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斯劝嬴政不成,暗暗忧心,妻子问之,也默而不答。
按下李斯,再表嫪毐。这一夜,嫪毐和其党羽赌博饮酒,寻欢作乐。党羽之中有中大夫颜泄,善下围棋。嫪毐也喜下围棋,瘾大而棋臭。两人凑到一处,开始对弈。当然,为了怡情,对弈双方都是要押上些彩头的。嫪毐的水平大概和曹三差不多,也就是业余初段,很快便被颜泄连砍三四盘。在自己的下属面前,嫪毐这个领导连战连败,脸上自然挂不住,恼怒之下,将每局的彩头越翻越大,从十金一直加到百金。在座诸公虽然也都是权贵之人,但见到每局百金的赌注,也都手心冒汗,咋舌不已。颜泄见嫪毐输得多了,本来有意放水,让嫪毐赢上一两局,但当百金的彩头开出,却也不免起了贪念,下起棋来加倍认真。
两人边下棋边饮酒,不觉都有醉意。嫪毐见局面已非,取胜无望,大为懊恼,于是道:“此局不算。重来重来。”
颜泄岂容百金就这么从指尖溜走,于是顶牛道:“为何不算?”
嫪毐怒道:“因为我想不算。”
颜泄借着酒醉,胆色大壮,道:“落子无悔,愿赌服输。棋品如人品,你棋品不好,就是人品不好……”
嫪毐年少得志,目中无人惯了,加上最近和太后房事不谐,火气可谓是一点即燃,正输得郁闷,又见颜泄出言顶撞,于是二话不说,一把揪住颜泄,狠狠地给了颜泄几个耳光。颜泄不甘受辱,也揪住嫪毐头发,拽下他头上的冠缨。
颜泄居然敢还手,更让嫪毐怒不可遏,瞋目大叱曰:“吾乃今王之假父也,汝穷寠家之子,何敢与我抗乎?”嫪毐拔剑,欲当场格杀颜泄,左右贵臣急忙拉住嫪毐。颜泄大惧,乘机逃窜而出。
颜泄仓皇出得长信侯府,受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嫪毐绝对饶不了他。他要保全性命,只有指望秦王嬴政了。他下定决心,认了认方向,便直奔咸阳宫而去。
嬴政已就寝,闻听事关紧急,披衣出见。颜泄伏地叩头,号泣请死。嬴政皱了皱眉头,道:“此殿岂是啼哭之所,有事奏来。”
颜泄豁了出去,道:“吾王危也,嫪毐将谋篡秦国也。嫪毐实非宦者,诈为腐刑,私侍太后,如今已育有二子,皆匿于宫中。嫪毐尝与太后谋曰“王即薨,以子为后,继秦王位”。嫪毐又以吾王假父自居,每形于言辞,并不避人。”
嬴政听完颜泄所言,抽了口冷气,一时呆了。他刚被从梦中唤起,本犹有困意,但听到如此石破天惊的消息,再大的瞌睡也都醒了。嬴政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声音颤抖,说道:“诽谤大臣,牵连太后,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可知道?”
颜泄道:“小臣所言,句句是实。小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吾王。”
嬴政怅然问道:“嫪毐与太后所育二子,年岁几许?”
“回吾王,长者五岁,幼者四岁。”
嬴政又问道:“嫪毐之腐刑,为相国吕不韦亲手操办,其阳也曾盛于盘中,传示众人,岂能有诈?”
颜泄道:“盘中之阳,实为黑驴之阳,特掩人耳目也。”
嬴政只觉得一阵寒意。先是嫪毐,再有太后,现在又加上吕不韦,洪桐县里,难道就没有一个好人?嫪毐、太后、吕不韦,三敌当前,他能闯得过去吗?嬴政又道:“汝既已知嫪毐犯有欺君之罪,何不早来禀报?时已深夜,汝又是自何处而来?”
颜泄不敢隐瞒,将他如何与嫪毐赌博,继而被殴,再而逃亡,详尽述了一遍。说完,叩头不迭,连呼死罪。
嬴政居高临下地望着颜泄,目中有思虑之意。嫪毐一定会派人追索颜泄。如何妥善处置颜泄,他必须马上决定。嬴政和颜道:“君无须惊慌。迷途知返,犹为未晚。嫪毐之谋,寡人知之虽迟,终归好过从来不知,此皆君之功也。”
颜泄大喜,道:“幸得吾王宽宏大量,臣于愿已奢,不敢居功。”
“君忠心朝廷,不畏嫪毐淫威,挺身直言,揭奸彰恶,寡人深感欣慰。寡人有求于君,未知君能允否。”
颜泄更喜,道:“臣甘愿为吾王肝脑涂地。凡吾王所命,臣无敢不从。”
嬴政满意地一笑,道:“很好,很好。”然后又悠悠说道:“寡人欲借君头颅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