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上诉。”喀达希大喊。
“我已经把你的案子往上送了。”帕札尔说、“不过门殿以上。也只剩下首相法庭了。”
“他一定会平反我的冤情。”
“不要梦想了。如果被害人再度确认对你的指控,巴吉还是会维持原判。”
“谅那个小妮子也不敢!”
“你错了。”
喀达希似乎并不动摇、“你以为我真的会受罚?你会失望的,可怜虫!”
喀达希隐隐一笑,便离开了,帕札尔也气恼地走出牢房。
* * *
九月底,也是泛滥水量不理想的第二个月,整个埃及热烈地庆祝着代表丰衣足食与慷慨的女神欧佩的节日。当尼罗河退去,留下肥沃河泥的二十多天当中,河岸边会有许多流动摊贩售西瓜、甜瓜、葡萄、石榴、面包、糕点、熏烤的鸡鸭和啤酒,并有露天餐厅提供便宜的大餐,以及职业乐师与舞者表演悦耳、曼妙的节目。每个人都知道庙宇会举行创造能量再生的祭典,以感谢神明在漫长的一年里,使农地丰沃,人民不致饥渴而死,并祈求众神不要离弃世人。如此尼罗河也才能重新汲取宇宙间无穷的能量,恢复它原有的威力。
节庆到达高潮时,阿蒙神的大祭司卡尼打开了内中堂之门,里面供奉的便是形象变化多端的阿蒙神像。神像覆以薄纱之后,置于度金的木船内,由二十四名光着头、穿着亚麻长袍的祭司扛负,在阿蒙之妻圣母穆特与儿子月神孔苏陪同下出銮。两支游行队伍分别由河陆两路浩浩荡荡地往卢克索神庙前进。
数十艘小船护送着金光闪闪的巨大神船一路往南,沿途并有女子演奏笛子与铃鼓等打击乐器迎接神驾。孟斐斯的门殿长老帕札尔也应邀参加了在卢克索神庙大院中举行的祭典,气氛热闹欢腾,但在圣殿高墙后侧却仍是一片虞诚的寂静。
卡尼向三神明献上鲜花,并沥酒以祭。随后朝臣向两边分站开来。行礼恭迎法老。国君天生的高贵与威严深深撼动了帕札尔:他中等身材,体格健壮,鹰勾鼻。宽宽的额头。蓝色的皇冠下藏着一头红棕色的头发。法老目不斜视地注视着阿蒙神像,它正象征了法老神秘的创造力啊。
卡尼念了一篇颂文。赞送阿蒙神多变的形象,它既是风、石、螺旋角山羊等等的化身,却又不以单一形体为限。念毕,大祭司即让开身,由法老单独走进了隐秘的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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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五千个面包、两千块糕点、一百篮肉干、两百篮鲜蔬、七十缸葡萄酒、五百缸啤酒、大量的水果……法老为了庆祝欧佩节即将结束、举办了一次盛大的餐会。餐桌上摆饰着百来束花桌旁的宾客则中相夸耀着拉美西斯政府的功绩与埃及的和平盛世。
朝臣们也不忘向帕札尔夫妇致以热诚的祝贺,因为帕札尔在喀达希一案中展现了无比的勇气,而奈菲莉也因喀达希犯案被撤职之后,获得委员会任命为御医长。而在逃的亚舍仍在追缉中,布拉尼死得不明不白,尤其是斯芬克斯那几名退役军人无故失踪这些事情,大家都不想再提。帕札尔对众人的示好无动于衷,至于奈菲莉虽然让不少乖僻的人也臣服于她的美貌之下,却也对这片赞美声不甚在意。她只记得女孩惊恐的眼神与其无法治愈的伤痕。
餐会的安全由警察长凯姆负责。他和狒狒紧紧盯着每一个走近门殿长老的人,准备只要稍有不对,便立刻以暴力制止。
“你们可真是年度风云夫妻。”戴尼斯说,“让喀达希这样的名人接受制裁,的确是为我国司法建立一大功勋,而奈菲莉能登上医生团体的领导地位,更足以证明她的优秀不凡。”
“你不用作违心的恭维。”
“你们两个都很能接受并战胜考验。”
“怎么没见到妮诺法夫人?”奈菲莉惊讶地问。
“她身体不舒服。”
“视她早日康复。”
“你的关心,妮诺法一定会很感动。我是否能借用你的夫婿一下呢?”
说着,戴尼斯便将帕札尔拉到一个供应啤酒与葡萄的凉亭。
“我的朋友喀达希是个好人。他是因为当上御医长,兴奋过度才会得意忘形。”
“可是没有任何陪审员表示宽容,就连你也默不作声,赞成判处死刑。”
“法律是有明文规定。但也应该给悔过的人一个自新的机合。”
“可是喀达希毫无悔过之意。”
“他不是已经表示难过抱歉了吗?”
“不但没有,他还欧嘘、威胁。”
“他真的昏了头了。”
“他相信他绝不会遭受极刑。”
“处决日决定了吗?”
“首相法庭已将上诉驳回,确定判处死刑。三天后,警察总长就会让罪犯服毒。”
“你刚才说到‘威胁’是吗?”
“既然喀达希不得不自杀,他是不会独自面对死亡的。他答应我在喝下毒药之前,要做一番告白。”
“可怜的喀达希!”戴尼斯故作稀嘘状,“就这样从云端跌落谷底……叫他怎能不伤心悔恨呢?请你让他平静地度过最后的时刻吧。”
“凯姆不是刽子手,他知道如何适当处置。”
“现在只有一项奇绩能救他了。”
“有谁会原谅如此的罪行?”
“回见了,帕札尔法官。”
* * *
医师委员会接见了奈菲莉,反对她的委员们提出了各式各样的技术性问题刁难她,由于错误少之又少,任命案便底定了。
自从奈巴蒙去世后,许多公共卫生案都悬而未决,但奈菲莉仍希望能给她一段时间,以便安排医院的接班人选。面对责任如此重大的公共职务,她竟有了逃避的念头,她只是想当个乡下的小医生,守着病人,与他们同享每一刻病愈的欣喜。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调适,一夕之间,就要她领导一群经验丰富的医学权威与朝中要臣,以及监管药品制造与分配的书记官,还要她为人民健康与环境卫生作出重大决策。从前,她只管一个村子,如今她却必须同时获得救友的尊崇,才能把一个这么强大的王国照顾好。一想到这些,奈菲莉不由得幻想着和帕札尔远走高飞,隐居在家乡田间的小屋里,每天面对底比斯的高山,享受晨昏的静谧。
她本想把这个想法告诉丈夫,但帕札尔从办公室回来时,整个脸色都变了。
“你念这道圣旨,请你大声念出来。”他将一张质地极性的纸张递给了妻子,上面还盖着法老的印迹。
“‘朕,拉美西斯,惟愿天地喜乐。调令隐匿者走向光明、不再有人为过去的错误受苦,罪犯一律释放,兴风作浪者从此停息,天下子民欢欣歌舞于街。’这是大赦令?”
“大赦所有罪犯。”
“是不是有点不寻常?”
“前所未见的。”
“为什么法老作此决定?”
“不知道。”
“是为了释放喀达希吗?”
“大赦所有罪犯。”帕札尔重复了一遍,简直难以置信,“喀达希的罪行完全抹煞,也不再缉捕亚舍将军,谋杀案全部一笔勾销,戴尼斯的诉讼案也就此作罢。”
“你太悲观了吧?”
“我失败了,奈菲莉。完全彻底的失败了。”
“你不向首相求助吗?”
* * *
凯姆打开了牢门。喀达希却似乎并不担心。“你来放我出去?”
“你怎么知道?”
“必然的结果。好人总会获胜的。”
“法老大赦了所有的罪犯,算你走运。”
喀达希倒退了一步,因为凯姆眼中燃烧着怒火。“别碰我,凯姆!你可得不到赦免。”
“你到了奥塞利斯面前,他一定会封了你的口。带刀小鬼也会将你碎尸万段,让你永不超生。”
“这些幼稚的传说还是省省吧!你这么轻视、侮辱我,我很不高兴。可惜啊……你和帕札尔都错失了机会。好好把握现在吧,你的警察总长当不了太久的。”
* * *
首相巴吉迟到了。和平常一样,许多高层主管正等着见他,想传达他们的难题并听取他的意见。帕札尔虽未事先预约。却是第一个被接见的。
帕札尔难掩怒气:“这次的大赦我实在无法接受。”
“小心措词,门殿长老,圣旨是由法老亲自颁布的。”
“我不相信。”
“这却是事实。”
“你见过国王了吗?”
“他亲自向我口授圣旨的。”
“你没有向他反应吗?”
“我表示了震惊与无法理解。”
“仍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拉美西斯不接受任何意见。”
“像喀达希这样的禽兽竟逃脱了法律制裁,怎么可能!”
“大赦适用于所有罪犯,帕札尔法官。”
“我拒绝施行。”
“你必须服从旨意,跟我一样。”
“我怎么能认从如此不公平的事情。”
“我老了,你还年轻。我的职业生涯即将告一段落,你的才要开始。无论我有什么看法,还是不得不保持沉默。面你呢,也千万不要冲动。”首相语重心长地安抚道。
“我已经决定了。后果如何我不在乎。”
“喀达希已经获得释放,预定的庭讯也取消了。”
“亚舍也官复原职吗?”
“既然已销案,只要他能做出解释,仍可保有原来的头衔。”
“那么只有杀死布拉尼的那个身份不明的凶手没有得到赦免了。”
“我也和你一样痛苦,不过拉美西斯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什么动机我都无所谓。”
“反抗法老就等于反抗生命啊。”
“你说得对,巴吉首相。所以我无法再担任目前的职务了。今天,我正式向你辞职。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门殿长老了。”
“考虑清楚,帕札尔。”
“换作是你,你难道不会这样做?”巴吉没有回答。帕札尔又说:“我想请你最后再帮我一个忙。”
“只要我还是首相,随时欢迎你来找我。”
“无辜株连可以说是违反了我们两人都全心珍爱的司法。因此我请你让凯姆继续担任警察总长一职。”
“我正有此意。”
“奈菲莉会怎么样呢?”
“喀达希会声请维持原选举结果,并不惜对簿公堂以争回御医长的头衔。”
“他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奈菲莉并无意相争。我跟她会离开孟斐斯。”
“真是太可惜了。”
* * *
帕札尔猜想戴尼斯的友人们正在大肆庆贸吧。法老突然颁布的圣旨意外地让他们保任了声誉。以后只要不再犯错,他们依然是有名望的上流人士,并且能继续他们的阴谋,至于阴谋的内情究竟为何,帕札尔是永远不可能得知了。亚舍将军想必很快就会出现,对于脱逃一事,也必然想好了正当的理由。然而苏提呢?他到底扮演什么角色?若还活着,他现在又在哪里?正伤心气馁之际,帕札尔的头上忽然有十几只燕子飞掠。第一群飞过、又是一群,然后更是一群接着一群。最后共有百来只的燕子挨着他,发出喜悦的呜叫。这是为了感谢他救了它们的同伴吗?路人见此异象无不激动惊喜,他们想起了古老的谚语:“燕喜则王喜。”这群轻盈、优雅、活泼的乌儿,就这样张着微蓝的翅膀,—路悉悉卒卒地陪着帕札尔回到了家门。
莲花池里有几只山雀在戏水,奈菲莉就坐在池畔。她只穿着一件透明的短衣,胸脯裸露在外。走近之后,帕札尔立刻闻到香味四溢。
“我们刚刚收到一些新鲜的产品。”妻子解释道,“所以我就准备了未来几个月要用的香脂和香油。否则你早上要是没得用了,我怕你会骂我。”
帕札尔听妻子半开玩笑的语气,爱怜地亲亲她的颈子,然后脱下缠腰布,坐到草地上去。奈菲莉的脚边摆了几个石瓶。瓶中装的有从乳香树提炼而成的棕色半透明树脂乳香;有来自朋特地区、浓缩成小红块的投药;有从波斯进口的绿色树胶脂古蓬香脂;还有购自希腊与克里特岛的深色树脂劳丹脂。另外有几瓶则装着花的香精。奈菲莉总能将这些成分和撤揽油、蜂蜜与酒加以巧妙地混合。
“我辞职了,奈菲莉。至少我没什么好怕的了,因为我已经毫无权力。”
“首相怎么说?”
“只有一句:圣旨没有转圜的余地。”
“等喀达希要求恢复御医长的职位后,我们就离开孟斐斯。他也有他的权利,不是吗?”
“是啊,真不幸。”
“别伤心了,亲爱的。我们的命运掌握在神明手中,我们无计可施。一切要以它的意愿为恢归,我们做不了主。但是我们可以创造自己的幸福。我真的是松了一口气,能跟你一起生活,在百年老棕搁树下为穷人看病,有充分的时间与你互诉爱意,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可是我怎么忘得了布拉尼?还有苏提……他一直盘据在我的脑海。我实在气恼得心中犹如火烧,连喷鼻息都像驴子那么响。”
“你可千万不要改变。”
“以后再也不能让你住大房子,也没有美丽的衣服穿了。”
“无所谓,就连这件也可以马上脱掉。”
奈菲莉随即褪下了肩带,赤裸着躺到帕札尔身上。二人的身躯紧密结合在一起,当唇舌交接的那一刹那,一股激情如电流般串遍全身,尽管此时夕阳和煦,两人仍不禁打了个颤。拥着奈菲莉光滑细致的身子,就像置身于以享乐为宗旨的天堂。帕札尔深深迷陷其中,陶然而醉,任由幸福的浪潮一波一波将他们淹灭。
* * *
“再拿酒来!”喀达希嚷道。
仆人连忙照办。自从主人回来以后,就不停地和两名叙利亚年轻人吃喝玩乐。他是再也不会碰女孩了。遇上那件倒楣事之前,他对女人本来就兴致平平,从此他也学乖了,只找漂亮的外国男孩。玩厌了就向警方举发他们违法的身份。
傍晚。戴尼斯又召集众人聚会了。他们写给拉美西斯的匿名信,果然如预期般奏效。如今已进退维谷的国王,只能照着他们的话宣布大赦,让一切案子烟消云散,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戴尼斯一案。唯一的困扰是——万一亚舍回来了怎么办?他现在已经毫无价值了。戴尼斯应该有办法摆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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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影吞噬者由庭园潜进了喀达希的任处。他沿着边石走,以免在沙地上留下足迹,然后溜到厨房的窗户边,蹲了下来,听着两名仆人的对话。
“我帮他们拿第三壶酒去。”
“要不要准备第四壶?”
“一定要的。他们这一老两少比一整个军团的人还会喝。我去了,省得一会儿他又乱发脾气。”
管酒的仆人又开了一坛三角洲伊玛乌城产的酒,标签上还标明了制造年份“拉美西斯五年”。这种红酒很上口,也容易醉,一喝很快就会原形毕露。事情做完,仆人便走出厨房,到围墙边方便去了。
暗影吞噬者刚好趁机执行任务。他在酒坛里倒进了一种以植物草取物加上毒蛇毒液制成的毒药。喀达希和他的外国情人喝了之后,将会呼吸困难,然后全身痉挛而死,罪名还可能安在那两个外国人身上。反正也不会有人有兴趣宣扬他们这种伤风败俗的龌龊匈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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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喀达希痛苦挣扎了几分钟,最后将灵魂交予地狱之神时,戴尼斯正和一个隆乳丰臀的努比亚美女温存呢。以后他不会再见到这女孩,但还是要趁这次机会享受一下她一贯的激情。女人嘛,不就是为了满足男人所创造出来的猛兽吗?
戴尼斯其实也为喀达希难过。他对他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最初答应让他当上御医长的承诺,不是实现了吗?唉,怪只怪牙医老得太快。濒临衰老的他一再犯错,对其他人来说风险太大。何况他还要挟将事实和盘托出,如今这样的下场也是他自找的。一经戴尼斯提议,其他成员便立刻同意请出暗影吞噬者。无法掌握御医长的职位的确是一大损失,不过帕札尔辞职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也算遂了他们的心愿。以后再也没有人会跟他们作对。
计划已经接近最后的阶段——首先夺取首相之位,接着便是王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