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董太师巷的丞相府车水马龙、冠盖如云,从丞相府往北走约五百步,就是吕惠卿的府邸,相形之下,却要冷清许多。
吕惠卿一大早起来,抬头看了看天,感觉阴得很,一阵阵的风吹得街上的树叶哗哗响。这样的天气有几天了,但是雨却是一丁点也不曾下过。吕惠卿身兼司农寺,自然是知道如今黄河以北诸道,到如今一直没有下过雨,石越的预言,不知怎么的,不时会在吕惠卿耳边响起,让他难以安心。最近不顺心的事情特别多,王雱派人刺探自己私产的事情,现在还没有结论,而他在朝堂上,已经几次阻扰自己的建议,看来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如今王韶大捷,除了前线的将士之外,争功争得最厉害的,倒是朝中的文官。王安石不去说他,吕惠卿自知“拗相公”圣眷尚在,皇帝说他有立策之功,他也不敢去比,可是王雱又是什么东西?吕惠卿想起这几天的议论,冷笑一声道:“黄毛小子,居然拟授龙图阁直学士!还假惺惺地拒绝——”
他脱口而出,立时自觉失言,左右一看,所幸无人,不由自失地一笑,大声喝道:“备车!”
“老爷!”背后猛地传来小厮的声音,吓了吕惠卿一跳,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家人吕华,吕惠卿眼中刀子般的冰冷一闪而过,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容,和蔼地问道:“你来多久了?怎么没声没息地站在这里?”
吕华打了个躬,回道:“小人刚来,听到老爷喊备车。不过小的进来,却是通报老爷,军器监陈大人在前厅求见,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叫邓绾的大人。”
“邓绾?”吕惠卿一怔,一面向客厅走去一面寻思,“他来做什么?”
来到前厅,见陈元凤和邓绾正在那里正襟危坐,他哈哈笑了几声,大步过去,笑道:“是哪阵风吹来了邓文约?”
邓绾不意吕惠卿如此亲切,连忙起身行礼,口称:“惭愧。”
陈元凤待他二人寒暄过了,轻咳一声,说道:“恩师,你可知道王元泽授龙图阁直学士的事情?”
吕惠卿目光流动,看了邓绾一眼,笑道:“我当然知道,元泽已经推辞了,元泽身为丞相之子,倒是颇知谦退之道。”
陈元凤冷笑道:“他假惺惺推辞一次,皇上自然要再授一次,然后他勉为其难,就成为龙图阁直学士——大宋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龙图阁直学士!”
“履善不可胡说!”吕惠卿脸一沉,厉声喝止。
邓绾瞅这模样,便知道吕惠卿有不信任之意,他淡然一笑,道:“吉甫朝不保夕,却不肯信任我吗?”
吕惠卿嘿嘿一笑,说道:“文约何出此言?”
“王元泽遣人阴往福建,在朝堂上屡沮吉甫之意,你且看看这是何物——”邓绾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抽出一张《皇宋新义报》,递给吕惠卿,“连续七期,都说的一件事,限制官员名田,重新清量土地——项庄之意,吉甫当真不知道?”
吕惠卿看也不看,把报纸丢到一边,冷笑道:“此事也是区区的主张。”
“那么这件事呢?”邓绾又抽出一张纸,递给吕惠卿,“这上面写着吉甫之贤弟升卿大人收受贿赂、强买民田、陷人死罪等十三事……”
吕惠卿接过纸来,略略一看,铁青着脸,勃然怒道:“全是血口喷人!”
“虽然是无稽之谈,却也未必不能蛊惑人心。何况这是区区在谏院某位大人家不小心看到的底稿。”邓绾缓缓说道。
吕惠卿站起身来,背着手看了看外头,沉吟半晌,说道:“大丈夫做事,只求心之所安。何况今上圣明,必不至于受小人蒙骗。”
陈元凤急得站起来,红着脸说道:“恩师,真的要我为鱼肉吗?人家已经步步紧逼了!如今王韶大捷,朝廷论功行赏,王元泽不可一世,一旦父为宰相子为学士,盛极之时,便是他下手之日了。如今却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
吕惠卿的瞳孔骤然缩小,却一直背着手望着外头,并没有回头。
陈元凤继续说道:“……前几日我无意中听智缘和尚说,他曾给王元泽诊脉,说王丞相此子,风骨竦秀,是非常之人,可惜却有心疾。学生去相国寺听说书的说《三分》,有说书的讲到孔明三气周瑜,虽是村言野语,学生却寻思,王元泽或者竟是和周郎一个毛病,因此天不假年……”
邓绾也笑道:“因此履善和我,便想出一个主意来。”
吕惠卿听他二人陈说,不禁冷笑道:“文约如此热心,想必绝非无因吧?”
“吉甫果然通达,犬子释褐已久,仕途艰难,若得吉甫提携,授一大郡,于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