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吉鸿昌第二次入甘。刘郁芬初到兰州时被陇南陇东四镇大军围困,兰州危急,各机关打点好行李准备逃难。远在内蒙河套的吉鸿昌率铁军十九师的一个旅,几千里强行军,一举击溃叛军彻底扫平陇东陇南诸镇,然后赴北平陆军大学学习。甘肃烽烟又起,吉鸿昌接任十一师师长。
十一师在河州屡战屡败,士气低落。吉鸿昌用他那一套带兵方法整训十一师,了解马仲英的作战特点。
1928年秋,马仲英与甘州马廷勷联合,兵力达八万之众,第三次围攻河州。
有消息说冯玉祥的大将吉鸿昌领着十一师又从定西开过来了。十一师跟马仲英交过手,尽吃败仗,大家都看不起十一师,换个吉鸿昌当师长你们这些蔫娃就成赵子龙啦?换上冯玉祥也不行!尕司令鼻子一哼,没理识。他们很快就尝到了吉鸿昌的厉害。
吉鸿昌不进河州城,吉鸿昌领着一师人马从北路开进莲花堡,兵分两路,一路上谢家坡,一路上康家湾。老将马海渊对孙子马仲英说:“老冯的钢全在吉鸿昌这把刀上,把吉鸿昌打下去,你娃娃就长大了。”马海渊说:“娃娃下去吧,老汉我给你守摊子。”
尕司令下了北源,把指挥部设在三角堡。吉鸿昌的部队坚守阵地,士兵们军容整肃,任凭骑手们猛烈进攻,他们岿然不动。吉鸿昌掌握了尕司令的作战特点,攻击时一拥而上,败阵时四下逃窜,没有强有力的组织。吉鸿昌刻意设置火力封锁网,像一道火墙,那些一拥而上的河州骑手很难冲过去。八万大军像被卡住喉咙的烈马,不肯退让,流血不止,搏击愈猛。骑手们每村必夺,有些阵地被骑手们占领了,有些阵地牢牢地控制在吉鸿昌手里,而吉鸿昌的主力一直打到三角堡。
塬上的老兵急了,往下冲,被吉鸿昌的炮队轰退了。
吉鸿昌打仗很讲究,他放弃了多余的阵地守住了关键部位,尕司令被钳形战术紧紧锁住。
“锁住就锁住,咱拧成铁滚子往坡下滚。”
尕司令的兵五六百人一堆儿,变成黑虎往下冲。连放两个黑虎团。
三角堡底下全是黑压压的国民军,国民军官兵摘下大刀,等候进攻的信号。
吉鸿昌没有动用他的大刀队,他命令炮兵开火。师直属炮兵营猛烈开火,大小钢炮迫击炮一齐砸向三角堡重台塬,一千多骑手死在炮火中。炮火轰击后,国民军大刀队忽啦一下冲上三角堡。受伤的骑手拔刀自尽,被围困的骑手跳入深井。
尕司令提上刀往上冲,卫兵们围住他,“哪有司令打头阵?你去冲锋司令部咋办呀?”“司令部让空着,插上旗杆子就是一个司令部,你们都跟我走,卫士队不卫我了,卫咱队伍的好名声,走!”尕司令手里的刀子一挥,骑上大灰马冲出司令部,身后跟着一帮子小伙子。半面坡已让国民军占领,突然又从崖顶的庄子里冲出一群“黑虎吸冯军”,凭那匹大灰马国民兵就认出谁来了。
“黑虎星,黑虎星出来啦!”
一道道火网撒出去,倒下一大片骑手,而那匹大灰马往前一窜,就把火网撕破了。尕司令把刀别在腰上,端着一杆马枪,马往前一跳,马枪就吼叫一声,国民军队伍里就栽倒一个人。那些铁杆卫兵不惧炮火,跟着尕司令边冲边打,弹无虚发。趴在工事里的国民军一个劲往血泊里栽。吉鸿昌的火网越织越密,尕司令和他的卫队始终在半坡打转转。“我要是有十挺机关枪,我撕烂吉鸿昌的裤裆。”
尕司令怒火冲天,根本不理识冷枪冷弹,“狗日的吉鸿昌你出来,老子看见你啦,端个望远镜,装个千里眼,远山变成近山,你照谁呢,你照你爷呢!”心里正骂着哩,国民军阵地上出来一个身披黑大氅的将军。
“吉鸿昌吉鸿昌。”
大家都看见了吉鸿昌。就是这个人,跟刀子一样就戳到,把八万人的“黑虎吸冯军”给锁在北塬上。河州的骑手连打枪都忘了,伸长脖子看吉鸿昌。
吉鸿昌也是黑脸大汉子,再披个黑大氅随风招展。“狗日的吉鸿昌,把咱的军旗披身上啦。”响了一阵枪,那个吉鸿昌动都没动,压根就不理识冷枪冷弹,傲慢得很,手里连枪都不拿,也不拿刀子,就戴个白手套,举起来在半空那么一举,后边的国民军跟放开铁绳的狼狗一样呜儿呜儿叫着往上冲。尕司令的手也是这么一举,身后也是黑压压一群兵将,两下里拚在一起,跟拧麻绳一样越拧越紧。
骑手向西宁马麒求救,宁海军官兵挤在大操场上,遥望河州,河州那边传来隆隆炮声。马步青马步芳也坐不住了,向镇守使求战,马步芳说:“这一仗打赢了,老冯就没脸在西北呆了,吉鸿昌是老冯的王牌啊。”镇守使望望儿子没吭声,儿子说:“河州战役马仲英出尽了风头,他快成西北王了。”马麒说:“你想当英雄,好哇,爸问你一句,楚汉相争你说谁是英雄?”“当然是刘邦了。”“放屁!灭秦的是西楚霸王项羽,项羽才是真正的英雄。娃娃你还嫩啊。爷叫你多看史书,你没看进去嘛。”马步芳的脖子不粗了,脸不红了。镇守使说:“冷静下来就好,娃娃你记住,自古都是英雄打天下,小人坐天下。仲英侄儿确实有项羽之勇。他真要打败国民军,下一步就该打咱了。”镇守使质问儿子:“想当英雄还是想当小人?”儿子不好意思,笑笑出去了。
镇守使下令:集合队伍向河州开拔。大军浩浩荡荡开向甘肃,在离河州三十里处停下。马麒这才告诉儿子,“娃娃,咱跟老冯一起打马仲英。”儿子不知所措,马麒说:“老冯兵多,吉鸿昌打头阵,后边还有刘兆祥刘郁芬。老冯本人还没有来甘肃哩,他要来甘肃可不得了哇。”马步芳说:“马仲英何必死缠吉鸿昌呢?”马麒大笑,“他想学老先人马占鳌,胜了吉鸿昌再投冯玉祥。他娃娃太嫩,咱爷父们先投老冯,合起来揍他。”两个儿子恍然大悟,马麒说:“开窍就好,往后就靠你自己了,我不带兵了。”
宁海军出现在北塬头上,尕司令的部队为之一震,以为援兵到了。尕司令向卫队下令,全部出击,打败吉鸿昌。吉鸿昌也发现了北塬上出现的军队,吉鸿昌以为是刘郁芬派来的援军,吉鸿昌志在全歼马仲英,他向各旅下达攻击令。这时,前沿阵地打来电话,告诉他开过来的是宁海军。参谋长急了。当时的情形就像滑铁卢大战,拿破仑跟惠灵顿打得精疲力竭,谁的援兵先到谁就能战胜对方。远方战尘高扬,拿破仑相信那是自己的援兵,拿破仑把皇家近卫营投人战斗,然而来的不是格鲁希,而是布吕歇尔元帅的德意志军队。
1928年秋天,在河州三角堡,面对突然出现的宁海军,吉鸿昌毫不惊慌,毅然下达攻击令。参谋长说:“宁海军打咱们怎么办?”“马麒不会这么干,马步青马步芳不会向着马仲英,马仲英是个疯子。”“他们真联手打咱们,可就惨了。”
“冯总司令正等着他们这一手,他们全都反了,冯总司令会把他们连窝端。”
前沿阵地报告:三十里铺发现马麒马鸿宾的部队。三角堡阵地上,回回骑手喜出望外,狂呼大喊冲下来,吉鸿昌说:“命令各旅,全力进攻三角堡。”参谋长犹豫不决,“马麒马鸿宾怎么办?”“置之不理,全力打垮马仲英。”
吉鸿昌师所属各旅集中火力猛攻三角堡。好多骑手被炮火击中,战马来不及躲闪也死在炮火下。三角堡的房屋全被炸毁,骑手们从瓦砾堆里钻出来,沉着射击。枪弹挡不住潮水般的国民军,国民军冲上三角堡。骑手们拔出刀子,国民军停止射击从背上摘下大刀,将三角堡指挥部团团围住。
枪声停止了,全是钢刀的拚杀声。吉鸿昌到这个关头才用他的大刀队。大刀队每人一把短枪一把鬼头刀,头扎白毛巾,穿红上衣黑裤子,活活一群古典武士,雄赳赳开上来,个个身手不凡。河州骑手遇上对手啦。大片大片的骑手倒在血泊里,指挥部逐渐暴露出来,那杆“黑虎吸冯军”的大旗还竖在院子里,卫兵们拚死抵抗。院墙“轰!”一声倒了,尕司令把军旗插在大灰马的鞍子上,顺手给马一鞭子,马就跳进沟里。
尕司令带卫队上了重台塬。那是一块绝地,一面陡坡,三面绝崖。国民军那些如狼似虎的红衣大刀队被撤到坡底下。枪又响了起来。
吉鸿昌正用望远镜看着。吉师长全身痉挛,他从少年忧郁而刚劲的脸上看到一种熟悉的东西。吉师长心想:我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人身上?少年军官脸上所散射的灵光确实是他。国民军狙击手用三八步枪向少年射击,子弹全打偏了,营长搧狙击手一耳光,营长抓起步枪三枪均未打中,吉师长问怎么回事。狙击手说:他的眼睛像老鹰,没人敢跟他对视。营长说:正面打不上,从侧面打保证要他的命。吉师长抓起步枪,他和少年瞳光撞在一起,他们都感到眩晕,少年伸手摸自己的太阳穴,吉师长也伸手摁那地方。步枪掉在地上,属下以为自己的首领换了枪。吉师长越出战壕,站在土台上,身披黑色大氅,威风凛凛。塬顶上大灰马也潇洒地来回走动,少年拔出手枪朝吉师长连发三枪,距离太远,子弹飞不到一半就坠落了。从弹头的孤线上可以判断出死亡过于沉重。骑手们给少年送来马步枪,少年用马枪朝头顶的太阳开火,子弹在阳光深处爆裂。少年对他的骑手说:“这人是个血性汉子,从正面杀不了他。”骑手们要从侧面对吉师长下手,少年不让,少年说:“那不是咱干的,叫别人干吧。”少年说:“他跟我一样,谁也从正面伤不了他。”
1933年轰轰烈烈的察北抗战失败,吉鸿昌逃到天津法租界避难,处在特务的严密监视下,吉将军也不在乎特务的恫吓,反而更活跃了,四处活动,联络西北军老朋友和各界人土,组织“中国人民反法西斯大同盟”。抗日英雄又成了社会活动家。南京当局再次下令通缉吉鸿昌,并密令军统局不惜一切手段秘密刺杀吉鸿昌。暗杀任务由军统北平站站长陈恭澍负责,这便是轰动中外的“国民饭店事件”。吉将军住天津法租界国民饭店,特务侦察得清清楚楚,靠暖气坐的那位穿白褂子的人就是吉鸿昌。看准后,特务出去发暗号,一群枪手涌到门口,几支手枪同时开火,打死的却是另一个人。吉将军临时上厕所,把死神堵在门外。暗杀失败,干脆来明的,由租界当局出面,把凶手从后门放走,把受伤的吉将军逮捕移交国民党。蒋介石密令,将吉鸿昌在天津就地处决。国民党河北省政府主席于学忠不忍杀害抗日英雄,便电告蒋介石:“我不便执行,可否送往别处执行。”
处决抗日英雄的重任,就当之无愧地落在了北平军分会主任何应钦的肩上。
何将军刚刚与日军联手剿灭了冯玉祥吉鸿昌的抗日同盟军。何将军的另一大杰作就是在二十九军宋哲元佟麟阁长城抗战击退日军之后,与日本签订《何梅协定》,把华北直接置于日军的攻击范围内。由何应钦来处置吉鸿昌是棋逢对手。死亡是一种艺术。吉鸿昌刚进北平军分会,值班上校递上一份写有“立即处决”的电文让他看。吉鸿昌若无其事,“赶快收回去吧!我不是三岁小孩,想给我下马威吗?”
走向刑场时,吉将军以手指为笔,以大地为纸,写诗一首: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临刑时,吉鸿昌要坐在椅子上死。“我为抗日而死,死得光明正大,不能跪,也不能倒在地上。”行刑者悄悄绕到他身后,他猛然回头,“这不行!我为抗日而死,不能在背后挨枪。”行刑者颤抖起来,死神首先把行刑者打垮了,“那您该怎么办?”吉鸿昌厉声说:“你在我眼前开枪,我要亲眼看着你们怎样打死我!”
行刑者面对吉鸿昌圆圆的瞳光无法射击。要让花生米大的子弹头去完成一次真正的死亡太艰难了。监斩官打电话请示何应钦,何将军不愧为黄埔元老,一语道破天机:“远距离射击嘛,干吗要用手枪。”新换的枪手在几百米外用步枪射击,枪手们果然摆脱了吉将军的瞳光,子弹从眉心呼啸而过。那是一次真正的死亡。
枪声之后,是漫长的沉默,华北静悄悄的,天津静悄悄的,英国路透社北平专电发出一点点声音,“这位愤懑不平的吉鸿昌将军就义的时候态度从容”。
在一个宁静的黄昏,何应钦乘车去塘沽会见日本人梅津美治郎。宾主握手寒暄时,梅津美治郎好生奇怪:这位华北军政大员的手这么软和,这么软和的手也能杀人?梅津美治郎问:“吉鸿昌骁勇善战,何将军如何杀掉这员虎将的?”何应钦说:“西北军都是些粗人,中国古人有句话叫以柔克刚。”梅津美治郎在何应钦白嫩的手上摸一下说:“噢,以柔克刚,以柔克刚。我想起中国古人的一句名言:腰中三尺剑,尽斩风流鬼。”1945年9月,在湖南企江,主持日军投降仪式的中国军队首席代表竟然也是这位何将军。在投降书上签字的日本军人很不服气,中国有那么多优秀军人,怎么派一个太监式的将军来签字?何将军说:“七七事变前,在塘沽我与贵国的梅津美治郎会谈,他对我的印象跟诸位一样。中国有句古话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日军代表说:“很遗憾,我在战场上没见过你,倒听说你杀过不少中国军人,比如吉鸿昌。”何应钦很不高兴,“败军之将何以言勇,注意你的身份。”日本人啪一个立正。何应钦松一口气,说:“吉鸿昌是党国的叛逆,罪不容恕。中国人把他当英雄;你们日本人也把他当英雄,他是你们的敌人,我杀了你们的敌人你们反而责备我,这算什么道理?”
可死亡是不讲道理的。
21928年秋天在河州北塬,马仲英和吉鸿昌同时感觉到了死亡。吉鸿昌说:“古时候两军对阵,上阵的将军互报名姓前先要用眼睛照一下,是死是活这一照就决定了。”
吉鸿昌与马仲英没有交手,他们的眼睛在望远镜里照一下,就冒出鲜烈的血光,塬顶全红透了……壮士的血汩汩流淌,被兵刃撕开的脑袋和肢体仿佛大地的果子。
尕司令身边只剩下五个卫兵。吉鸿昌下令大刀队往上冲,活捉马仲英。大刀队爬陡坡,上来一个被砍一个,上来的大刀队越来越多。一个腿上受伤的河州骑兵满地打滚,奋力往崖下滚,大家好像开了窍,一个接一个,五个卫兵全跳下去。
尕司令抬腿踢倒两个扑上来的国民军,边往崖边走着吆喝着:“挨毬的看亮清,这是黑虎星脱身哩,不是跳崖自杀。”尕司令纵身一跃,跟鹞子翻身一样就不见了。
他飞了!他飞了!国民军黑压压一大片爬崖顶往下看,下边死人压死人,哈哈,尕司令栽死啦!吉鸿昌亲眼看见马仲英跳崖自杀。吉将军凝固在望远镜里,好半天才咕噜出一句话:“真是条血汉子,可惜了。”李参谋说:“他刚刚十七岁,都叫他尕司令。”吉鸿昌很吃惊,“十七岁的娃娃敢打冯玉祥,这娃娃了不得。”李参谋说:“师长当兵时不是也顶撞过冯大帅吗。”当年,冯玉祥驻军河南,在部队里推行基督教,会操时,一个楞头青出列责问冯玉祥,“基督教是洋教,我是中国人我不信洋教。”把大家吓了一跳。冯玉祥不但不责备,反而赞扬小伙子有胆有量敢顶他冯玉祥,这个楞头青就是吉鸿昌,从此他以“吉大胆”闻名全军,那时他正好十九岁。“我十九岁跟冯大帅顶嘴,这小子十七岁,竟能一呼百应,力敌万人。”
吉鸿昌扼腕叹息,“这小子跟我有缘分。”李参谋说:“师长话不吉利哟,马仲英死了,你跟他有啥缘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让我钦佩的人死了也是厉鬼。”
马仲英战死的消息传到宁海军那里,马麒马麟马步芳们长出一口气,大家有好多话要说,张开嘴巴嘴里没味,扫兴得厉害。门口站岗的卫兵不咸不淡地说:“尕司令死啦。”马步芳说:“你再说一遍?”卫兵说:“马仲英死了。”“马仲英是土匪,造反的都是土匪,我们是官兵,怎么能把土匪叫司令。”卫兵立正连称是是是。
各路大军追击尕司令的残部。那杆“黑虎吸冯军”的大旗驮在马背上,大灰马跟狂风一样,从这条沟跑进那条沟。马在寻找主人。马越过大夏河,越过洮河,往临潭岷县藏区奔逃。攻不下河州城藏区里进,尕司令的魂跑进藏区了,大灰马往哪儿跑,被击溃的骑手们就紧随其后。
西北战局被吉鸿昌扭转过来,十一师由弱转强,成为一支劲旅,主动出击追歼残敌。河州地面太平了。刘郁芬亲临河州,要嘉奖吉鸿昌,要给冯玉祥报捷。
吉鸿昌不相信马仲英会死。刘郁芬说:“大家都亲眼看见他跳崖了,你也看见了嘛。”吉鸿昌说:“他的马还在,驮着军旗到处跑,弄不好又要出事。”刘郁芬说:“马仲英就是活着,也是一匹野马了。”吉鸿昌说:“马仲英小时候在祁连山里呆过,那里有个神马谷,马通人性,主人真的死了,马就会趵蹄子乱咬乱叫。”
吉鸿昌一番话把一帮子粗犷的军人说得直瞪眼睛。刘郁芬说:“老弟呀,原来你是个细心人嘛,马仲英这个黑虎星遇上你这个打虎英雄算他娃倒霉,他娃要克冯玉祥要克刘郁芬要克赵席聘偏偏漏了个吉鸿昌,带兵的人都知道任何一个漏洞都会要自己的命。从今往后,西北的军事就全归你老弟处理,我给你担着,你想咋弄就咋弄。”
吉鸿昌要带上十一师进藏区,刘郁芬就以甘肃督军名义给甘南各部土司下令,一切听从吉鸿昌调遣。
吉鸿昌带上队伍浩浩荡荡开向甘南。那帮子参谋人员就对刘郁芬说:“给吉鸿昌的权是不是太大了?”刘郁芬说:“马仲英一呼百应是个恶物,咱西北军除了吉鸿昌谁也斗不过马仲英嘛。”
“吉鸿昌平时就目中无人,平了西北就更了不起了。”
“你们年轻,你们没见过当年剿,那时咱西北军还是北洋政府的混成旅。二十万北洋大军围剿白狼,尽吃败仗,咱冯总司令也败了几阵,心里窝火。刚好在河南招了一批新兵,里边有吉鸿昌,个子大力气大,就让他当班长。这家伙一上火线不知深浅,带着十来个人,光着上身抡着大刀往上冲,一口气砍倒白狼最厉害的几员大将,那次战役白狼被彻底打垮,吉鸿昌勇冠三军,冯总司令把他从班长提成营长。白狼就是个回回,河南回回,从甘南藏区往陕西流窜时被吉鸿昌堵住,全军覆没。”这帮年轻的参谋再也不吭声了。
大灰马驮着军旗跑遍了河州的村村寨寨,那些逃散的骑手又被煽动起来,大灰马一马当先,穿过土门关进人藏区。这是河州回民起义失败后的必经之路,进则占河州城,败则入藏区,进入群山草原大野间,积聚力量恢复元气,再伺机反攻。
大峡谷里汇聚了两万多人马,大家静悄悄地等待着。大家都以为尕司令早早躲在这里,大家都盯着密林和河道,谁也没有朝土门关那边看。那杆军旗已经从大灰马身上取下来,插在山坡上。大灰马累坏了,静静地在草地上站了很久,开始吃草,吃饱后就轻轻跑起来。大家以为大灰马去河边饮水,谁也没注意。
第二天天刚亮,土门关那边大道上响起暴雨的马蹄声,尕司令精神抖擞端坐在马背上。哨兵在山顶上首先发现尕司令。大家从睡梦中惊醒,然后欢呼。尕司令跟疾风一般跃上山坡,勒住大灰马,一脸的兴奋,朝大家挥手。大军开始骚动,跟洪流一样沿着山谷往卓尼岷县一带前进。
卓尼岷县是杨积庆土司的地盘,杨土司从兰州刘郁芬那里得到消息,马仲英的残部窜入藏区。杨土司传令藏兵严阵以待。
有好几百身带叉子枪的藏兵在山上放枪,藏兵枪法很准,一连射中好几个骑手。尕司令命令骑手向后退,他自己单人单骑走过去。藏兵放了一枪,打在石崖上,轰下一块巨石。尕司令的马轻轻跑起来,藏兵的叉子枪乒乓乒乓猛烈射击,都没有打中。射空的子弹响声清脆,它们击在岩石和青桐树上,树木和石头嗡儿嗡儿像牛皮鼓的鼓点。大灰马伴着鼓点一直跑到藏兵跟前,吁一声长嘶,前蹄腾空,鬃毛飘散,马背上的尕司令像振翅的兀鹰,从碧天上落下来,藏兵哇一声打马逃命。
骑手们冲到卓尼,杨土司在他的城堡上用望远镜观察。大队骑手从山谷深处跑出来,一直跑到城墙底下。骑手中一位少年带马而出叫杨土司睁大眼睛。杨土司身边的藏兵叭叭放枪,城下的少年将军纹丝不动,问杨土司看清没有?藏兵说:“我们一百条枪打他,没打死他。”藏兵能在黑夜里凭声音击中对手,杨土司不相信。藏兵又开始放枪,枪响后,少年和他的大灰马还在城下的草地上。
杨土司说:“我还以为是他的替身呢,他真没死。”
让骑手们吃惊的事情发生了。杨土司不是骑着马,而是步行走出城堡,不带一兵一卒,操着两杆七九步枪,边走边开火,每响一枪,大军里就有人从马背上栽下来。大军不动,失去骑手的马自己跑掉,长嘶狂奔,追亡人的魂魄去了。只有前排的人开枪,开枪的人在枪响之后就丢了命。丢得干净利索,令人心动。总有人接替死者。杨土司开枪的姿势太漂亮了。他有这种功夫:一手操一杆七九步枪,枪托在腿上一顶,胳膊夹住枪杆,腾出手拉一下枪栓,退出弹壳,推上子弹,动作很快,交叉开火。有十个骑手命归西天。打完枪里的子弹,杨土司就撤下枪,拔出腰刀大踏步向前进。迎面奔来两名骑手,被腰刀砍翻,血水泼满满一地,也溅红了杨土司的脸。砍第三个骑手时,刀刃都弯了,热血给烫的。弯刀捅进第三个骑手的身体,就像白鱼进了大海,汹涌的波涛让杨土司吃惊。如此精粹的藏刀杀过数不尽的猛兽,砍百号人不成问题,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血肉之躯?是传说中的护法金刚吗?还是格萨尔王的魔法?杨土司大声吆喝:“你是吗?我要跟格萨尔王大战三百回合。”
尕司令在阵前听得清清楚楚要大战三百回合,尕司令腾楞一下在马鞍上立起来,两眼放光,侧过身问大家,“杨土司吆喝啥呢?”
“叫阵呢,跟演三国一样要大战三百回合。”
“噢哟哟哟哟……”尕司令仰天长啸,发出长长的骏马的啸叫,连声称:“好好好!挨毯杨积庆,爷爷敬你是个人,你真真是我爷哩。”尕司令扑咚从马背上跳下来,他满脑子的三国水浒隋唐演义,瓦岗寨三十六好汉,罗成薛仁贵,他不知道格萨尔王,他感觉很新鲜,他担怕丢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差不多是连颠带跑奔过去。
“我就是你说的那个王,我就是你说的那个王。”
两个人扑轰一声打在一起,火星四射,是刀口撞出来的。刀口咬刀口,很快就成了锯牙成了老刀子。两个人热血沸腾,就把老刀子撇下,伸出锤头(拳头),咚!咚!跟打牛皮鼓一样,往死里捶。连捶带打。两个人很快就成了豹子成了狼,喉咙里发出恶狠狠的声音,嗯-嗯-嗯拉得又瓷又长,一直拉到地底下,脚底忽闪忽闪裂缝缝,惊得大家往后退,往后退,退到山坡坡上,找有大石头的地方,伸长脖子往山下看。整个人群鸦雀无声,只有眼眶格铮铮响,射出去的光芒跟电光一样。
“嘿,马超!”
“嘿,格萨尔!”
哗!哗!衣服撕成碎片落地上,很快亮出一身好肉,靴子也踢掉了。
“白狼!”
两边阵上打雷般吼叫,好像谁先喊出白狼,谁家主公就是白狼一样。一个英雄跟猫一样有九条命。谁能相信英雄的死亡?有人就喊起来:“我们的白狼!我们的白狼!”
对方阵上马上回应:“我们的白狼!我们的白狼!”
两边喊声合在一起,比打雷还要厉害。那地方是山区,苍天低低地弯下来,弯着弯着就轰隆一声破了,滚下大团大团的冰雹,当地人叫下冷子。冷子跟炸弹一样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坑坑,密密麻麻,石头都被砸开了缝。两个混战中的好汉差点被砸晕,脑壳上起了发面疙瘩,充血的红疙瘩,身上全是青伤。两个好汉不打了,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老天爷插了一扛子,再打下去就没意思了。
砸伤了好多人。
杨土司后来死了,死得很悲壮。红军长征途经安多藏区,杨土司以几十万公斤的粮食接济大难中的红军。自离开江南大地,这支饥饿的大军第一次吃饱了肚子,一鼓作气击溃甘军鲁大昌,马不停蹄吃掉胡宗南一个整编师,从容进入陕北。
蒋介石对杨土司恨之人骨,密令鲁大昌想尽一切办法除掉杨土司。
当时由宁海军投过来的韩进禄旅,军纪不严,官兵冲进杨土司所辖掸定夺,一把火烧了这座大寺,自明朝以来所藏的各种绝版经卷化为灰烬。尕司令大怒,要韩旅长执行战场纪律,韩旅长大叫:“我的兵谁敢动,烧几间房子又没伤人命。”
“你不动手我动手呀。”
尕司令把韩旅长的掌旗官从马背上揪下来,拔出河州短刀,脖项里一旋,脑袋被卸下来,丢到地上。
“砍你的掌旗官等于砍你的头,念你是一旅之长,先饶你一回,再有违犯军纪者,不要再脏我的手,也不要污了兵器,就用裤带把自己勒死。”
韩旅长只敢鼓眼睛,不敢言语。那一旅人马是打西宁投来的,都听韩旅长调遣。尕司令一走开,大家就嚷嚷:“河州城没打下,窜到藏区当和尚当圣人,咱成孔圣人了,日他的,原本指望着来发横财哩。”大家这么一嚷嚷,把韩旅长给弄燥毬子了,韩旅长就问大家,“想不想发财,嗯?”
“想,都想疯了。”
大家拍胸膛,里边装着一颗发大财的心。
“旅长,咱听你的,你说咋弄咱就弄。”
韩旅长马鞭子往东方一指,“从古到今,宁往东挪一寸,不往西走一步,我今儿个就领大家去好地方。”
地图打开,甘肃省最富庶的地方在陇东天水。“去天水,去天水。”韩旅长跟尕司令分道扬镳,去天水当土匪。民国土匪多,不是我一个,韩旅长号令全军:抢,抢光,抢他狗日的,穷人、富人一起抢。天水城变成了地狱。几年后,陕军杨虎城派兵西征,剿灭了这一支悍匪,富庶的天水大地变得跟月球一样荒凉,大家还以为到了新疆大戈壁。
尕司令勒住马缰问队伍,“谁还想当土匪,赶快走,韩旅长没走远,我不拦你。”队伍里又少了一些人。队伍还有八九千人。尕司令说:“烂人走开,走远,我不稀罕那些烂脏人。”尕司令连问三遍,没人走开。他以为队伍这下子干净了,他就放下心。
队伍开到了夏河。老远望见群山环抱着拉不楞寺,这是安多藏区的中心,是嘉木祥五世与黄氏家族的地盘。寺庙的金顶闪闪发亮,河水穿城而过,市面繁华,跟天堂一般。尕司令有言在先,多少颗贪婪的心猛跳着,强忍着,嘴巴里干涩涩的。老远看见几个回族长者走过来,长者是来乞求尕司令的,禅定寺毁于兵灾,夏河人心惶惶。民国五年,马麒曾纵兵虏掠夏河古城,五千和尚正在寺内诵经,大火冲天,和尚不动,有小弥沙逃出,被马麒乱枪打死。夏河人对马家军的残暴记忆犹新。黄正清兄弟执掌夏河政权以后,创办夏河中小学校和技术学校,免费培养各族儿童,对汉回各族也一视同仁。生活在夏河的汉藏回各族和睦融洽确实是乱世的一片世外桃源。回族长者再三乞求尕司令不要带兵进夏河县城,“黄司令是菩萨司令,人家把兵撤到后山去了,城里不设防,人家平时很善待咱回民,尕司令你千万不要把队伍开进去。”尕司令端起望远镜往城里看,竟然看到一座清真寺。“嘉木祥活佛在欧拉草原避宁海军哩,不敢回拉不楞寺,咱回民要修清真寺,人家黄司令没挡,还特批了一块风水宝地,靠着河边。”
尕司令就派了一个团去给拉不楞寺站岗。“老阿爷惹下的乱子,咱补补心,好好站几天岗,叫人家藏民看看,咱也是个人。”那一团骑兵整整齐齐开上去,河边担水的喇嘛吓得乱窜,大兵顺白墙围一圈,战马放到河边草地上,大兵背朝寺院,面朝群山,夏河人才知道这是些护兵,是护寺的。都长出一口气。
尕司令一个人,谁都没带,连马都没骑,取下刀,取下枪,空着手,往后山走。后山响了几枪,一枪从他耳朵边擦过去,一枪从胳膊底下飞过去跟鸟儿一样,衣服紧了一下,又一枪落在脚尖底下,像在地上钉铁桩子。就响了这么几枪。从山后边转出一匹白马,跟一朵白云一样,比银子白比银子亮,马背上一个高大魁梧的少年,精精神神,尕司令不由得眨一下眼。那个少年军人跳下马,马也不跟他,马只管自己吃草。两个少年军人走近,扒下白手套。
“黄正清。”
“马仲英。”
“兰州有命令,让我截击叛军,城里不是打仗的地方,要打咱在野地里打,最好挑个不毛之地打,你看咱这地方,到处是草木,伤不得草木,你说咱咋打呀?”
“不打不行吗?”
“不行咱就喝酒。”
边说边走,走到后山坡上,藏兵布满好几座山,真打起来输赢难说。从那些藏兵的神态上可以看出黄正清是个啥人。
“咱是带兵的,就在野地里喝。”
“能成么。”
端上来的竟然是红葡萄酒,外国货。
“咱办了个技术学校,教师都是从内地大城市聘请的,还有留过洋的,我一心想在咱大西北办个葡萄酒厂,东北通化就有葡萄酒厂。咱西北人太暴烈,喝西凤酒,跟吃炸药一样,甜酒绵软,开开洋荤。”
尕司令不住地点头,呷一口酒含嘴里,感觉就像噙一块冰糖甜兮兮的。
“穆斯林不喝酒不吃烟,你没事吧?”
“没事,红酒跟白酒不一样,白酒打死我都不喝。”
上的是羊羔子肉,鲜嫩清爽,很合尕司令的口味。尕司令吃得很斯文。
黄司令就笑,“你的威名跟你本人反差太大了。”
“我又不是老虎又不是狼。”
“你确实跟马家军不一样。”
“马家军是马家军,我是我,咋能一样?”
“河州离夏河这么近咱们竟然不认识。”
“现在不是认识了吗!”
“我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你应该认识他一下,他是西北军的大官,你正在打西北军,我这么说话你不介意吧。”
“我又不是娃娃。”
“他是国民党里的共产党,叫宣侠父,在日本俄国留过学,给我们安多藏区办过许多好事情。”
尕司令头一次听说共产党,国民军里竟然有这样的奇人。
黄正清说:“他确实是个奇人,马麒杀我们多少人,我们到北京告状都不顶用。国民军开到兰州,我们想碰碰运气,给宣先生一说,宣先生二话不说,带两个卫兵到欧拉草原,呆了五十多天呀,安慰嘉木祥活佛,召开部落王公大会,要我们藏民自立自强,团结起来,办教育,组织武装力量,一百个马麒都不敢欺负你。从古到今,中央哪个大官到过我的安多草原呀,黄河南岸一百个酋长给宣先生银子,宣先生不收,黄河北岸一百个酋长给银子,也不收。我们藏民的习惯,不收礼等于看不起我们。宣先生只好收一部分银子,到兰州后组织一个藏民文化促进会,把马麒的罪状告到国民政府,让于右任院长直接给西宁镇下命令。马家军欺压我们好几十年了,终于给赶走了。人们提起西军马家军就跟深夜谈鬼一样,畏惧得飒飒颤抖。据说西军所到之处,沿途村落,人民逃避一空,大地顿成荒漠啊。你跟西北军开战,马麒马麟心里乐。”
“他们痴心妄想。”
“但愿你能在征战中改造出一支为民众办事的好队伍,这么流窜下去不是个办法。”
“我要弄一块地盘,为民众办好事。”
穆斯林是反对偶像崇拜的,尕司令把马和刀枪交给卫兵,轻手轻脚去见大喇嘛。尕司令为韩进禄火烧禅定寺的行为道歉,大喇嘛说:“你斩了他的掌旗官跟他分手了,他的罪过不该你来承担。”尕司令说:“当年西楚霸王人关中,火烧阿房宫,把到手的江山烧个一干二净,实在可惜呀。”大喇嘛问:“司令贵庚多少?”“十七岁。”“果然少年英雄,项羽二十四岁起兵,你比他年轻多了。”
尕司令说:“刘秀十二走南阳,比我更年轻啊。”大喇嘛不言刘秀只谈项羽,“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尕司令两颊发白,像竖在地上的战刀,刀刃闪射白光。大喇嘛视而不见,吩咐小喇嘛将走马锦缎送给尕司令。
大喇嘛说:“走马渡苦海,锦缎御风寒,司令多保重。”
走出好远尕司令还在自言自语:“难道我会步项羽的后尘?”
部下说:“项羽火烧阿房宫,坑杀降卒,司令没烧拉卜楞寺,大喇嘛还送走马锦缎哩。”
尕司令号令全军,不许放火,不许杀降兵。
尕司令骑上大喇嘛送的黄骠马,马鞍上铺着锦缎垫子,黄骠马一扬蹄子好像把他带进太空,马直直立着,哪匹马也立不了这么久,这里本来离天就很近,现在整个苍穹跟一顶灰蓝色的毡呢帽子一样扣在他头上。他心头一惊,“战争就是大喇嘛说的苦海!”
兰州,那座向往已久的古城在眼前一闪,一个大胆的设想成熟了。尕司令在马背上发布命令:“追赶韩进禄旅向天水方向移动,作出进攻陕西的样子,声东击西,让韩进禄作咱们的先锋,咱虚晃一枪,取的粮草进军兰州,活捉刘郁芬,让吉鸿昌在兰州城下哭鼻子吧!”大家还在发呆,尕司令大笑,“韩进禄这个土匪,就知道去抢劫天水,狄道也是个富庶地方,可我告诉你们咱是一支义军,不是土匪,咱是去狄道征粮草,谁抢东西我收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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