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归来,徐树铮一直在匆忙应酬中。他本来想好好地休息几日,但不可能。以致,在他送走了孙传芳之后,他猛然觉得头很沉,通身疲懒无力,眼睛也有些涩得难睁。他独自走进卧室,轻轻地躺到床上,想甜甜地睡一觉。
他该静养、休息了,他太累了。无论是在自己的国家,还是在异国他乡,这段时间以来,他总排除不了萦系心中的烦恼和问题。他总在超负荷中运转。仿佛他肩上挑着整个国家和民族的重任:皇帝不行,大总统也没有人行。只有他徐树铮,才能托起这片将要沉沦的天地!他冷静地想想,根本不是这么回事。quot;我徐树铮不就是一个徐树铮么。我,地球照转,日月照样轮回。quot;他闭起眼,想长睡。quot;睡吧,能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这里的天地、时光全是我的。quot;徐树铮把眼闭上,却又迟迟难以平静。当许多事情都在脑际像走马灯似地出而复没之后,唯独孙传芳这个人和这个人突然来谈的事情,总像影子似地随在身后,甩不掉。quot;孙传芳究竟找我干什么?难道真是为了请张謇出山么?果然这个老头子愿意出山了。那么,段老总又怎么办?他甘心走开?要是他不愿让执政大权,岂不更骑虎难下......quot;徐树铮躺不住了,他翻身坐起,紧紧锁起了浓眉。权,这东西的诱惑力真大,许多人争它丢掉了性命;许多人为保它,也会丢掉性命!轻而易举把到手的权送给他,还很少有如此大方的人。徐树铮认为段祺瑞也不会。还是他在日本周蝣的时候,段祺瑞给过他一封长信,谈了许多quot;执政quot;碰到的困难,谈到他自己的心灰意冷,并且一再表明他quot;不想贪恋政坛了,国事太伤人心了quot;。但是,那只是一封信。也许只是由了心血来潮,属于冲动之举。徐树铮不敢完全相信这封信。现在,在他碰到需要解决的具体问题时,他又多么希望这个信是他段祺瑞的肺腑之言。quot;果然真是那样的话,合肥能激流勇退,也算一个英雄!quot;
深夜,徐树铮给段祺瑞发了一封很长、很有份量的电报。一方面告诉他,他quot;已回到上海,待稍事休息,即北上晋谒quot;;另方面也真诚地表明态度,quot;希望老总能有个明白进退决心,以便处置后事quot;。作了执政府执政的段祺瑞,日子过得并不顺心。该执的政,各方掣肘颇大。他自己心中有数:quot;大位quot;并不是自己力争来的。曹锟是被奉张伙同冯玉祥赶下台的,按说,要么张作霖执政,要么冯玉祥执政,怎么能轮到段祺瑞呢?何况他是被直曹打得无立足之地的。所以让他出来了,一是因为张作霖不是老北洋,恐怕压不住阵脚;二是冯玉祥野心不大,不愿主大政,故而段祺瑞被推上来了。其实,这个quot;执政quot;的名称,也不伦不类。总统就是总统,总理就是总理,执政算什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是民主共和,总统得选举。曹锟别管出多少钱,人家有选票,当总统名正言顺;只有这样名正言顺的总统才能委派某某人组阁、当总理。现在,贿选之后,国会基本不存在了,谁来选举呢?不能选举就没有合法的总统,执政只能算一个过渡的、假设的政府,段祺瑞自然明白他的这把交椅是什么做的。
在段祺瑞就任执政的时候,他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quot;如今国事纷乱,大局阽危,我们从政多年的人。素以天下为己任,怎么能明哲保身呢?所以,我不得不出来为国家出点力。quot;这是一段自我安慰的话。说得倒也入情入理。
张作霖怎么说呢?他说:quot;老段是个过时人物,抬出来压不住人。不要说我和吴佩孚,就是阎老两(山西阎锡山),虽然一日一个段老师quot;但哪里肯照老师的话去做!quot;这是一段肺腑之占,表明他并不拥护quot;合肥quot;。
张作霖的话传到段祺瑞耳中,他气昏了。歪着鼻子大骂:quot;我段芝泉哪点不对?不是我周旋,冯玉祥会杀回马枪?我想打垮你奉军,还是有力量的。quot;
段祺瑞盼望最大的,是孙中山的革命军quot;能够早日北E,节节胜利quot;。孙先生的北上,又迟迟不进。段祺瑞忧愁了,他沉默起来,终日闭门谢客,垂头丧气,鼻子总是不正。在他身边的人,也有意躲了出去--大家都知道他的性子,鼻子歪时最爱骂人,谁愿意找骂挨呢。只有他的夫人张佩蘅和二姨太边氏,不时在他身边走动,不时地唠叨几句:
quot;当初就不想让你再出来,在天津过几天安静日子多好。quot;张佩蘅叹息着说。
quot;难哪!quot;段祺瑞应答着。quot;不出来又能安逸几日呢?你没看见,人人都在争霸。受别人管也不是滋味。quot;
quot;当初你不该放又铮出国。他在,你也有个膀臂。quot;
quot;何必做人家不乐意的事呢。让他去吧,有一天,他还得帮我。quot;正在这时候,徐树铮的电报到段祺瑞手里。六十岁的段祺瑞,匆匆戴上老花镜,看起电文来......
段祺瑞又把眉头锁起来:quot;徐树铮要请张謇。这一请......quot;他踱起步子。
段祺瑞是崇拜张謇的。崇拜他的学识。崇拜他的人品。他觉得这样的人才是治国安邦的栋梁。然而,要是请他出来就任大任,段祺瑞心里有点沉--quot;张季老能挑动这副担子吗?quot;
段祺瑞和张謇交往虽然不密,但对他印象却是很好。最难忘的。是张謇quot;挂冠quot;离京那件事--
袁世凯当总统时,张謇任熊希龄内阁的农林、工商总长兼水利总裁,是个著名的实业救国派,决心以振兴中国实业、使中国富强。袁世凯当了大总统不过quot;瘾quot;,一心想当皇帝。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张謇去见袁世凯,劝他quot;务必别议称帝quot;。袁世凯很不耐烦,念着他状元身份,又是内阁重要成员,不曾发作,给了他几个冷眼,撵了出去。事后,又派段祺瑞违心地说了一通quot;好话quot;,最后说:quot;季老,我们还是赞成他这么做吧。若是不得人心,日后自有人起来推翻他。何况他与我们共事多年,闹翻了,都不好。quot;
张謇捋着胡须说:quot;称帝绝不会得人心!如其日后有人推翻他,倒不如今天咱们就是有人的首领,制止他。岂不免了许多涂炭之灾!quot;
quot;项城刚愎自用,决心已定,想是不可扭转了。quot;quot;若是那样,我首先挂冠而去!quot;
quot;那样做好吗?quot;
quot;有什么不好?quot;张謇气愤着说:quot;皇帝早为国人所唾弃,我们何必再附会去遗臭万年呢!quot;
袁世凯真当皇帝了,张謇真的挂冠归里了。
袁世凯沽名钓誉,称帝之后想拉拢亲信,收买人心,便以皇帝的名义加封张謇和徐世昌、赵尔巽、李经义四人为quot;嵩山四友quot;,说他们quot;像嵩山一样,是一条卧地的巨龙quot;。同时表明,他会像统一中国后的秦始皇那样,诚心朝拜他这座quot;地位最高quot;的山!可是,张謇却闭门谢封,皇上派来的quot;钦差quot;连一杯清水也未曾喝到。对于此人此事,段祺瑞叹惜,却不得不承认他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这样的人若能出来主政,肯定是国家之幸、人民之幸!想来想去,段祺瑞觉得徐树铮的意见可以接纳--虽然勉强,但再无他途。于是,便认真地给徐树铮回了一封quot;赞同quot;的电报,并委托他quot;向张季老问候quot;。徐树铮接到回电,坦然地笑了。
1925年12月15日。
一辆新型的深蓝色的轿车在一部敞蓬中型吉普车的护卫下,开出上海,顺着沪通公路朝南通驶去。
长江三角洲,已是冷风习习,旷野铺上霜层,大地枯萎,一片荒凉景象。公路两旁稀稀落落的村庄,也显得冷冷清清,除了房舍边少许竹林还碧色苍郁之外,树木脱叶,花草衰败,整个大地仿佛都沉睡了。
坐在轿车后排松软沙发上的徐树铮,身着麦尔登呢西服,系一条大红领带,头上戴着俄罗斯绒帽,身上还披一件狐皮黑呢子大衣,俨然一副大官僚气势。但是,他的面色却像枯萎的大地一般蜡黄。他闭着双眼,似睡非睡。坐在徐树铮身边的,是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相比起来,孙总司令倒是显得十分潇洒:他戎装齐整,红光满面,军帽托在手中,两眼不停地望着窗外。然而,他的情绪却有些不安--
quot;天冷了。quot;孙传芳望着大地说。quot;天冷了。quot;徐树铮木然地重复着。quot;这里并不比俺的老家历城暖。quot;quot;同我的老家徐州不相上下。quot;显然都无话找话。完了,也就沉寂了。
徐树铮此刻比较安静:南通之行,成,他即对得住合肥,对得住国人,也对得住张季直,说不定因quot;保驾quot;有功,还会再步青云;不成,合肥仍执合肥的政,张謇仍办他的实业,他徐树铮还去思考他该思考的问题,做他该做的事情。此行似乎并无任何不妥。
孙传芳虽然表情潇洒,内心却不平静。请张謇主大政,仿佛是出于一时冲动、心血来潮。现在,真正成行了,他又产生了顾虑:他怕张謇真出来,quot;万一他出来担大任,国人再知道是俺孙馨远请出的,岂不蒙了个推翻合肥的罪名!quot;昔日的事情可以丢开,quot;合肥quot;任了执政之后,对他孙传芳还是厚待的,这不应该忘--
段祺瑞身边还是有不少皖系骨干的,执政府一成立,陆军部就决定派褚不璞、许昆率部南下。南下的目的人人皆知,那是报复孙传芳夺卢永祥浙江之仇的。褚、许两部整装待发,段祺瑞犹豫了。quot;暂缓南征吧。战乱已久,兵疲民凋,人心思安,该休养生息了。quot;段祺瑞说了话,南下之军暂停,孙传芳才免了一场灾。孙传芳自然感激段祺瑞,何况南方革命党也北上在即,他孙传芳首当其冲。到那时,还得quot;合肥quot;撑他的腰......想到这么多事,孙传芳心里七上八下了。最后,他想像徐树铮那样,闭目养一会儿神,而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车行有时,徐树铮已经轻轻地发出鼾声,而孙传芳却烦躁起来。quot;我得煞煞小扇子的劲头!quot;他用肘轻抵了一下徐树铮,见徐树铮醒了,才说:quot;又铮,我总觉得天下太乱了,东北是张作霖的天下,京津为冯玉祥所有,俺虽然踞有长江五省,其实是假。两广、云川都各有其主。这个局面不好办呀!quot;
quot;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历史。quot;徐树铮说:quot;自会有人收拢。quot;
quot;除合肥而外,恐怕再无人收拾得了了!quot;
徐树铮一怔:quot;孙传芳前天还担心合肥玩不转,今天怎么又拍起马屁来了?人说孙馨远朝秦暮楚,看来是有道理的。quot;于是,便说:quot;只要张季老出山,主政是比合肥适当得多。quot;
张謇敞开大门,把徐树铮、孙传芳迎进客厅。
--状元府,这是一片异乎寻常的庄舍:高高的门楼,门楣雕凿着花环,门下蹲坐着石狮,门外一块宽厚的正方巨石,石中心竖着高高的旗杆。迎门的影壁涂着淡红色,四周是砖雕的飞禽走兽。庭院深深、配置得当。徐树铮、孙传芳被领进的是一座幽静而豪华的客厅:两扇小巧的门,十分别致,紫檀木为格,湘妃竹斜钉,天然成趣,虽没有联楹,却显得高雅。室内明亮,四壁无饰而又洁净。中堂独悬明人张灵的花卉《醉杨妃》。徐树铮立在厅中,仔细观赏,不及他顾。
张謇一边命人香茶侍候,一边对徐树铮寒喧起来quot;又公军旅名将,怎对丹青又发生了浓趣?!quot;
quot;名家墨宝,怎么敢轻易过眼!quot;徐树铮还是目不转睛。quot;你也景仰这位张灵公?quot;
quot;明时大家,同你我又是江苏老乡,自然敬重。quot;
quot;太好了。quot;张謇说:quot;早年,上海一位同年来访,携来相赠。说是祖传家珍,务请不要一般看待。其实,我除了张灵是明人quot;其余,实在是寡闻;连这花名我也说不出子丑。正好可以向你请教。quot;quot;又铮一直视季老为师,怎敢班门弄斧。quot;
quot;这就不妥了。quot;张謇说:quot;即使是师,也不敢说诸事皆通。比如书画之类,我便只是一知半解,甚至半解也不解。何况我中华历代名家辈出,我更是孤陋寡闻了。quot;
quot;季老既如此谦虚,又铮也只好胡乱说了:这画,自然是珍宝一般,大手笔,大气势,但又不失钟秀。此花所以叫《醉杨妃》,是因为它是山茶的一种,大约是花色粉红,妍如美女之故。《群芳谱》说它单叶,花开早,桃红色。《学圃杂蔬》说它与白菱同时开。其实,都说得不准确,那只是指一般山茶中的醉杨妃,张灵公画的是冬初开的山茶,又称《杨贵妃》,那是山茶中的殊品。季老冬季悬此帧,正是方家之举。我只是以学子在老师面前答卷之心混说,还望老师评指。quot;
张謇笑了!quot;你说的这些,我实在是听未曾听,而听了眼界大开,还望能对张灵公介绍一二。quot;
quot;学生冒昧了。quot;徐树铮说:quot;此位张灵公,吴县人,字梦晋,以人物著称,山水间作,笔生墨劲,崭然绝尘。而《艺苑卮言》则赞他t善竹石、花鸟。想是不讹的。因为这位张公是唐寅的邻居,志合才敌,契深椒兰,所以,墨宝极珍......quot;
孙传芳是门外汉,早听腻了,忙大声说:quot;怎么一进门就谈起画来了?俺的肚子倒是咕咕响,想填点嘛东西!quot;
quot;好好好。quot;张謇说:quot;二位稍坐,立即请膳!quot;
张謇是个饱经风霜的人,目前正在撰写着《变法评议》和整理着《张季子几录》)那都是评述治政之道的。徐、孙二人来干什么?他猜得八九分。心想:quot;孙传芳好打发,说一通失权的利害关系,他就会收回让权的念头,一笑走开;而徐树铮,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深谋远虑,谨慎对事,是段执政的心腹,当今中国的奇才。可谓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的人物,得婉转地应酬他。张謇知道徐树铮有个喜好,惯在梨园中出入,诗词高手,又谙曲律。于是,他决定quot;以其人之好来治其人之想quot;。在安排盛宴的同时,着人到园子里把在这里演出的上海著名的南昆名旦艺号悠红的请来,暗下里为她定了几只曲子,让她在宴席上佐欢。
quot;两位是大忙人,难得有暇光临。今日不谈别事,老朽也无佳肴美酿,只好以曲下酒。但务必一醉方休!quot;三人入座,侍人斟酒。张謇对侍人说:quot;快请江南名昆悠红出来佐欢。quot;
一位娉娉少女,姗姗而至。对每人施了一个万福礼,自有人箫管笛竹伴奏。她轻扭身躯,音韵有节地唱了一曲宋人陈与义的《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英雄。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几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孙传芳自是木然乏味,他只端起酒往肚里灌。
徐树铮则别是一番心情。他微笑着,眉头微锁,心里暗想:quot;张季老有安排了?!今日宴起,竞选送了这一曲,叫人感到世态无限艰难,无限苦痛。一切只落得不堪回首,无限怅惘。往事就这么不堪回首,只能闲登小阁看新晴么?!quot;他不相信,他要试探一番。quot;季老盛情,又铮得饱艳曲。往日工余,我也喜好效颦。今日想在季老和名家面前献献丑,也算一点酬谢!quot;
张謇捋着美髯,笑了。quot;又铮是当今风流才子。对于京、昆之曲,自然精深。求还怕求不得,怎敢错过机会。quot;说着,忙命乐人伴奏。徐树铮一边击掌,一边唱了一曲《浪淘沙》:
伊吕两蓑翁,历遍穷通。一为钓叟一耕佣。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兴王只在笑谈中。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
徐树铮唱曲时,孙传芳有点焦急。他端着酒杯,几次向徐树铮示意。心想:quot;咱们是来动员张季直出山的,还有大任需他操理,你怎么有心情没完没了地唱?quot;他再看看张謇,老头子也兴趣极浓。quot;这是为什么?难道一个实业家也分外热衷了曲子?quot;他对着徐树铮示了个眼色,又把目光转向张謇。
徐树铮以目光表示了会意,然后转过脸去看张謇,张謇也在紧锁眉头--
七十二岁的张謇,对于当今社会太心灰意冷了。他不想再同那些庸庸碌碌的quot;好汉quot;们为伍,在这个乱糟糟的土地上混天混日子他quot;挂冠quot;离京之后转眼又近十年了。十年中,中国之国情依然江河日下。早些天他还坚定地想过:袁世凯固然不是个东西,黎元洪是个东西么?徐世昌、冯国璋又是个东西么?曹锟开了金钱买总统的先例,本身也不是个东西;段祺瑞又能好多少?张謇想用潜移默化的办法,弹唱之中分散徐树铮的精力,免得与他展开一场唇舌之战。哪想到徐树铮聪明过人,同样用唱曲向他明明白白提出了quot;出山quot;的事。quot;徐树铮把我比成伊尹、吕尚,要我也来个兴王只在笑谈中伊尹、吕尚毕竟去远了,那时候有明主出现,敢进兴亡言。现在是什么时候?既没有商汤王,也没有周文王那样的明主,我又怎敢比伊、吕。你想用赞美他们的方法把我拉出去,我不会干的。我也不想利用你那个时势和机缘去乘风破浪!quot;张謇朝那个小旦招招手。小旦走过来。张謇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几句。那小旦笑笑,然后说:quot;二位将军。我还有一曲相赠,请二位听后多给小女子指教。quot;说罢,又唱道:
楼倚春江百尺高,烟中还未见归桡,几时期信似江潮?花片片飞风弄蝶,柳阴阴下水平桥。
目长才过又今百。
徐树铮听着,先是对那个小旦淡淡一笑,似乎向她说明quot;你太机灵了!quot;然后又转脸看着张謇,心里急促嘀咕quot;老头子为何搬出个张子野?是不是一曲《浣溪沙》就真正表个明白态度?quot;他微微锁眉,又陷入了那片quot;望而不见quot;、quot;思而不得quot;的意境中。quot;难道老头子真不想当总统?quot;
正是徐树铮沉思的时候,孙传芳咧着大嘴说了话:quot;别再唱了吧,俺有点困哩。quot;
quot;这好办。quot;张謇说:,让悠红给你敬一杯酒。然后你也命题让她为你唱一曲,如何?quot;
quot;俺只会调兵遣将夺地盘。指挥这小妮,实在不知咋办。quot;孙传芳说:quot;点曲咱就免了吧。能陪我吃一杯酒,也就满意了。quot;
悠红端起酒杯,来到孙传芳面前,双手举起,说:quot;愿将军愉快、健康,宏图大展,万事称心!quot;
孙传芳接酒仰面饮了个尽,然后说:quot;多谢小乖乖了!多谢张季老!quot;
张謇说:quot;两位将军既是同来,不能厚此薄彼。悠红,也请为孙将军唱一曲吧。quot;
quot;请将军命题。quot;悠红说。
quot;命题?quot;孙传芳说:quot;俺不命。别难为着你。若非唱不可,你拣熟的唱就行了。quot;
悠红轻启朱唇,又唱了一曲《菩萨蛮》--quot;人人心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quot;
酒、曲、饭一毕,他们并肩转入书房,有人奉上香茶。此刻,孙传芳又有点耐不住了,他捧着茶杯,又谈起不久前张謇到杭州去访谒他的事。张謇笑道:quot;乱哄哄的中国,人人都说是为黎民百姓,可是,所有的黎民百姓无不惨受他们的苦。在这片天地上。将军能有一本《入浙手册》,也真够可贵的了。quot;
孙传芳听明了,张謇把他排除在残害黎民百姓的人之外。他十分高兴。但还是谦虚地说:quot;俺也是黎民生养的,怎么能忘了生养的父母呢!再说......quot;他本来想说quot;俺要没有这个本本,浙江也蹲不住;没有浙江,哪有今天的五省。quot;这话到了口头,竟又收回去了--算是孙传芳粗中有细。
张謇马上摇摇头。说:quot;中国太大了。只一个浙江有手册,怎么行呢?再说,将军的良苦用心,所部也并非完全理解。quot;
孙传芳愣了。quot;咋?俺那手册是装样子的?quot;他想申辩几句,但又觉得确实有不少部下是不按quot;手册quot;做的,万一老头子摆出三两件事实,岂不更难为情。所以,他还是说:quot;俺明白,俺明白。这不,没有仗打了,俺一定抓紧整整纪律!quot;
张謇微笑点头。
孙传芳又说:quot;张季老,你知道俺同又铮来做啥的吗?quot;
张謇还是微笑。徐树铮却急不可待地说话了:quot;季老,我久闻你的诗词功力极厚,日前在友人处有幸看到你赠给梅兰芳先生的墨宝,诗书都堪称上乘!何不也赠我_帧。quot;
张謇明白徐树铮的用意,他是想岔开话题,免得直来直去谈问题。张謇也正想婉转表明自己的脱俗决心,于是便说:quot;既然将军厚爱,老朽也就献丑了。quot;说着,命人展纸,磨墨,他略加沉思,便挥毫立就七绝一首:
将军高唱大江东,气与梅郎角两雄。识得刚柔离合意,平章休问老村翁。
落款,用印,然后张在壁上。
徐树铮站立在壁下,欣赏着书诗。张謇那笔行书,很是苍老道劲;布摆章法,也是大气磅礴的。当他再品评那诗意时,暗暗地抽了一口气。quot;老头子赞许我高唱可以同梅兰芳媲美,但他却表明,国事不要问他这个村翁了。quot;
quot;季老决心超俗,我们也不便勉为其难。只是艰难的国事,却再无人可以料理周到,国人将只有仰天长叹!quot;
张謇也心情坦荡地说:quot;二十年来,国事不济,国人感叹。那些自称人王地主的人,又无不为权为利,何时才能把一i2力放在挽狂澜、息水火之上?!不是我执意阻二位,实在也有我的难言之苦:都在称雄,都想作霸。即便我挑起大任,又能行使极权几分?如其在位又无能为力谋政,倒不如随百姓一起,长叹息吧!quot;
徐树铮虽然频频点头,但还是说:quot;乱久而必治。这和分久必合是一样的。偌大一个中国,文明昌盛了几千年,还能连一个能人也没有?到了适当的时机,国人仍然盼望季老能够出山主政。quot;
quot;国力太衰了!quot;张謇说:quot;国困民穷,文明也就顾不了许多了。所以,我想在有生之年,倾其全力,能够振兴中华实业。富民强兵,才会有兴旺昌盛。quot;
孙传芳也叹息了。quot;张季老是高人,看得比我们这些庸人远。但愿中国不久能昌盛。quot;
当这两部汽车沿着来路返回时,孙传芳心事重重地对徐树铮说:quot;国事难哪!还请阁下能同合肥面谈,以谋长远之计。quot;
徐树铮轻叹一声,说:quot;我不日将北上!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