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一会儿下班了,出来准备去玉琴那里。在办公楼前碰上方明远,“明远,几天没见到你了,这么忙?”朱怀镜没有说刚才到皮市长那里,他意识到皮市长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这事情。方明远说:“忙什么?还不是跟着皮市长东跑西跑。我正准备找你哩。皮市长想看看《南国晚报》上的一篇文章,题目是《却说现代登仙术》,说是写的袁小奇。听说那位作者是你的同学,原来在我们政协报社工作,最近好像辞职了。我找了好些天,没找着这篇文章。你同这些人熟些,烦你帮个忙吧。”
没想到曾俚一篇小小言论文章,竞引起这么多上层人物的关注。可见很多领导同志对袁小奇还是十分敏感的。如果鲁夫那篇文章一旦发表了,那不要闹得天翻地动?就像这事真的同自己有脱不掉的干系似的,朱怀镜也想马上找到那篇文章,看看曾俚到底说了些什么。今天时间已来不及了,只好等明天再去找吧。他却不说死,只说;“好吧,我找找试试。”心里暗忖,不知到底哪些单位订了《南国晚报》,只好到荆都图书馆和《报刊精粹》编辑部去找。
同方明远别了,朱怀镜开车去了龙兴大酒店。自己开门进了玉琴家,却见玉琴还没有回来。玉琴现在忙多了,一般不可能按时下班的。朱怀镜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沙发里看报纸。沙发边的报篮里有一叠报纸,朱怀镜拿过来翻了翻,居然见了一份《南国晚报》。真是有运气。可又怕这是玉琴在街上买的零报,便打了玉琴电话:“喂,我到了。”“早知道你到了,我看见你的车开进来的。我现在一时走不开,等会儿才行。”玉琴说。“没事的,你忙吧。我问你,你订了《南国晚报》?”“订了,怎么?”朱怀镜说:“你能找齐最近两个月的《南国晚报》吗?”玉琴说:“能。我的一套不全了,办公室还有一套。等会儿带回来?”朱怀镜说行。
玉琴直到晚上八点钟才回来,一手搂着报纸一手提着饭菜。“本想忙完之后,同你出去吃饭的。可你忙着找报纸,怕你有什么事,就提些饭菜回来算了。将就些吧。”玉琴说。
朱怀镜接过报纸,说:“怎么平日我都没有见到你这里有《南国晚报》呢?”
玉琴一边摆着饭菜,一边说:“你现在越来越忙了,总是来去匆匆,什么时候安心坐下来看过报?”
朱怀镜笑笑,“好好,都是我的不是。我今天就好好看看报吧。”接过玉琴盛好的饭,边吃边翻报纸,从最近的日期翻起。玉琴问他有什么大事,连吃也顾不上,朱怀镜只是抬头笑笑,表情神秘。玉琴也就不问他了,一声不响地吃饭。气氛倒是很家常。还没找到要找的文章,却翻到了曾俚的另一篇文章《且说新贵》。粗粗一读,还有些意思。
……社领导决定从明年开始,把报纸的阅读群落定位为城市贵族。不久,我便离开了这家报社。这二十多年,我总是在退却和逃遁。
在我的常识里,城市贵族在当今中国好像还是一个云遮雾罩的概念,但我想那些津津乐道城市贵族的人们,本身骨子里必定有股酸腐的贵族气。
曾几何时,当今中国有那么一些人就贵族气了。我注意到有位据说很有名的教授居然也撰文为贵族气张目,说当代中国文坛需要一种贵族精神,他的大意是说,托尔斯泰若不具备他的贵族气质,就出不了伟大的、、,当然也不可能成就什么托尔斯泰主义。这位博学的教授显然忘记了就在诞生托尔斯泰的同一片土地上,也诞生了高尔基。
高尔基似乎不是贵族,他的出身好像比一般的平民更加平民,但这并不妨碍这位大文豪创作彪炳千秋的。高尔基之所以成为高尔基,也并不在于他刻意地要培养自己的贵族意识,而是在于他对劳苦大众命运的关怀。相反,托尔斯泰之所以成为托尔斯泰,恰恰因为他具有浓烈的平民意识。什么叫贵族精神?我想象不出贵族能有什么“精神”,贵族给我的印象是脸色苍白但脖子梗得很直,在平民面前通常仰着鼻子,翻着白眼。
外国且不管他,我想至少在当今中国,所谓贵族早已是个散发着腐臭味的词了。但时下患有逐臭癖的人并不鲜见。所以那位教授虽然只是说文坛需要贵族精神,但这“精神”很容易传染的。其实也不怪这位教授文章的传染,有些人早就像贵族老少爷了。这就让我又想起那张准备改为城市贵族读物的报纸。我想象不出,明年我们看到的那张报纸将是怎样一副面目?是不是成日里登些个喝了法国酒怎么打巴黎酒嗝?阔太太打哈欠捂嘴巴是用手背还是手掌?有情妇的男人怎样哄住妻子?发情的巴儿狗女主人怎么去呵护?如此这般似乎就是当下自诩为城市贵族的人们最引为风雅的生活情趣了。如果只要富裕了就是贵族了,我巴不得中国人全成贵族。问题没有这么简单。与贵相对应的是贱。有个想当贵族,他们必然寻思着怎么去奴役卑贱的人。所以那些耽于声色犬马的城市贵族还是少些的好。我再说不出更多的理由,只记得晋代的士族们开始吃药了,司马氏的江山就快完了;八旗子弟只知道遛鸟了,爱新觉罗家的天下也就快黄了。
其实天下之大,一张报纸要弄什么城市贵族也无妨,一篇文章鼓吹什么贵族精神也大可由他去。只是整个社会千万别忘记了人民大众。不管是往日帝王的天下,还是如今人民的天下,如果忘记了人民大众,天下就不成其为天下。据说抗日战争时有位政治家说过,中国要用无数无名的华盛顿去塑造一个有名的华盛顿。这话比“一将功成万骨枯”来得欧化多了也艺术多了,但历史早已证明,中国老百姓不吃这一套。自然中国也就没出过这样一位有名的华盛顿。
民本这个话题事实上已经很古老了,说多了几乎让人觉得虚伪。但它时常被人忘记。譬如官样文章常见的套路是,在什么什么的正确领导下,在什么什么的大力支持下,在什么什么的什么什么下,某某工作取得了重大成绩。看上去方方面面都点到了,只有人民群众被忽略不计了。似乎只要谁加强了领导,用不着人民群众流血流汗,这个社会就五谷丰登、财源滚滚、河清海晏、天下太平。那么人民群众天天休公休假好了。我想这类官样文章,开篇就是几个“在……下”,行文呆板倒在其次,实质上是暴露了大小官员的一个心理隐衷:不厌其烦地多说几个“在……下”,为的是怕得罪了头上的诸位尊神。礼多人不怪嘛。可惟独只有人民群众就不怕得罪了。这是否也有些贵族气呢?我想这不是在钻牛角尖,也不是小题大做。因为官场代表一个社会的主流文化,其影响是决定性的,也是深远的。如果仅仅只是个别肚子经常很饱的人滋长了贵族气倒也无妨,怕只怕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这么贵族气了。
朱怀镜被弄懵懂了,不知曾俚的离开,到底是因为同社长关系僵了,还是因为不赞同社长改变办报方向。也许两方面原因都有吧。这也符合曾俚的性格。这篇文章倒是很为曾俚树了形象。不过这种形象也早有些过时了,陌生的人会觉得这人迂,熟识的人干脆就讥笑了。朱怀镜想这曾俚晚生了几十年或者早生几十年,反正不适应目前时世。
朱怀镜把这张报纸抽出来,继续往前面翻。饭快吃完了,才翻到那篇《却说现代登仙术》。
……
如今的中国人真是幸福,他们身边隔三岔五的会冒出个活神仙来。活神仙们呼风唤雨、上天入地、意念运物、祛病辟邪、起死回生,……真是无所不能。当年大兴安岭大火灾,幸得一位活神仙运功降雨,才不至于烧掉半个地球。日本大阪大地震早让中国一们活神仙算准了时间,可日本人硬是不相信,活该倒霉。海湾战争胜负如何,中国一位活神仙早就胸有成竹,奉劝伊拉克不要打了,可萨达姆竟一意孤行。要是世界各国人民都像中国人这么信奉我们的活神仙,岂止中国人幸福,全人类都会很幸福的。
可是最近几年,各种传媒又隔三岔五让一些活神仙曝光,说这些人原来是装神弄鬼,骗人钱财。老百姓就不知信谁的了。如今,好些有名的没名的活神仙都倒了。
还有没倒的吗?有!没倒的活神仙,只不过再也不自命活神仙了。这种人现在的头衔通常是慈善家、社会活动家、政协委员。
明眼人看得清楚,活神仙的倒与不倒,全在乎他们登仙术的高下。大凡如今倒下了的活神仙,当初大多是在民间活动,用官话说,他们是走群众路线。而现在仍很风光的那些活神仙,从一开始就在各级官员府第出入,走的是上层路线。要评论两条路线的高下,难免犯忌,但哪条路线行得通,外国人不一定清楚,中国人肯定人人明白的。
……
有个论点据说很有哲理:历史就是遗忘。当某某慈善家同某些高级领导一道端坐在大会主席台上的时候,整个社会都在暗示人们遗忘他曾是一位活神仙。
历史靠遗忘保持荣光,这些官员靠遗忘护住面子。
……
活神仙这类怪物,不但出产在中国,外国也是有的。日本麻原彰晃,美国有太阳神殿,印度有撒以巴巴。
……
文章看完了,饭也吃完了。朱怀镜把两张报纸塞进了自己的包里面。难怪有些人这么紧张!朱怀镜本能地意识到,这篇文章不能给皮市长看。就把那篇《且说新贵》送给他看看,搪塞一下吧。皮市长日理万机,一篇文章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吧。他不会太在意的。朱怀镜纳闷的是,曾俚的文章只字不提谁的名字,可方明远怎么说是写袁小奇的呢?看来袁小奇是何等货色,大家都心照不宣。
玉琴去厨房洗了碗筷回来,两人坐着看电视说话。皮市长交代过要注意方法,朱怀镜便不急于说起天马娱乐城的事。玉琴显得有些累,朱怀镜就说早些休息吧。玉琴说困是有些困,可刚吃了饭,还是坐坐吧。
“曾俚离开荆都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玉琴问。
朱怀镜说:“他事先也没同我说,只是在临走时写了封信给我。我收到他信的时候,早不知他在哪里了。”
玉琴说:“你的朋友,都有些怪。”
朱怀镜叹道:“只有这几位怪朋友,才是我平生交过的真正的朋友。世情如此,哪有什么真朋友?最初还有些同学关系不错,但日子久了,各自的社会地位发生了变化,就连同学也不断分化了。而同在荆都工作的乌县老乡,说白了都是利益关系。大家出来了,都说是老乡,要如何如何相互关照。真的就让这些人回到乌县去,还不是你整我,我整你?什么老乡!唉!算上卜老先生,我真正的朋友就只曾俚、李明溪、卜老这三个人。如今他们死的死了,疯的疯了,走的走了。”
“还有我呢?”玉琴说。
“傻孩子,你哪是朋友?你是我的爱人啊!”朱怀镜说着,抱起了玉琴,“玉琴,你太累了,我抱你去洗澡好吗?”
玉琴坐了起来,说:“还是我自己去洗吧。我还得去找你的睡衣。”玉琴说着起身去了卧室。两人不太像从前那样浪漫了,过得像一对很平常的夫妻。
玉琴将睡衣递给朱怀镜,自己先进浴室洗澡去了。朱怀镜独自坐了一会儿,有些冲动起来,推门进了浴室。他蹲下来为玉琴搓一会儿背,玉琴说你也来洗吧。朱怀镜便出来脱了外面衣服,穿着里衣服进去了。
两人总是一同躺在浴池里洗澡的,又总能让两人激动。几乎是老一套了。玉琴趴在朱怀镜身上,长舒一口气,说:“好舒服啊!我一天到晚太累了,真想睡它几天几夜!你摸摸我的背,拍拍我的屁股吧,哄一哄我。唉,真恨不得把筋骨抽尽了,全身松松垮垮地黏在你身上,就这么黏着你……”
朱怀镜便在玉琴身上抚摸起来,抚摸她的胳膊,她的背脊,她的屁股。他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屁股,说着情话,像呵护孩子。他怕凉着了玉琴,不时用毛巾浸了热水,淋着她露出水面的背脊。玉琴这时又翻过身来,仰卧在他身上。朱怀镜便爱抚着她的乳房、她的小腹、她的大腿。他抚摸着她的肚脐眼儿,那是一轮柔和的浑圆的满月。他记得在哪里看见过的小知识,便说:“玉琴,女人像你这样的,肚脐眼儿浑圆的,说明卵巢功能好,最会生孩子的。”他正说得陶醉,却隐隐感觉玉琴的身子沉了一下。原来他无意间触及了玉琴最敏感的神经。朱怀镜不便再作解释,只好装糊涂,把玉琴身子慢慢地翻了个儿,再深深地亲吻她。
“擦干了,去床上吧……”玉琴的声音柔柔的。
朱怀镜先潦草地擦了自己,再细心擦干玉琴,抱起她去了卧室。他克制住急切的心情,从容地把玉琴放在床上,然后温柔地亲吻,爱怜地抚摸。玉琴在他的撩拨下哼哼哈哈,微微地扭动和颤抖。朱怀镜激动而不失清醒,他感觉着玉琴的忘情,几乎有一种成就感,甚至为自己的成熟和艺术而骄傲。直到玉琴开始紧紧地拥抱他了,他才一边喊着好孩子好孩子,一边慢慢地给了她,就像仁慈的上帝。玉琴完全浸润在无边的幸福里,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朱怀镜一直在她耳边软语绵绵,他说些什么,已没有意义,她感觉到的只是一股热浪,一阵狂颷,一种什么也说不上的激越。玉琴突然哼哼地问:“你说我说……说……野话,我,……我说了什么……什么……野……野话嘛!”朱怀镜笑了起来,夸张地动着某个部位,说:“傻孩子,你不是用这个来方便的?这不是你的方便之门?我要你永远向我大开方便之门啊!”“你好坏,这么美妙的事,让你说得好难听。”玉琴说着便狂野起来,不停地叫着你坏你坏。朱怀镜更是推波助澜,把两个人的境界弄得风起云涌。
朱怀镜刚平躺下来,玉琴便爬了上来,疲沓沓的像个橡皮人。他知道她太辛苦了,撑着这么大的酒店,生意又不好做。让她静静地休息了一会儿,朱怀镜才把她放下来,揽在怀里,问:“最近生意好些吗?”
“不见得怎么好,坏也没坏到哪里去。勉强挺着吧。”玉琴说。
朱怀镜安慰道:“你也别太着急,别把自己累垮了。生意都不好做,我看别的酒店也不怎么着。”
玉琴苦笑道:“你别宽我的心了。自从天马娱乐城开业以来,我们的餐饮、保龄球、歌舞厅、桑拿都不行了,甚至客房生意也受到影响。”
朱怀镜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玉琴,你想过把天马娱乐城买下来吗?”
“买下来?真没想过。他们生意这么红火,舍得卖吗?”玉琴说。
朱怀镜说:“那也不见得。天马公司的摊子铺得太大,顾不过来。我前不久听皮杰说起过这意思。”
玉琴想了想,说:“这不是个小事,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再说,这么大的交易,商业总公司也要过问的。”
“这样,你先想想这事,我出面和皮杰说说意向。不管怎样,我建议你们可以接触一下。”朱怀镜说。
玉琴说:“莫太急于接触,得谨慎些。”
朱怀镜说:“你的考虑是对的。但我想,既然皮杰有这意思,说不定迟早会脱手的。这就倒不如你们酒店接手,不然,不管谁接手,都是你们的对手。”
“也是这个道理。我找几位副总先商量一下。”玉琴说。
既然玉琴答应同几位老总先商量一下,朱怀镜便不再说这个话题了。
第二天上午,朱怀镜专门去了商业总公司,同雷拂尘扯了谈。扯着扯着,就扯到天马娱乐城的事了。尽管朱怀镜很方法.雷拂尘一听就知道他是带着某位人物的旨意去的。雷拂尘当然没有把这层意思说破,只是就事论事,说他会支持龙兴大酒店买下天马娱乐城。
下午一上班,朱怀镜就去了皮市长办公室,站在皮市长的办公桌边。皮市长正在看他找到的那张《南国晚报》。报纸是中午下班时朱怀镜交给方明远的,只说那篇文章找不到,找了另外一篇。他先是打算自己把报纸送给皮市长,可仔细一想,觉得不妥。他同皮市长之间不应该说起有关袁小奇的敏感话题。何况把报纸交给方明远,也等于给了他一个人情。
皮市长见了朱怀镜,抬头笑道:“这篇文章写得不错。这位曾俚是个什么人?觉悟很高嘛!是啊,我们始终都要想着人民大众啊!”
朱怀镜估计皮市长也许知道曾俚是他的同学,不好装胡涂,只好说:“让我看看,是哪两个字?”他凑过头去看了看报指,“他呀,就是我的同学,原来在我们政协的报社,已经辞了职,不知到哪里去了。”
“我们政协报社原来还有这样的人才?走了就可惜了。”皮市长很是惋惜。
朱怀镜当然清楚皮市长并不是真的很赏识这类人才。无论哪一位领导,让曾俚这么一位人才成天陪在身边,他睡觉都会睁着一只眼睛。“曾俚我清楚。其实我们同学当中,要说文才,曾俚只是中流。他的特点是胆子大。”朱怀镜有意这么说。“是吗?”皮市长用简短的两个字就结束了刚才这饶有兴趣的话题,继续看文件了。
朱怀镜便望着皮市长亮亮的前额,说:“皮市长,我上午分别同小梅、老雷把意思说了。他们很乐意那样,说好好研究一下。我看双方最近可以接触一下……”
朱怀镜话没说完,皮市长哦了一声,头却仍然低着。朱怀镜不知是否该说下去,有些手足无措。他进门后一直是站着的,站立的姿势难堪起来更不好受,手脚发硬,不知放哪里才好。“行啊……”皮市长终于含糊着吐出两个字,头依依不舍地从文件夹里抬了起来,望着朱怀镜慈祥地笑了。朱怀镜僵硬的四肢这才放松了,点头出来了。出来后他总在想,天马娱乐城的事,本是皮市长专门找他去说的,而且这是皮市长头一次亲自打电话给他,可见这事如何重要。可是,今天皮市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好像不太关心这事了。不可能是皮市长真的不关心了吧?也许是皮市长起初表现得比较关心,这会儿既然朱怀镜已经按他的旨意办了,他就应该显得平淡些。像皮市长这种水平的高级领导,处事总是这么轻重照应,跌宕有致的。这是政治家们在领导艺术上体现出的诗意。对自己尊敬的领导,朱怀镜总是很理解的。
一个多月时间,天马娱乐城同龙兴大酒店磋商了好几次,协议条款越来越明朗。玉琴处事谨慎,每次协商会后,他都要向雷拂尘通报情况。雷拂尘表态总是很原则,让玉琴心里不怎么有底。但收买天马娱乐城她是打定算盘了,心想这样也许是龙兴大酒店的长久之计。可是今天,皮杰终于亮出了底牌,她却没有信心了。皮杰出价二千八百万元,玉琴嫌太贵了。
当天晚上,朱怀镜在家吃过晚饭,去了玉琴那里。原来就在他吃晚饭的时候,皮杰打了电话来,把今天协商的情况告诉了他。玉琴照样很忙,已是八点多了,还没有回来。朱怀镜独自坐着看电视。荆都电视台正播着个专题文艺节目,叫《人间真情》朱怀镜本没有兴趣看下去的,正想换台,却见一位女演员正开始演唱《牵手》,他便想听听。这首歌如果是苏芮原版,他百听不厌。
歌只唱了一段就停下了,旋律却萦回不尽。这时,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推着辆轮椅,徐徐走向舞台中央。轮椅上坐着一位身着洁白婚纱的妇人。少女们簇拥着他们。朱怀镜看清了,那正是市政府秘书长柳子风夫妇。
男女主持人上台来了。
男主持:
他们有两颗相爱的心
却只拥有一双腿
他们相依相偎着
走过了无数的寒暑
无数的坎坷
女主持:
二十五个春秋啊
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他们也许少了些花前月下
少了些海誓山盟
但他们决不缺少爱情
男主持:
是的,他们比任何一对夫妻
都不会少些什么
更多的风雨让爱情之树
愈加枝繁叶茂
…………
灯光渐渐暗下来,《牵手》的歌声再次唱起。追灯亮处,又见一位先生推着轮椅上来了,轮椅上依然坐着一位身着洁白婚纱的夫人。灯光越来越亮,才发现柳秘书长早推着夫人下去了,两位主持人也下去了,现在上台的原来是一对男女舞蹈演员,正随着《牵手》的旋律起舞。镜头不时亮一下台下贵宾席上的柳秘书长夫妇和各对十佳夫妻。
接着又介绍一对夫妻,也是配着文艺表演。节目还编排得很有水准。朱怀镜看了几个节目,毕竟不太感兴趣,就换了频道。一会儿,玉琴也就回来了。
玉琴洗漱了一下,坐下来同朱怀镜说话。朱怀镜不急于问起天马的事,只先扯些别的话。他知道过会儿玉琴自己会说起的。果然玉琴就说了:“皮杰真吃得咸,要价二千八百万!”
朱怀镜问:“到底值多少,你心里有数吗?”
玉琴说:“这得评估。可他这也是请专业人员评估的,怎么说呢?评估报告我看了,一眼就看出问题。譬如说保龄球馆的设施,估价八百六十万。哪值得这么多?他们是十二球道的场子,目前价格一个球道四万五千多美元,折合人民币,十二个球道一共不到四百六十万元。算上装修,依荆都造价,最多不到九十万元。这么一算,整个保龄球馆的设施价值最多五百五十万元。光这一项,就高估了三百一十多万元。我想他们餐厅、歌厅的设施都会这么高估的,还有整个房子造价也会高估。另外报告上还专门列了一项无形资产三百万元。我只是买他的房子和设施,又不是收购他们天马公司或是同他们天马公司合股,我们根本不会考虑使用天马公司的牌子,也不准备采用他们的管理方式,哪里谈得上什么无形资产?”
朱怀镜听得有些意思了,笑道,“你的生意经还蛮熟嘛!帐算得丁是丁,卯是卯。按你的意思,多少才憾接受?”
玉琴说:“我大致算了一下,按他这个数,我至少吃亏一千万。”
朱怀镜有些吃惊,“怎么?有这么大的悬殊?”
“你以为是几碗盒饭钱?”玉琴苦笑起来。
朱怀镜说:“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我想,他们要高价也自有他们的道理,反正肯定不会原价卖给你们的。他们就算是做一回房地产生意,当然是溢价出售了。”
玉琴说:“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但也别太吃得咸了嘛!一千万!一般人说起这个数字舌头都会打哆嗦。”
朱怀镜说:“我建议你们再谈谈。谈生意嘛,是要靠谈的。”
玉琴笑了起来,说:“你呀,比谁都心急。你今天怎么回事?让我感觉就像是皮杰派来的商业间谍。”
朱怀镜捏了把玉琴的脸,说:“你这傻孩子,我就是当商业间谍,也只会当你的间谍呀!”他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便掩饰着把脸贴过来,挨着玉琴亲热。
玉琴拍了他一板,说:“别老说这事了,说得我头都大了。我问你今晚是住下来还是要走?住下来就快洗澡去。”
朱怀镜油嘴滑舌起来,“你方便之门为我开着,我哪里舍得走?”玉琴便伸过手来哈他痒痒。
第二天上午,朱怀镜一上班就打了皮杰电话,把玉琴的意思说了。当然没有说得太细,他毕竟心里有些鲠鲠的,就像自己在出卖玉琴似的。当天下午,朱怀镜随司马副市长下基层去了。一去就是五天。五天当中,他每天都会抽时间给玉琴打电话。但因为担心手机不安全,两人只说些平常话,也没有说到天马娱乐城的事。
回荆都是星期六中午,朱怀镜把行李往办公室一放,就去了玉琴那里。他原以为玉琴不会在家的,想给她个意外。可他开门进去,却见卧室门敞着,玉琴躺在床上。这会儿正是中饭时候,玉琴怎么早早的就睡下了呢?朱怀镜上前去,见玉琴原来醒着,眼眶子有些陷下去了。“怎么?你莫不是病了?”朱怀镜手伸进被窝里,捏着玉琴的肩头。
“没什么,只是感到很累,想睡觉。”玉琴声音很是吃力。
朱怀镜抱起玉琴,说:“还嘴强,看你这样子就不对头。病了几天了?吃什么药了吗?”
玉琴勉强一笑,说:“别紧张,真的没事。我还上着班哩。”
“你这样子,又消瘦了许多!”朱怀镜在玉琴的脸上不停地抚摸着。
玉琴说:“别担心,没事的。告诉你,天马娱乐城我们买下了。昨天成的交。”
“多少的价?”朱怀镜问。
玉琴闭上眼睛,说:“二千八百万。”
“怎么?一点儿价都没砍下来?”朱怀镜也感到吃惊了。
玉琴摇摇头,没有说话。朱怀镜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就着被窝揽着玉琴,轻轻地拍打。好一会儿,玉琴问:“你还没吃中饭吧?家里也没什么菜,我给你下碗面条吧。我是不想吃了。”
“你不吃怎么行呢?想吃什么,我来弄。”朱怀镜说。
玉琴说:“真的不想吃。饿一餐死不了人的,你放心吧。你不让我来你就自己动手吧。冰箱里有鸡蛋你煎两个,将就着吃一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