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大内。
赵顼的目光在巨大的天下郡县图上停留良久,沙着嗓子说道:“丞相,当朕还在藩邸之时,便时常听说你的大名!那个时候我常想,你就是朕的魏征、诸葛亮,得丞相相助,朕终于有一天,能成就唐太宗也比不了的事业!”他的目光从河套地区,移到了幽燕,热切的光芒一闪而熄。
王安石静静地侍立在一旁,低声说道:“臣有负……”
赵顼挥挥了手,苦笑道:“丞相不必有自责之语。桑充国说得有理,当日爱丞相亦切,今日责丞相亦过。朕即位已经七年,国家的财政较之仁宗时、先帝时,都要好得多了,无论如何,这是不争的事实。这是丞相的功劳!”
“陛下!”
“丞相一意求去,朕慰留不得。只是丞相虽去,但变法却绝不能中道而废,继丞相之位的人选,不知丞相以为何人最当?”赵顼终于委婉地接受了王安石的辞呈,他们两个人这时候并不知道王韶的胜利,但是即便知道了,事情也未必会有任何改变。
王安石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拜谢道:“谢陛下圣恩。”
赵顼走到王安石跟前,竟是亲自弯腰扶起,温声说道:“丞相快快平身。”
王安石站起身来,沉吟良久,方说道:“韩绛、吕惠卿,当可不负陛下之望。”
赵顼低头思忖一会儿,道:“韩、吕二人,的确可以不变新法之意。吕惠卿既有才干,又识大体,不记私怨,事事以国事为先,犹是难得的人才,只是得罪的人太多,且资历终是浅了,只恐有骇物议。”
王安石略有不解地望了赵顼一眼,说道:“当初陛下用臣之时,臣之资历,亦远不及韩琦、富弼、文彦博。”
赵顼背着手,微踱两步,又说道:“丞相所言甚是,那么蔡确此人如何?”
“蔡确亦是人才,只是略嫌急躁了,且不如吕惠卿能容人。”
赵顼点点头,又问:“曾布呢?”
“才有不足。”
赵顼转过身来,冷不防问道:“石越呢?”
王安石不由一怔,这才明白原来皇帝竟然是想要石越入政事堂!他想了一会儿,终是摇了摇头,说道:“陛下,石越的才华,只和吕惠卿差相仿佛,但是若论远见卓识,臣也自愧不如。说是宰相之才,的确当之无愧,只是毕竟年纪太轻,资历太浅!这个人,陛下不如给子孙留着用吧。”
“朕以为石越年纪虽然轻,但是颇为老成,似乎可以补此不足。”
王安石默然良久,缓缓说道:“陛下若一定想用,臣也不会坚持己见。不过若以臣之愚见,则以为让石越在地方做六年地方官,再回朝廷择一部寺做三年主官,然后再做两年翰林学士,十一年之后,此人便是宰相的不二人选。少年骤贵,升迁太速,有时候并非好事。”
赵顼微微点头,良久,才说道:“容朕三思。”
熙宁七年七月,为相五年的王安石,终于被皇帝批准了辞呈,但是皇帝也并没有许可他致仕,而是让他以“观文殿大学士、行吏部尚书、位特进、上柱国、太原郡开国公”的身份,权知江宁府事。
虽然王安石的罢相是旧党们孜孜以求的,但是这件事情却不值得他们多么高兴,因为仅仅在一日之后,皇帝即任命韩绛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以吕惠卿为翰林学士,几天之后,又进为参知政事,以此向他的臣民们宣告,他变法的决心,并没有改变!
然而赵顼与王安石都没有意识到,三司使曾布与御史中丞蔡确,是不可能承认吕惠卿的权威的,而旧党中人,痛恨吕惠卿更甚于痛恨王安石,这项任命对于汴京复杂的政治局势而言,毫无缓和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