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遇到一次刺杀,却雷声大,雨点小,无惊也无险。赵高回府之后,只感觉意犹未尽,索性召来一位心腹,交给他一把剑,指着自己的肚子,道,“刺我。”
心腹大骇,不知赵高是何用意,坚决不肯。
赵高不悦道,“叫你刺,你便刺。”
心腹吓得扑通跪倒,道,“微臣不敢,求老爷饶过微臣。”
赵高道,“不用怕,你只管刺。我非但不来怪你,反而重重有赏。”
心腹壮着胆子,道,“那我可刺了。”说着,提剑慢慢向赵高的肚子戳去。
赵高大怒,道,“你就不能痛快些!”
心腹满头大汗,只能将心一横,把眼一闭,一剑刺出。
赵高岿然不动。一剑入腹,如穿败革。赵高大痛,上窜下跳,嗷嗷怪叫,大叫道,“你还真下得了手。”说完,拔出剑来,一剑砍下心腹的头颅,然后唤医官前来护理不提。
且说正先之死,而且是这般摧残式的死法,令得朝野震动,人人自危。赵高的威势也由此更加膨胀,再也无人敢和他直接叫板。
李斯闻到了血腥气息,越发不安起来。不几日,又接到长子李由从三川发来的家书,书中抱怨道,朝廷派来使者监军,害得他不得自由。
朝廷派使者监视李由,这事李斯并不知情。看来,一定是赵高瞒着他在捣鬼,其目的再明显不过,那就是要寻找和搜集李由通敌的罪证。
李斯本以为他和赵高已经取得共识,对李由三川纵敌之事既往不咎。没想到,赵高转身便已变脸,要拿李由来大做文章。李由并未通敌,这点李斯很清楚。但李斯更清楚,罪证这东西,说无就无,说有就有,实在找不到,也大可以妄加捏造。
一旦赵高寻找到或捏造出李由通敌的罪证,将足以置李斯全家于死地。事已至此,李斯不得不反击。
可惜的是,李斯已经错过了时机。赵高的紧逼,加上他自己的配合,已经使得他的实力大打折扣。如今的他,已经无力发起武斗,只能选择文斗。
于是,趁着胡亥驾临甘泉宫游玩戏耍,而赵高又不在胡亥身边,李斯借着夜色的掩护,轻车简从,秘密来到甘泉宫求见。
胡亥照例拒绝见面。幸好李斯有两手准备,取出早已写就的奏章,命宦官转达。
奏章如是写道,“臣闻之,臣疑其君,无不危国;妾疑其夫,无不危家。今有大臣于陛下擅利擅害,与陛下无异,此甚不便。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身行刑罚,以威行之,期年遂劫其君。田常为简公臣,爵列无敌于国,私家之富与公家均,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阴取齐国,杀宰予于庭,即弑简公于朝,遂有齐国。此天下所明知也。今赵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也。兼行田常、子罕之逆道而劫陛下之威信,陛下不图,臣恐其为变也。”
李斯的奏章,已经不屑于最起码的掩饰,而是直接对赵高指名道姓,直指他有谋反作乱之意。胡亥对赵高信任有加,容不得别人说赵高的坏话,于是宣李斯进见,质问道,“何哉?赵高,故宦人也,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洁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少失先人,无所识知,不习治民,而君又老,恐与天下绝矣。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人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
胡亥的话说得很重,意思也很明白:你李斯年纪大了,也没几天好活了,帮不上我什么忙,我不信任赵高,还能信任谁呢?
如此看来,在胡亥心中,只等李斯一死,便将马上安排赵高接李斯的班。赵高时为郎中令,已经可以无法无天,肆意妄为。如果再让他作了丞相,名正言顺地掌握朝政大权,后果将更是无法设想。
李斯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大声争辩道:“不然。赵高,故贱人也,无识于理,贪欲无厌,求利不止,列势次主,求欲无穷,臣故曰殆。”
胡亥打断李斯,道,“丞相无须再言,朕不爱听这些。”说完拂袖而起,便欲离去。
李斯知道,胡亥这一走,下次要想再见到他,就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心中一急,冲着胡亥的背影大声叫道,“陛下留步,臣还有话说。”
胡亥诧异地回头,不耐烦地道,“说来。”
李斯嘴唇颤动着,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本来打算将赵高私藏嬴政遗诏的事给捅出来,但转念一想,如果真捅了出来,赵高一定会矢口否认,而他也拿不出确凿证据,可以证明赵高撒谎。那时也没有录音机,可以录下当时赵高威胁他的那些谈话。再者,沙丘之谋一事,也颇为胡亥忌讳,既不光彩,也不正当,最好大家都装作不曾发生,谁也不要提起。
胡亥见李斯不答,追问道,“丞相想说什么?”
李斯低头叹道,“臣已经忘了。”
胡亥笑道,“丞相这么快就忘事,大概是真的老了。”
李斯一无所获,怏怏回府,心中满是挫败之感。想当年,面对强悍睿智的嬴政,他李斯都可以做到言则必听,计则必从。可如今,面对一个愚蠢迟钝的胡亥,他李斯却楞是束手无策,毫无办法。李斯不由得格外思念起嬴政来,思念起他们的亲密无间,思念起他们的君臣相得。曾经,李斯是那么骄傲,心中暗暗认为,嬴政能有他这样的大臣,是嬴政的福气。等到如今胡亥作了皇帝,李斯才真切地体会到,能找到嬴政这样的君主,应该是他李斯的福气才对。
可是,再多的思念,也不可能让嬴政复活过来。逝者如斯,而生活仍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