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张启元 本章:第三章

    新阳市委书记李树生,是个学者型的领导干部。五十多岁。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毕业生,北大经济系的高材生,后又考取人民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宏观经济。他的毕业论文《论我国区域生产力布局》,在经济理论界引起过轰动,他的研究成果吸收国家“七五计划”中。毕业后,本来分配到国家计委宏观经济研究所工作。老李上大学前是公社“三结合”干部,从事农村经济管理。他是个孤儿,从小失去父母,是婶婶把他拉扯大的。长大之后,李树生把对父母全部爱,倾注在婶婶身上。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硬是做通了爱人的工作,让她辞去了民办教师的工作,回家种田,侍侯婶婶。研究生毕业后,把分配在北京的工作介绍信揣在兜里,找到组织,好说歹说,回到了家乡。但省计委还是把他截留了。由于他的经济理论功底以及对社会底层的切身感受,对全省经济社会发展有着独到的见解,参与编制了全省几个五年计划。工作干得很出色,只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完成了从科员到省计委主任的任职经历。九十年代后期,地理位置在全省最好,区域优势最为明显的新阳市,经济社会发展各项指标排在全省迅速下滑,直至倒数第二,省委调整了市委主要领导,把李树生放到了新阳市委书记的岗位上。说实话,如何把新阳的经济搞上去,李树生来有足够的信心。他在省计委主任的岗位上干过多年,全省八个地市,各地的经济优势,产业结构,如何确立发展战略,扬长避短。他心里有本帐。所以,他来新阳,并没有花更多的精力在经济工作上。不过调整了原来的发展战略,重新规划了产业布局,同时运用两手筹措发展资金。一是招商引资,二是经营城市,搞资本运作。很快使新阳的经济出现了新的发展势头。到李树生任职的第四年,新阳的经济社会发展进入了全省的先进行列,发展速度仅次于省会城市。

    让李树生最头痛的是新阳人事关系复杂。

    新阳的地理位置好,气候、山水风光有独特优势,形成了一个很独特的人居环境。研究发现,新阳的女人是全省水色最好的。肤色白皙、滋润,且性格温柔。据说这都同新阳的气候和水质有关。所以,在这里住过了一段时间的人,都不太愿意离开。因此,新阳的干部常常在一个封闭的小环境中自我循环。调不出、派不进,曾是省里组织人事部门一个很头痛的问题。纵使是提拔调到外地工作,也把家留在新阳。因此,在新阳的干部人事工作中,难免盘根错节,明礁暗涌。就是闯荡江湖的老艄公,稍不注意,也照样会翻船落水。李树生来新阳不久,就因调整市长的人选惹了一身“腥”。

    原市政府钱市长是个从动力机厂厂长岗位上调来的,在厂长岗位上干得很出色,把一个靠翻砂铸铁生产农用水泵的小厂,盘成了一个生产数控车床,百分之七十的产品出口,年税利近六千万元的大型企业。事业心极强,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作为回报和对他工作成绩的肯定,省委调他任新阳市长。下乡、下厂,工业、农业,引资招商,每天忙得不亦乐乎。但缺乏从政经验,工作抓不住重点,政府工作运行不顺畅。两年后调整了他的岗位,改任市政协主席,还兼了两年的市委副书记。老钱嘴上不说,但心里对李树生是有意见的。新阳近几年的变化是我这个市长用身上二十多斤肉换来的,不是我跑上窜下,你李树生一个人三头六臂也不成。结果是新阳的工作上去了,市长却下来了,什么意思。他责怪李树生容不得人。社会上反响也不小。老钱是土生土长的新阳人,兄弟姐妹七个,亲上加亲,朋友同学,能跟他扯上亲友关系的县处级干部就有二十来个。这批人兴风作浪,在全市社会上很快形成了一个“李树生排挤钱”的舆论,认为省委调整钱的岗位,李树生有推脱不了的责任。为此,李树生的形象失分不少。接替钱市长的柳王明,是邻省一个市副书记交流来的。这个市与新阳一湖之隔,山水相连,市民都相互往来,有关柳王明为官做人,新阳的干部中也有不少传说。从他来后两年的表现看,证实了人们的各种传闻,使李树生暗地叫苦不迭。说实话,李树生也算是宦海沉浮,官场显规则、潜规则他也是熟悉的。但他厌恶那种玩弄权术、工于心计、四面朝阳、八方来风的职业官僚,瞧不起那些一切从保自己乌纱、一切从谋取高位出发考虑问题的官油子。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吃上了这碗饭,有时也不得不说一些违心的话,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官场的现实也常常让人们看不懂,这些官油子倒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现在形成一种怪现象;做官的不做事,做事的难做官。今天下午,省委林书记在报告中宣布了地市今年年底换届,还特意讲了不准跑官要官的问题。李树生预料又是一场“跑官”“要官”的大比拚。从最近柳王明的一些活动看,他为推动当前工作和完成今年的经济工作任务着急。

    今天下午,省委全委会结束后,省委林书记派秘书找李树生,要他晚上去办公室谈谈,这对李树生来说是个意外的惊喜,他多次萌动想找林书记汇报思想的念头。现在省委已经明确了换届的时间表,正好把自己对新阳班子的一些考虑,向林李书记汇报一下,便于省委在考虑新阳班子时把握。

    晚上七点半,李树生准点赶到林书记办公室。

    “老李,来来,坐,坐。”

    林书记从沙发上站起来,伸出宽厚的手同李树生握了一下,再关了电视机。

    他正在看《新闻联播》后的天气预报。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吃过的“统一”方便面盒。

    “林书记,占用你的休息时间,不好意思。”

    秘书进来,给李树生倒茶,拿走茶几上的方便面盒,轻轻地关上门。

    “咱们聊聊,也是积极的休息,你难得回来,倒是耽误你和家人团聚的时间,不介意吧。”

    “哪里,书记客气。晚饭就方便面对付?”

    “方便面怎么啦,营养结构合理搭配,挺好。我原来在实验室一呆就是一二十小时,三盒方便面。还真把这身体练出来了。现在啊,养尊处优,娇了。还真留恋那时的生活。”

    省委书记林松涛是个生物学教授,研究遗传工程。八十年代从中南农业大学校长岗位调任省政府副省长。书香门第,父亲是抗大的教员。延安时的干部不少听过他讲课。林松涛博学多才,思维敏捷,思想深邃。又平易近人,一副长者风范,学者风度。

    “哎,树生,咱们也都算是做学问的,今天我们都轻松点好吧,不是什么省、市委书记对话,随便聊聊。这次全委会你感觉怎样?对省委适当调整发展战略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省委全会的精神,符合十六大解放思想,实事求实,与时俱进的要求。十六大要求党的全部理论和工作要体现时代性,把握规律性,富于创造性。省委原来提出‘以工业化为核心,做大总量,做大城市,做强支柱’的发展战略没变,现在提出‘当好二传手,对接珠三角,融入全球化’,进一步完善了发展的路子。‘当好二传手,对接珠三角,融入全球化’,是‘做大总量,做大城市、做强支柱’的途径。是战略的发展和完善。”

    李树生认为,现代化在很大程度上是城市化。城市化的进程是一个国家经济、社会、文化进步的标志。城市化要有产业支撑,否则是一座空城。引农造城,放开农业户口让农民进城也不行,城里每年新增大量就业人口,还有大量下岗职工,农民进城了干什么?吃什么?会造成城里的不稳定。农民造城,造出的都是农民街,过不了两年又得炸掉,得不偿失。而要发展产业,必须做大优势产业,支柱产业。通过支柱产业的集聚效益和辐射作用,把城市做大,通过一至几个大城市的发展,带动中小城市乃至小城镇的发展,进而做大全省经济总量,这个发展路子不是变了,而是更具体了,更科学了,更符合本省实际的了。

    俩个人还谈到接替珠江三角洲产业转移的问题。认为珠江三角洲正在进行产业结构的调整,产业升级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有些产业向发展相对落后的地方转移,这是全省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的机遇。全省干部要有甘当配角的胸怀,承认落后,不甘落后。当好二传手,同珠江三角洲经济区对接,通过他们融入全球化。

    他们谈兴很浓,李树生似乎忘记了坐在对面的是省委书记,倒像是同一位老朋友、老相识侃大山。从省委的工作思路,到当前农村政权的巩固。林书记问他是否看过一本反映农业、农村农民生活的书。

    “听说过这本书,没找到。”

    “你该找来看看。我前天在省农村费改税领导小组的一个材料上有一个批示,要地市县的同志把它作为实践‘三个代表’的具体行动,从政治的高度来看待农民负担问题。作者用想象不到的贫穷、想象不到的罪恶、想象不到的苦难、想象不到的抗争、想象不到的悲壮来形容他深入农村所看见所闻的感受,振聋发聩啊。”

    林书记说得有些激动,用食指“咚咚咚”地敲打着办公桌,李树生背上肌肉一阵痉挛。

    “那些罪恶很难想象是发生在人民执掌政权的历史条件下。我们党依靠农民起家,五十多年了,可有的农村基层政权组织、代表人民的执法者,却不自觉地走到了人民的对立面。值得我们深思啊,老李。”

    “是啊,这就是我们学习‘三个代表’重要思想需要认真解决的问题。我一定找来看看。”

    “老李,你是学经济的。你现在也算是一方诸侯。前两年我看了一个政治学者提出的一个观点,他说近二十年来,世界政治文明发展很快,这是主流。但同时,也出现了一股逆流,就是有些地方出现的‘软危机’现象。”

    “‘软危机’现象?”李树生仔细听着林书记的下文。

    “开始我还不接受他的观点。现在从一些地方出现情况看,还真让人着急。”

    林书记讲的是少数地方政权,在坏人的把持下,这个地方的政治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庇护网络模型。模型的主体是一个地方行政长官,相关的有四种人,一是这个官员的“恩主”,也就是可以庇护他的上级,二是他的下级,是他的被庇护者。三是地方政法系统的官员和他所掌握的“黑恶”势力。这个地方官员,凭借它上下左右的关系网,可以无所不能,一掌遮天。违法的事,可以由黑社会代劳,黑社会摆不平的,可以动用他所控制的司法手段干预。再捂不住,就找到他的“恩主”出面,寻求庇护。而在他的手下,有众多他所提携的下级官员,为其提供源源不断的“效忠”与“进贡”。维系这个体系的内在力量,是层层庇护网之间的利益交换,常常是通过授官、行贿、利益分赃来维持这种互利关系,形成利益目标一致的政治联盟。在这样环境中,如果用民主的程序来决定地方重大政治事务,这个联盟具有垄断权。对外,它是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出现这种现象的地方,实际上形成了“软危机”。出现一种不死不活的危机状态,他上同国家权威分庭抗礼,下同老百姓离心离德,经济发展社会进步都受到严重制约,但你查不出他有什么破绽。在“软危机”的情况下,地方官员,企业家,平民百姓,都会被这个体系分为“网内”“网外”两种人,网内人可以分享利益,网外则受盘剥。任何人都面临两种选择,要么同流合污,要么甘受盘剥。在这种地方关系网的支配下,往往会形成与社会公众利益相对抗的势力。

    “政治学者描绘的这种现象,如果仅仅是理论模型,或仅仅是一种预测,到也无所谓。不幸的是,按照这种模式,确实在现实社会中能找到例证。”林书记说。

    “这提醒我们选拔干部,尤其是‘一把手’,太重要了。”老李插话说。

    “对。必须警惕这种人走上‘一把手’岗位。”

    林松涛话题一转,谈到这次地市委换届,想听李树生的想法。他站起来,第三次给李树生续水。示意李树生继续说。

    “市委换届工作是一件大事,各方面都很关注。总体上是按林书记下午在会上提的要求去落。我个人认为不宜过早宣传。”

    “为什么?”林松涛很感兴趣。

    “因为这样不利于稳定干部队伍情绪。而且换届的过程不宜拉得太长,否则会影响今年工作。应当集中时间抓紧完成。当前要把广大干部群众的注意力引导到经济社会发展中去。”

    “你有些什么考虑?”

    “我想等省委考察组考察完后,再着手抓换届工作。在国庆节前完成。回去之后,我想在近期组织市县乡万名干部下农村,宣传‘三个代表’思想,帮助农民解决困难,研究发展生产、增加收入的措施。把各级干部的精力引导到经济社会发展中去。”

    “好。你这个想法很好,你们常委会好好研究出个具体方案,再向省委报告,我要看看。”

    就这样,夜短话长,不觉已经九点半了,李树生还有更重要的话没来得及说,今晚的机会很难得。可又怕过多耽误林书记的时间。

    林书记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

    “还有个问题我还得听听你的意见。这次换届,你对新阳的班子有些什么样的考虑,特别是市委的几个副书记怎么安排,说说你的看法。当然也包括你自己个人安排的考虑,也可以说说。”

    “我服从省委的决定。就个人而言,在一个地方主持工作压力太大。回来找个厅局长干干,当然舒服。你知道我是个想做些实事的人,你又这样把我当回事,我就更不敢偷懒,是吧?林书记。如果在厅局和地市间选择,我还是继续选择在新阳干。因为这里的路子理清了,发展的潜力和后劲很足,我很有信心。”

    李树生这番话,林书记当然听得明白,“厅局和地市之间选择”,那就是除非能进省级班子外,就在新阳不走了。李树生的能力、综合素质、人品和德才,他心中有数。应当说在全省地市委书记中是数一数二的,在省直厅局长当中也是冒尖的。正是因为如此,才把他放到新阳这样重要的地方担任市委书记职务。就个人素质,他是提拔进省委班子最合适的人选,可现在还不到时间,省委换届在明年。再说,现在提拔干部,安排班子,变数太多,有时简直是变魔方一样,不到发通知的时候谁也说不准。何况提拔一个省委常委,是要中组部来考察的,决定权在中央,他不能在李树生面前有任何表示或暗示。当然,从内心来讲,他赞成李树生的想法,在省委换届前,继续在新阳任市委书记。既然李树生有这个想法,那就同自己的考虑吻合,让他继续在新阳当书记,林书记的话有相当分量。

    “嗯,你的想法我知道了。呃,对新阳市委班子你有些什么考虑?你同王明搭档两年多了,这个同志怎样?”

    “班子里的几位副书记,工作都还不错。对我的工作总体上很支持。但分工上有些不顺,有的分管了政府部分工作,不好同政府工作衔接。我建议省委考虑交流一两名副书记。组织部长周建明同志,任市委常委多年,综合素质很好,很全面,各方面反映都不错,可以担更重的担子,建议省委考虑。至于柳王明同志,我的感觉也许有片面性。”

    “哦?”

    “柳王明同志政治上需要提高。他的主要精力没有放在政府工作上。”

    李树生停顿了一会,看了一下林书记的反应。

    “你继续说。”

    “政府工作压力比较大。也很辛苦,但我看他花在工作上的时间不是太多。没有集中精力研究全市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矛盾和问题。我担心时间长了,我们共事有困难。”

    “哦。你说他政治上要提高主要是指?”

    “包括思想作风和政策水平,与一个市级领导干部相应的政治素质有差距。我的看法也许不准确。建议省委考察。”

    林书记点了点头。

    李树生本来不想说这些,但柳王明的表现确实让他无法沉默,特别是得知地市最近要换届的消息后,已经是毫不掩饰地要争当市委书记,明里暗里散布“李树生要走”,由他接任市委书记的言论。甚至已经着手为此在谋划一些非组织活动。李树生不能不说话了,必须着手应战,不能让柳王明太放肆了。如果让柳王明的想法得逞,使社会感到失去正义不说,自己也丢面子。李树生是个服软不服硬的性格,“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当然,要是有人想耍弄他,李树生也会不声不响地奉陪到底。不谦虚的说,耍些小手腕,李树生也不绝对是外行。只是作为市委书记,作为班长,负有带好班子的更大责任,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罢了。所以今晚既然林书记提起柳王明的话,他正好逮着了机会。把柳王明致命的“穴”给点一下。又不能说得太直白,他这方面有过教训。两年前,省委领导对钱耀华的工作有些看法,李树生趁机建议省委调整他的工作,结果有关部门提请省委常委会讨论时,调整理由之一就是新阳市委书记建议。使李树生招徕了很多非议,也使钱耀华对他产生了很多误解。接任钱耀华的柳王明,除了组织能力比钱耀华强外,两年多的表现,倒让李树生增加了更多的忧虑。但不便跟省委、特别是不好同林书记说。他怕自己落下一个不好共事的名声,心里实在是叫苦不迭。如果说,钱耀华是因为能力而办不成事,那么,柳王明则是胡作非为乱办事。更使李树生忧虑的是柳王明政治道德,为了某种目的而不择手段。柳王明毫不隐讳地宣传自己的政治背景,炫耀自己同高层领导的特殊关系。这段时间以来,柳王明公开地、私下地,把“首长”挂在嘴边,其用意也不外乎是这次换届。

    “哦,事业心还强。”

    林书记很敏锐地观察到李树生的内心变化。

    “上个月在北京参加一个会,中央有个部门的同志去宾馆看我,特意问到柳王明在新阳工作怎么样,也表现了很关心的意思。”

    “柳王明同志最近在很多场合都有意无意向别人介绍他同一位首长的特殊关系,说首长在政治上是如何关心他。我总觉得这样不好,这是对领导不负责任。”

    “这件事我也听到过一些反映,到底是真是假?”

    、示院一支烟,猛吸了一口。陵武上往陵武来的那俩出租车只早他几属深林书记多次听过这方面的反映,作为省委书记,他对柳王明这种自由主义的态度,很不满意。可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告诉他,对待这方面的问题,要有十分慎重的态度。人际关系是社会最基础、最复杂的一种关系。其影响社会生活的作用,往往大于工作的关系,组织关系、上下级关系。现在是信息社会,无论什么人都一样,都要接触社会各阶层的人,领导人也一样,有个关系比较亲近、比较熟悉、比较了解的市级干部,也很正常。我林松涛不也有很多私人关系比较亲近的基层干部甚至乡镇干部吗?有很多基层真实情况正是从他们那里得来的。但要警惕的是,不要因这层关系而影响处理问题的原则。从社会交往角度来看,柳王明同一个告层领导比较熟悉也未必是假的。如果真是这样,省委今后在处理涉及这方面的问题时也要多长一个心眼。就柳王明而言,身为领导干部,企图以这样一种关系来为个人谋私,则是极为错误的。

    “我也不清楚。可我认为,无论真假都不应不分场合地渲染这样的关系、示院一支烟,猛吸了一口。陵武上往陵武来的那俩出租车只早他几属深。”

    “你说得对。另外,我们还必须相信,就是柳王明同这位领导有很亲近的个人关系,也不妨碍我们按照原则实事求实处理问题。党的高级干部是治党理国的政治家,对干部、对工作要求是有原则的,决不会因为有什么特别关系而放弃原则。”

    “在这个问题上,我不会有什么顾虑。请林书记放心,我也不会因此而放松对柳王明的要求。”

    “你是班长,在工作上对班子成员放手放心是应该的。但作为一把手,还有带好一班人、教育、帮助、监督班子成员的责任。要加强市委班子的政治建设,省委对党风廉政责任制已经有明确规定,要按规定落实。”

    “我找个机会同柳王明同志再谈一次心,我估计效果不一定好。”李树生说。

    “对,一起聊聊,坦诚地交换一些不同的看法,有好处。”

    李树生离开林书记办公室,快十点钟了。他一直琢磨,林书记今天找他谈话,主要是听省委发展战略调整的意见,还是想听他对新阳市委换届的想法,还是纯粹是找他侃大山。按理,一个臣民六千万的省委书记,晚上把他找去,决不是为了侃大山。

    边走边想,车就到了家门口,家里厅堂的灯还亮着,有人在说话。进门一看,云坊县委书记李宜德从沙发上站起来。看来他已坐了很长时间了。

    “书记,回家了还闲不住。”李宜德伸过手来。

    “我们是有言在先的,你忘了?坐吧。”

    李树生的爱人给李宜德的茶杯加水,又给李树生端来一杯,然后退到里间卧室。

    李树生和李宜德年龄不相上下,到新阳之前都在省政府工作。李宜德任省经委纪检组处长,在省政府大楼二层办公。老家又都是一个县的。平时接触就比较多,两家常常走动。李宜德是学水产专业的,同经贸委的业务风马牛不相及。在经贸委呆得很别扭。六年前,省委加强农业,从省直机关抽调一批干部到县里工作,李宜德想报名下去,又打不定注意,征求李树生的意见,李树生全力主张他报名。

    “你看看,从秦始皇设郡县制开始,两千多年。县这个层次非常重要,也是个干事业的平台。干得好,是很有发展前途的。县级是中国政治构架、统治运作的基层。同市、省乃至中央机关的运作大同小异,能搞好一个县,就能搞好一个市,乃至一个省。你看看,现在活跃在市级以上的领导干部,大多数都是县委书记出身。”

    这番话,坚定了李宜德下去的决心。他笑笑说,“我到没那么大的野心,只是想干点事实。机关太无聊,实在是耗费生命。再说,经贸委的业务我一点也插不上手。”

    就这样,李宜德报名要求去基层工作的要求获得批准,来到云坊县任县委副书记。后面带个括号,正处级。干了四年,李树生任新阳市委书记后才转正任县委书记。在公开场合,互称官名。私下则互相直呼其名。

    “听说省委全会部署了地市委换届的事?”李宜德问。

    “你消息很灵通嘛,宜德。”

    “现在是信息社会嘛,连十六大的人事安排都先几个月传开了,何况这?”

    “你对换届有什么看法?”

    “说不上什么看法,我倒是建议你要把主要精力放在考虑换届工作上来,不能满脑子经济工作。”

    李宜德把柳王明今晚到云坊的过程,前前后后同李树生说了一遍,加进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和感受。李树生认真地听着,并不时点点头。

    “下面干部中有不少议论,说柳王明很有来头。他自己也在一些公开场合说,自己到北京一位首长家里可以随便进出。听他的口气,新阳市委书记的位子非他莫属。你得注意!”

    以李树生的感觉,柳王明急于当新阳市委书记的心愿一直存在,但这么快的动作,是李树生没想到。而且如此赤裸裸的拉选票,散布不负责任的言论,造成干部中的思想混乱。云坊县财政分成问题,反映多年,李树生也有过多次批示。柳王明压了两年,就是不办。甚至在外面说,财政是二次分配,要公平,不能寻私情。弦外之音是李树生照顾李宜德,寻私情。联系到今晚林书记找他谈话,并征求他个人工作安排的意见,还说到北京有领导同志问起柳王明的工作。李树生感到市委换届的复杂性不可低估,面对一个可以置荣辱和廉耻于不顾,把追逐个人升迁放大到疯狂程度的政治对手,李树生感到不能有半点马虎和疏忽大意。

    这时茶几上的红色电话机响了,李树生拿起话筒。看看挂在客厅正面的时钟,已经十点十分了。

    “树生吗,我老林呵。晚上陵溪县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你知道吗?”

    “哦,林书记,我还没接到报告呢。”

    “这是一件恶性事故,国务院领导作了严肃的批示,我是刚刚看到报告,我和候省长都在上面作了批示,你要赶快组织力量把这件事处理好。”

    “你放心,林书记,我马上就回去!处理完了立即向省委报告。”

    李树生放下电话,愣了一下。

    红色电话机再次刺耳地响了起来。李树生的爱人也从里屋走了出来。

    “李书记吗,我是市政府黄世槐。”

    “哦,老黄,你说。”

    “这么晚打扰你很对不起,有个急事必须向你报告。”

    “没事,你说。”

    “市政府办公室刚刚接到报告,今天下午七点四十分,陵溪县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从县城开往清水乡一辆公共汽车翻到悬岩下,报告已经有十九人死亡,另有二十多人受伤。柳市长正往现场赶,县里也已经在组织抢救,处理善后。柳市长要我先向你报告。”

    “哦,哦,死伤是报告时的人数还是现在的人数?”

    “报告时的人数是十二人,抢救过程中又死亡七人。”

    “抢救工作都是县里在组织吗?”

    “目前主要是县里,刚才按柳市长的意见,市卫生局正在组织医务人员、药品、和医疗器材和救护车辆赶往现场。”

    “你在哪里?”

    “市政府值班室。”

    “柳市长和谁一同去陵溪县的,他在陵溪有哪些安排?”“柳市长是从云坊直接赶去的,没有人同他一道。他的安排简单给我说了一下,他准备直接赶到出事现场,然后看望一下死者家属,还要就这个事故在陵溪开会,部署当前安全生产的问题。”

    “哦,好!”李树生稍稍迟疑了一下说,“你这样吧,你代我给汪东晟同志挂个电话,转达我的意见。要全力以赴、不惜代价抢救伤员,技术力量和药品设备有困难及时向市卫生局报告,由市卫生局全力解决。同时要安排足够力量做好死者善后工作,安抚好家属。事故调查工作有安排吗?”

    “根据柳市长的交待,已经组织了一个十二个人参加的市、县联合调查组,刚才出发了。”

    “那好,要尽快查明事故原因。另外,你通知市委分管政法工作的温俊铭副书记,现在就赶往陵溪县事故现场,争取天亮前赶到。你告诉宣传部、办公室、公安局等有关单位的领导。市委、市政府办公室要24小时有人值班,保持上下联系畅通。”

    “好,我马上来落实。”

    “这么晚还去陵溪?明天去不也只差几个小时吗。这晚上开车——”李树生的老婆一边帮他收拾行李,一边忧心重重地看着他,眉宇间流露着几分担忧,几分哀怨。

    “要不我陪你去吧。”李宜德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市委书记亲临现场是义不应辞,这深夜人静,驱车几百公里,家人担心,也是情理之中,而自己又在场,出于私人感情,李宜德觉得自己应该有个态度,至于李树生同不同意,那就由他决定。

    “不必了,你明天还有工作,先回去早点休息吧。市里的事回去后我们找机会再聊。”

    凭心而论,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只身前往一个哭喊声乱成一片、血腥味汗味交织一起、各种意想不到的矛盾集中都摆到你面前,让你不能有更多时间思考,就要立即答复表态的场合,他的确需要帮手,他希望自己身后有可以依靠的力量。在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多一个声音,哪怕是不同的声音,都是力量。可是,他不能拉上李宜德。他知道李宜德纯属客套,都是相当级别的领导干部,也都熟悉领导干部处理问题、检查工作、陪同考察的基本常识。一个市委书记到县里处理一起突发事件,身边却跟着另一个县的县委书记,什么意思?那不是公开告诉新阳人:他们之间有特殊私人关系,要不就是告诉人们,李树生出门时,李宜德在场。关于他们私人间关系,在李宜德提拔为县委书记时,社会上就有些议论。柳王明更是盯着他们的关系做文章,还是少让他找些口舌为好。

    李树生和爱人一同把李宜德送出门。

    李宜德上车后,借着车灯,看见一辆出租车刚刚启动开走。

    李树生回到屋里,跟秘书司机打过电话,让他们半个小时以内赶到家里来,立即赶往陵溪县。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上一支烟,猛吸了一口。

    陵溪县发生的交通事故,灌满了他的脑子,眉宇间皱起了一个清晰的“川”字,事故、国务院领导和省领导批示、换届、柳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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