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青听完施福财的交代之后,大吃一惊,想不到事情会这么复杂。他调到常源市后,曾经下大力打击市内的黄赌毒,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但是在追查毒品来源时,却总找不到突破点,原来问题出在这里。也难怪冯副局长要自杀。
施福财不但说出了他所做的一切,还说出了他前些天躲藏的地方,要袁青快点去救人。
说完这些后,他软瘫在椅子上,问袁青:“袁局长,我是不是可以将功补过?你们要快些去,要不然他们会转移的。那些材料,被我用一个防水的袋子装着,就藏在我家厕所的水箱里,你去拿吧!”
袁青看看天也快亮了,来不及向马国强汇报,迅速和吴队长做了相关的行动部署,吴队长带人直奔施福财说的那地方,确保救出马涛和捣毁毒窟。侦查科科长小赵带另一队人,在天亮之前控制全市的各条道路路口,不让一个犯罪嫌疑人逃出去。他则等天亮后向马国强和肖长春汇报。
袁青拿着从施福财家中搜出来的材料走进马国强办公室的时候,马国强正低头看着文件。
“马市长!”袁青叫了一声。
马国强抬头说:“哦!你来了,案情有什么突破没有?”
“有突破,而且收获很大!”
“我早就说过,你是位干将,果然干出成绩了。”马国强放下文件,“赶快说说吧。”
袁青说:“马市长,这个案子很复杂,牵扯的人很多,有些是市委市政府机关里的高层领导。”
“机关里的高层领导?”马国强一皱眉,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的。
袁青迟疑了一下,开口说:“其中有王建成和钱永刚副市长,以及一些部门的领导,他们才是商贸大楼倒塌事件的主要责任人,如果不是他们要的回扣那么大,施福财也不敢在工程材料上大动手脚……”
马国强似乎愣了一下,听完袁青的简要汇报后,立即打了肖长春的电话。在电话里,他将大致的情况说了一遍。肖长春沉默了片刻,说道:“马市长,你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按法律程序办事。”马国强挂上电话,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只要证据确凿,不管犯罪嫌疑人有多高的职位,也不管他有多大的势力,决不能犹豫,不能姑息,坚决清查到底!”
袁青经请示后,准备开始收网。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
此时的王建成正在开会,会议的主题是常源市东郊开发区城市建设的规划,他正在讲话,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袁青走到门口,看了一眼,没进去,在门口等着。
一个多小时后,会议结束,袁青走了进去,轻声对王建成说:“王副市长,您过来一下,有点事。”
袁青将王建成引到无人处,说:“王副市长,对不起,关于商贸大楼倒塌的事,想请你去市公安局一趟,协助我们调查。”
王建成见袁青一脸严肃,什么都明白了。他没应声。
和王建成一同被逮捕的还有政法委书记鲁兵、政府办公室主任朱小林、安全办主任黎东方、财政局长许林养、城建办公室向主任等。
当专案组的人去抓市委秘书长刘时安时,刘时安不见了。
当时刘时安从厕所出来,看到袁青带人上了三楼,知道大事不妙,不敢回办公室,马上溜出了市政府。他没有回家,找了一个偏僻的街道旅社住下。从昨天开始,他打电话给施福财,总是关机,就有了预感,又给王宁盛打电话,说施福财可能被抓了。王宁盛不以为然,说公安局的人还在到处搜查呢,还说他已经派人去找了,一旦找到施福财,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杀掉,以防后患。
这时刘时安想到童艳珍。他想给童艳珍拨个电话,刚按了两下,就打消了念头。必须亲自见见童艳珍,将王建成被抓的事告诉她,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说出来。
好容易熬到晚上,他借着夜色翻墙进了市政府大院,来到马国强所住的那幢楼下,走了上去,看见门没关严,敲了一下,没回音,就推门走进去。
一会儿童艳珍擦着湿头发从卫生间走出来,看到刘时安,吃了一惊:“咦!你怎么来了?”
刘时安说:“童阿姨,王建成被公安局的人抓进去了。”
童艳珍一怔:“真的?”
刘时安点点头。
童艳珍问:“他被抓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想说什么?”
刘时安笑了一下,说:“被抓的还不止他一个,有十几个呢,这消息对你不重要吗?你别忘了,商贸大楼的倒塌事件……”
童艳珍梳头的手僵在那里,片刻后又继续梳头:“那不关我的事。”
刘时安说:“童阿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事情既然发生了,谁都跑不了。”
“你说什么?”童艳珍的手一抖,梳子差点儿掉在地上。
刘时安冷笑一声:“童阿姨,难道你没有听清我的话?好吧!我再告诉你,借你的20万,还有后来存到你卡上的30万,那些钱都是施福财的。”
“又存了30万?”童艳珍瞪大了眼睛。她的声音颤抖着,“小刘,当初说好只向你借20万的,再说了,就算我拿了施福财的钱,可商贸大楼倒塌的事情和我无关呀!”
刘时安喝了一口茶:“你以为施福财的钱是那么好拿的?”
刘时安跷起二郎腿说道:“你那张卡上的钱,加起来才50万,人家王副市长在澳门一次就输了200多万,还不是施福财替他出了,羊毛出在羊身上,施福财自己哪来那么多钱,最后还不是……”
刘时安没有往下说了,童艳珍一下子怔在那里,不知怎样才好。
刘时安望着童艳珍:“童阿姨,你别怕,袁局长再怎样,也要看在马市长的面子上,放你一马。其实你的事,就只有我和施福财知道,只要我不说,就算施福财全供出来,也没有用,如果我坚持说那些钱是我借你的,也就没有事了。你叫马市长给袁局长交代一声,得饶人处且饶人。在这件事上,其实我也是受害者。”
童艳珍摇了摇头,真后悔当初向刘时安借那笔钱,否则就不会陷入这个圈套。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吃的,到如今后悔已经迟了,她站在那里仿佛痴呆了一般。
“童阿姨,”刘时安说,“涛涛还在他们的手上,袁局长这么做,我担心会对涛涛不利。”
童艳珍仿佛被针刺了一样跳起来,她抓着刘时安的手,语无伦次地说:“小刘,不要……不要伤害他……你答应我说涛涛会没有事的,涛涛是我和老马的命根子,他一定会没事的……是不是……求你……小刘……救救他……”
“童阿姨你冷静些,”刘时安说,“只有施福财知道涛涛在哪里,你去问他吧!”
刘时安生怕马国强回来撞上,就在他刚走下楼梯时,看到楼梯口站了一个人,是公安局局长袁青。
袁青面无表情:“刘秘书长,你想去哪?”
两名警察将刘时安紧紧挟住,推搡着走向停在大院门口的警车。
在警车上,袁青对刘时安说道:“我们在今天上午就已经成功地将马涛救出来了,还捣毁了本市最大的制毒窝点。王宁盛负案在逃,胡老大被我们当场击毙。施福财已经交代了你和童艳珍的关系,我知道你会来找她的,所以在这里等你。”
“那你为什么不抓她呢?”刘时安问。
袁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缓缓说道:“每一个触犯法律的人,都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监舍门打开,“施福财出来一下,有人来看你。”
“是。”施福财说。
施福财不知谁来看他,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看他呢?
施福财来到接见室里,看见李奋坐在那里,心中一愣,问:“李奋,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不行吗?”李奋说道:“我说过如果你关进去了,我会来看望你的。”
施福财看着李奋,突然哈哈笑起来。
“你笑什么?”李奋问。
施福财笑着指指他:“你的长头发剪了,留了个板寸,看起来傻乎乎的,还有你那身西服,根本不适合你,怎么看都不像你,像从乡下来打工的,还是原来的那身打扮有艺术味。”
李奋扯着身上的西服:“学校提拔我当了系主任,这段时间我不断出席一些艺术交流会,吃得我的肚子大起来了,在那样的场合,不注意点形象可不行。你看你,才十几天不见,你的肚子都瘦下去了。”
施福财看看自己的肚子,确实小了些,他曾经在李奋面前夸耀自己肚子里全是山珍海味,这会儿一点油水都没有了。
“李奋,”施福财说,“我跟许多当官的人来往,都是戴着面具说话,只有跟你说话,我才感到轻松。我与你真是君子之交,没有任何功利。跟你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人。李奋,如果我死了,到时你给我收尸,好不好?”
“你别这么胡思乱想,家里还有嫂子和孩子。”
“李奋,你不知道,你嫂子跟我的关系一直不好,是因为我在外面有女人,是我不对。我不怨她,如果你见到她,请转告她后半生一定要找一个可靠的男人。”施福财有些哽咽,“还有你,你现在和原来不同了,当了领导,不能像原来那样无拘无束了,可是这官场上的潜规则,你还是要防着点,稍微不注意就陷进去了……”
一位公安人员走进接见室,说道:“时间到了。”
李奋说:“你保重。”
施福财点点头,眼里又潮湿了。
一辆车子在常源市最繁华的街上行驶着,车内坐着马国强,他刚从省城赶回来。上午听完袁青的汇报后,就带上相关的材料去了省城。
如此大的一宗集体腐败案,全省罕见。具体如何处理,还要看常源市这边调查的结果。
马国强看着窗外的行人匆匆忙忙,想到自己到常源市任市长,已半年多了,先是和周围的领导需要磨合,工作难做,后来总算理顺了关系,做出了一些成绩,可是又因为商贸大楼倒塌的事情,搞得他焦头烂额。
现在案情终于真相大白,事实证明他马国强是无辜的,谣言只是一种恶意的中伤,到如今,所有谣言不攻自破,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光辉形象。
但是他的心情却高兴不起来,整件事都与王建成有关,而王建成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干部,今天落到如此下场,是非常令人痛心的。
他又想到了白雪。在袁青拿给他的那两只纸鸳鸯上,有两行娟秀的字迹:马国强,我并非不爱你,只是我太穷了,一个为了生活而被迫出卖自己的女人,没有资格得到你的爱。
那上面的字迹,是用蓝色的墨水写的,也就是说,这两行字,是当年白雪接到这封情书后就写下的。
夜风习习从打开的车窗吹进来,马国强感觉到脸上冰凉,这时才知道自己流下了泪水。
袁青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他的心并不平静。
在商贸大楼倒塌事件的背后,原来有那么多人在充当着幕后“黑手”,虽然案件已真相大白,可是这件事却将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他手上拿着一份材料,材料的背后提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马国强的妻子童艳珍。
他下午打电话给马国强,说马涛已经成功解救出来了,由于被绑架期间饮食上不正常,导致身体有些虚弱,精神状态也不太好,现在送到医院里救治,没有什么大问题。这件事暂时没有让童艳珍知道,至于什么原因,在电话里他也没有细说。
马国强上了楼,用钥匙打开家门,见屋内的灯开着,并没有人。他叫了几声“艳珍”,没有回音。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都快12点了,以往这个时候,童艳珍也该回来了,难道今天晚上店里的生意特别好吗?记得自从马涛被绑架后,她就没有心思看店了,好几次还说要把店转出去呢。
他想了一下,拨打童艳珍的电话,语音提示是关机。他觉得奇怪,起身去厨房看看,没见人,推开浴室的门,没人,最后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写字台上摆着一张银行卡,下面压着一张写满字的纸。他拿起来看下去:
对不起,我走了,我不得不走,我的精神快崩溃了,再也支撑不住了。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寻一块净土,在那里了却我的后半生。你不要找我,找也找不到我。
老马,我们做了将近20年的夫妻,总的来说还是很幸福的。但是,随着你职位的一步步提升,我觉得我再也不是你的妻子了,我成了官场斗争的一个附属品,那些把我作为“腐败的实验品”,随时都在考验我抗拒腐败的能力。一次又一次,我都替你顶住了。
涛涛的失踪是有原因的,老马你也清楚,他们为什么绑架涛涛。他们不求钱财,只想逼你放弃对商贸大楼倒塌原因的调查。你曾收到过匿名恐吓信,你不当回事,你相信正义一定压倒邪恶,我也相信,可是,我们付出的代价太昂贵了!
涛涛是个好孩子,学习上进,今后一定大有出息,只是脾气犟了点,像你。涛涛要去美国上大学的事,你也答应了,我骗你说那些钱是向同事借的,实际上是我向秘书长小刘借的,他给了我20万块钱,可是我后来才知道,我陷入了他们的圈套。
这些事我不敢跟你说,我想我们省吃俭用,经营好那个美容店,过几年涛涛毕业了,把这钱退还给他们,可是这20万块钱成他们要挟我的把柄。后来他们又往卡上存了30万,一共50万。
你知道这50万块钱是谁的吗?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是施福财的,桌上这张银行卡是施福财给我办的。我本来把卡给了春桃,要她好好照顾我的父母,可是她又偷偷塞给我。
我父母在农村,看在我们夫妻多年的分上,有时间你去看看他们。
前天我去了学校,说涛涛不去留学了,学校已经将20万元退回来,都一并放回卡中,请交给有关部门。
你跟白雪的关系我完全相信你是清白的,但我又不得不阻拦你与她过多的接触。我已陷入“腐败漩涡”不能自拔,商贸大楼竞标是不公平的,那些评委全被他们用钱买通了,我要你少接触白雪,是怕别人怀疑你与白雪关系暧昧,对你不利。现在施福财、王建成、刘时安他们全被抓起来了,我想,下一个就是我。我反思自己怎么不小心走到了这一步,是官场的黑暗斗争,我没能力抵抗。我不配做你的妻子,我没有高超的游戏智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对不起,我就这么离开了你,如果没有缘分,这也许是永远的诀别……
马国强捧着信看完,愣愣地站了许久,心中感慨万千,不禁眼睛潮湿。
那张印有图案的银行卡,方寸之大,却成了腐败分子的通行证。马国强自言自语:“艳珍,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出了门,走下宿舍楼,看见一辆警车在楼前,车边站着袁青和几个刑警。袁青的手上,拿着一大摞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