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福财开车经过一家叫花满楼的酒家,见丰达公司老板丰德生陪着市安全办主任黎东方从里面出来。黎东方一边剔着牙,一边微微点着头。
施福财知道丰德生竞标工业大楼失败后,和一家省城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联系上了,那家公司看中了市化工厂的那块地皮,打算拿下来建一个高档的住宅小区,那可是一个大项目。现在房价节节上升,投资房地产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中国富豪排行榜上,前十位就有七位是搞房地产的。
市化工厂在半年前就已经宣布破产了,里面的机械设备也都当废铁卖了个精光。由于原来欠银行600万的贷款,破产后就将那块地皮抵押给了银行。
他将车子停在路边,拿出手机找到了周副行长的号码,拨通了。
电话里传来周副行长的声音,“喂,你好,哪位?”
施福财说道:“周行长,是我呀,我是施福财。”
周副行长“唔”了一声,说道:“是你呀,上次的那笔贷款什么时候还呢?”
“很快,很快,这不工业大楼才建到一半吗?等验收合格了,款一下来就立马还,你还不相信我吗?”施福财在心里骂了一声,说道:“周行长,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有什么好活动?”
“当然是好的活动,就怕你的身体吃不消呀!”施福财笑起来。
周副行长嘿嘿笑了几声,并不说话。
施福财说道:“你不用开车了,我等下去接你!”
一个小时后,施福财驱车接了周副行长,来到到红楼酒家后面的停车场。
这是座仿古式的建筑,几进几厅或九曲回廊几乎是模仿里的样子,后面还有造型别致的微缩型大观园。
一层是保龄球馆,二层是餐厅,三层是按摩服务房,四五层是住宿兼牌艺中心。里面的小姐一律半现代半古代着装,每个人都取了里面的名字作为艺名。
施福财是这里的常客。两人下了车,由后面的楼梯直接上了二楼。进到一个小雅间,施福财点了几道有特色的海鲜,另外叫了两瓶XO。
常源市几家上档次而且有特色的地方施福财都去过,最后还是觉得这里不错。
“施总经理,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贷款的问题?上次答应过你的事情,我可没有办法了,现在银行都在压缩贷款呀!”
“我们今天不谈别的事情,来,喝酒喝酒!”施福财举杯碰了一下,一口干了。
几杯酒下去,施福财试探性地问,“这段时间,丰经理和你走得很近呀!”
周副行长愣了一下,笑道:“想不到你的消息挺灵通的!”
“他们看上了那块地,”施福财夹了一口菜,说道:“说是建一个高档小区,可是地是你们银行的,主动权在你们手里。”
周副行长没有说话,小口小口抿着酒,一瓶酒很快见底了。
喝到酒酣时,两人说话就开始无拘无束了,施福财说:“走,上楼去来个节目?”
“别来节目了,我还有事情。”周副行长说。
“不行,”施福财说,“周副行长,贷款的事情,要请你多帮忙呢。”
周副行长打着酒嗝:“你的情我领了,节目就免了。”
“你看,又说些见外的话。”施福财说,“今天我要让你见识一下!”
周副行长就没再反对。
两人一同上了三楼。总领班热情地上前打招呼:“施总大驾光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施福财说:“来个酸、咸、辣、甜吧。”
“怎么个酸咸辣甜?”周副行长听不懂什么意思。
领班将施福财与周副行长领进一间有一张大床的房间。房间的布置很典雅,也很有格调,墙上挂着一些半裸美女油画,灯光很柔和。
领班用手中的对讲机说了几句话,一会儿进来四位穿着旗袍的小姐,环肥燕瘦各具特色,每个小姐身上都散发出淡淡的香味,让人一闻就心醉了。
那领班说:“这位叫迎春的是山西的,这位叫元春的是北京的,这位叫惜春的是四川的,这位叫探春的是广东的,都是我们的红牌小姐,分别代表酸、咸、辣、甜。”
施福财对周副行长说道:“周副行长,只要您想得出来的招数,尽管用!”
周副行长盯着“惜春”没眨眼,施福财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冲施福财笑了笑。
施福财说:“周副行长,我就不陪你了。”他接着对那四个女人说:“好好服侍好这位先生!”
那个“惜春”很机灵,早已经搂抱着周副行长,开始发嗲了。
周副行长喷着酒气说:“施总,人太多,我只怕不能胜任这个工作。”
“谦虚什么呢?”施福财说:“周副行长,有的是时间,慢慢玩,我保证让你终身难忘!”
施福财说完出了门,问那领班的,“上次那个叫薛宝钗的呢?”
那领班的说:“她走了,我们这里的小姐经常更换的,要不要我替你找个新来的?”
施福财摇了摇头,在领班的休息室里躺了一会儿,出来替周副行长买了单,走下楼去。
到了一楼,见保龄球馆内有几个人在打保龄球,其中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认得那女人,是红楼酒家的老板娘白雪,快40岁的人,看上去风韵犹存,也就像是30出头,往往这样的女人,最能够勾起男人的欲望。
陪在白雪身边打球的,是财政局局长许林养。施福财听刘时安说过,这老头很好色,大小通吃。
施福财没有进去,转身出了红楼酒家的大门,坐进自己的轿车内。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刘时安来的。
刘时安问:“施总,在做什么呢?”
施福财笑道:“刚陪一个朋友吃完饭,有何指教?”
“我哪敢指教你呀!”刘时安笑着说:“有时间的话你来桃花雅庭,我在桃林路口等你!”
施福财知道刘时安准是带他认识什么领导。只要多认识领导,把关系打通,以后的路子就好走了。
他开车来到桃花雅庭,兜了几个弯来到桃林路,看见路边已停了两辆车在那里,其中一辆车的牌号是012,也不知道是谁的专车,另一辆却是私家车。他拨了刘时安的手机,刘时安说:“你等一会儿。”
没有多久,他看到一个人影走了过来。施福财下了车迎上去,低声问:“刘秘书长,什么时候进去?”
“等一下。”刘时安说。
话音刚落,见三个人从一栋别墅里出来,其中一个是城建办公室的向主任,三个人在低声说着话,觉得很神秘。
刘时安去了一下,返身回来对施福财说:“走吧。”
施福财跟着刘时安往前走:“我贸然去了,会不会难堪?”
刘时安低声说:“没事,别乱说话就行。你不是想活动活动吗?那俩人都是高手。”
两人进了别墅,借着灯光,施福财看到别墅的院子里栽着一些名贵的花草。有几株红白相间的牡丹开得正艳,都是牡丹中的上品,在花卉市场,每一株的价值都过万。看来这别墅的主人是个懂情调的人。
进了屋,施福财看到这里面的装饰,吃了一惊。干了二十几年的建筑,他懂行,且不说那墙壁上的进口涂料,光脚下踩着的德国进口的地砖,一块就上千块,整一个客厅,光地砖就是好几万。还有那水晶吊灯,也是价值不菲。
他正看着,听到一个很和蔼的声音,“来了?”
“来了,”刘时安介绍说,“这是长升公司的施总经理。”
他回头低声对施福财说道:“这是王市长!”
王市长?施福财望着面前这个五十多岁、身材瘦小的老头,以前他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位管工业和城建的副市长。他顿时觉得头大了许多,连忙堆起笑容,说道:“王……王市长好!”
王建成“嗯”了一声,也不说话,眼睛朝旁边看了一眼。大客厅的旁边有一间偏房,里面摆了一张麻将桌,有好几个人已经在里面了。
王建成带头走了进去,施福财和刘时安跟在他的后面,他坐下后,看了众人一眼,说:“活动吧。”
其他人纷纷坐下。一桌坐了四个人,除了施福财、刘时安和王建成外,还有一个姓任的国土局副局长,施福财没少跟国土局打交道,自然认得他。
另外的三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站在一边看着。
王建成喝了口茶,点上一支烟,麻将就搓响了。施福财不知打多大的基数,包里有近10万的现金,估计够了。没几下,他就听了牌,和一四饼,转手摸上来一张一饼,他没敢和,将那张牌打了出去。他看了看站在王建成身边的一个男人,见那人似乎不经意地在脸上拍了两下,心里顿时明白了。
转到第二圈,施福财又摸上来一个四饼,他不动声色地将四饼打了出去。
“哈哈,我杠!”王建成兴奋地丢出三个四饼,朝后面摸了一张牌,是个八万,他笑道:“杠上花。”
任副局长笑着说:“王市长一上阵就打出了水平,领导就是领导。”
王建成很高兴的样子,说:“万里长征才迈出第一步,要取得胜利,任重而道远啊。”
“王市长是勉励我们吧。”任副局长笑着说。
施福财拿出手提包刚要去摸钱,见刘时安朝他使了一个眼色,再一看旁边的任副局长没掏钱的意思,就将手抽出来。
第二把牌开始的时候,他看到旁边的一个人在小本子上记些什么,一下子明白了。
王建成连续赢了几把,高兴地说:“同志们,努力工作啊!”
刘时安笑着说:“工作的成绩如何,更需要王市长多多指导才行。”
王建成高兴地说:“我可把话说在前面,今天打牌,全凭手气,不许搞什么小动作,否则打起来就没有味道了。”
任副局长笑着说:“王市长火眼金睛,我们哪敢做什么小动作?”
施福财听着他们谈话,不敢插嘴,低着头认真打牌。水平好不好,就看怎么赢王建成的牌了。他有好几次去看旁边的三个人,见那三个人也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倒是刘时安望了他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
施福财得到了指示,和了一把自摸十三幺。
打了一会儿,王建成渐渐和得少了,不是抽烟就是喝茶,一脸的严肃。
“唉,手气开始不行了。”王建成说。
任副局长笑道:“王市长正值壮年,可别说不行呀!”
“现在不是流行一种说法吗?”刘时安接过话头,“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不要!”
王建成呵呵笑起来:“你这小子,一肚子坏水。”
施福财和刘时安相互放了几炮,任副局长和王建成不进不出。
“改正工作方法吧。”任副局长说,“点炮三响也算,刚才施总放的那个三万,我和王市长本来也可以和的,硬是给刘秘书长截了去。”
“我没有意见,要看王市长的意思。”刘时安说。
王建成喝了一口茶,说:“随便吧!”
这一句随便,使施福财的心里有了底,在旁边那个人的帮助下,他一连放了两个通炮。
王建成连续和了几把,话也多起来,脸上的肌肉放松下来。
施福财摸了一个五条,听到旁边的一个人咳了一下,眼角的余光见那人的两只手相互搓着,他本来手上有六七条,刚好配成牌,想了一下,还是把牌丢了出去。
“我碰!”王建成打出一个三饼,说道:“我和定了,你们不要放炮呀!”
施福财见旁边的那个人用一个小指头抠着另一只手的掌心,明白王建成要的是六条,他有心把六条打出去,可是刚才王建成说了那话,做得太明显了反而不好。他当即将那张六条藏在掌心,在抓牌的时候,偷偷将那张牌塞到另一张牌的下面。这样,等他的下家刘时安抓过之后,王建成就可以抓到那张六条了。
刘时安抓牌之后,施福财看到王建成抓到了那张牌,用手轻轻摸着,虽然没有打开看,但是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经常打牌的人,用手一摸就能知道是什么牌。
“和了。”王建成说。他摊开牌,清一色。
站在一旁的人在本子上记了。
“这张五条是谁打的?”王建成问。
“我打的。”施福财说,他心里惊了一下,但看到王建成的笑脸,放下心来。
“要没有这张五条,我还和不了。”王建成笑着,“你是哪家公司的?”
虽然刘时安已经介绍了一次,但像王建成这样的大人物,不一定能够记得住,他这么问,显然已经注意上施福财了。
“他是长升公司的施福财总经理,”刘时安说道:“人很不错的!”
“哦,施福财。”王建成记住了这个名字。
施福财一听有戏,试探着说:“王市长的牌技高超,我们是不能比的。”
刘时安笑着说道:“王市长在工作上不含糊,打牌也是呀!”
王建成笑笑,说:“工作不能放松,要不就别抓,抓就要抓出成效来,这才是好的工作作风嘛。至于打牌嘛,纯粹是娱乐,偶尔消遣一下还是可以的,也没有什么含糊不含糊的,全凭手气,你们说是吧?”
几个人连连说是。
施福财说:“王副市长一句话赛过我读十年书,我一定会努力工作。”
王建成“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又打一会儿牌,几乎全是王建成赢。他看了看手表,把烟头戳灭,说:“活动到此告一段落吧,以后有时间再来。”
刘时安低声对施福财说:“你先出去,在外面等我。”
施福财向任副局长打了一声招呼,便无声地离开。出了别墅大门,他坐进车里,没过多久,见里面的人相继出来,那两辆车很快开走了。
刘时安出来后,来到施福财的车前,上了车说:“王市长对你的印象不错。”
施福财说:“还说了什么?”
“说你的牌技好。”刘时安停顿了一下,说:“你那招是跟谁学的?”
施福财明白刘时安已经看出了他所使的那招,于是说:“在广州跟一个教牌技艺术的老师学的。”
“哪天也教教我。”刘时安抽出钢笔在小本子上写了些数字,撕下纸,递给他。
“基数多少?”施福财问。
“纸条上写着。”刘时安说。
施福财开了车内灯,看了吓一跳:“这么大?”
刘时安低声说:“这可是最基本的,你知道站在旁边的那三个是什么人吗?有两个房地产的经理,一个是保险公司的,他们和王市长平时打得更大,这点钱算什么?这上面有个账号,你把钱转到这个账号就行了。先送我回家吧!”
施福财没再多言,把字条放进包里,启动车子。
刘时安打了一个哈欠说:“市化工厂的那块地皮,有人已经看上了,我知道你也想掺和,省省吧,别人的来头比你大!”
“不是丰达公司的丰德生吗?”施福财问。
刘时安冷笑了一声说:“他算哪根葱?市化工厂那边,是未来规划的经济开发区,是黄金地段,很多人都惦记,但是市里好像要统一开发。”
“统一开发?”施福财问。
“新来的马市长是个很有魄力的人。”刘时安说道。如果施福财是党政干部,他是不会这么说的,在什么人面前说什么话,是他在官场多年练就的本领。
“听说马市长的车子昨天出事了?”施福财问,他也是听人说的,电视里并没有这方面的新闻。
如今的社会,小道消息比什么都来得快,而且要准确得多。
“是意外,”刘时安把头靠在后座上,“今天还带伤开了廉政工作会议。”
“他受伤了?”施福财想起传言中说的马市长的车祸是人为的,有小道消息说,幕后操作者是市里的某位领导。自从马国强来了之后,天天查腐败,触动了某些领导的利益。这次车祸,只是给他的一个警告。
这事谁也不敢肯定,证据是否确凿,不得而知,更何况证据这东西是不好获得的。
施福财胡思乱想一会儿,理不清官场中的是是非非,想到自己在王建成面前的第一印象不错,心里很满足,也就不再心疼那笔巨款了。
“要不我们去探望一下马市长?”刘时安突然说道。马国强受伤后,想前去探望的人肯定不少,只是那些人找不到门路。马国强从省里调来后,一直住在原化工厂的职工宿舍,市里几次开会通过,在市政府大院后面腾出一套装修豪华的房子,可是马国强就是不搬。
谁也想不到,堂堂的市长居然还住在破烂的职工宿舍里。
由于马国强为人低调,知道他家庭情况的只有政府里面的几个头面人物,每次小李送他回家,都是在大路边停的车,然后走路回家。他这么做,是不想让职工宿舍里的人知道他的身份。每次开大会的时候,他一再叮嘱电视台的记者,不允许有他的特写镜头。
马市长的种种怪癖,没少让刘时安头疼,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没有完全摸准马市长的脾气和性格。
施福财一听刘时安要带他去见马国强市长,心中一阵欢喜,忙问:“带点什么去?”
“什么都不要带。”刘时安说。
照着刘时安的指引,施福财开车来到市郊的化工厂。见整个化工厂都笼罩在黑暗中,原先那些建筑物已经残破不堪。他以前来过这里,一条水泥路坑坑洼洼,几盏昏暗的路灯还照不到两米远。市化工厂在倒闭之后,大多数职工都已经离开,只有一些困难的职工还住在职工宿舍里。银行想将这块地皮拍卖,派人上门强行赶走住在这里的职工,甚至将这里断水断电,有好几次都发生了冲突。那些职工也不服气,联合起来不断上访,这件事当时在市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就停在这里!”刘时安说道。
施福财将车停在旁边,下了车,见是一条新铺的水泥路,路灯明亮。若不是旁边那破旧的厂房,他还以为到了一个新建成的企业里。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一栋两层高的宿舍楼,这种宿舍楼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是砖木结构的。这种老房子现在已经很少见了,施福财实在无法想象一市之长居然还住在这种地方。
“你等一下。”刘时安轻轻地走上楼去,一会儿在楼梯口向施福财招了招手,施福财悬着心跟上楼去,走上楼梯的时候听到脚底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仿佛整栋楼随时要倒。
本田车刹车油管爆裂的事情,后来马国强得到消息,那辆车在前一天被拖去检修,结果换上了一根质量很差的刹车油管。但是有关部门却检测说是偶然事件,这件事情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就是深究下去,也查不出幕后的人来,所以他干脆当作没有发生。
马国强开完会后回家,照例要小李在路边停车。
小李为难地说:“马市长,您有伤,就让我送您到楼下吧?”
“也没有什么事,只是一点擦伤。”马国强说完,自己开门下车。走过那段水泥路,咬着牙上了楼,进屋后就一屁股坐到那张破旧的沙发上。
这套沙发是他和童艳珍结婚的时候买的,比上中学的儿子马涛还大一岁。他虽说在省城工作,但是多年来洁身自好,而妻子所在的单位效益也不好,加上两个人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家中还有老人需要赡养,所以家境比较拮据。木柜上的彩色电视机是他前年买的,是家里唯一值钱的电器。
记得来常源上任的前一天,省纪委书记找到他,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了很多。这些年来,省里不断接到检举常源市政府各部门贪赃枉法的信件,也好几次派工作组下去调查,可就是查不出什么结果。省纪委书记把深挖常源市腐败根源的重担,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来到常源市没有多久,马国强便领略了常源市政府各级部门之间关系网的厉害。虽然查出的几宗腐败案件,抖出了几条小鱼小虾,可大鱼还在后面。
他去过被老百姓称为“腐败聚集地”的桃花雅庭,那里面住着的,大都是政府的官员,单凭他们的工资,就是不吃不喝干上两百年,也买不起那样的一栋别墅。
这是明摆着的腐败,可是腐败的根源在哪里,怎么查,这是个大问题,也是很棘手的问题。
门开了,童艳珍提着刚买的菜,后面跟着儿子马涛,从外面进来。
“爸爸。”马涛坐到马国强的旁边,十几岁的大男孩,几乎和父亲一样高了。
马国强爱怜地抚摸着儿子的头,这么多年,他在省里上班,很少回家,给儿子的父爱实在太少了。
童艳珍望着父子俩,微微笑了一下,进厨房去做饭了。丈夫从省城调回市里的后,一家人总算可以团聚了。
马国强一再交代妻子,不要透露他回市里工作的情况。他们的左右邻居,也只知道他回市里工作,具体是什么职位,并不太清楚。不过有机灵的人早已经从新铺的水泥路和新装的路灯,还有恢复的供水供电中,看出了一些端倪。
有人问童艳珍,丈夫在市里做什么工作,听说新来了一个市长,也是姓马的,童艳珍只回答是一般的普通干部,姓马的人在政府里面有好几个。
马国强回市里工作这么久,仍然住在这栋破楼里,每天也只看到他走路上下班,那些人也确定了童艳珍说的话。要是当上了领导干部的话,还不住进“腐败聚集地”?
不管怎么样,那些人看着马国强的那身朴素装扮,怎么都无法将他与新来的市长联系到一起。
饭还没有做好,副市长钱永刚和办公室主任朱小林突然来访,两人看着这简陋的一房一厅,脸色极不自然。
“马市长,您还是搬过去吧?住在这种地方,实在太……”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在这里都住了十几年了,有感情呀!”马国强话锋一转,说:“这样也好,可以接近群众,了解群众的疾苦,也知道怎样才能把工作做好!”
“那是,那是!”钱永刚见话不投机,说道:“那您好好休息,我们以后再来看您!”
钱永刚和朱小林走后,童艳珍也做好了饭菜。吃饭时,童艳珍说:“今天给我家里汇了200块钱,过几天是我爸的七十大寿,你要不要回去?”
“你和小涛回去吧,我现在的工作很忙,等忙完这一段时间,我再去看望他老人家!”
吃完饭,童艳珍收拾好碗筷,给丈夫打来了一盆洗脚水,并吩咐儿子去做作业。刚起身,传来敲门声,她走到门边,问:“谁呀?”
“是我,小刘!”
她把门打开,见是刘时安,后面还跟着一个胖胖的男人。刘时安叫了声童阿姨。童艳珍应了声,说:“是小刘呀,进来进来。”
施福财也跟着刘时安叫了声童阿姨,童艳珍笑了笑,转身替两人泡了杯茶,进去做别的事了。
施福财诚惶诚恐地跟着刘时安进了屋,见马国强坐在一张半旧的沙发上。这种集体宿舍,说得好听是一房一厅,其实也就是个套间,面积并不大。
“马市长。”刘时安轻轻地叫了声。
马国强坐在沙发上,头上缠着绷带,双脚踏在洗脚盆里。马国强示意他们坐下。
刘时安介绍说:“这是长升建筑公司的施福财。”
马国强看了一眼施福财,嗯了一声,便再没吱声。
童艳珍拧着一条热毛巾从洗手间出来,给马国强擦了把脸。
马国强对刘时安说:“小刘呀,以后没有什么事情不要来家里,有事上班说!”
刘时安连忙说:“是的是的,这不,想来看看您的伤势怎么样了。”
马国强笑了笑:“也没有什么,就是擦破点皮,过两天就好!”
他把脚从盆里拿出来,刘时安想上前去倒洗脚水,被童艳珍将盆子抢了过去:“你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要客人倒水呢?”
刘时安他们又坐了一会儿,起身说:“马市长您保重,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然后又对厨房方向说:“童阿姨您忙吧,我走了。”
童艳珍在厨房里回答:“这么快就走了,才来了没多会儿……”
刘时安与施福财走出门,下了楼,施福财这才放松绷紧的神经,说:“是不是我这个陌生人看到他的生活……马市长并不……”他找不出个恰当的词来形容。
说实在的,自从进去后,他的心就一直悬着,显得很紧张,这不像在王副市长的家里,没有多久就适应了。在那又小又简陋的空间里,给他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在沙发底下塞了两万块钱,他那么做,是想让自己压抑的心情好过一点。
刘时安说:“马市长是个正派的人,今天幸亏你没带东西去,要不然……你不了解马市长,我也不怎么了解他……怎么说呢?可以说正直,正直得有点倔强的那种人。”
“现在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真是让人难以置信,”施福财说,“堂堂的一市之长,住在这种地方,说出去绝对没有人相信。”
两人回到车旁,上了车,刘时安说道:“路我可帮你带了,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在回去的路上,刘时安又将马国强家里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施福财点了点头,感激地望了刘时安一眼,他把刘时安送到市政府大院的后门,开车走了。
刘时安见施福财离去,拿出手机,给王建成打了个电话:“王市长,我是小刘,睡了吗?按您的意思,我带施福财去见了马市长,是的,是的,不急不急,慢慢来……”
他今天晚上在王建成家吃饭的时候,一同吃饭的还有政法委书记鲁兵和另一位副市长钱永刚。钱永刚原来和王建成为了争市长的位子,两人的关系很微妙,可自从马国强来了之后,两人便走到一块了。
酒到半酣,刘时安多次听钱永刚提到马国强的廉政建设,言下之意,要是再这么下去的话,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王建成打了几个哈哈,也说要想办法才行。之前他们想出了不少办法,包括童艳珍的工作问题以及市政府大院里的房子,但是马国强软硬不吃。
最后刘时安出了一个主意,就是带人认识马国强。这一招叫做“由农村包围城市”,采取逐步进攻的方法,侧面迂回。
主意一说出来,其他的几个人都叫好,首选人物就是那些急于认识领导攀关系而又愿意下本钱的人。施福财当然是最适合的人选,而且这人很懂味。
第二天一早,刘时安接到马国强从办公室打来的电话:“小刘呀,昨天晚上你带来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施福财,是长升建筑有限公司的经理。”刘时安小心地说。
“你怎么带了个这样的人来呢?”电话那头的马国强好像有些生气。
刘时安听得吓了一跳,试探地问:“怎么啦?马市长?”那头没有回话。刘时安在电话里听马国强在那头跟谁说些什么,听了一会儿,没听明白,后来电话就挂了。
刘时安的脑袋顿时就嗡嗡地响,自问道:施福财怎么啦?昨天晚上哪里做得不对吗?这招“由农村包围城市”的招数应该不错的,莫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想了好一阵子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稳定了一下情绪,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当下,他必须先弄清楚马国强为什么发脾气,可又不敢打电话过去问,于是急忙给施福财拨电话。施福财在那头不轻不重在开玩笑,问要不要去特色桑拿?刘时安严肃地问:“施总你严肃点!我在问你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施福财听出了火药味。
“昨天晚上我带你去马市长家后,你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呀!一回到家就睡下了。”
“那你在马市长家里做了什么手脚?”
施福财一听问题大了,忙说:“我就是偷偷留了两万块钱在沙发下面!”
“你这家伙,我差点被你害死。”刘时安压低声音说,“你也不看是什么时候,马市长是那样的人吗?”
“那怎么办?”施福财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刘时安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事到临头,只有听天由命了。他挂上电话,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似乎被抽空了一般。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想不到会在这阴沟里翻了船。要是马国强将这件事情抬到一定的高度,拿到会议上去作为廉政建设的典型,他可就玩完了。
本想打电话给王建成,刚拿起电话又放下了。在这种时候,谁也救不了他。心惊胆跳地呆坐在位置上,原本简单的工作却花了他几乎一个上午的时间。
临到中午的时候,他想起马国强下午要开一个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的碰头会议,幸亏资料在昨天就已经准备好了,而且已经指定秘书一处的两个秘书在现场做笔录,否则耽误了工作,那可更是雪上加霜了。
低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去勇敢承认错误的好,不管如何,主动总比被动要强得多,而且可以探探马国强对此事的看法。
刘时安一向认为那些原本处在底层的人,一旦有机会爬上去,特别是看到原来比自己高贵的人有求于自己,原来极度萎缩的自尊心就会迅速地膨胀起来。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心里无法承受这样变化,很容易发生心理上的障碍,对什么东西都很排斥。马国强是不是就属于那种两个极端的人呢?他揣摩了那么久,都无法真正揣摩到对方的心思。除了坚决惩治腐败外,实在看不出心理方面有哪里不正常。
上了楼,见一个人正从马国强的办公室出来,一脸容光焕发的样子。刘时安认出是行政科的科长,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干了十几年的政府工作,前两年好容易转个正科级就原地踏步了。
那人朝他点了一下头,说了声:“刘秘书长好!”
“好好好!”刘时安一连说了三个好,挤出了一丝笑容,也不知道到底是哭还是笑。
来到了马国强的办公室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敲门,明显感觉到敲门的手有些颤抖,额头上一个劲儿地冒虚汗。
“进来。”是马国强的声音。
刘时安稳定了一下情绪,推门进去。
“小刘呀,你来了?”马国强微笑道:“今天早上的事情,可能有点误会!”
刘时安听得云里雾里的,看着马国强面前办公桌上的那两面小红旗,只觉得眼前发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马市长,我……”
“坐吧!”马国强要刘时安坐在椅子上,说道:“小刘呀,昨天晚上你童阿姨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沙发下面有两万块钱,我还以为是你带去的那个人故意留下的。刚才开会的时候,我接到你童阿姨的电话,说昨天晚上的那个人去找丢失的东西,看来,那两万块钱是他不小心掉在那里的。不过那些钱已经被我交给了廉政基金,退不回来了,麻烦你对他解释一下!”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时安松了口气,一定是施福财接到他的电话后,才想出这样的鬼点子,虽然这个点子很幼稚,但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他望着马国强的目光,觉得那目光很深邃,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得背上一阵发凉。
“没有什么事情你先回去吧。”马国强说。
刘时安如释重负,起身退了出去。
马国强望着渐渐关上的门,放下了手中的笔,低头想到:昨天晚上的那两万块钱,绝不是那个人掉在那里的。就算他拿着那两万块钱大做文章,处理了一个刘时安,可是又有什么用?再说钱又不是刘时安放在那里的。既然那人说是不小心掉的,那就顺着台阶下来吧。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要抓到有力的证据,一举把根源挖掉。这句省纪委书记对他说的话,时刻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看来,常源市的廉政工作,任重而道远呀!
在下午的会议上,副市长钱永刚就建议将化工厂那块地拿出来拍卖,所得的款项用来建一栋市里的标志性建筑——商贸大楼。
其余的几个领导都表示同意,马国强也就没有反对。
下班的时候,刘时安接到施福财的电话,说已经在红楼酒家订了酒席,为他压惊。来到红楼酒家二楼,进了一间名叫潇湘馆的雅间,见施福财在里面独自一个人喝茶。待刘时安坐下,施福财小心翼翼地问:“出什么事了?”
刘时安脸色不是很好看,“你这个家伙可把我害苦了。”
“不会吧。”施福财赔着笑,“不就是两万块钱,还不够麻将桌上放一个大炮的。”
“我早就跟你说过,马国强是个正派的人,正派懂吗?正直、廉洁、守法,外加倔强的一个人。你这么一弄,把我弄得很尴尬,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我好不容易在马国强面前树立的好印象全被你破坏了,以后你叫我怎么面对他?”
“来来来,不要生气,算我不对,”施福财替刘时安倒了一杯茶,“今天晚上我特地向你赔礼道歉,随便你想要什么样的活动,我都义不容辞。”
刘时安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那些钱我已经存进去了。”施福财说。
房门开了,服务员开始上菜,跟着进来两个穿着旗袍但领口开得很低的小姐,一左一右坐在他们的旁边。这是贵宾房,有这样的陪酒服务。
“怎么办?”见刘时安不说话,施福财也感到事态严重。
“算了算了。”刘时安摆了摆手。
施福财待服务员出去后说:“我听说那块地的事情,市政府要拍卖,有这事吧?”这是周副行长今天上午在电话里告诉他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刘时安说,其实他今天下午已经看到了相关的文件,是几位领导开会通过的,想不到施福财的消息倒还灵通。
施福财便不再提这事,很多官方没有透露的事情,在一定的场合不能说的太明白了,否则反而坏事。官场上,人人得明哲保身,刘时安今天上午受的那一惊,已经足够让他警惕自己一辈子的了。
服务员再端来几道菜后,那两个小姐在一旁给他们倒酒,声音软绵而甜腻,带着无穷的诱惑:“先生呀,还需要点什么吗?”
施福财用一只手在那个小姐的胸部摸了一把,他望着刘时安,要刘时安拿主意。
刘时安似乎对身边的小姐不感兴趣,他说:“暂时不要,你们先出去一下,有事再叫你们。”
那两个小姐笑笑,扭着腰走了出去,轻轻地拉上门。
刘时安喝了一口酒,说:“你那么做,想过后果没有?”
“后果……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施福财说。
刘时安说道:“我原本是好意带你上路,可你那么做,马市长不但不领你的情,而且对你有很大的反感了,你想想,问题有多严重?”
施福财一想,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你自找的。”刘时安说。
施福财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转眼看一下刘时安,低声说:“刘秘书长,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感情怎么样?”
“还可以。”
“你这句话说得好,有你这句话,我现在处在难中,官场上的这个那个的我绝对不如你,出了这件事,你拉我一把。”
“怎么拉你呢?”
“你给我想办法。”
“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能想出什么办法帮你呢?”刘时安说的是实话,这种时候,他绝不能再把自己和施福财扯在一起,否则真的会翻船。
施福财听到刘时安这么一说,灰了心,说:“那就算了,话到此为止,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事归事,感情归感情。”
他举起酒杯,说了声“喝”,便灌了一大口。
刘时安刚端起酒杯,突然想到什么,又放下酒杯,说:“这么着对你讲吧。”
施福财一听有门,忙放下酒杯认真听着。
“你不用灰心。”刘时安说:“苏联十月革命的胜利是从城市开始的,而在中国,南昌起义是失败的,后来采取毛主席的策略,以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最后再夺取了全国性的胜利。”
“农村包围城市?”施福财一时没弄明白刘时安的意思,听上去好像在说历史。
刘时安意味深长地说,“马市长是个疾恶如仇的人,这样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呀……”
施福财琢磨一下刘时安说的“农村包围城市”的话,突然茅塞顿开,说:“还是刘秘书长有水平。”遂端起酒杯十分豪迈地说:“喝!”
“喝!”刘时安一口饮干。
施福财点上一支烟吸着,想着“农村包围城市”的对策。他早就对化工厂那块地垂涎三尺,论财力,市里没有一家公司能够拿到手,到时候还不是靠银行贷款?姓周的那家伙,只要把他喂饱了,贷款方面的事情,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要把市里的关系打通,就可以和省城的那家房地产公司合作,共同开发那里了。有刘时安在这里顶着,那几个副市长的关节应该不难打通,倒是马国强那里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按刘时安话里的意思,好像在教他如何去啃硬骨头。由“农村包围城市”,无非就是从姓童的那个女人那里入手。
两人又喝了一点酒,施福财本来想拖着刘时安去三楼逍遥一下,但是刘时安说晚上还有事情,施福财也就没有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