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柳建伟 本章:第十一章(2)

    秦亚男道:quot;你也太小瞧我的忍耐力了。这么等下去,也真没意思。quot;

    范英明道:quot;你要回北京,我马上可以给你派车。这些天实在太委屈你了。quot;

    秦亚男说:quot;演习结果都不知道,我回去怎么好交差。quot;

    范英明道:quot;实话实说。一个满编甲种师,只支撑了三十三小时四十二分,就打白旗投降了。担任败方司令的人叫范英明。quot;

    秦亚男生气道:quot;你就不能正正经经说句话?何必非要打碎了牙齿朝肚里咽不可?quot;扭头走了。

    这时候空中终于传来了直升机的引擎声。指挥所像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顿时活了起来。黄兴安、刘东旭都强打着精神,走出来迎接军区首长。飞机里只走下来赵中荣一个人。黄兴安、刘东旭和赵中荣握了手,继续朝空中张望。

    赵中荣说:quot;别看了,就来我一个。秦司令、周政委已经回军区了。方副司令和陈军长回了军指。这架飞机还是朱海鹏给我派的。quot;

    黄兴安忙问:quot;出了什么事?quot;

    赵中荣边走边说:quot;没有来你们师的安排。进屋再说吧。quot;

    一进作战室,黄兴安就拉把靠椅放到屋子中央,把赵中荣拉过去坐下。

    赵中荣打开文件夹,取出一叠纸朝黄兴安手里一塞,quot;这是你们发过去的演习情况汇报。方副司令有个评价:A师失败像是天意。军里派工作组来帮你们总结演习情况,我今天来打前站。quot;

    范英明拿着毛巾擦着手道:quot;搞完总结呢?quot;

    赵中荣说:quot;三天后,也就是二十二号,团以上军官到军指开会,方副司令作动员,开始准备第二阶段演习。quot;

    黄兴安马上拍了一下巴掌,quot;英明,英明,决策太英明了。我们一定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打个翻身仗。quot;

    赵中荣伸手扶正了眼镜道:quot;黄师长,蓝军可不是从前说的那种蓝军了,谁是太子谁是书童,难分难辨了。你们师可得小心呀。quot;

    范英明走到门外喊道:quot;开饭吧。quot;

    黄兴安匆匆吃了两口饭,单独约了赵中荣出去散步。

    黄兴安刚一出指挥所,急忙问道:quot;赵老弟,上头的意思是什么,你先给我透个底。quot;

    赵中荣道:quot;看你想听什么话了。quot;

    黄兴安说:quot;当然是想听有用的话。quot;

    quot;这回看来是动真的了。军区首长对蓝军评价之高,连军长都没想到。所以,跟上形势发展就特别重要了。quot;

    quot;你别扯太远了。我现在的处境不太好,你要拉我一把。quot;

    quot;你的处境不是一般的差。quot;

    quot;你听到上边说我什么?quot;

    赵中荣道:quot;你想继续指挥A师演习的可能已经不存在了。你还得把属于你的责任都承担下来。再洗下去,恐怕更糟。话,我只能说到这种程度。quot;在河堤上坐了下来,掏出烟点上,quot;你是该下蹲下蹲了。quot;

    黄兴安挨住赵中荣蹲了下来,拣起身边的小石头朝河摊里扔着,自言自语道:quot;真没想到会在一场演习中出大事,在这个位置上辛辛苦苦干三年多,都白干了。quot;

    赵中荣叹道:quot;如今能干还不行,还得会干,还得巧干。朱海鹏赶上了科技强军这个潮头,踩着你们师,一下子成了大明星。以后他只要不经常上错床,谁也挡不住他了。quot;

    黄兴安不无忌妒地说:quot;常少乐也算歪订正着,他那两把刷子,主要是早过了时的两用人才的办法。你说过时了吧,一遇朱海鹏这种能人点化,又成了香饽饽。亏得他是五十二三的人,没了年龄优势。quot;

    赵中荣意味深长地说:quot;你把这个问题绝对化了,对你自己面临的危机估计不足。如果范英明下一阶段打了胜仗,你想保这个位置,怕难了。quot;

    黄兴安怔了一会儿,quot;上边还会让他继续当司令?这次失利的过失也有他的份儿,上边会考虑的。quot;

    赵中荣站起来,一侧身便看见了正和几个人围着大沙盘指指点点的范英明,兀自笑了,quot;黄师长,那个大沙盘你不会看不见吧?如果不派人来当司令,上面只能用他,用他就得牺牲你。说不上你死我活,也差不多吧。这话,咱们就哪儿说哪儿了,听不听在你。quot;

    黄兴安问道:quot;你愿不愿意来?quot;

    赵中荣笑了起来,quot;我能来吗?蓝军的什么秘密我不清楚?不过,也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quot;

    黄兴安间:quot;谁?quot;

    赵中荣说:quot;训练部长童爱国。演习还没开始,他就去参加了训练部长研究班,这两天就回来了。他来了,你和范都当他的助手,问题不都解决了?quot;

    黄兴安问:quot;这种大事,都是上头定的呀?quot;

    赵中荣道:quot;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刚才就算是我以工作组成员的身分找你摸情况。我得去找刘政委谈谈了。quot;走了一段,又扭头道:quot;下一阶段演习,按现在态势继续,你们得把一团撤回来。明天,两军被俘、阵亡的人员归建。quot;

    黄兴安跳下河堤,漫无目的地在河滩上走。天阴了下来。

    黄兴安辗转反侧大半夜,决定再搏一搏。如果就这样眼睁睁等着这次演习成为自己军旅生涯的滑铁卢,就太嫌懦弱了。如果真是战争,黄兴安如今只能待在一座战俘营,或者是战犯管理所里,军旅生涯也就戛然而止了。可这终归只是一场演习,黄兴安回到了A师师长的位置上,那些quot;阵亡quot;的人也都quot;复活quot;了。也就是说,真正的实战,是任何形式的演习都无法彻头彻尾彻里彻外模拟的。演习可以把激烈的实战外在形式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但无法真正显示战争中的利害关系和利益分配方式。既然演习的规则能让黄兴安再回A师,他就不能以默尔而息的雅量,把自己由鲜花变成一片绿叶来衬托另一朵鲜花的娇艳动人。第二天早上,黄兴安以巡视各团防务的名义,带车出发了。师长这两个字的全部内涵,有时候就存在于这种天马行空、随心所欲式的出巡上。路过几支独立部队,黄兴安都停车做了短暂停留。干部、战士看他的眼睛依然充满着艳羡和敬畏。他仍是师长,而不是被释放回的战俘。部队的心态又给了黄兴安几多自信。到达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地二团,黄兴安完全找回了往日做师长的那种感觉。

    简凡忙不迭地迎了过来,拉车门的时候,也没有忘了把手伸在车门框上方,以防碰了黄兴安的头,亲昵的话语伴着这些动作响着:quot;师长,你该事先打个电话,你看,一点都没有准备。你慢点,这点路很不好走。quot;

    黄兴安微笑着,伸手随意拍拍简凡的肩,quot;到了你这里,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还要准备什么。不经点事,不知道哪是真情哪是假意。quot;

    到一间简易房里坐下,黄兴安看看伫立两旁等着侍候他的两个战士,没有说话。

    简凡心领神会,摆摆手说:quot;你们出去吧,我和师长要谈重要事情。在外面盯着,闲杂人不要来中途打搅。quot;

    战士跑步出去,随手掩了门。

    黄兴安呷口茶水,说:quot;这演习还要搞下去。quot;

    简凡说:quot;昨天下午已经通知了。不搞,谁也下不了台。quot;

    黄兴安道:quot;我昨天晚上又向赵处长说明了你那天行动的必要性。还是有人揪住不放啊。quot;

    简凡道:quot;范英明也太仗势欺人了,想不好过,大家都不好过。人嘛,是感情动物,谁都讲究个远近亲疏。实话实说,那天要是只抓了范英明,我也不会带人去救。quot;

    黄兴安站起来走动着,quot;这些我都记着呢。问题是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呢,一个泄密,一个限制红军司令行使职权,一线是待不下去了。上边又暂时挑不出范英明什么大过错,大不了提提他设机动部队,救人挑挑拣拣,不过这只是个道德、人品问题,战争又不讲这种道德。quot;

    简凡也忙站了起来,quot;再打一回,不就是让咱们师翻身吗?这个大桃子让他一个人摘去了?!quot;

    黄兴安道:quot;我倒没什么,我是师长他是参谋长,他也伤不到我。我只是担心像你这样平时和我接触多的人。你在检讨会上,几次和他吵起来,他恐怕忘不了。quot;

    简凡长吁短叹一阵,quot;他妈的,偌大一个军区,难道就没人了?他要只挑小鞋给我,我还只能穿上。quot;

    quot;也不是没有人,训练部童部长就是个人选。也不瞒你说,要是不派下来个司令,要不了多久,范英明就要设法把我挤走了。我们得想点办法。quot;

    quot;师长,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你说句话就是了。quot;

    quot;这也不是搞什么阴谋,通过各种渠道,让上边知道知道基层干部战士是怎么看范英明就行了。也不搞人身攻击,也不夸大事实,实事求是反映反映。quot;

    quot;要是反对无效,他不是更恨了?quot;

    quot;也就是造点舆论,用不着站出来大喊大叫。这是军队,凡事要注意分寸。quot;

    quot;我明白了。quot;

    黄兴安走到屋外,看看满天浓云,quot;看来是要下雨了,一定要注意战士的生活问题。要是在这次演习中,战士落下毛病,那就太对不起他们了。quot;

    简凡说:quot;师长,这点请你放心。我们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quot;

    黄兴安说要到其他部队再看看。出了二团防区,他只是去一个坦克营转了一会儿,急忙回指挥所了。

    A师一团的新防区,仍然在指挥所与蓝军占领区的正面。古今中外用兵之道不变之处恐怕都有好钢用在刀刃上。

    邱洁如带领通信站长话班来一团架电话线时,一团指挥所刚刚搭建了一半。焦守志领着一干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干着。邱洁如留心察看几遍,竟没发现唐龙的踪影,不免又为唐龙担心起来,凑到焦守志身边问道:quot;唐龙这几天情绪怎么样?quot;

    焦守志钉着木板,故意编排着:quot;糟透了,饭吃不香,人也瘦了,不过觉还能睡。他巴不得现在就脱了军装。quot;

    邱洁如担心地说:quot;怎么没见他?可别干出什么傻事。quot;

    焦守志说:quot;他不是干这种粗活的人,昨天帮我搞了个布防计划,在那边睡觉呢。你不去见见他?quot;

    邱洁如道:quot;一个男人,心如发丝,我可不敢去惊了人家的好梦。这种活儿,你当代团长的能干,他一个小参谋为什么就不能干?你可不要惯他,越惯越懒。quot;

    焦守志从木椅子上跳下,quot;他睡觉是我批准的。唐龙留在一团,确实有点屈才了。找机会我再给范司令推荐推荐。quot;

    邱洁如说:quot;他这个人太傲了,你还捧他。quot;

    邱洁如嘴上说不愿见唐龙,眼睛却在到处寻找,不一会儿就把唐龙找到了。唐龙确实在睡觉,四脚朝天,头枕一块青石头,脸扣一顶软军帽,在一棵松树下正在微微打鼾。邱洁如围着唐龙转了半圈,抬脚朝唐龙的屁股上轻轻踢去。

    唐龙惊坐起来看见是邱洁如,把头勾了下去。邱洁如真的又踢了一脚,quot;你说,你说我什么都是自由的,是什么意思?quot;

    唐龙装疯卖傻道:quot;我说过这话吗?这话也没有什么不对呀。没别的意思,就是说说。quot;

    邱洁如道:quot;你这个人也太自私了,又自以为是,又爱胡思乱想。quot;背着唐龙坐下来,胡乱揪着地上的荒草,quot;我可告诉你,我也不是好惹的。不是到一团执行任务,我打算一辈子都不理你了。quot;

    唐龙心情好了许多,quot;我正准备去看你呢,想了一天,又怕撞到什么人的枪口上。quot;

    邱洁如转过身道:quot;你是不是认为我关心范司令关心过头了?quot;

    quot;优秀男人倒了霉,一般总是容易得到善解人意的女人的关心,这很正常。没什么过头不过头的。quot;

    quot;范司令这种男人,还觉得小女孩寡淡无味呢。那个秦记者早把关心范司令的事承包了。算了,别谈这事了,烦人。唐龙,你说再打,咱们师能赢吗?quot;

    quot;八成还要输。quot;

    quot;你怎么一点集体荣誉感也没有。这次大败,你心里就好受?quot;

    quot;差一天就做俘虏了,我现在还是个军人,能好受?可这是打仗。不是一个数量级的选手,根本没法打。两支部队好比是大田和实验田,产量没法比。大田是为了饱肚子,实验田是为了育良种。quot;

    quot;把大田也变成实验田不就行了?quot;

    quot;演习的方针就有点暧昧。他们只看到C师是一个乙种师,就是没看到朱海鹏已经把它改造了。前几年,中国有很多大饭店都亏损,希尔顿派人一接管,又都赢利了。咱们师不动大手术,还得输,不信你看。quot;

    quot;你找范司令谈谈去。再输了你不是也跟着丢人?quot;

    唐龙站起来说:quot;丢人?我一个落魄小上尉再丢人能丢到哪儿?我没找过他?我不正是提建议才被他们撵出来的吗?quot;

    邱洁如情不自禁地说:quot;你就不能委屈一下自己?要是再败,范英明可真的要完了。方小三倒向朱海鹏,这次他又败给朱海鹏,要是再败……quot;

    唐龙气得脸色铁青,quot;你一点也不寡淡无味!他完不完关我屁事。好好好,我们不要争吵了。还是那句话,我尊重你的自由,尊重你的选择。我只是个废物,行了吧?想看风景你只管看,我没兴趣陪你研究范英明。quot;说罢,转身跑下河滩。

    邱洁如无声地流了一会儿眼泪,擦了两把,怒气冲冲回到工地上,看见几个女战士已经在和男兵们说笑,喊一声:quot;通信站的,上车。quot;

    焦守志一看邱洁如的脸,就知道这事儿不便细问,忙搬了一箱黄桃罐头放到吉普车上,赔着笑把女兵们送走了。站了一会儿,焦守志慌忙朝河边跑去。

    唐龙正在河里冬泳,看见焦守志跑来,就上来穿衣服。

    焦守志陪了一会儿,问:quot;闹别扭了?quot;

    唐龙平静地说:quot;结束了,再没别扭可闹了。quot;

    焦守志急个团团转,quot;谈几年了,你也该珍惜。小三十的人了,别犯糊涂。大老爷们儿,你也该让着点。quot;

    唐龙系着裤子道:quot;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家要攀高枝,我有什么办法?quot;

    焦守志哀叹一声:quot;唉,算毬了。这样吧,过几天师里要各团派人跟高副师长回C市买器材,你就回去散几天心吧。我听说这回要派个司令指挥,你回来或许就有转机了。quot;

    唐龙道:quot;别人恐怕更不行。quot;

    焦守志咂咂嘴道:quot;范司令和你真是命里相克,这几个月你露脸的事,他一件也没看见。quot;

    唐龙苦笑道:quot;或许是吧。quot;

    第二阶段演习,范英明再当红军司令合不合适,也是演习决策层关注的焦点问题。蓝军要的政策已经给足给够了,这块特区的前景已经可以预见。在这个前提下,红军司令的担子就更重了。如果红军在演习第二阶段,仍是因为指挥不当,导致甲种师无法发挥再次失利,那就非常难堪了。决策正确是个前提,起决定性作用的就是人。秦司令和周政委临上飞机前专门叮嘱要重视红军司令的问题,也是想避免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尴尬局面。

    演习动员会前一天傍晚,方英达和陈皓若来到老军营靠小凉河的一个土包上,专门谈这个问题。

    方英达说:quot;部队有人提出更换红军司令,你听说了没有?quot;

    陈皓若道:quot;黄兴安就持这种态度,说这一战是关系A师前途的背水之战,他和范英明都没能力把A师带出低谷。我批评了他。quot;

    方英达不置可否,换个话题说:quot;朱海鹏昨天向我要蓝军的内部建制调整权,我同意了。他想把导弹也引入演习,我也同意了。他有很多想法虽然与现实有些距禽,但代表着军队的发展方向。我们没有理由不支持。quot;

    陈皓若道:quot;冷战时期,我们的赶超意识要强得多,核力量和航空航天技术的底子都是那些年打下的。这些年,和平与发展说多了,潜移默化影响了我们的观念。quot;

    方英达忧虑道:quot;如果A师发挥出来了,还是不敌蓝军,情况就更急迫了。这是下一步考虑的问题。现在的焦点是让A师发挥出来。这些年,我们在它身上投入了很多人力物力,差距应该不会太太。范英明能让它发挥出来吗?quot;

    陈皓若道:quot;临阵换将,兵家之大忌。quot;

    方英达道:quot;我曾考虑过让童爱国接替范英明指挥,后来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种甲种师,我们有近百个,一旦战争爆发。不可能都按蓝军的方式重新组合。即便事实证明蓝军的组合是优越的,全面改造到这一步也还需要个过程。quot;

    陈皓若道:quot;我不主张换将。就是A师再一次被打烂了,问题暴露出来总比捂着好。quot;

    方英达突然用手捂住肝部,趔趔趄趄跑过去,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掏出药瓶,倒了两粒干咽了下去。

    陈皓若追过去小心问道:quot;是不是胃病又犯了?quot;

    方英达举着药瓶说:quot;用不着再说善良的谎言了。quot;看着脚下一泻东南的小凉河,quot;前两天我已经对秦司令和周政委捅破了这层纸。我是自觉自愿选择这种方式的。不知我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quot;

    陈皓若垂手立着,用钦佩的目光看着方英达。

    方英达笑着伸手指指河两边,quot;一边红军,一边蓝军,又要在这里决战了。我想我会等到那一天的。quot;

    陈皓若颤着声道:quot;一定会。quot;

    方英达开始下土岗,下了一截,扭头指着土岗说:quot;你看这像个什么?quot;

    陈皓若没有回答,因为这个土岗样子太橡一个坟了。

    方英达说:quot;像个坟。我要死了,真想睡这样一个地方。quot;

    两个人刚走到操场,赵中荣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大老远就说:quot;出事了,出事了。quot;

    陈皓若问道:quot;出什么事了?你不是在A师蹲点吗?是不是那里出了事?quot;

    赵中荣把一张打印有几行大字的纸递给陈皓若道:quot;军指好几个地方都发现了这种传单。这种事文化大革命结束以来,从未发生过。quot;

    陈皓若把所谓的传单还给赵中荣,quot;小题大做。不就是一部分官兵要求换红军司令吗?扯什么文化大革命!把发现的都收起来,不要扩散这件事。打了败仗,基层有点意见,很正常嘛。方式不对,动机也是好的嘛。你回去吧。quot;

    方英达神色凝重,迎着夕阳慢慢走着。这件事可不是件小事,它说明A师还存在某种深层的痼疾尚未暴露。他等了一下跟过来的陈皓若,问道:quot;这件事情,你认为捂着好吗?quot;

    陈皓若道:quot;性质十分恶劣。根子在A师中上层。查,恐怕也查不出是谁搞的。动员会后,一定要在小范围内讲讲这个问题。quot;

    方英达点点头,自言自语道:quot;看来,十五天准备时间还不够。不骂骂娘,就有人上头上脸了。这是军队,对这样的事决不能姑息迁就。不震慑一下,非得闹民主投票选司令了!quot;

    演习动员会开得很短。

    散会后,方英达把范英明、黄兴安、刘东旭和高军谊四个人留下了。

    方英达背着手在草地上来回走着,突然间停下来问道:quot;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们留下吗?quot;

    四个人都不敢回答,高军谊躲闪着方英达锐利的目光,不知不觉就把头勾下了。

    方英达又问:quot;为什么给你们十八天准备时间?因为你们师最近出了一件恶性事件。quot;

    高军谊身子猛地一晃。

    方英达道:quot;多让你们准备三天,就是想让你们对照这件事,好好反省反省。昨天,军指出现了小字报,署名是A师部分官兵,内容是要求军区另派人员指挥A师进行下一阶段演习。你们师又创下一个第一!quot;

    陈皓若插话道:quot;给你们说清这件事,不是让你们追查这是什么人干的。不是团以上领导,也没这个胆量做这种事。这是极其严重的无组织无纪律行为。同时,这也表明部队存在一种不满情绪。高军谊,你怎么了?quot;

    高军谊擦着汗支吾说:quot;我,我胃疼病犯了。quot;

    方英达掏出止痛药,倒出一粒,递过去,quot;把它吞下去。你可以蹲下来。部队,决不允许存在无政府主义思想。大败之后,部队出现一些对指挥员的不满情绪,是可以理解的。但以这种方式表达,是绝对不允许的。三大民主,不是还有个军事民主吗?四大,大鸣放,大字报,已经早从宪法中删除了。九十年代的军队出现这种事,让人痛心。quot;

    刘东旭道:quot;我们一定认真对待这件事。quot;

    方英达道:quot;这件事情不是偶然的。在第一阶段的演习中,你们师表现出了山头主义、小圈子主义的危险倾向。二号地区在很危机的时候调换过防御区域,这正常吗?解救被俘指挥员,接应援军,表面上看都堂堂正正,可为什么带部队时舍近求远呢?狐狸部队解救被俘人员的过程,也让人感到疑窦丛生。这是党的军队,是人民的军队。A师不是你黄兴安的,也不是你范英明的。你们要牢牢记住这一点。quot;

    陈皓若也动了气,quot;这些情况,在你们上报的备忘录当中,有的只字不提,有的轻描淡写。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刘东旭,你这个党委书记的眼是个树窟窿?太过软弱了。你们以为耗费上千万,只是为了在你们的功劳簿上光光彩彩写一笔吗?quot;

    方英达又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扫了扫几员部将,quot;有句很尖锐的名言,我想讲给你们听听。自由啊,自由,有多少罪恶是假你的名行世。你们每一个人,包括营团级主要领导,回去都给我仔细地想一想,在这次演习前后,哪一件纯属为自己私欲的事是假崇高之名做下的。本来,我不准备把这些问题点透了。你们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同志,甄别是非对错的能力是有的。可是,大战在即,你们竟有人以这种方式,企图动摇指挥部的决心。只好触及触及你们的灵魂了。quot;

    四个人都羞愧得出汗了。

    陈皓若说:quot;方副司令的病你们谁不知道?你们……quot;

    方英达打断道:quot;不要说我的病。我算什么?不过是一个还长有卵子的男人!我告诉你们,不要心存幻想,认为继续演习是为了给一个甲种师找回面子。如果是指挥员不称职,就撤了指挥员。如果真是这支部队垮了,变成了太平盛世养出的一支八旗兵,那就裁了它。泱泱十二亿人的大国,难道还找不出敢为国家民族前途命运献出生命、长着卵子的男子汉吗?quot;说罢,扔下四个大汗淋漓的部将走了。

    陈皓若补了一句:quot;这对你们,是个机遇,也是个挑战,你们好自为之吧。quot;也走了。走了两步,扭头补充道:quot;由谁组成什么样的班子指挥下阶段的演习,应该由军区党委决定。你们的任务,就是做好一切准备,让这支部队能够打胜仗。quot;

    两个将军触及灵魂的轮番轰炸,把A师的四员大将炸得呆若木鸡。过了很久,才一个个朝路旁跑道上停的quot;坐骑quot;走去。

    高军谊回到后勤指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军需科王科长叫到自己的房间,关了门关了窗,压低嗓子说道:quot;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必须把运走的油给我运回来。quot;

    王科长说:quot;高师长,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听上边的口气,这回是要换人指挥了。这一乱,谁还有心管这些事。我已经和军后勤的老乡说好了……quot;

    高军谊敲敲桌子说:quot;王胖子,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演习时这些油没到位,我可要向上边报告了。quot;

    王科长拍着胸脯说:quot;绝对误不了事。钱虽是个好东西,可命更重要。出了事,那是要杀头的。quot;

    高军谊道:quot;你知道就行。反正你记住了,出了问题你一个人兜着。quot;转身脱了衣服换衬衣。

    王科长道:quot;规矩我懂,什么行当都讲个丢卒保车,丢车保帅。你这是怎么了?大冷的天,衬衣都能拧出水。quot;

    高军谊赤着上身,呆坐在床边,quot;日他妈,我这回才知道真会吓尿裤子。方副司令骂人我见过,陈军长骂人,连地缝都不给一个。我劝你也是为你好,还是见好就收吧。quot;

    王科长说:quot;我派人采购了一些菜。我去让他们做了给你送来。quot;掩上门出去了。

    范英明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天亮时分,他把辞职报告誊清后,坐在昏暗的灯光里发起呆来。

    秦亚男背着牛仔包,敲开范英明的房间,一只脚刚踏进去,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忙退回去挥手驱赶着烟雾。

    范英明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不解地问:quot;一大早,你这是准备干什么?quot;

    秦亚男又进了屋子,看看一地烟头,quot;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军指搭观摩团的便机回北京呀。送我的车不是你昨晚派的吗?还说一定要亲自送送我。早知你忘了,我就自己走了。quot;

    范英明打打脑袋,quot;该挨板子。quot;

    秦亚男看见了小桌上的辞职报告,quot;咦!你一夜没睡,就炮制了这个东西呀?quot;

    范英明默默点点头。

    秦亚男抿着嘴,摇摇头道:quot;这可不合你的个性。你是很能忍的一个人,不该做出这种激烈的事。quot;

    范英明指指两边的房间,先走了出去,走到已经快看不出形状的大沙盘前,说道:quot;昨天挨了一顿骂,觉得只有这样做,才像个男人。当然,这么说没有贬低女性的意思。quot;

    秦亚男道:quot;能扯得上吗?quot;

    范英明扳着指头说着:quot;作为红军司令,我有三方面不称职。第一,对现代局部战争的认识肤浅,缺乏把握全局的能力;第二,考虑了很多个人得失,在关键问题上做无原则的让步,心胸狭窄,没救黄师长实际上是为了自己出风头;第三,在战役失利后,一味强调客观因素,过多指责别人的过失,没有承担起应负的责任。眼下,我只能以这种方式,表明我对自己能力的评价。quot;

    秦亚男惊讶地看着范英明,quot;你好像终于把紧闭的心门打开了。quot;

    范英明道:quot;可惜你一走,就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了。quot;

    秦亚男问道:quot;是不是有点依依不舍了?quot;

    范英明笑笑,quot;你是一个让人愉快的人。我会记住你的。quot;

    秦亚男伸出手说:quot;司机已经在按喇叭了,握个手表示再见吧。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quot;

    范英明说:quot;你还要来?quot;

    秦亚男诡秘地一笑,quot;一对十年前的情敌兼朋友,一对现在的情敌兼对手,就要再次交手。女人都同情弱者,你失去了妻子又败一阵,难道不需要个拉拉队员?quot;

    范英明吃惊地说:quot;这些你是从哪里知道的?quot;

    秦亚男道:quot;一个好心人。不过她的目的是劝我远离你。因为她觉得我会再度伤害你。我就想检验一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容易被伤害。quot;

    范英明看着秦亚男走远,没说出一个字,等到秦亚男拉开车门,才慢慢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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