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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满灰尘的切诺基,停在了盛华酒店门口,肖明川打开车门下了车,司机摁了一声喇叭,就把车开走了。肖明川跺跺脚,看了看手表,时间是下午四点四十六分,太阳斜挂在乌蒙蒙的西天上。他这是从白里地赶回来的,按照他原定的工作计划,他今天是不回车西的。然而两个多小时以前,他接到了詹弥的电话,詹弥说她已经到了车西,住在了大树桥右边的盛华酒店,北楼1052房间。肖明川说他这会儿正在白里地呢,接下来问詹弥怎么没去东华市开会?前几天通话时,詹弥讲过几天她要去东华市开会。詹弥说会议后天报到。从四仙镇去东华市,不必经过车西,詹弥这是绕道过来的。詹弥问,赶不回来吗?肖明川说,我安排一下,过几分钟给你电话。几分钟后,肖明川给詹弥打了电话,说他今天可以回去。
问清了北楼的方位,肖明川就过去了。推开北楼的转门,寻见电梯,径直奔到五层,电梯停下来,肖明川走出来。拐过一个直角弯,他就找到了1052房间。房门打开,随即就关上了。两个人在门后,紧紧搂抱在一起,享受着长吻。
吻过,肖明川捧住她的头,往外移了移,等见到了那颗眉心痣,就把嘴贴了上去。每次亲吻她的这颗眉心痣,总能让他心里软绵绵的。分开后,詹弥整理了一下头发,上上下下打量他,噘着嘴说,怪不得有股尘土味呢,你看你这样子,像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你赶快冲个澡吧。肖明川吸了一下鼻子,往她头上看去,她的头发有些潮湿,他就明白了在自己到来前,她已经冲过澡了,就再也不想说什么了,转身去了卫生间,很快就把身子冲出来了。
她平躺着,整个身子,就中间部位盖着一条白色浴巾,起伏的身体曲线,流畅得让人很有感觉。浴巾没有盖到的某一处,磁场一样把肖明川热涨涨的目光吸过去……肖明川做的很努力,脸上和身上的汗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詹弥呢,就收获了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充实和陶醉。
她张开嘴巴,现在她身上,哪哪都热,他那一阵子的优异表现,让她觉得他是一个从秋天深处走来的强悍男人,给她带来了几年,甚至是几十年都食用不完的野果和粮食。然而这种收获的感觉过后,她的心里又纷乱得不行,这和刚认识他时的心境有点不一样了。随着她的情感和愿望不停地往他内心深处走去,她的顾虑似乎也就多了起来,不容乐观的现实处境让她意识到,自己每每从他那儿收获来的东西,并非是自己一亩三分地上的果实,而是旅途上的收获,这到手的果实不容易储藏,来一阵狂风暴雨什么的,就很有可能把这些果实掠走,掠得干干净净,重新让她两手空空。得到的她不想失去,没有得到的,她渴望未来能给予她,可是未来一旦想多了,她的心就坠得慌,因为未来是难言的,是沉重的,是不可预期的,但同时又是她无法躲得开的,不然她干嘛还要绕道来车西呢?既然来了,就说明她在主动走向他们的未来,哪怕未来的路再难走,她也要像个冒险那样,义无反顾地往前挪步。而且,在未来的路上,不管走的多么疲惫,多么磕绊,她都会尽量做到不发出叹息声。
一部手机的铃声响了,没人理会。没过多久,又一部手机的彩铃声响起来,同样是没人在意,仿佛1052房间里没有人,或是有人也都在睡眠中。然而情形却不是那个样子,床上两个身子挨着身子的人,这时并没有进入睡眠状态,都睁着眼睛,四只不闪不动的眼睛里,可见几许倦意。他似乎敏感到了她内心的波动,但他却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抚慰她。他不想在这种时刻跟她说大话,或是不疼不痒的话,更不想讲泄气的话,所以说他的心里也是不怎么好受的。后来他侧过身子,嗅着她那颗眉心痣问,累吗?累你就睡一会儿。她抚摸着他的胸肌说,不累,你呢?他道,可以。当印在窗帘上的夕阳,褪得快要没了痕迹的时候,嘴上都说不累的他们,居然都入睡了。这会儿的天色,在往一个黑字上使劲,这时的他们已经醒了,饥饿同时在他们的肚子里,制造出了咕噜……咕噜的响声。她一拍他的肚皮说,弹尽粮绝。他抓住她的手,笑一笑没开口。之后他们离开酒店吃饭去了。
在离酒店不远的地方,他们相中了一家门面不大的饭馆,看上去比较干净,人也不多,招牌打的是鲁菜。服务员推荐了一道葱爆海参和酱花鸭,他们都要了。研究了一番菜谱后,他们又点了两道素菜,西芹百合与炝三丝,外加一个香叶汤。主食嘛,他们的意见是暂时不要。她问,你要喝酒吗?他说,你呢?她说,可以陪你少喝一点。他说,喝点啤酒行吗?她点点头。说着话,就把他们要的菜,都等上了桌子。满上酒,举起杯,她望着他说,祝你健康,永远健康。他听着她的这句祝酒词有点别扭,但为了不破坏气氛,他还是端起酒杯说,也祝你健康。他们都喝下了一口酒,有所区别的是,她这一口,就下去了大半杯,这让他眼里有了一些忧郁。她看着他,许久后问,就不想问问我,这次为什么来车西?
他默默地看了她半天,也没有开口问个一二三,而是把一条海参挟到了她的口碟里。她脸颊绯红,看着口碟里的海参,语气尽量平静地说,我一个大学同学,在车西人民医院,他在脑外科临床诊断上经验丰富,我已经跟他约好了,明天给你全面检查一下。他想说我没事,不用检查了,可一看她的眼色,嘴边上的话就没说出来。她深呼吸了一下说,前些天咱们通话时,你精力不集中,当时我问你怎么了,你说有点头晕,我就想……
他回想起了那次通话的情形,当时自己是感觉到头有些昏沉,不过他不认为那是什么后遗症问题,那些天里工作太忙,夜路赶的多,少睡了不少觉,头有些昏沉,很可能是缺觉引起的。她凝视着他说,常言道,花开一季,人活数秋,你再检查一下,我心里就踏实了。他没有拒绝。尽管现在的他,心里有一种无法说清楚的伤感,但被她悄无声息地关爱到这种程度,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感动,一切与感动无关的东西,这时只能从心里往外移,等到心里腾出来一个足够大的空间,让她从容站立时,他竟然想找到昔日骑摩托车撞他的人,好好把人家感谢一下,因为他现在觉得那个骑摩托车的人,那天在镇卫生院前并没有把他撞倒,而是把他撞进了詹弥的怀抱,让他得到了一个善良女人的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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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阳市闻名的老宅院吃过农家饭,白书记说头有点涨,就回家了。请客的任国田,并没因为白书记走了,就把后面的既定节目免掉,按部就班领着郭梓沁去了刚开张没几天的旱浴池。别看光阳市的市容不提气,但餐饮娱乐这一块的效益指数却是一直上窜。若是单从吃喝玩乐上感觉,光阳市,很难沾到落后这两个字的边儿,这里的一些娱乐节目,玩起来花样套花样,时髦追时髦,已经不比南边差多少了。旱浴池也是个洗浴场所,只是这里用来洗浴的东西,不是地下水和温泉水,也不是牛奶椰奶,以及啤酒柠檬汁什么的,而是细沙子。操持旱浴池的老板是个香港人。
早有人提前把洗浴的事安排妥当了,任国田和郭梓沁一到旱浴池,就给一个机灵的男领班热情接待了。走过一段木廊,穿过一片人造椰林,绕过观赏鱼池和小假山,男领班把他二人领进了百药阁。这是个一套三间的木屋,用来洗浴的这一间,很宽敞,两个盛着沙子的木浴盆,相隔半步左右;供休息的这一间,看着更宽敞,屋顶上装了一盏木制升降灯,两把躺椅,还有夹在躺椅间的茶几,也是木制的。茶几一头,备有打火机、烟缸,两盒烟,一盒是中华一盒是三五;另一端,摆放着茶壶、咖啡壶、电磁炉,还有一个各种颜色都分外饱满的水果拼盘;剩下的那一间,就是淋浴间了,平米数略微比洗浴间和休息间少一些,门口那儿立了两个木衣柜,固定在壁上的两盏喷头,无光无泽,造型也不奇特,咋看一般般,待细一观察,精绝处,就显现出来了,让人不能不感叹,它们居然也是用纯木制成的,工艺了得!脱衣服时,郭梓沁手脚故意放慢,他不想先任国田一丝不挂。他这样留一手,倒不是害羞,而是因为心里没底。尽管郭梓沁来自京城,也出过几次国,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物,可是这沙浴,他以前听说是听说过,只是没享受过。任国田前天来过这里,路上还一劲跟郭梓沁说洗沙浴好,洗沙浴比洗别的浴都来劲。现在任国田脱光了,郭梓沁身上还剩下一条内裤。
郭梓沁跟着任国田来到洗浴间,任国田一指左边那个浴盆说,你洗这个盆吧,我来这个。郭梓沁点头,看着任国田站在浴盆边,撅着屁股,用手扒盆子里金灿灿的沙子。等扒出一个身穴来,任国田扭头说,咦,弄啊,瞅我干啥?说着就进了浴盆,躺下来,把刚才扒到两边的沙子,再扒到身上来。郭梓沁心里这才有数,把两只手伸进浴盆。郭梓沁说,嚯,原来这沙子是温乎的。任国田说,说是盆底下,有加温设备,始终保持恒温。打了一个憋闷的酒嗝。郭梓沁也进了浴盆,嘴里哇了一声,似乎是给一股舒服气穿透了身子。任国田把自己埋得很仔细,只露出一颗脑袋,还有夹在两腿之间的xxxx。任国田拨弄着xxxx说,前天那个香港人跟我说,他们这里的沙子,都是进口的。郭梓沁说,你就听他说吧。他这时已经把身子埋掉了一多半。任国田说,美国夏威夷海岸的沙子,来头不小啊。郭梓沁侧过头来说,瞎扯。
是啊,不说美国沙子,怎么能赚大钱?任国田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郭梓沁说,穷山穷水不穷嘴,光身光腚不给命,光阳市,商机无限啊。任国田笑笑,接着说,还有这个百药阁,晓得为什么叫个百药阁吗?说是这些沙子,已经给几十种中草药泡过了,变成了药沙,治心脏病,治肝硬化,治胃炎,治肺气肿,治失眠,治阳萎早泄,治皮肤病,治风湿病,治关节炎,治……我一下子都说不全了,等一会儿,叫他们给你介绍介绍。郭梓沁使劲抽了几下鼻子,这才感觉到沙子里确实有股中草药味。任国田说,今天要是少喝点酒,你一进来就能闻到药味。这时郭梓沁的那个东西不老实了,他收了一下小腹,想把那个东西的高度往下降一降。任国田歪着头,嘿嘿一笑道,就让它露在外边吧,别埋了,进去沙子麻烦。郭梓沁的脸色就放松了,把憋下去的那口气吐出来,不再往回使劲了,任由那个怀有某种欣喜欲望的东西直指屋顶。静了一会儿,任国田问,知道肖处长已经划拉到多少钱了吗?够不够替石崖畔村还我债?郭梓沁说,听说……快有十万了吧。任国田说,才这个数呀?那他还差着六七万块钱的劲呢,我等他一五一十地使出来。郭梓沁咬了一下嘴唇,吞吐道,募捐这件事……项目部要是能出点血,参与参与就好了。任国田觉得他话里有话,便问,你这话怎么讲?郭梓沁说,我的意思是,如果让这次募捐活动的性质转变一下,由个人行为转变成一个企业对一个贫困乡村的资助,这样一来,意义就显得突出了。社会效果会比较好。任国田往细里一想,就品出了个中滋味,嘴角一掀,笑了,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快不富,事不披红挂彩难热闹,肖明川要是知道你对他的募捐活动有这种想法……郭梓沁一只手伸出浴盆,拍打着盆帮说,你这里要是买不到红绸子绿缎子,想必肖明川到时也只能是披件雨衣喽。任国田道,都是狗熊擗棒子,还是你想像力丰富啊老弟。郭梓沁说,老兄一幽默,人民跟着乐。任国田说,那我就幽默幽默?嗯……这样吧,这件事,下来由我出面,找一下韩局长,让他从中周旋一下。郭梓沁笑道,老兄这是尖刀插向敌心脏啊!任国田讨巧说,你不觉得这是两把大刀,插在了你老兄双肋上?郭梓沁说,让你成为残疾人,我可没那想法。任国田添油加醋地说,种瓜不得瓜,种豆不得豆,高科技成果啊!郭梓沁闭上眼睛,绷直两条还埋在沙子里的腿,嘟哝道,噢,舒服。
任国田还在拿肖明川磨牙,口气大多长辈似的说,唉,既生瑜,何生亮,要说肖处长也是不容易啊!郭梓沁道,乱世出英雄,盛世多风流。任国田接上话,英雄有时也气短,风流多了也伤身。郭梓沁说,机遇面前,人人平等。斜了任国田一眼,像是对正在说着的这个话题。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了。任国田闭着眼睛,接着津津乐道,说到机遇,我倒想跟你说说,前几天,一个老道给我算了一卦,说我现在有贵人相助,正逢时机,不久便会时来运转,加官晋爵。郭梓沁一琢磨,讪讪笑道,你老兄的贵人,在这光阳市里,那个老道没跟你点破?任国田嘿嘿一笑,睁开眼,抓起一把沙子,抽冷朝郭梓沁扔来。郭梓沁没提防,沙子一落到身上,猛一激灵,噌地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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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学仁撂下任国田打来的电话,眉毛揪着揪着,就揪短了。他操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碎步,像是心里正有几件事揽在一起撕扯。韩学仁来到窗前,一只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捏着尖下颏,望着楼下的马路,眼睛里灰蒙蒙的,神色凝重。他正在消化任国田在电话里推来的事,他觉得那是一桩掐头去尾、吹灯拔蜡的麻烦事,不管怎么下手、从哪里下手,顺理成章这个角度,都不大容易找得到,不由得长叹一声。心里烦躁了一会儿,韩学仁就克制住了消极情绪,开始琢磨使什么办法,才能把肖明川拿下来,而且还不能把肖明川惹恼了,气急了,和平演变是他在这件事上最渴求的结局。
晚上在食堂里,刚选好了饭菜的韩学仁,一抬头,看见肖明川走了进来。从哪回来的肖处长?韩学仁迎上来问,其实他知道肖明川昨天就去了石崖畔加热站送料。肖明川说,刚从石崖畔回来,韩局长。韩学仁说,啊,辛苦,先打饭去吧。肖明川笑着去了。
项目经理部的食堂,一日三餐都是吃自助,伙食标准说是每人每天四十元,其实六十块钱打不住,肖明川对这里的超标伙食最有感触。刚从北京来那会儿,他对这里的一日三餐没怎么在意,其实那会儿他也没在食堂里吃几顿,系统内的人请,市里有关部门招呼,兄弟单位喊过去交流,应酬酒接二连三,那些天里,他就是想在意一下项目经理部的伙食也没时间。但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他从贫穷的四仙镇回来,才算真正感觉到了项目经理部自助餐的特别味道。搞物资供应协调,累是累,忙是忙,可肖明川身上的肉,却是没有往下掉,肚子里的油水,比在四仙镇时多多了。
肖明川选了冷热荤素几样菜,来到韩学仁坐的这张桌子。一般情况下,韩学仁和唐总经理坐在这张桌子上吃饭,项目经理部里一般工作人员是不来凑热闹的,偶尔在这张桌子上陪两位局级领导吃饭的人,也都是些像肖明川这样的处级干部,也就是说,唐总经理和韩学仁在项目经理部的时候,这张桌子,无形中就成了领导桌,尽管大家嘴上都没管这张桌子叫过领导桌。现在这张领导桌上,只有一个副局和一个正处。韩学仁评论了几句饭菜质量,就把话题切换到了工作上,说,肖处长,下午我从最新一期工程简报上看,石崖畔加热站室内设备安装速度有些缓慢,是供料上有困难吗?肖明川把嘴里的黄瓜咽下去,说,前几天进度上不去,是因为设备厂家的调试人员一直上不来,现在问题不大了,我走的时候,厂家的人已经到了,今后几天进度能赶上来,韩局长。韩学仁低着头,又问,这次没顺便去石崖畔村看看?肖明川停顿了一会儿,把筷子插到米饭里说,韩局长,下次去石崖畔加热站,我想把募捐到的钱,给他们带过去。韩学仁问,到没到十万?肖明川不大乐观地说,数出来的那几笔,加起来是七万多,现在箱子里的钱,我估计也就是几千块,弄不好,连八万都凑不上。韩学仁嘴里哧啦了一声,叹口气说,七八万,按理说也是个让人高兴的数字了,只是我听说石崖畔村这次打井装灯,借了县里十八万,要是这么一看,你募捐来的这笔钱,还真不好把石崖畔村人的愁事一把抹平了。
肖明川沉默不语。刚刚,他没有直接回答韩学仁的问话,他这次下线去了石崖畔村,跟老支书和村长都见了面,也亲眼看到了正在打着的水井和立起来的电线杆子。那一刻,他心里的滋味很难言。不过他没有打听他们的借款细节,倒是村长主动交来了实底,说是跟县上借了十八万,等肖明川募捐的钱到了以后,就还给县上,最后一脸渴望地问肖明川,眼下搞到了多少钱,肖明川说到时算下来的数字,估计离十万这个数,怎么着也得差个两三万。村长一听这话,脸上就翻起了愁云,说是连借款的一半也没砍下来。肖明川表示了一下歉意,村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紧忙检讨,责怪自己的舌头没油性,说话不光亮,就频频给肖明川呈递皱皱巴巴的笑容,过意不去的老支书也插进来圆场,把一些动听的话。塞进肖明川的耳朵。
肖明川吃好了,他把吐在桌子上的一块姜和几块鸡骨头拣到餐盘里,然后推开餐盘。望着两条胳膊交叉在胸前的韩学仁,泛着油光的嘴唇刚一嚅动,韩学仁嘴里就抢先出了声,他说,这样吧,肖处长,你今晚要是不出门的话,等下咱们去华都打打保龄球,如果募捐款上还有什么话要说,等到了那里,咱们边玩边说,你看你有兴趣吗?肖明川说,我今晚没事,韩局长。韩学仁站起来说,那好,过几分钟,咱们在大门口见面。肖明川憋了一泡尿,匆忙出了食堂,紧着往回走。回到房间,刚解完手,詹弥就来电话了。肖明川说,韩局长找我有事,我回来再给你打电话。詹弥说,真烦人,还想跟你捉几圈迷藏呢,算了,那就告诉你吧,我同学打来电话了,说你检查的各项指标都过关,CT片子也正常,说菩萨保佑你了。肖明川说,是你保佑了我,不然我怕是早就植物人了。詹弥道,嗯,还算你会来事,好吧,不占你时间了,你去忙吧,有空了再给我打电话。
肖明川在门厅里碰上了韩学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项目经理部的人,都知道韩学仁玩保龄球的劲头,不比他痴迷古董差多少。韩学仁是华都保龄球馆的金卡会员。肖明川刚到车西那几天,陪他去玩了几次,所以他知道韩学仁的保龄球打得厉害,一般手感差的人,很难成为他的对手,后来又听刘海涛说,韩学仁在那些持有金卡的会员中,名声也是蛮大的,车西市的一些总经理董事长之类显赫的人物,时常邀他去华都切磋球技,当然了,每次切磋完球技也还要去别的地方,切磋一些别的东西。这样一来,韩学仁在车西市就结交了一帮有头有脸的生意人和场面人,背后的风景,说起来也是丰富多彩。
韩学仁讲究,玩啥有玩啥的行头,今天他换了一身乳白色阿迪达斯运动休闲装,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黄包。而肖明川身上的浅蓝色运动服,就不是什么名牌货了,可能是国产的虎威。韩学仁和肖明川坐着牛头越野车来到华都。值班经理迎上来,持一脸轻盈的微笑,径直把他二人领到了佛手缘贵宾厅。这个贵宾厅里,只有一个球道,安静,舒适,玩能专注,说话聊天更是方便。伺候专场的女服务员,送来一壶碧螺春和一包软中华。俩人同时换好了鞋,韩学仁提提裤子,打开带来的黄包,从里面抱出一只黑色球,正要去球架上取球的肖明川,一看韩学仁备有专用球,心里就犯起了嘀咕,他啥时候这么专业了呢?前几次陪他来,也没见他往这儿背球啊?
肖明川给自己取来一只10磅的红色球,带着玩笑的口气说,哟,韩局长,就你那水平,再用专用设备,那我还有法跟你玩吗?韩学仁摩挲着怀里乌黑的圆球,神色都有几分迷醉了,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脑袋。他说,看你今天表现怎么样,表现好了,下来我送你一只德国产的球。肖处长,先试试道吧。韩学仁此番话,可谓一语双关。肖明川一笑,走到了球道口,右脚底毫无意义地蹭了蹭地板,打量了一下前方的瓶子,悠着步子抡起胳膊,咣当一声砸响,手中的红球抛了出来,走直线朝瓶子们滚去。这一打,击中了六个球,二补的时候,居然就打出了一个小满贯,韩学仁鼓掌叫好。轮到韩学仁试道了,他的助跑步伐和抛球动作,看着舒展和谐,人道的黑色球,划着弧线滚动。一阵哐啷声过后,再看刚才立着的十个瓶子,倒下去九个,剩下的那一只是九号瓶,韩学仁二次补中,也是一个小满贯,肖明川还了他几掌响声。有几天没摸球了,手有点生。韩学仁笑道,做出手势示意肖明川去那边坐坐。
刚坐下,服务员就把茶倒上了。韩学仁打开软中华,抽出一支递给肖明川,再抽出一只叼在嘴上。肖明川打着火机,先给韩学仁把烟点了。直到这时,肖明川的某种戒备心,也丝毫没有松动。从韩学仁说来华都打保龄球那一刻,肖明川就意识到,韩学仁今天请玩球,不像是闲着没事消化食,他很有可能是借这么一个玩的场子,跟自己说些不宜他人听到的话,或是谈点不宜公开的事,总之是有来头。进而分析,根据那会儿他在饭桌上说的一些话,他今晚的这个来头,可能与募捐款这件事有瓜葛。韩学仁呷了一口茶,侧头问,肖处长,有关募捐款的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议论呀?肖明川一听,果然是募捐款的事,心里就不怎么悬着了,以守为攻地说,难道有什么说法吗韩局长?你真的什么也没听到?韩学仁的舌头也在转圈。肖明川拿起茶杯,看着杯里轻轻晃动的绿叶说,我整天在外面跑,信息量有限,韩局长。韩学仁放下茶杯说,其实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有些碎嘴的人嫉妒,用心不良,在背后嘀咕我和你串通一气,拿募捐做幌子搞钱。肖明川缄默不语。在过去的这些天里,他好像没听到有人针对募捐这件事胡说八道。不过他转念一想,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也是可能的,而自己的耳朵没捕捉到那些杂音说来也是正常的,这年头不好听的话,哪能直来直去地往人耳朵眼里钻,总是绕着人的耳朵走嘛。再就是,说自己在乎这点钱倒是不为过,可是讲韩学仁贪这点钱就眼浅了,韩学仁就是再想钱,手也伸不到这点钱上,也就是说,他不会为这点钱去冒半点风险,更何况又不是独吞,与自己还有个分成关系。
韩学仁说,虽说都是些捕风捉影的瞎话,可传开来,尤其是传到北京,怕也是件有嘴难辩的事,至少会给大家留下一个灰色印象。不过我倒没什么,我都这个岁数的人了,脚底下也没多少路可以走了,更没有一官半职的想头了,而你就不一样了,肖处长,你要是在这件事上背了黑锅,花了脸面,将来受到的损失,恐怕就不好估量了。肖处长,你的前程,在我看来还是蛮有奔头的。肖明川意识到他下面还有话,就没在他的这个停顿处接茬,而是抽了两口烟。韩学仁弹掉烟灰,继续说,算了算了,没影的事,说也是没影,不费那个脑子了,还是说一说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吧。肖处长,你募捐到的钱,现在看来充其量能够石崖畔村还掉一半的借款,余下的借款,你说石崖畔村有能力偿还吗?要说他们短缺那点钱,搁在咱们项目部不算个事,可是放在石崖畔村里,就是个大难题了,你说呢,肖处长?肖明川的脑子紧转,他在琢磨韩学仁这番话的主题究竟夹在哪里?他试探性地说,韩局长,咱们项目部要是能够帮石崖畔村一把,那问题就容易解决了,你说呢韩局长?韩学仁点着头说,你这话没有错,而且事也不难办,只是名目不好找啊,别到头来再叫一些人说个乱七八糟,把你二次装进募捐箱里倒腾,那样的话,我可就对不起你了肖处长。
名目?什么名目呢?肖明川几经琢磨,终于对韩学仁说的那个名目有了感觉,就再次试探道,韩局长,如果咱们项目部愿意支持一下石崖畔村,那募捐这件事,我看可以由我个人行为,转换成项目部的集体动作,由私转公,我感觉这样就名正言顺了,不知我这么想合不合适?不会给项目部添乱吧韩局长?韩学仁看着肖明川,脸色有些遗憾地说,募捐这件事,你费了半天劲,心思更是没少动,到头来从中见不到你的身影,你心里能平衡吗?肖明川说,出这份力时,就没想过那么多,韩局长。韩学仁笑笑说,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你适时退出来,也确实是件利大于弊的事,省得再找不必要的麻烦了,到时项目部一张支票,直接打到洪上县,这样村里省了事,你也省得跑腿了。肖明川这就彻底明白韩学仁今天请自己来这里的真实用意了,不就是要在募捐款这件事上润色,把自己的身影涂掉嘛,于是就不失时机地把态度亮给了韩学仁,说,韩局长,那我可要替石崖畔村的父老乡亲,谢谢您了。韩学仁站起来,抻抻腰说,我也是觉得那些乡亲们值得同情,不然我也不会把这募捐的事接过来。好了肖处长,这件事,就说到这吧,下来我跟唐总经理碰一下。不过你尽管放心,肖处长,不管遇到什么麻烦,我都会尽力促成此事,也好让你肖处长,及早从漩涡里解脱出来,轻轻松松干工作。走走,打球去。对了肖处长,我刚才说的那只德国球,好像离你只有一手之遥了。肖明川笑着上了球道。他头一掷,就掷出了一个大分瓶,二补时,滚出去的球,居然穿裆了,一个瓶也没碰到。再看韩学伍,出手干净利落,打了一个大满贯,赢家霸,气,就这么在球道上玩了出来。
第二天上午,肖明川就把募捐的转手手续办清了,之后他来到韩学仁办公室汇报,韩学仁情绪不错,笑道,送人玫瑰,手留余香。肖明川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说,谢谢韩局长。韩学仁走到书柜前,打开门,抱出一个黑色提包,放到桌子上说,送给你的肖处长,正宗德国保龄球。肖明川望着黑色提包,再次说,谢谢韩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