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美名远播。”奈巴蒙对帕札尔说,“你不稀罕财富,也不向强权低头,总之,法律是你每天的食粮,廉直是你的第二天性。”
对御医长这番诌媚的话,帕札尔仅冷冷以对。“这不是当法官最基本的条件吗?”
“当然了,当然……所以我才会选中你。”奈巴蒙有点尴尬。
“这么说我应该受宠著惊喽?”
“我相信你一定会秉公办理。”
帕札尔从小就不喜欢笑容虚伪、态度造作、满口甜言蜜语的人,他对这个御医长真是反感到了极点。
“有一件天大的丑闻就要爆发了。”奈巴蒙压低了声音,仿佛不愿让书记官听到,“这件丑闻将钮曲整个医界的形象,使所有的医生蒙羞。”
“请你说清楚一点。”
奈巴蒙转身看了亚洛一眼。于是,帕札尔便作势要他退下。奈巴蒙这才问道:“起诉,开庭,繁重的行政程序……这些形式化的作业难道不能避免吗?”
帕札尔没有答腔。
“你当然想多知道一点内情,我明白。但是你能答应保密吗?”帕札尔尽量克制着不发火。
“我有一个学生奈菲莉因为犯了错,遭到我的惩罚。她到底比斯本应更加谨慎,多向能力更强的同僚讨教,不料她却令我太失望了。”
“她又犯了错吗?”
“她一步比一步错得更离谱。她不但乱收病人,开出不适当的处方,还设立私人实验室。”
“这犯法吗?”
“没有,但是以她的财力,根本不可能做到这样。”
“这是众神对她的眷顾。”
“帕札尔法官,不是众神,而是一个卑贱的女人莎芭布,她是孟斐斯人,经营了一家啤酒店。”
奈巴蒙严肃紧张地说完后,原以为法官会义愤填膺。然而,帕礼尔却似乎毫不在意。
“现在的情况很叫人担心,”御医长又说,“总有一天真相会泄漏,将会连累一些有名望的医生。”
“比如说你自己吗?”帕札尔语气中不无讽刺。
“当然了,因为我是奈菲莉的老师!我不能再保持沉默、太冒险了。”
“我很同情你,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
奈巴蒙这才说出了他找帕札尔的目的:“你只要暗中强力干涉,就能解决这个麻烦了。既然莎芭布的酒店在你的辖区内,她又以假身份在底比斯工作、你何愁找不到起诉理由。如果奈菲莉依然故我不收敛一点,你就以重罚威胁她。她有了戒心以后,便会安分守己地当个村落小医生了。不过呢,我当然不会要求你免费帮忙。
我会给你一个迁升的大好机会,你的前途也会更加看好。““感激不荆”
“我就知道跟你说得通。你年轻、聪明、有野心,不像其他许多法官什么都讲法,甚至已经到了不合理的地步。”
“我要是失败了呢?”帕札尔故意问道。
“我会出面告奈菲莉,由你开庭审理,陪审团的人选我们一起决定。但是我不希望走到这步田地,因此你得展现你的说服力。”
“我一定尽力而为。”
奈巴蒙松了一口气,对自己的做法感到庆幸。他没有错估了这个法官,“我很高兴自己找对人了。在我们这种高级分子之间,没有什么排除不了的困难。”
神奇的底比斯!在此他尝到了幸福与悲痛。迷人的底比斯!仙境般的夜过后,便是璀璨亮丽的黎明。无可逃避的底比斯!命运之神数度使他重返旧地调查事实真相,偏偏真相又有如受到惊吓的蜥蜴,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他在渡船上遇见了奈菲莉。帕札尔又紧张又担心,但她并没有赶他走。
“我当初不是随便说说而己。我们本来不应该再见。”
“你比较不想我了吗?”
“一点也没有变。”
“你这是在折磨你自己。”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只要是为了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痛苦,我也难过。再次见面徒增感伤,你觉得必要吗?”
帕札尔不愿她误会自己又耍来纠缠她,赶紧澄清:“我这次完全是以法官的身份来见你的。”
“我犯了什么罪?”
“接受一名妓女的慨赠。奈巴蒙坚持不让你扩大行医范围,而且要你将重症病人交给其他医生诊治。”
“否则如何?”
“否则他会以违反医德为理由,禁止你继续行医。”
“这有几分的威胁性?”
“奈巴蒙很有影响力。”
对于奈巴蒙的不善罢甘休,奈菲莉也只是无奈。“之前他没有整垮我,现在他又不许我与他抗衡。”
帕札尔小心翼翼地问:“你要放弃吗?”
“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奈巴蒙相信我能说服你。”
“他不了解你。”
“所以我们运气不错。你信任我吗?”
“绝对信任。”
帕札尔听着她温柔的声音,感到无比陶醉。她这不是抛开了冷漠的外表,给了他另一种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了吗?“奈菲莉,不用担心,我会帮你。”
他陪着她走回村子,心里只希望这条路水无尽头。
暗影吞噬者放心了,帕札尔这趟出门似乎完全是为了私人因素。他不是要找第五名退役军人,而是想追求美丽的奈菲莉。
由于凯姆与拂拂之故,暗影吞噬者行动时不得不万分谨慎。
最后察访的结果,他相信第五名退役军人若非已经死亡,便是逃到了远远的南方,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他。反正只要他不说话就行了。
然而,他仍继续跟踪帕札尔,以防出了任何差错。
狒狒显得焦躁不安。凯姆环顾四周,只有农夫和驴子、修筑堤防的工人,此外并末发现异样。但是拂拂警察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凯姆于是更加小心防范,并往帕札尔与奈菲莉走去。这是他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了上司。这名年轻法官是理想的化身、乌托邦的使者,他既坚强又脆弱、既踏实又爱作梦,但无论如何,他从不偏离正道。他一个人并无法灭除人性的邪恶,但是他能遏止这股恶势力的蔓延,也因此使得那些蒙受冤屈的人有了希望。
凯姆真希望他不要插手管这么危险的事,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毁灭。可是眼看那些可怜的家伙死得不明不白,又怎么能怪他呢?只要平民百姓死后不遭人唾笑,只要法官不让财大气粗的大人物享有特权,那么埃及的光芒便能继续辉耀大地。
奈菲莉和帕札尔都没有说话。帕札尔一直以来便梦想着能和她手牵着手散步,就像今天这样,只要两人在一起,什么话也不必多说。他们的脚步一致,仿佛默契十足的伴侣。他何其有幸能偷得片刻如天神般的幸福、窃取一个比真实更为可贵的奇迹?奈菲莉轻快地走着,像空气一样:她的脚好像在地面飘动似的,一路走来毫不疲累。能够陪她一段,帕札尔感到无上的荣幸;若非自己必须坚守法官岗位,对抗即将来临的风暴,他真想就此隐姓埋名、全心全意地服侍她。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 奈菲莉比较不排斥他了。或许她需要两个人在一起时的这种沉默,也或许她会渐渐习惯他的热情、只要他不开口。
他们俩走进了实验室,正在挑拣药草的卡尼兴冲冲说道:“收成太丰富了。
”
“恐怕没有用。”奈菲莉遗憾地说,“奈巴蒙想阻止我继续行医。”
“要不是法律不许向人下毒……我就……”“御医长不会如愿以偿的。我会插手管这件事。”帕札尔十分坚定地说。
“他这个人比毒蛇还恐怖,你惹他,他照样咬你。”卡尼虽然气愤,却也着实为法官担心。
“有新药材?”
“神庙给了我一大块地种植药草,现在我就是他们正式的供应者了。”
“这是你应得的,卡尼。”
“这可没有忘记调查的事。有一次,我刚好有机会和负责人口普查的书记官聊天,不过据他说,这六个月来工作坊和农场都没有雇用过孟斐斯的退役军人。
老兵退伍后一定要报到,不然就会丧失他的权益,这么一来就等于把自己陷于绝境了。”
“这个老兵太害怕了,他宁愿穷苦也不敢公然出现。”
“他要是到外地去了呢?”
“我相信他一定还躲在河西地区。”帕札尔依旧十分肯定。
帕札尔心中的矛盾令他苦不堪言。一方面,他觉得轻松,甚至几乎是快乐;另一方面,却又消沉难过。再见到奈菲莉,她也变得更和善、更容易亲近,使得帕札尔有了重生的喜悦:但是他也知道她不会嫁给他,便不免失落绝望了。
为了她、为了苏提、为了美锋的事情,他暂时没有时间多想。布拉尼的话提醒了他,埃及的法官理应为他人献身。
这天,底比斯西区的后宫举行了宴会,庆祝亚洲远征队伍凯旋而归,人民得以重享太平,并齐声歌颂伟大的拉美西斯大帝与大功臣亚舍将军。所有的织布女工、乐师、舞者、珐郎专家、教师、美发师、插花艺术家都在花园里逛着,一边闲聊一边享用点心。
她们欣赏着别人的衣饰,相互忌妒、相互批评。
帕札尔来的真不是时候,不过他还是见到了艳光四射、使众人黯然失色的后宫女主人。化妆技术无懈可击的哈图莎,对于这些仕女们不尽完善的彩妆显得很不屑。
身边众人的阿澳奉承,也都被她一句句带刺的话给驳了回去。
“你不是孟斐斯那个小法官吗?”见到了帕札尔,她难掩惊讶。
“很冒昧在这样一个时刻来打扰你,但能否请王妃殿下移驾,我们私下谈谈?”
“太好了!这些个社交活动真是无聊死了。我们到池塘边去吧。”
这个正经庄重的法官是何等人物?竟能三言两语便征服了高高在上的王媳。
哈图莎很可能只是跟他玩玩,过后便会把他像断了手足的玩偶一样丢弃。总之,这名异邦女子的荒诞行径是令人难以逆料的。
水池里一朵朵自莲与蓝莲在微风中摇曳。哈图莎和帕札尔走到遮阳伞下的帆布折椅处,坐了下来。
“我们这般不遵守礼仪,一定会遭来闹言阔语的,帕札尔法官。”王妃打趣着说。
“我很感激你。”
“这么说你会开始喜欢我这后宫的富丽堂皇喽?”
哈图莎这些刻薄戏谑的言语,帕札尔只是听若网闻。“美锋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没有。”王妃无趣地回答。
“戴尼斯呢?”
“也没有。你是来侦讯的?”
“我很需要你的证词。”
“据我所知,这两个人并不是我手底下的人。”
“戴尼斯是孟斐斯的主要运输商,他接到了你下的一道命公”“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小事?”哈图莎开始有些不耐烦。
“可是就在前来底比斯的货船上,发现了失窃的官粮。”
“这我就不懂了!”
“货船、谷粮和盖了你的章的运输令都被查封了。”
哈图莎觉得帕札尔意有所指,不自禁地提高声量喝问:“你是在指控我偷窃?”
帕札尔则温言答道:“我希望你能解释。”
“谁派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
哈图莎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法官有这般胆量,“你自己来的……我不信!”
“你错了。”
“他们又想害我,而这次利用的却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又容易操控的小法官!”
“侮辱并恶意中伤法官,必须接受杖刑。”
哈图莎简直气疯了,他竟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帕札尔一切依法行事,并不在乎王纪的气恼与要挟,“跟一个犯了法与庶民同罪的王纪。何况你还涉嫌侵占国家的官粮。”
王妃呸的一声,“我才不管。”
帕札尔仍耐着性子解释:“涉嫌不代表定罪,所以我等着听你为自己辩护。
”
“我不会低头的。”
“你如果是无辜的,有什么好怕?”
“你竟敢怀疑我的清白!”
“事实摆在眼前。”
“你太过分了,帕札尔法官,实在太过分了。”她怒气冲冲站起身,头也不回便往前走。一旁的朝臣纷纷闪避,惟恐这把怒火延烧到自己身上。
三天后,底比斯大法官接见了帕札尔。大法官是个正值壮年、头脑冷静的人,很快就要接任卡纳克神庙的大祭司。他详细地将文件资料看了一遍,向帕札尔赞道:“你做得非常好,不论内容或形式都很用心。”
“这里不是我的辖区,因此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你了。你若认为我有必要参与,我会立刻开庭。”
“你本身有什么看法?”
“谷粮的非法交易确实存在。不过,与戴尼斯似乎无关。”
“警察总长呢?”
“他可能知情,至于知道多少则很难说。”
“哈图莎王妃呢?”
“她坚决不作任何解释。”
“这可就麻烦了。”大法官沉吟道。
“公文上的确有她的印章,无法做假。”
“当然,但是是谁盖的呢?”
“她自己。那是她戴的手指上的私人戒樱和宫里其他重要人物一样,她的戒印是从不离身的。”
“接下来我们将会步步艰难了。”大法官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哈图莎在底比斯并不受人民爱戴,她太高傲、太爱批评、太专横了。不过即使众人的看法如此,法老还是会袒护她的。”
“盗取为人民准备的谷粮是很重的罪埃”“我知道,但我希望不要公开起诉,以免有损法老声誉。而且根据你的记录,预审还没有结束。”
帕札尔显得脸色凝重。
“你不用担心,帕札尔法官。我身为底比斯大法官,绝不会将你的卷宗闲置于成堆的档案中。我只是想有更充分的起诉原因,毕竟原告是国家本身埃”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至于公开开庭……“帕札尔迟疑了一下。
“会比较好,我知道。但你是想先得知事实呢,还是想先要了哈图莎王纪的人头?”
“我对她毫无敌意。”帕札尔连忙辩解道。
“我会试着让她说出真相,必要的话,我也会正式传召她。我们就把她交给命运之神,好吗?她若有罪,必然会付出代价。”
帕札尔见大法官说得十分诚恳,便勉为其难地问道:“你需要我的帮忙吗?
”
“目前还不需要,而且孟斐斯方面有急事要你回去处理。”
“是我的书记官?”
“是门殿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