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绿林到营宫

    庙儿镇一败，张作霖只剩下夫妻两个人，还有一匹马。妻子妞儿又受了伤，真是山穷水尽了。他只好绕着僻静小道，连夜赶回二道沟赵家店。

    赵世海是个经多见广的人。瞅见女婿这般模样，便知道事情不好。一边找到刀伤药给女儿敷上，一边派人去打听庙儿镇的情况，并且安慰他们说：quot;先休养一阵再说吧。闯世界的人，没有不碰到这种事的，别难过。今日有一落，后天会再有一起的。quot;

    张作霖也无可奈何地只得点头，叹息。

    赵世海派出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说金守山因为没有捉住张作霖，恼羞成怒，竟一把火把庙儿镇上那个安窑的大院子烧光了。赵世海心里甚为惊慌，但一时也无好办法可施。垂下头，只管叹气。张作霖铁青着脸膛，紧紧绷起嘴巴，半天不曾说话--他痛苦呀!quot;我张作霖怎么就该败在他金守山手下!?quot;

    张作霖苦苦思索了三天三宿，然后来到赵世海面前，双膝跪倒，说：quot;爹，作霖要向您老告别了!quot;

    赵世海知道女婿是个沉默不住、咽不下这口气的人，非干一场不可。于是，便问：quot;你到哪里去呢?quot;

    quot;白山黑水，无边无际!quot;张作霖说：quot;难道就没有我存身之处?只是一件：我这一走，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载，非闯出个样子

    我是再不回来!这就要看我的运气了。我倒不怕，我信我能闯出个样子来的。只是妞儿就得拜托爹妈了，况且，她又有伤、又有孕，我心里怪难过的。quot;

    赵世海拉起张作霖，说：quot;你就别说外气话了，妞儿能跟我过了前二十年，再过后二十年也容易，你只管放心地走。我担心的是，白山黑水虽大，但没有一片干净处；遍东北烽火四起，都得凭着拳头闯荡。如今，你赤手空拳，到哪里去踢打出一片阵地呢?quot;

    quot;先拣个大柱子靠靠，quot;张作霖说：quot;混一阵再说。quot;

    张作霖说着，赵世海思索着。思索片刻，才说：quot;也只有这样子做了。quot;他想了想，又说：quot;作霖呀，我知道你是个不甘心在别人屋檐下的人，现在找柱子，是不得已。不过，干这一行的，大多心狠手毒，没几个愿意拉扯别人的。靠谁呢?北镇的金守山，如今是仇人，当然不能去；镇安县红螺砚有个汤玉麟，也是小家子没出息的人；大石桥有个项抬子，是一条疯狗；三界沟的杜里山......quot;赵世海如数家宝似的点着临近乡、县的绿林团伙，觉得一个一个都是鼠目寸光的人，他们只能混碗饭饱肚子。数来数去，说：quot;唯独杜里山和汤玉麟，还算好一点，但也不能久靠。quot;

    赵世海是个老江湖，懂得江湖界的一切。他精心用意帮助女婿挑靠山，排来排去，很悲观。

    张作霖也是走投无路了，又曾得到过杜里山的救命恩。于是，他便说：quot;爹，我想先到三界沟去。quot;

    quot;好!quot;赵世海说：quot;离这里近，可以常来家看看。这个杜里山，还算有点人样。quot;

    事不宜迟。决定了，张作霖便趁着一个深夜离开了赵家店，赶往三界沟。赵世海有经验，怕节外生枝，再遭横祸，张作霖走后，他便忙着把妞儿送到外村一个亲戚家藏起来。

    张作霖绕着僻道，急急忙忙超到了三界沟。

    这三界沟，原来竟是一片方圆数十里的大苇塘，苇塘外围，又是白花花茅草不生的盐碱地，沟渠纵横，堤坝重叠，野鸟满天，狐狼野兔相互厮杀，一片荒凉凄楚景象。进入苇塘，只有一条河堤改成的行道，弯弯曲曲，隐隐现现；苇丛中，便是隐蔽的几十座土堡，土堡里有杜里山的哨兵，哨兵手里有大枪，又都有一身的好武艺。张作霖不知底细，只管沿着河堤往里走，不到二里路，即被一条暗绳绊倒。正要爬起，两个大汉早飞也似地赶到，死死按住，用绳捆上。

    quot;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quot;张作霖大喊。

    quot;我们该问你要干什么?你竞问起我们来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quot;那大汉怒问，用枪抵住张作霖的胸口。

    张作霖用手臂推开大枪，说：quot;别来这个，你们还嫩!quot;又说：quot;不就是三界沟么!我来拜杜山爷的，你们竞这样对待我?quot;

    quot;你是何人?quot;另一大汉问。

    quot;黑山张作霖!quot;张作霖挺着胸说：quot;我要你们领我去见杜山爷!quot;

    两大汉显然是闻名的。他们用眼角瞥了瞥张作霖，说：quot;嗯，黑山张作霖!有名。不过，我们兄弟却不认识你，在见到我们头领之前，即使你是真张作霖，也得先委屈一下，老老实实服我们绑。见了头领，果然不假，我们弟兄自然认罪。这是规矩!quot;

    张作霖没有办法，只好任其捆绑。

    两个大汉绑好张作霖，吹了一声口哨，苇塘里又来三个人。两大汉把张作霖交给这三个人，又嘀咕了几句，三人有前有后，拥着张作霖才往里走。从晌午走到傍晚，走不尽的苇芦荒草，日色平西，总算望见一道漫岗上散乱地呈现着几十座土矮房子，其中有一座三层楼台倒很气派；矮房子中间，出出进进、老老少少；另有一处，几个年轻人正骑在马上练射，却显得十分威武。张作霖来不及细

    看，就被领到三层楼前。一个人对他说：quot;站这里等等，我去禀报一声。quot;那人走不多时，便走出来，站在门口招手：quot;过来吧，头领让你过去!quot;

    张作霖心里一跳：quot;让我过去?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把我当成乞丐?不去!quot;他转身要往回走。

    quot;慢走!quot;身后有人喊住。

    张作霖转身一看，是杜里山--他们见过面，印象很深--便冷笑笑，说：quot;既然不欢迎，我何必赖着不走呢?quot;

    杜里山走上前去，亲手为他解绳，说：quot;像老弟这样的好汉要是不欢迎，我们岂不有眼无珠了么!难为老弟进来，委屈你了，我为老弟设宴压惊，酒场上再请罪。quot; +张作霖一见杜里山如此真诚，也转怒为喜，说：quot;山爷，不必如此说了。你这样做也是为了柳子安全，小弟心里佩服。quot;

    两人手挽手并肩走进楼房。穿过楼门，越过走道，杜里山在正房外搭手撩起门帘，说了声quot;请!quot;

    张作霖谦让之后，抬步往里便走。刚跨进门坎，只听得quot;啪--!quot;一声响，一颗子弹把他耳边帽沿穿烂飞了过去。张作霖面不改色，淡淡一笑。quot;此枪法并不高超!quot;说着，稳步入内。

    关艳红笑嘻嘻地迎过来：quot;小弟受惊了!对不起。我只想试试你胆量如何的?quot;

    quot;我说呢，枪法不怎么样。quot;张作霖说：quot;要是高手，既要擦破皮、还要不流血。quot;说着，从关艳红手中要过枪，一转身射了出去，quot;啪!quot;门外一个人quot;啊--quot;了一声。关艳红走过去一看，果然，子弹在那人耳上边擦皮而过，头发、皮层破了，只隐隐血丝。关艳红连声说：quot;好枪法，好枪法!quot;

    quot;好一个见面礼!quot;杜里山说：quot;一照面，先比武，我这夫人到底是比不过张老弟!quot;

    quot;山奶奶手下留情了。quot;张作霖说：quot;小弟哪里是山奶奶的对手!quot;

    杜里山说：quot;不必客气了。老弟今日赶来，不知有何急事?quot;quot;前日承蒙救命之恩，今日特来感谢。quot;张作霖说。

    quot;恐不止如此吧?quot;杜里山说：quot;我知道，你已元气大伤，二道沟无法立足了。quot;

    张作霖叹声气道：quot;你说的话不错。我那个小山头被金守山铲 。平了。人也光了，窑也挑了，我是投靠山爷来的，请你拉兄弟一把。quot;

    杜里山十分高兴，说：quot;没说的，张老弟，你就跟我干吧；你到三界沟，是看得起我，信得过我，我绝不委屈你这条好汉!quot;

    张作霖在三界沟入了伙，一干便是一年。一年来，他为杜里山干了几件很漂亮的活，获得杜的信任，也拉拢了许多亲信。张作霖并不为在三界沟抓钱抓银子，他只想拉拢自己的亲信，扩大势力，有朝一日拉出去，自己去闯。所以，他把自己的所得，悉数分给弟兄。这样，一年中，他手下便有二三十位贴心好汉。张作霖心里盘算：有这二三十位强悍人马，另立山头也够势力了；现在的问题是，得想办法离开三界沟。

    一天，赵世海被捆进三界沟。见了杜里山才报名身份。杜里山盛情款待，让他和女婿张作霖见了面。

    一年不见，赵世海苍老多了。他对女婿说：quot;作霖呀，妞儿的枪伤一直不好，惊吓成疾，又生了一个女儿，现在病体很重，很想让你回家看看。quot;

    张作霖又惊又喜：惊得是妞儿病重，且枪伤仍不好；喜得是添了个女儿，并且可以借探亲故离开三界沟。他对岳父说：quot;爹，你好好休息几天，我向杜山爷说说，便转回家去。quot;

    赵世海见着女婿，事办完了，不想久留，便说：quot;这样吧，我先回去，在家里等你，也免得妞儿他们放心不下。quot;

    赵世海只住了一天，便离开了三界沟。赵世海走了之后，张作霖把事情对杜里山说个明白，除了说明妻子病重之外，又编了一套假话说：quot;山爷，我岳父说，金守山不断派人到二道沟显威风，说什么张作霖不归我却归了杜里山，我非连他和杜里山一起吃掉不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想回去看看妞儿。趁这次回去，我得找他金守山算算账。quot;

    杜里山一听也火了。说：quot;这个金守山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应该给他点颜色看看。quot;

    张作霖说：quot;我独自回家，只怕势单力薄，请山爷派几个兄弟帮帮我，也助助威。quot;

    quot;好!quot;杜里山说：quot;你挑二十个弟兄跟你一起走吧。quot;

    张作霖这才大着胆子把自己的贴心朋友挑出二十多人，对他们说明了今后打算，大家也都乐意跟着张作霖走。

    正是张作霖准备动身的时候，关艳红来了。他冷笑笑，说：quot;张老弟，听说夫人有病，你要回去探望?quot;

    quot;是。quot;张作霖答了一声。quot;还带二十多个弟兄?quot;quot;是。quot;

    quot;我却说不全是。quot;关艳红闪了一下眼睛，故意提了提嗓门，说：quot;是不是觉得我这片水浅了?若是另有打算，说到明处，讲到明处，那才是真朋友、真英雄!我可不喜欢来去不明的朋友!quot;

    --那关艳红，原本是一家马戏班子挑大梁的角色，跟着老爹闯遍关东地区，混迹到二十七、八岁还不思成家，总想在江湖上混出个名声然后再结婚。这可是个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江湖名角，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饭都吃过，只是因为有一身超群的刀马功夫，许多人想她想不到手便想杀她。但总是杀她不得。不想三年前在东岳庙遭到俄国兵洋枪的迫害，老爹被打死，自己虽刀劈了四五个俄国兵，还是没逃出魔掌。幸亏杜里山带人解了她的围，又帮她埋葬了父亲，她才以身相许，成了三界沟的二号头领。这关艳红历尽坎坷，料事总是慎微。张作霖领教过她的文武才能，不敢在她面前耍花样。

    ·。quot;山奶奶，，，quot;张作霖故作镇静：quot;山爷和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若有歹意，良心有愧，老天不容!quot;

    ·。quot;你不要嘴硬。，，quot;关艳红说：quot;应该心日相一。只要说明白，另立山头，绝不刁难。带走人马，也不阻拦。quot;

    张作霖立刻拍胸膛，说：quot;若有此心，叫我不得好死!quot;

    杜里山来了。他说：quot;算了算了，别再说这个了。我过去说过话，到三界沟来的朋友，一律欢迎；说出理由想走的朋友，一概自由。张老弟家弟妹有病，泰山跑来告知，必是实话，明天你就赶紧动身吧。quot;

    得到杜里山的又一次允许，张作霖不敢怠慢，次日黎明即率二十余弟兄匆匆离开三界沟。

    张作霖没有回到二道沟，一马湾到了八角台镇，去找张景惠结伙。

    张景惠本来是二道沟一个卖豆腐的，是张作霖的邻居，两年前也拉起了柳子，如今住八角台，有上百号人。在一次掏窑时和张作霖同到一个大户家中。张景惠对张作霖说：quot;在辽西，谁不知道你张作霖!你离开三界沟吧，到八角台来，我让你坐第一把交椅，百十号人全归你管。，，quot;张景惠还对他说：quot;我们八角台已和地方官搭上桥了，地方官答应按地亩抽捐，分捐给柳子，还能协助官兵保境安民......quot;张作霖动了心，他想继续当鸡头。

    张作霖到八角台，果然受到张景惠真诚欢迎，把第一把交椅让给了他。张作霖担任了八角台镇镇办大团的团练长。

    原来张景惠只有六七十人，还不怎么能干。加上张作霖带来的二十多人，还不足一百人。张作霖心里不安了：quot;凭这点力量怎么能在这里安下身呢?quot;他对张景惠说：quot;咱们还得壮大队伍，光这些人不行。quot;

    张景惠是个心胸不宽的人，几十个人他已摆布不下，再多了，他还怕呢。所以，他说：quot;人多麻烦多，就咱这些人也能干好。quot;

    quot;不行!quot;张作霖说：quot;我看咱们暂时先别掏窑，也不绑票，花点工夫把人壮大起来。quot;

    张景惠既把人马交给他了，当然听他的指挥。他同意张作霖先扩大队伍。

    quot;景惠，quot;张作霖说：quot;你守着八角台，我到镇安县的红螺砚去一趟。quot;

    quot;干什么?quot;

    quot;去会会汤玉麟。quot;

    quot;汤老二?quot;张景惠摇摇头。quot;那家伙穷凶极恶，杀人连个日子都不选。quot;

    quot;不怕。quot;张作霖说：quot;他手里有一支人马，说不定愿意跟咱合作。quot;二人商量定之后，张作霖便领着两个弟兄赶往镇安。

    --张作霖和汤玉麟是赌场上的朋友，汤虽然十赌九输，不像张作霖那样quot;常胜quot;，可是，张作霖却十分敬佩汤玉麟的赌场骨气!有两件事对张作霖惊动特别大：

    一次，汤玉麟要从土匪手里夺回宝局，那匪首笑笑，问他：quot;可以给你。我得先问问你有种没种?quot;

    汤玉麟说：quot;除了拿脑袋换之外，你只管说吧!quot;

    quot;好!跟我来。quot;土匪头儿领着汤玉麟来到一个正炸着油条的热锅，把一只秤砣往翻滚的油锅里一放，说：quot;来吧，若把秤砣捞出来，我转脸便走!quot;

    汤玉麟倒吸一口气，眉头一皱，袖子一卷，赤手插进油锅里，一个抖转，捞出了秤砣!皮肉枯焦，满脸大汗，却面不改色!那匪首二话不说，连案上的钱也不拿便走了。

    还有一次，汤玉麟在黑山，腰包里钱输光了，张作霖借给他的钱也输光了；押上小棉袄人家嫌烂不给赌。他气得双眼冒血，quot;噔--!quot;跳上宝案，说：quot;好，咱们来一场正经的。quot;他掏出腰刀，卷起裤管，从大腿上quot;刷--quot;割下一块肉，血淋淋地朝案上一扔，大声说：quot;我押这一块，快他妈的翻开盒子!quot;

    那些人一看血淋淋一块肉，都目瞪口呆，谁也不敢与他赌。有的便溜着沟想跑。

    汤玉麟血红的刀子一亮：quot;我看谁敢动一步?谁动我先宰了谁!quot;

    赌徒们见他玩命了，拔腿便跑，赌场倾刻炸了营。汤玉麟兽性大作，不管是赌的还是看的，抓住了，一刀下去一条人命!就这样，一连杀了三条人命。从此，他上了红螺砚，拉帮为匪，干起了绿林勾当......

    张作霖佩服他，觉得能和他合作，一定会干出一番大事。二人一见面，汤玉麟愣住了。

    quot;老弟，quot;汤玉麟说：quot;早时听说，你被金守山吞了，我还憋着一肚子气，想寻个茬为你报仇!你不是还活着么?quot;

    quot;活着!quot;张作霖说：quot;不仅活着，还干大了呢......quot;他把如何从三界沟出来，怎样在八角台办团练，如今手下有多少人的事说了个明白。

    汤玉麟拍着他的肩说：quot;兄弟，好样的!你够朋友，发达了，还没有忘了大哥，我就信得过这样的人!quot;

    张作霖想拉拢汤玉麟，便说：quot;托大哥的福，小弟在八角台天地宽着呢!那里很富庶，粮、油、钱应有尽有，镇上百十号商家全愿听

    从指派，商务会按月给银钱。咱弟兄上下都肥得流油!quot;

    汤玉麟叹息一声，说：quot;你是好了!可我，这片地方穷得窑都打不响......quot;

    quot;大哥说哪里话，quot;张作霖说：quot;小弟就为这件事来的。不说别的，我有福了，若把你大哥忘了，还算个人!quot;

    汤玉麟说：quot;这么说，是要我入你的伙了?quot;

    quot;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quot;张作霖说：quot;果真你愿去八角台了，小弟甘愿为你牵马。quot;

    汤玉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粗汉子，听张作霖这么一说，马上改口：quot;老弟，你这么说，我本来想去也不能去了。我到八角台坐了第一把交椅，人家会说我是从亲兄弟手里夺的。我还是个人!?二话别说了，我手下这几十号人，没有一个孬种，都归你大团了!quot;

    quot;不不，quot;张作霖说：quot;你不忍心吞了小弟，小弟怎么忍心收大哥的人马呢?quot;

    汤玉麟自知智谋不如张作霖，便说：quot;兄弟，咱谁也别说归谁，谁也别说吞谁，咱弟兄们两手合起来，合起来办大事，你文我武，这可行了吧!quot;

    张作霖点点头。

    汤玉麟又说：quot;我还有个拜把兄弟叫张作相，如今他在黑林也有三五十人。我去拉他，咱们一起干!quot;

    张作霖在红螺砚住了三天，一切都办妥贴了，这才转回八角台。不日，汤玉麟和张作相也领着人马赶到。八角台一下热闹起来。张作霖势力大了，他从八角台频频出击，先后击败了台安镇匪首项科成，又击败号称辽西五大哨的海沙之等团伙，不到一年工夫，他成了辽西绿林一霸。这时，地方上的富商巨贾，名士豪绅，也都纷纷攀附，张作霖拣几位有智有谋的请到身边，一来请他们出谋划策，二来也好在地方上捐银募粮--他手下人马已到七八百人，俨然是一支庞大的兵马，吃穿用都逼着他得有个长远打算。

    张作霖虽然是绿林出身，却生就得一副宽肚肠；有了赵家店，想占二道沟；有了二道沟，想着黑山县；如今手下有了七八百号人马，有了众多拥戴他的人，他成了辽西一霸，却又觉得辽西蹲不下他了。他常常躺在床上默默地自问：quot;我张作霖难道终生只在这片小地方当胡子头?不，我不能老死在辽西，我要闯过长江，闯过黄河，我要有新民府，要进奉天，进北京城......将军不也是人干的么，都督也是人干的；坐上金銮殿的皇帝他妈的五脏、四肢不比别人多一样!难道就不许我张作霖在金銮殿中走进走出?!quot;

    他又狠狠地摇摇头。quot;胡乱想个啥?就你这七八百号熊人，官兵一出动，你就束手。还想进奉天、入北京，别做梦了!quot;他不甘心终生做土匪，但他又没有另外的升腾途径，张作霖进入了他心情矛盾的时期。

    一天，走远线的眼线(探子)回来了，对张作霖说：quot;张爷，现在有一桩大买卖，咱们做不做?quot;

    quot;什么大买卖?quot;张作霖问：quot;能大到哪里去?quot;

    眼线说：quot;从山海关过来一队马驮子，一顶大轿，七八辆车子，准是一只又大又肥的猎物。我一打听，果然......quot;

    quot;是什么人的?quot;

    quot;原来是奉天总督、盛京将军赵尔巽的小姨太太领一群男女佣人回奉天。quot;

    quot;打听清楚了?quot;

    quot;一清二楚。quot;眼线说：quot;是赵尔巽的三姨太太，从苏州娘家回来。quot;

    quot;现在何处?quot;

    quot;昨晚打店在闾阳，估计今晚可到咱们地面上。?

    张作霖心里一动：quot;赵尔巽的眷属，那确实是一块肥肉，不能放过他!quot;这些日子，他正想能干几件大活动，把家底儿垫厚一些。现在，肥肉送到嘴边上来了，不吃岂不可惜!他转念又想：quot;慢。这赵尔巽可是当今奉天的小天子，举足轻重，是个可用的人物!quot;他对眼线说：quot;你去休息吧，我会派人去的，干成了，有大赏给你。quot;

    眼线走了，张作霖又陷入沉思......许久，才把汤玉麟找来。quot;大哥，有一桩大买卖，要你亲自出马--quot;他把眼线报的情况对汤玉麟说个详细，又问：quot;怎么样?能干么?quot;

    quot;放心吧，quot;汤玉麟拍着胸膛说：quot;我保证马到成功!quot;

    张作霖慢悠悠地转了个身，说：quot;大哥，此次干活与往日不同，有约法三章，必须一丝不苟地遵守。quot;

    quot;什么三章、四章?quot;

    quot;第一，一个人不许放跑。quot;汤玉麟点点头。

    quot;第二，一个人不许打伤。quot;汤玉麟又点点头。

    quot;第三，不许动人家一吊钱!quot;

    quot;这......quot;汤玉麟迷惑了。往日，凭干什么活，弟兄们总是先摸点填自己腰里，任何柳子都这么干，谁也不计较。今日，他张作霖怎么提这样一个怪要求?

    张作霖又说：quot;谁犯了这三条，我就毙了谁!还有，不许告诉任何弟兄这件事是我让你干的；任何情况，你都要独立负责!quot;

    quot;这......这是为什么?quot;

    quot;日后你会明白!quot;张作霖说：quot;还有一条，若有别的柳子插手，一定踢开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quot;

    拦劫赵尔巽三姨太太的活，汤玉麟干得很顺手。他把这群人和车押进院子时，正碰上张作霖。张作霖见他们这帮人除了车夫之

    外，只有一个老年男管家，其余多是女人，她们早吓得哭哭啼啼；坐在轿子里的那位艳丽女人，也战战兢兢在揉泪。张作霖故意问：quot;这是哪里弄来的?quot;

    汤玉麟说：quot;是在大路上劫来的。quot;quot;知道是什么人吗?quot;

    quot;还没有问。quot;

    quot;让我来问。quot;张作霖走过去，声音温和地说：quot;你们是做什么的?要老老实实说个明白。我可不吃来路不明之财!quot;

    年轻的姨太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只顾叩头求饶。那随身的婆子，却有几分镇静，她一边服侍家主人，一边说：quot;不瞒大王说，俺们是奉天赵总督的家眷，太太是南方人，口音不清，是从南方探亲回来的。只求王爷饶命，所带金银财宝，一概都孝敬大王了。quot;

    张作霖故作惊讶地说：quot;原来是盛京将军大人的家眷!这太对不起了，太太快起，快起!我张作霖在东北三省唯一尊敬的人，就是赵将军，这......这......这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店--一家人不认一家人!，，，quot;张作霖扶起太太，让她坐下，又说：quot;太太，你别怕、别惊了，到这里跟到你的家一样，你们只管好好休息，我保险不碰你们一根汗毛，不动你们一分钱。quot;

    年轻的太太和婆子惊喜不已，忙问：quot;敢问王爷你......quot;

    quot;我不是王爷，我叫张作霖。也不是胡子。我是保境安民的，是大团的团练长，听懂了吗?quot;他转身冲着门外大声发怒：quot;把劫道的头目给我扣起来!我要押着他去向赵将军请罪。quot;

    那婆子机灵，早已听得明白。忙说：quot;俺知道张团练长的大名!团练长你就别扣押弟兄了，他们也是不知道详情，凭你对赵将军的敬重，他们知道了，绝不会惊吓太太我们的。我回去二定对赵将军说明张团练长的好意，让将军好好谢谢你!quot;

    张作霖说：quot;今日天晚了，我安排后院你们住下，明早我派人送你们回奉天去。quot;

    婆子又说：quot;你老放心，太太在将军面前是极有身份的，她一定会向将军多多美言。知恩怎么能不报!你放心吧，往后，将军一定会对你老有番好处的。quot;

    次日，张作霖盛情款待了赵尔巽的眷属，并派一班子弟兄护送三姨太太的车辆去奉天。

    那时候，东北地盘上，正是日、俄两个帝国主义侵略者争夺势力的时候。日本人特别活跃，当汉奸、走狗的人也渐渐多起来。辽西地方有个叫冯德麟的人，曾经作过大清巡捕局的总巡长，后来当了土匪，又由土匪当上了日本关东军东亚队的队长。这个冯德麟也是张作霖绿林中的朋友。一日，冯带着厚礼，奉日本人之命来见张作霖，劝他说：quot;跟日本人干吧，有好处。quot;

    张作霖已经有心投靠朝廷，他想沿着由匪变兵这条路发展自己。便对冯德麟说：quot;咱哥们都是混江湖的，我得明话明说，我不想发财，也不想当官；要想当官发财，投告朝廷，早实现了。我不干!我在这一带说一不二，我怎么能去低三下四听外国人摆布呢?大哥归了日本人，自然有大哥的打算，咱弟兄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吧!quot;

    冯德麟撞了个壁，转回去就对日本人学说一通。不久，日本人就正儿八经地向奉天总督送去一份quot;抗议quot;，说quot;新民府八角台匪首张作霖企图袭击日军兵营，劫持军火，要求采取严厉措旋。否则，后果由清方负责。quot;

    赵尔巽也是个患着quot;恐洋quot;病的人，一见日本人的抗议，心里一惊，但一见是张作霖，心里又一动--

    赵尔巽已从三姨太太那里知道这个张作霖了，太太并且一再要求他提拔此人。赵尔巽虽然动了心，但堂堂一个总督，怎么好为一个匪首作什么安排呢?只把好感放在心中不忘也就算了。如今，日本人抗议了，怎么办才好?他犯了思索。

    赵尔巽有个特别顾问是日本人，叫日每到紧要时，他便把他请到密室，共商对策。这个田中，却是日本政界有头脑的人物，听了赵总督的quot;心事quot;，便问：quot;不知总督大人想作何处置?quot;赵尔巽说：quot;这本来是件小事，日本人却小题大作。我也想，若因一个匪首，影响邦交也不够合适。想责成新民府出兵剿灭也就算了，只是......quot;

    赵尔巽把话吞了下去。

    田中明白，张作霖对赵有恩，赵不忍心去剿，但又碍于形势，所以吞吞吐吐。田中笑了，quot;总督大人，我倒是另有看法。quot;

    quot;说说看，阁下意见或甚高明。quot;

    quot;辽西匪多，实与民瘠有关。只凭剿，恐无济于事。据我所知，张作霖此人虽有匪气，却不失为英雄，且多与地方绅士有交，若能以德感化，出示招抚，我想张作霖会归顺的。果然如此，岂不更好。quot;quot;只怕日本政府......quot;

    田中摇摇头。quot;日本人也是想争取他而争取不到才这样做的。总督到时候办一纸公文，也就完了。quot;

    此话正合赵意。于是，赵尔巽便通知新民府知府增韫，要他派员去八角台行事。并明白告知：待张率部投来之后，即委以相当官职。

    张作霖正翘首以待，忽见知府来招，当然满口答应。便说：quot;只要委令一到，我将率部前往。quot;

    赵尔巽原想等张作霖归降之后再看看尔后加委的，不想张，作霖粗中有细，怕夜长梦多，故先要委令而行动。不得已，只好以奉天将军衙门加急文书下到新民府。

    灌军衙门加急文书下鳓新民蒲。

    文书全文为：

    查张作霖弃暗投明，报效朝廷，殊甚嘉许。着将张原部改编为游击马队一营，步兵两哨。任命张作霖为马、步队游击管带，任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为哨官。立功之后另有升赏。

    张作霖冠戴齐整，率张景惠等到知府大堂去谢委。衙门诸同僚依例道贺，知府设宴款待，好不热闹。从此，张作霖由一个绿林土匪，一跃变为清朝堂堂的营官了。

    这是公元19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