针对已被确认为“小组”活跃分子的个人一一检视,接着列出各个可能与火炮路公寓有关的罪行。后来又有九人被确认与“小组”有关,尽管他们从未去过火炮路。他们主要是在国王岛的国安局上班,但曾与“小组”的几名活跃分子见过面。

    “现在还说不准阴谋的范围到底有多大。我们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在哪些情况下与瓦登榭或任何其他人见面。他们可能是内线,也可能自以为在做内部管控或类似的工作。所以他们涉入的程度不太确定,只能等有机会讯问他们才能得到答案。还有,这些只是我们开始进行监视后那几个星期观察到的人,也许还有更多我们还不知道的。”

    “可是秘书长和预算主任……”

    “我们必须假设他们是‘小组’的人。”

    星期一下午六点,古斯塔夫森让每个人休息一小时并用餐,之后再继续开会。

    正当所有人起身开始走动时,费格劳拉在宪法保障行动小组的同事耶斯伯·托马斯将她拉到一旁,报告前几个小时监视的结果。

    “克林顿几乎整天都在洗肾,三点才回到火炮路。只有纽斯壮的动静值得注意,不过不太确定他到底在做什么。”

    “说来听听。”费格劳拉说。

    “一点半,他开车到中央车站和两个人见面。他们一起走到喜来登,进酒吧喝咖啡。会面时间约二十分钟,之后纽斯壮就回火炮路了。”

    “好,那两人是谁?”

    “新面孔。两个都三十五六岁,似乎是东欧裔。只可惜进地铁以后就跟丢了。”

    “知道了。”费格劳拉疲惫地说。

    “这里有照片。”托马斯说着交给她一连串的跟踪时拍的照片。

    她瞄了那两张陌生面孔的放大照一眼。

    “谢了。”她说完便将照片放在会议桌上,拿起手提包准备去吃点东西。

    刚好站在一旁的安德森弯下身,想就近把照片看仔细。

    “该死!”他诅咒了一声。“尼西德兄弟也卷进来了吗?”

    费格劳拉顿时停了下来。“你说谁?”

    “这两个是坏到骨子里的家伙。”安德森说:“尼西德兄弟托米和米洛。”

    “你和他们交过手?”

    “当然。从呼丁格来的一对兄弟,塞尔维亚人,二十几岁的时候就被监视过几次,我当时在扫黑组。米洛比较危险,因为重伤害已经被通缉一年左右。我还以为他们回塞尔维亚去从政什么的了。”

    “从政?”

    “是啊。他们在九十年代初到南斯拉夫去协助净化族群,替一个叫阿肯的黑手党领袖做事,这个人指挥着某种秘密的法西斯民兵。他们是有名的枪手。”

    “枪手?”

    “杀手。他们在贝尔格莱德和斯德哥尔摩之间飞来飞去,有个叔叔在马尔姆开餐厅,所以好像偶尔会在那里打工。我们的报告显示他们至少涉及两起杀人案,都是所谓的‘香烟战争’事件,但一直没能将他们移送法办。”

    费格劳拉默不作声地凝视照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转而瞪着艾柯林特。

    “布隆维斯特。”她大喊一声,声音中带着惊恐。“他们不只是想让他卷入丑闻,还打算杀死他。案发后警方会在调查时发现可卡因,并自行下定论。”

    艾柯林特也瞪着她看。

    “他应该是在萨米尔之锅和爱莉卡碰面。”费格劳拉说完,转身抓住安德森的肩膀问道:“带枪了吗?”

    “带了……”

    “跟我来。”

    费格劳拉冲出会议室。隔着三道门便是她的办公室,她跑进去从办公桌抽屉拿出配枪,接着奔向电梯时竟违反规定地让办公室门敞开未上锁。安德森犹豫了一下。

    “去吧。”包柏蓝斯基对他说。“茉迪,你也一起去。”

    布隆维斯特在六点二十分到达餐厅。爱莉卡也刚到,在吧台旁边找到一张桌子,离门口不远。他亲亲她的脸颊。两人都向侍者点了炖羊肉和浓啤酒。

    “‘She’那个女的怎么样?”爱莉卡问道。

    “很酷,一如往常。”

    爱莉卡笑着说:“你要是不小心,会对她着迷的。想想看,竟然有女人能抗拒大名鼎鼎的布隆维斯特的魅力。”

    “其实这么多年来没爱上我的女人还不少。”布隆维斯特说:“你今天过得如何?”

    “白费力气。不过我受邀到公关俱乐部去辩论《瑞典摩根邮报》这整件事。这将是我最后的贡献。”

    “好极了。”

    “能回到《千禧年》真让人松了好大一口气。”

    “你都不知道你能回来有多好。我到现在还乐不可支。”

    “再回来工作很有趣。”

    “嗯。”

    “我很高兴。”

    “我得去一下洗手间。”布隆维斯特说着站起身来。

    他几乎和一个刚进门的男人撞在一起。布隆维斯特发觉对方有点像东欧人,而且正看着他。紧接着他便看见那把冲锋枪。

    他们行经骑士岛时,艾柯林特来电告知说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都没接手机。大概是用餐时关掉了。

    费格劳拉咒骂了一声,并以接近八十公里的时速驶过索德马尔姆广场。她一路按着喇叭,到了霍恩斯路时来了个急转弯,安德森整个人都贴到门上了。他拿出枪来检查弹匣,后座的茉迪也做了同样动作。

    “我们得请求支援。”安德森说:“尼西德兄弟可不是闹着玩的。”

    费格劳拉咬牙切齿。

    “我们这么做。”她说道:“我和茉迪直接进餐厅,希望他们还坐在里面。安德森,你认得这两人,所以就留在外面看守。”

    “好。”

    “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会带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出来直接上车,载他们到国王岛。如果怀疑情势有异,我们就留在餐厅里面请求支援。”

    “好。”茉迪回答。

    就快开到餐厅时,仪表板底下的警用无线电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各单位注意。索德马尔姆区塔瓦斯街发生枪击。地点萨米尔之锅餐厅。”

    费格劳拉顿时感到心窝一阵绞痛。

    爱莉卡看见布隆维斯特经过大门往男盥洗室走去时撞到一名男子,不知为何地皱起眉头。她看到那人以一种惊讶的表情盯着布隆维斯特,心想会不会是认识的人。

    随后她看见那人后退了一步,往地上丢了一只袋子。起初她没弄明白自己看到的情景,当对方举起像枪的东西瞄准布隆维斯特时,她只是呆坐着动弹不得。

    布隆维斯特想也没想便作出反应。他挥出左手抓住枪管,把它往上扭向天花板,在一刹那间枪口从他眼前闪过。

    冲锋枪开火的声音在小空间里震耳欲聋。米洛·尼西德连扫十七枪,头顶上的灰泥与灯具玻璃纷纷落到布隆维斯特身上。他还一度直视袭击者的双眼。

    接着米洛倒退一步,猛力一拉将枪口对准他。布隆维斯特一时大意,没把枪管抓牢,他马上知道自己身陷险境。出于直觉,他没有蹲下或找掩护,而是往袭击者扑过去。稍后他才领悟到若是低下身子或后退,立刻就中枪了。他再次抓住冲锋枪管,并用尽全身力气将对方逼到墙边,这时又听到六七声枪响,便奋不顾身地强拉住枪,让枪口转向地板。

    第二串枪声响起时,爱莉卡下意识地寻找掩护,却不小心绊倒在地,头还撞到椅子。她躺在地板上抬头一看,方才座位后方的墙面出现了三个洞。

    她惊吓之余转过头来,看见布隆维斯特正在门边和那个男人扭打。他已经跪倒下来,双手紧抓着枪,试图从对方手中夺过来。她看见袭击者挣扎着想要脱身,重重的拳头一次又一次落在布隆维斯特的脸和太阳穴。

    费格劳拉来到萨米尔之锅对面紧急刹车,猛地打开车门,朝对街的餐厅奔去。她留意到停在餐厅门口的那辆车,连忙握住轻便手枪,拉开保险。

    她看见尼西德兄弟之一坐在驾驶座,随即用枪隔着车窗指着他的脸。

    “警察,手举起来。”她嘶喊道。

    托米·尼西德举起双手。

    “下车,脸朝下趴在人行道上。”她怒吼着。然后转头瞄向身旁的安德森与茉迪,说道:“餐厅。”

    茉迪想到自己的孩子。支援尚未抵达又不清楚确切的情况便拔枪冲入建筑物内,完全违反警察的教条。

    她正想着,餐厅里又传来更多枪声。

    布隆维斯特见米洛还要继续开枪,便将中指卡进扳机与护环之间。他听见身后玻璃碎裂的声音,又感到灼热的疼痛,因为袭击者不断地扣扳机挤压他的手指。只要他的手指保持在原位,枪就开不了火。但是米洛抡起拳头一再殴打他的头部侧边,他才忽然惊觉四十五岁的自己已经不适合做这种事。

    非得结束不可,他心想。

    这是他发现这个带着冲锋枪的男人之后,第一个涌起的理智念头。

    他咬紧牙根,把指头又往扳机后面的空间伸得更进了。

    随后他奋力一振,用肩膀去撞杀手的身体,然后勉强拉回身子站稳。他右手松开了枪,举起手肘护着不让对方打到脸,米洛于是转而打他的腋下和肋骨。有一瞬间,他们又再次四目交接。

    下一秒钟,布隆维斯特感觉到杀手被人给拉开了,手指最后一次剧痛过后,他看见安德森的巨大身影。这名警员几乎是紧抓住米洛的脖子给拎起来,再拿他的头去撞门边的墙。米洛应声瘫倒在地。

    “趴下!我们是警察,不许动。”他听见茉迪大喊。

    他一转头便见到她跨开双脚、两手握枪,一面观察着混乱的现场。最后她把枪指向天花板,看着布隆维斯特。

    “你受伤了吗?”她问道。

    布隆维斯特看着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他的眉毛和鼻子都在流血。

    “我好像断了一根手指。”他说完便坐到地上。

    费格劳拉用枪押着托米来到人行道还不到一分钟,前来支援的索德马尔姆武装反应小组便赶到了。她出示证件后,将犯人交给警员处理,然后往餐厅里面跑。她在大门口停下来,评估情势。

    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并肩坐着,前者的脸血迹斑斑,似乎惊魂未定,后者则大大吐了口气。他没死。这时爱莉卡伸手搂住布隆维斯特的肩膀,她不由得皱起眉来,至少脸色铁青。

    茉迪来到他们身边蹲下,检视布隆维斯特手上的伤势。安德森正在给米洛上手铐,米洛一副被卡车撞到的模样。接着她看到地上躺着一把瑞典军用M四五型冲锋枪。

    费格劳拉抬起头,发现餐厅员工与顾客全都吓坏了,另外瓷器碎落一地,桌椅东倒西歪,还有枪弹扫射后的满目疮痍。她闻到火药味,但没发现餐厅里有任何死伤。此时武装反应小组的警员开始持枪涌进餐厅。她伸手碰碰安德森的肩膀。他站起身来。

    “你说米洛是通缉犯?”

    “是的。重伤害罪,大约一年前,哈伦达的一场街头斗殴。”

    “好,那我们这么做。”费格劳拉说:“我会尽快带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离开,你留下来。事发经过是你和茉迪来这里用餐,因为你待过扫黑组所以认出了米洛,当你试图逮捕他,他拿出武器开始扫射。所以你就把他解决了。”

    安德森露出无比讶异的神情。“这说不通的,还有目击证人呢。”

    “证人们会说有人在打架还开枪。只要能撑到明天晚报出来不被识破就行了。就说尼西德兄弟被捕纯粹是碰巧被你认出来。”

    安德森环顾四下的凌乱场面,终于点头答应。

    费格劳拉挤过街上成群的警察,将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安置在她车子后座,然后回头找反应小组的组长低声交谈了半分钟。她指指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此时已坐上的车辆,组长有些困惑,但最后还是点了头。她开到辛肯斯达姆,停下车,转头看着后座乘客。

    “你伤得有多严重?”

    “我被打了好几拳,牙齿都还在,不过中指受伤了。”

    “我送你到圣约兰挂急诊。”

    “这是怎么回事?”爱莉卡问道:“你又是谁呢?”

    “抱歉。”布隆维斯特说:“爱莉卡,这位是莫妮卡·费格劳拉警官,是国安局的干员。费格劳拉,这位是爱莉卡·贝叶。”

    “我已经猜到了。”费格劳拉声音平平地回答,却仍忍不住偷瞄爱莉卡一眼。

    “我和费格劳拉是在调查过程中认识的,她是代表国安局和我接触的人。”

    “原来如此。”爱莉卡说完全身开始发抖,像是忽然才感觉到惊吓。

    费格劳拉狠狠地瞪着爱莉卡。

    “发生什么事了?”布隆维斯特问。

    “我们误解了可卡因的原因。”费格劳拉解释道:“我们以为他们栽赃给你是为了制造丑闻,现在才知道他们想杀你,到时候警方搜索你的住处时自然会发现可卡因。”

    “什么可卡因?”爱莉卡问。

    布隆维斯特暂时闭上双眼。

    “带我到圣约兰去吧。”他说。

    “被捕了?”克林顿咆哮道,同时感觉到一种轻微的压力,仿佛有蝴蝶在心脏四周飞舞。

    “我们觉得没关系。”纽斯壮说:“好像纯粹是运气不佳。”

    “运气不佳?”

    “米洛因为以前的一桩伤害案件被通缉,他走进萨米尔之锅刚好被一个扫黑组的警员认出来,想要逮捕他。米洛一紧张就开枪企图逃命。”

    “那布隆维斯特呢?”

    “没有涉及他,甚至不知道他当时在不在餐厅里。”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鸟事!”克林顿说:“尼西德兄弟都知道些什么?”

    “关于我们吗?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以为暗杀毕约克和布隆维斯特都是因为毒品交易。”

    “但他们知道布隆维斯特是目标吗?”

    “当然,但他们不太可能主动泄漏被雇杀人的事,就算到了地方法院也还是会守口如瓶。他们除了持有非法枪械还八成会因为拒捕去坐牢。”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蛋!”克林顿骂道。

    “唉,他们真的搞砸了。我们暂时只能放布隆维斯特一马,不过并没有造成真正的伤害。”

    苏珊与米尔顿安保贴身护卫组的两名彪形大汉,在十一点来到国王岛接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

    “你还真会到处乱跑。”苏珊说。

    “抱歉。”爱莉卡闷闷不乐地说。

    开车前往圣约兰途中,爱莉卡始终处于惊吓状态。她忽然领悟到自己和布隆维斯特是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

    布隆维斯特在急诊室待了一个钟头,照头部的X光,包扎脸部。左手中指用夹板固定住,末端的指关节瘀伤严重,指甲恐怕保不住。出人意料的是伤势之所以如此严重,是因为安德森赶来援救时一把将米洛拉开,当时布隆维斯特的中指还卡在冲锋枪的扳机护环里,立刻啪一声折断。虽然疼痛万分,却没有生命危险。

    一直到两个小时后,来到国安局宪法保障组向包柏蓝斯基警官与古斯塔夫森检察官报告时,布隆维斯特才真正感到惊恐。他开始浑身发抖、精疲力竭,问题回答到一半还几乎睡着。于是大伙便闲聊了一阵。

    “我们不知道他们有何计划,也不清楚麦可是不是唯一的设定目标,”费格劳拉说:“或者爱莉卡也应该会死。我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试一次,或者有没有其他《千禧年》员工也被锁定。为什么不杀死莎兰德呢?她毕竟是真正对‘小组’构成威胁的人。”

    “麦可包扎伤口的时候,我已经打电话给杂志社的同事。”爱莉卡说:“杂志出刊前,每个人都会非常低调,办公室也不再派人驻守。”

    艾柯林特第一个反应就是派人贴身保护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但仔细一想,他和费格劳拉都认为联系国安局贴身护卫组恐怕不是明智之举。爱莉卡主动婉拒警方保护,也替他们解决了难题。她打电话给阿曼斯基解释整件事的经过,因此当晚稍晚,苏珊才会被叫来值班。

    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被安置在一栋安全藏身房的顶楼,房屋地点位于刚过皇后岛通往易克略岛的路上。这是一栋宽敞的三十年代别墅,俯瞰梅拉伦湖,有一个令人难忘的花园、一些附属建筑和广大的土地。这是米尔顿安保的产业,但玛蒂娜·薛格兰住在这里。她是他们多年的同事汉斯·薛格兰的遗孀,汉斯则是在十五年前出任务时意外丧生,葬礼结束后,阿曼斯基找薛格兰太太恳谈了一番,随后便聘请她担任此地的总管。她免费住在一楼侧厅,并将顶楼随时准备好接待客人,因为每年总有几次,米尔顿安保会临时需要为一些担心自身安全的人——不管理由是真的或是想象的——寻找藏身之处。

    费格劳拉也一起去了。她一屁股坐到厨房的椅子上,让薛格兰太太为她倒咖啡,此时爱莉卡和布隆维斯特在楼上放行李,苏珊则忙着检查房屋四周的警报器与电子监视设备。

    “浴室外面的柜子抽屉里有牙刷之类的东西。”薛格兰太太朝楼上喊道。

    苏珊和米尔顿的保镖睡在楼下房间。

    “我四点被吵醒后就一直忙个没完。”苏珊说:“你们可以排个轮值表,不过至少先让我睡到五点。”

    “你就睡一整晚吧,这个交给我们。”一名保镖说。

    “谢啦。”苏珊说完直接就上床了。

    费格劳拉心不在焉地听着保镖们开启院子里的移动侦测器,并抽签决定谁先值班。输的那人自己做了三明治,到厨房旁边的房间看电视。费格劳拉细细端详那些绘有花卉图案的咖啡杯。她也是一早醒来就忙个不停,现在觉得疲惫不堪,正打算开车回家时,爱莉卡下楼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到费格劳拉对面。

    “麦可头一沾枕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肾上腺素消退的缘故。”费格劳拉说。

    “现在该怎么办?”

    “你们得保持几天的低调,不管结果如何,一个星期之内都会结束。你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还有点心惊,这种事不会天天发生。我刚刚打了电话给我先生,解释我不回家的原因。”

    “喔。”

    “我先生是……”

    “我知道他是谁。”

    沉默。费格劳拉揉着眼睛打呵欠。

    “我得回家睡个觉。”她说。

    “拜托,别再装了,就去和麦可睡吧。”爱莉卡说。

    费格劳拉望着她。

    “有这么明显吗?”她问道。

    爱莉卡点点头。

    “是不是麦可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他对于女性友人的事向来很会保密,不过有时候又可以一目了然。而你看我的眼神明显充满敌意。你们两个之间显然有不可告人的事。”

    “因为我老板。”费格劳拉说。

    “跟他有什么关系?”

    “要是他知道我和麦可……肯定会大发雷霆。”

    “我懂了。”

    又是沉默。

    “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是怎么回事,但我不是你的情敌。”爱莉卡说。

    “不是吗?”

    “我偶尔会和麦可上床,但我没嫁给他。”

    “我听说你们俩交情特殊。我们在沙港的时候,他跟我说过你的事。”

    “这么说你去过沙港?看来他的确认真了。”

    “别取笑我。”

    “费格劳拉,我希望你和麦可……我会尽量不妨碍你们。”

    “如果你办不到呢?”

    爱莉卡耸耸肩。“他前妻发现麦可跟我的事之后,整个人抓狂,把他给轰了出来。那是我的错。只要麦可还是单身,我就不会内疚。但我答应自己一旦他有认真交往的对象,我就会保持距离。”

    “我不知道自己敢不敢相信他。”

    “麦可是个很特别的人。你爱他吗?”

    “应该吧。”

    “那好,只是不要太快告诉他。好了,上床去吧。”

    费格劳拉思考了一会儿才上楼去,脱下衣服爬到布隆维斯特身边。他喃喃不知说了什么,接着便伸手抱住她的腰。

    爱莉卡在厨房独坐许久,内心感到非常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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