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郭小鹏的住宅位于舰桥半岛的最东端,深蓝色的铝合金玻璃幕墙与大海融为一体,显得端庄而又别具风情。
奔驰车无声无息地驶人大门,沿着灯光斑驳的曲径缓缓行驶,在布满攀援植物的别墅前停下。郭小鹏下车走进门厅时,发现那辆幻、色法拉利跑车停在暗影里。他走进宽阔豪华的客厅,脱掉西装换上睡衣。刚坐到沙发上,电话响了。他拿起听筒:“我是郭小鹏。戴主席,您好。您的全权代理明天下午就到?太好了。我一定亲自去接。有关背景资料的电子邮件?我马上打开电子信箱。好,就这样。再见!”他放下电话,随即打开手提电脑,查阅电邮资料。汪静飞的玉照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天生丽质,神采飞扬,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郭小鹏无形中被强烈地吸引,目不转睛,心驰神往。
刘眉此时身着轻纱睡裙,双手捧着一盅微烫的参翅汤走出,含情脉脉如贤妻良母。
郭小鹏关闭电脑,接过参翅汤,用金质小勺斯文地吃着,一派温馨的家庭气氛。刘眉守在一旁看着他吃,脸上溢满甜甜的微笑,透出深深的眷恋。郭小鹏用刘眉递上的小毛巾擦擦嘴后表扬道:“你做的鱼翅手艺见长。”刘眉灿然一笑:“哪儿是我做的。我把上次唐兄送来的整翅拿到东海饭店,请阿威师傅一下子全做了。然后把它密封包装,放到冰箱里,想吃的时候,用微波炉一热就行。”
“阿威师傅?我怎么没听说过?”郭小鹏道。
刘眉介绍:“他是从香港来客串的,听说是鱼翅、鲍鱼名家杨先生的高徒。”郭小鹏笑道:“那这碗参翅汤就价值连城了。”
“我没给他们钱,用碎翅抵了工时费。”刘眉一副当家主妇的口吻。郭小鹏起身走向卧室:“他们把碎翅一粘一压,又变成整翅去哄人,没给你剩多少。”
刘眉跟着站起:“没多少就没多少,反正你一年到头在家里也吃不了几餐饭。”郭小鹏似乎很不愿意听到这个“家”字,面露不悦之色。已熄灯就寝的张啸华被床头电话铃声惊醒。只好开灯拿起听筒接听:“……新建啊?紧急汇报案情?你看看几点了,我还不睡?什么,你们就在门外?那好吧。等着啊!”
张啸华边穿睡衣边对妻子说:“这不是逼宫吗?我平常太娇惯新建了,待会儿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要不然,见局长就跟回他们家似的,手下这几千弟兄就没法管了。”
他说着已穿好了衣服,打开房门,李新建和强民笑嘻嘻地走进客厅里来。李新建点头哈腰:“打搅首长休息,不好意思。”
张啸华瞪了他一眼:“那就别打搅。好了好了,别摆出那副穷酸相,什么事坐下说吧。”
李新建坐在沙发上:“案子的大体轮廓,我们已经基本查清了。”张啸华拿出中华烟招待:“抽烟。”
李新建抽出一支递给强民,又抽出一支自己点着:“杨秋被杀,显然是制贩毒团伙或是说集团内部黑吃黑的结果。”
“说具体点儿。”张啸华言简意赅。
李新建抽了口烟,略作思索,道:“杨秋涉嫌毒品犯罪,并且暗中控制着海州及通向海外的毒品市场,证据确凿;而另一个团伙为了争夺这块肥肉,就必须除掉杨秋,以独占鳌头。杨春被杀后,吕安也就必死无疑,从而达到完全掐断线索的目的。可他们没有想到,杨春从国外回来为弟弟报仇,这匹识途老马顺利地将我们带进了刘眉的卧室里,使对方的犯罪动机和背景初露端倪。”张啸华浓眉一蹙:“谁?”
“海州大厦!”李新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答道。
张啸华简洁地问道:“主谋?”
“总经理刘眉。”李新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张啸华侧过身子,又问:“证据?”
“海州大厦副总经理吕安出面雇请杀手,杨秋被神秘女人诱到八号别墅死于非命,而杨春千里迢迢回国后就直奔刘眉。这一切都证明,刘眉有重大犯罪嫌疑。”李新建推断得丝丝人扣。
张啸华仍有疑问:“你刚才说在拘捕杨春时,刘眉说他是自己的情人,这又该作何解释?”
“这更从反面证明了杨和刘之间存在着共同利益的关系。”李新建身子一挺,“杨春现已拘押,我建议立刻逮捕刘眉,双管齐下,突破缺口,迷雾重重的海州毒品案就会真想大白!”
张啸华身体往后一靠:“说了半天,你们除去死去的杨秋外,对两名所谓的犯罪嫌疑人没有拿到任何过硬的证据。你们不想想,光凭想象和推理,检察院能批准逮捕吗?”
强民插嘴道:“可以先拘留,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没有突破,咱就申请延期。反正他们的屁股也不干净,把各种疑点汇集起来、慢慢查呗!关他们半年,一点问题没有!”
李新建觉得强民的话出格了,赶紧训斥道:“‘你这是刑警说的话吗?法盲!”强民被噎得直翻白眼,不服地嘟嚷道:“事事都照规矩办,鬼知道哪天才能破案。”
李新建瞪了他一眼:“那也不能胡来。我个人认为,此案有可能涉及到海州药业集团某些头头脑脑。我们顺藤摸瓜,说不定能牵出大家伙来。”张啸华马上划定范围:“海州药业是我们市高科技产业龙头,不能轻举妄动。对郭小鹏,更不能随便怀疑。你们的调查范围,目前到刘眉这个层次为止。凡涉及到更深的犯罪背景,由上级领导机关统一部署侦破工作。对刘眉采取任何重大行动,都必须经局党委批准后才能实施。考虑到杨春的华裔美籍身份,如无确凿罪证,不宜长时间拘留。马上放人!”
郭小鹏和刘眉站在巨大的梳妆镜前,互相凝视着镜中对方的眼睛。温柔写意的爱抚,激情渐涌,终于演变为幽暗灯光下惊心动魄的狂潮。急风暴雨后的平静中,刘眉小鸟依人般偎在郭小鹏怀里。
郭小鹏似乎是在无意中提起一件事:“香港华龙集团将派出全权代表介人海州药业高层管理。这么大一笔钱放进别人口袋里,派个人来监管也属天经地义。这位代理明天就到海州。”
刘眉仍沉浸在刚才的热潮之中,闭着眼睛温柔地“嗯”了一声。郭小鹏渐渐逼近主题:“华龙集团董事局和戴天主席要求这位全权代理担任实职和正职。海州药业大小三十多个企业,其核心是药品生产和销售。这一块容不得旁人染指。金融证券和房地产也还实力雄厚,但与政府部门和特殊客户关系密切,外人也不能插手。其他企业,虽不影响重大商业机密和经济命脉,可又分量太轻,恐怕难表我方的合作诚意。选来选去,四星级的酒店海州大厦倒是一个最合适的位置。华龙集团也有此意。”
刘眉倏地睁开了眼睛,身子微微一抖。
郭小鹏把她抱得更紧些。身体语言比苍白的对话更有力量。刘眉忽觉有些委屈,泪光闪烁。
郭小鹏吻了吻她的秀发:“我当然不会委屈你。你将进入集团董事会,兼任海州药业总裁助理,分管海州大厦和集团财务。另外,你会得到增加的百分之三的公司股份。”
刘眉鼻翼轻颤,晶莹的泪珠如断线般无言地滚落。郭小鹏似乎良心上有些不安:“眉儿,你还想要什么?”
刘眉猛然翻身扑到郭小鹏身上,哭喊:“我只要你!要你的爱!”两个人的体位变换激发了又一轮狂风骤雨。
刘眉的抽泣声渐渐变为持续不停的呻吟……
2
李新建把双脚搁在办公桌上,一脸官司地抽烟。强民在长椅上假寐。李新建自语似的说给强民听:“我听说,美国总统罗斯福在与下属讨论问题时,开头总是很平等,可一旦超过他的忍耐限度,他马上就用第三人称说总统认为如何如何。这张牌一出,别人就没法玩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哪!”强民考虑得很实在:“张局长不让抓人,咱们就没有授权,还得偷偷摸摸地干活。”。李新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大小也算个官,知道不知道一把手最大的权力是什么?”
强民摇头。
李新建把桌上的双脚换了下位置:“头一个是开会权。我这个副支队长,除去支队长授权外,顶多能召集我分管的你小子开会,而不能召开全支队大会。然后是批准权。平时咱们管这个。管那个的,可张局一声‘这事要经过我’,咱们就什么他妈权也没了,只剩下服从权。”
强民忽然来了灵感:“咱玩个曲线救国如何?从毒案外围人手,慢慢挖他的根儿!”
李新建眨眨眼,来了情绪:“可以。小案子不用惊动大官,你报给我批就行!”强民站起来:“说干就干。我先去摸摸底。杨春这个假洋鬼子怎么办?”李新建拉下脸想了会儿:“局长让放,那就放吧,再进来也是早晚的事儿!”阳光灿烂。波音喷气客机徐徐驶人停机坪,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郭小鹏率费经纬、刘眉、林小亮等公司要员在出港口迎候。
汪静飞夹在旅客人流中走出机场大门,与以郭小鹏为首的楔形队伍完美对接。郭小鹏将手伸向汪静飞的一刹那,仿佛心灵感应,浑身涌起一股热流。刘眉顿时脸色黯然,心中暗道:“他怎么没说港方代理是位女性,而且是位年轻漂亮的小姐?”郭小鹏脸上浮起灿烂,伸手握住江静飞的手:“汪静飞小姐?”汪静飞点头微笑,目光闪闪地望着郭小鹏:“郭小鹏总裁?”郭小鹏握手的时间稍嫌长了些:“欢迎汪小姐莅临海州。”汪静飞的握手和微笑是纯商业式的:“劳动总裁大驾,实不敢当!”勤于应酬的段海接过汪静飞的行李。一行人走向广场的车队。汪静飞随意地边走边对郭小鹏说道:“郭总裁是怎么在人海中认出我的?”郭小鹏与汪静飞并肩而行:“汪小姐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法律专业,又获得工商硕士学位。一般来说,读工商学位的女性,都不会很漂亮。但汪小姐正是我心中所想象的。”
汪静飞明知他已接到电子邮件,但没捅破,笑问:“郭博士的理论有何根据?”郭小鹏答道:“漂亮女性,容貌就是资源,它和海湾国家的石油一样,几乎不用脱蜡,装桶就能卖。而容貌一般的女性,则像含有杂质的原油,需要脱蜡数次,方能上品级。”
汪静飞向刘眉笑道:“郭总裁这种理论,简直就是对我们女性的污蔑。”刘眉勉强报以应付性的微笑。女性视美丽同类为天敌,尤其是热恋中的女性。汪静飞从刘眉的表情里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林小亮已拉开奔驰车门,恭请贵客登车。段海则已在驾驶室里轰响了八缸的发动机。
郭小鹏请江静飞上车时停住问:“汪小姐又是如何认出本人的?”汪静飞淡淡一笑:“权力、金钱、智慧,三个参数交叉,便能确定空间的任意一点。”
郭小鹏也矜持地笑一笑,请江登上后车门。他无意中似乎怠慢了女友刘眉。豪华车队鱼贯驶出广场,迅猛提速,驶人机场高速公路。超豪新款大奔驰如同平滑水面上的巡洋舰,在高速公路上稳稳地昂首飞翔。郭小鹏和汪静飞在后座相谈甚欢。
“汪小姐是第一次来海州?”
“来过半次。”
“有些事只有整体,不能切分。”郭小鹏破天荒地感到说话的欲望,“比方说,计划完成了一半,饭吃了一半,这都成,但不能说我有半个太太或者情人。”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林小亮回头插话道:“半个儿子就说得过去,比方说女婿或者过继的儿子。”他不过是在郭小鹏面前随便惯了,可话一出口,即觉出大不妥,赶紧闭上嘴巴。
郭小鹏果然有些变色,冷声道:“半个兄弟,有他还不如没有!”对郭小鹏经历了如指掌的汪静飞马上接续刚才的话题:“我在大陆上的中小学启经坐火车路过海州,在车站呆了半小时,所以说是半次。但我对海州也并不是完全陌生。”
郭小鹏情绪恢复,饶有兴趣地说道:“请汪小姐略予赐教。”汪静飞侃侃而谈:“海州市人口约350万,亚热带气候。沿海沿江,通路通航,同时又是两条铁路干线的交汇点,交通十分便利。它的经济优势主要体现在轻工业,其中医药产业又占主导地位。而在医药行业中,海州药业则为龙头老大,举足轻重。”林小亮恭维道:“汪小姐对海州的情况,比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海州人还要熟悉。”郭小鹏颂歌盈耳,心情舒畅,双眉扬起道:“现在是资本运营的时代,贵公司的巨额资金将与海州药业的企业形象融为一体,更有汪小姐这样的高智慧人才尽展风流,前景不可限量!”
汪静飞感到谈话渐入佳境,主动出击:“不知郭总裁对我有何见教?”“见教不敢当。”郭小鹏话题陡转,“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汪小姐希望获得什么位置。”
汪静飞思维调整得极快,不动声色地悠然说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您安排吧。”
郭小鹏道:“如果您没有异议,我想请您屈就海州大厦总经理一职。”汪静飞马上作出回应:“我是学管理的,也当过五星级酒店的总裁助理。”郭小鹏往汪静飞身边移了移:“那太好了!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汪小姐已经接受了这个职务!”
汪静飞端坐不动:“这也是董事局和戴主席同意接受的安排。谢谢郭总裁。”郭小鹏觉得时机已到,将皮包中的《海州商报》递给汪静飞。报纸头版有汪静飞的彩色照片和她即将出任海州大厦总经理的报道。
“郭总裁的工作很是神速啊,令人佩服!”
“我是个习惯和时间赛跑的人,当然,这也等于给咱们的海州大厦做个免费广告。”郭小鹏把“咱们”两个字咬得很重。
正说着,红色法拉利跑车忽然超过奔驰车,刘眉示威似的接了几声喇叭,扬长而去。
林小亮话里有话:“时速至少在180公里以上,刘总是不甘人下啊!”
郭小鹏猛然想起对刘眉有意无意的冷落,不觉摇头苦笑。
3
张啸华的局长室宽敞明亮,强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射进来,满地生辉。
李新建正在汇报案情:“我们调查了众多林小强主政海州大厦时的管理人员,并获得了确凿的证据。现在基本上可以认定,刘眉人主海州大厦具有预谋犯罪的嫌疑。”
张啸华紧盯着李新建和强民,但没有发话。
李新建边翻看笔记本边继续道:“刘眉,1974年生,祖籍浙江奉化,毕业于中国建筑大学建筑机构专业。1992年,她和郭小鹏先后来到海州。两人何时相识不详。次年,她应聘进入海州大厦担任娱乐部领班,后任公关部经理、副总经理等职。其上升速度之快,与海州大厦衰败和林小强堕落的速度成正比。林小强被捕判刑后,海州大厦被海州药业集团兼并。”
张啸华垂下眼睑:“这段历史早有结论。林子烈同志大义灭亲,把儿子送上了法庭。”
李新建赶紧补充:“林小强吸食毒品,皆从杨秋处购得,中介就是刘眉。刘以其美色诱使林小强就范,最终导致了海州大厦的彻底破产。此外,刘还有侵吞和抽逃资金的嫌疑!”
张啸华站起身来踱步:“说来说去,总体给人以商战的印象。证据基础不足,猜测、臆想的成分过多。况且,并无现行罪证。以此定罪,显然过于勉强!”李新建火了,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直蹦,但又不便发作,强忍道:“您毛主席的书读得多,一定记得他老人家说过,结论来自调查研究的结果。您不让我们调查,证据能从天上掉下来吗?!”
张啸华并不生气,用长者口吻道:“毛主席还说过,我们的原则是党指挥枪,而绝不允许枪指挥党。老人家还教导我们,局部服从全局,全党服从中央。”李新建已无回击之力,强民不停地悄悄拉他的衣角。
张啸华改用命令的口气:“我再强调一遍,凡有关海州大厦的行动,必须经我同意、批准!”
李新建忍不住了,站起来还想争辩,张啸华办公桌上的专线保密电话响了。他对李新建、强民挥挥手:“请二位回避一下。”
李、强二人闷着头走出,带上房门。
张啸华拿起听筒,电话显然是来自相当高级别部门的负责人,声音亲切而沉稳:“啸华同志,海燕已经顺利起飞,到达指定位置。你们要确保她的安全并不要干扰她的工作。绝对保密。”
张啸华神情肃然,以坚定有力的语调说:“我们全力配合,请首长放心!”电话听筒里的声音低沉了许多:“海州的毒品案,刚露出冰山一角;从国家安全的角度看,它只是一场局部战役。全案的侦破,涉及到与国际刑警组织的密切合作。要服从大局,统筹安排。”
“明白。”
“知情者要控制在最小范围,有事请通过专线单独与我联系。”“是电话挂断,留下一串盲音。
张啸华深吸一口气,拿起内线电话:“命令海豹,执行原定计划……”局长室门外,李新建百无聊赖地靠在暖气片上,随手翻阅《海州商报》,突然看见汪静飞的照片和报道,脸色骤变。“汪静飞被值班经理和客房小姐引人宽敞华丽的高级套房。待二人退出后,她开始仔细观察这套含办公、起居、卧室及双卫生间的豪华房间。目光过处,她很快便发现分别暗藏在客厅屋顶及卧室电话内的微型摄像镜头和窃听设备。她不动声色地撤了撤嘴角,坦然宽衣进入卫生间。
4
郭小鹏缓缓放下电话听筒,仰靠在宽大舒适的大班椅上,望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汪静飞那张流光溢彩生动美丽的脸,按动鼠标不停地将画面放大,直至只剩下那双性感的嘴唇。
宽敞典雅的办公室里很安静。郭小鹏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电脑屏幕,表情时而激动时而茫然。
财务部长老毕悄没声儿地走进门来,笑眯眯地将一迭报表递给郭小鹏:“董事长,本季度收支状况都在这里了。”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显得狡猾但并不深刻,态度谦卑。
郭小鹏冷着脸关闭电脑:“以后进来,最好先敲敲大门,别跟做贼似的。”说着把报表推开,“基本情况,我已经从计算机上看到了。谈谈这个季度的财务分析吧。”
老毕显然不善于作抽象的概括,说了句“总体看来没有什么问题”后,就带着讨好的神情说:“这是咱们自己人看的报表,给税务局的报表上,我把这笔收人转到香港华龙公司的账上,而以后发生的费用,仍可以重复报销,摊人成本,冲销所得税的数额。”
郭小鹏把双臂交叉在胸前,注视着财务部长。
老毕继续汇报:“还有这笔三百五十万的收人,我先把它藏起来,然后再把它放到出口账上,这样就可以增加退税十几万。算下来,总共可节约款四十多万元。”郭小鹏等他说完后,带着嘲讽的微笑问道:“你当会计多少年了?”老毕愣了愣:“我插队回来,在工厂当会计。财经大学毕业后,当过财务科副科长。”
郭小鹏打断他:“你当财务部长多久了!”
财务部长察觉董事长脸色不对,说话谨慎起来:“副部长三年,部长七个月。”郭小鹏“嗯”了声,沉吟片刻后说:“美国有一部《洗钱控制法》,构成洗钱罪有五大要素:一,明知;二,某种非法活动;三;金融交易;四,收益;五,故意。我在选修MBA课程时,教授总喜欢做案例分析。咱们也来分析一下。”他拿起那张假报表,“你显然是明知;骗取退税当然是非法;广义的金融交易,不仅指金融机构间的交易,凡票据交易就算;这份收益进了公司的账;如果我再不加以制止的话,你说这算不算故意?”
老毕嘴巴慢慢张大,推了推眼镜,露出尴尬的苦笑。
刘眉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见有人在座,压住火气,坐到一旁的沙发上。郭小鹏口气变得缓和了些:“我承认你是一片好心。但我想告诉你,只要有经济活动存在,就必须承担纳税的义务。你可以合理避税,但不能故意逃税。那是一种犯罪行为。”
老毕是个骨头不硬的人,见董事长如是说,只有点头的份儿。郭小鹏公事公办地以商量的口吻:“咱们先谈到这儿?”老华赶紧站起身来,点头哈腰退出。
刘眉气呼呼地关上房门:“世上最难看透的东西,就是男人的心!”郭小鹏冷冷地发问:“你在说谁?”
刘眉“霍”地站起,几步走到郭小鹏对面的软椅上一屁股坐下,情绪激动地嚷道:“我面前就坐着一个喜新厌旧的陈士美!”
郭小鹏皱起眉头:“你我都是受过高等教育、在大型企业担任高级职务的人,我们之间应该有共同的语言。”他语调虽温和,但态度很冷漠。刘眉盯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突然变心?”
郭小鹏起身离开大班椅:“这是一个很无聊的话题。”
刘眉妒火中烧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你没告诉我来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郭小鹏觉得索然无味,提高了声音:“你也没问过啊!”刘眉见郭双眉拧成一团,便知其忍耐已到了极限,而她又并不想和他真的闹翻,就自找台阶恨声道:“我要知道她是个女的,绝不会把总经理的位置让出来!”郭小鹏毕竟手腕圆通,深情进退,释然笑道:“那就让她担任集团公司副总裁,天天在我身边。你还当你的酒店高级领班,给我创造一个喜新厌旧的外部条件。”刘眉“喷儿”地笑了,情绪迅即转换:“我是怕你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郭小鹏知道“危机”已过,轻松笑言:“要不然孔夫子怎么会说,惟女子——”刘眉接话:“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后面还有话呢。”郭小鹏踱到刘眉面前,“近则不驯,远则怨。”“什么意思?”刘眉显然没听明白。
“你对她好,她就桀傲不驯;稍一疏远,她又埋怨个没完。”郭小鹏抚着已站起身来、忽闪着眼睫琢磨的刘眉后背往外走。刘眉忽然停住了脚步,歪着头认真地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汪静飞比我年轻漂亮?”
郭小鹏替她打开房门:“我觉得故宫漂亮、晚霞漂亮、巴黎也很漂亮,但绝没有占为己有的意思。你这人,从来就不自信。今晚给汪总接风,不知刘总有没有兴趣?”
刘眉转怨为喜道:“我倒想见识见识,她有多大能耐……”
5
李新建阴沉着脸高速驾驶。迈速表指示180公里。两边的树木迅速倒退。强民抹了抹脸,说:“从咱们抓获的零星小毒贩手中的货分析大部分是冰毒。如果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瞎猜有点边的话,他们必定要在某个地方加工麻黄素。”李新建一拍方向盘:“对呀!你小子有进步,会联想了!”然后凝眉思索片刻,继续推论,“冰毒需要大量的麻黄素,而麻黄素的提取在市区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它污染严重,极容易暴露。”
强民来了精神:“顺这路子往下猜,这个加工点必定在荒野僻静之处,而且是有水源的地方。”
6
这是个位于巷子边的小饭店,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店堂里只摆着五、六个半大不小的餐台。强民坐在屋角桌子旁,把玩着打火机,眼睛看着门外。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走进。强民向他招手。
中年人身着起皱的劣质西服,衬衣领子已卷起了毛边,但领带却是价格昂贵的名牌。他叫周利,一个生意人,强民曾救过他。
夜幕罩住了海州大厦。
汪静飞沿着昏暗的走廊,走向住处。她打开门,进入房间,将房卡插人电源开关,顿时一片光明。她似乎感觉到什么,环视四周,见卧室的门关着。在她的印象中,刚才出去时好像并没关卧室门。
她猛地推开进入。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汪静飞肩膀上,她条件反射地返身擒拿,双手已被紧紧握住,对方呼吸声可闻。她定睛一看,不由惊呼:“新建!”李新建一个热吻压了过去。汪静飞躲避了一下,仅仅是一下,之后就变成互相的狂吻。
汪静飞似乎意识到什么,旋即推开李新建,故作冷淡地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甚觉突然的李新建,稍许冷静后指指房顶低声道:“我已经让那些东西突然死亡了。”
汪静飞持持弄乱的头发后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新建不答反问:“你改名了?”
汪静飞显然是故意想把距离拉大:“改名是我的自由。”李新建这才察觉汪静飞态度的变化,于是激动起来:“你为什么五年前突然离开刑警学院,而且连个招呼也不打?”
汪静飞把头偏了偏:“我讨厌警察这个职业,瞒着你向学校递交了退学申请。不打招呼是怕伤害你,告别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马上离开!”李新建瞪大眼睛,惊愕地审视着她,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猛地扳住她的肩膀:“晓飞,你在骗我!我从你的眼睛里能看出来!”
汪静飞闭上双眼:“你能阅读我的眼神?”
李新建充满深情地缓缓说道:“你在我怀抱里说话的时候,我从来都是看着你的眼睛的。你睡觉的时候,我也能通过你的眼睛,看到你的梦!”汪静飞用力摆脱李新建,转过脸去:“那都是少年时期情感冲动的荒唐举动,现在还提它于什么?”
李新建恼了:“荒唐?我看你现在才叫荒唐呢!”
汪静飞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被李新建捕捉到,他的希望之火重新燃起。他从夹克口袋里取出钱包,然后又从钱包中取出一张塑封的照片:“晓飞,这是咱们的合影。五年来,它从没离开我一步。前年,一伙歹徒绑架了一群孩子,用炸药相威胁。我一人上车去谈判,也把它放进了防弹衣……”
汪静飞控制住面部表情。
“这后面还有你写的字,你应该记得!你那儿也有这样一张,后面的字是我写的……”
汪静飞用冰冷的语调打断李新建:“时过境迁,提它一点意义也没有了。我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请你不要再干扰我!”
因为愤怒,李新建已经失去了分析能力,声音颤抖着道:“看起来,我真是自作多情了!”他把照片揉成一团,“现在人可以为钱不择手段,但看在相爱一场的份上,我还是想送你一句话,别为了钱把什么都搭上!”说着,他狠狠地抡起胳膊,把照片摔在地上,“你可以忘了我,也可以忘了咱们的爱,但是你要是忘了你爹,那个为了崇高事业牺牲的老警察,你就不能算个人了!”李新建大步跨出门去。门“吮当”一声巨响……
强民看起来与周利关系挺铁,说话一点弯子不绕:“我想在化工方面打上些日子工,你是这方面的大拿,还望指条路。”
周利给强民斟酒:“化工的分类比较细,不知道你想打人哪一类?”强民答:“腐蚀性比较强的那一类。”
“没问题!”周利拿出手机就拨号,“范明吗?我是老周。请你到西二道巷顺来小酒馆一趟。马上!”他放下手机,对强民道,“范老二手下有一帮广西、贵州的民工,多危险的活也敢接。”
范明走了进来。他穿着领子竖起的风衣,干瘦干瘦的骨架就像衣裳撑子。周利招呼他坐下,然后将强民介绍给他:“我的一个亲戚,想找份活干。”范明颇有些江湖气,上下打量一番强民,就像牲口贩子在检验一匹马:“那你就到卢辉那儿干去吧。但那活可有些危险。”
强民压抑住兴奋说:“咱们不怕危险,只要有钱赚!”
汪静飞把揉成一团的照片展开,抚平。翻看背面上面是她娟秀的字:生死相依。她又取出自己的那张,后面是李新建粗放的大字:爱到永远。汪静飞大滴的泪水滴在照片上。
她用火柴把照片点燃。
她的手剧烈颤抖。
跳动的火苗渐渐燃出一片片红红的朝霞。清凉的晨风里,她和他并肩跑在刑警学院背倚的小山石径上。他们气喘吁吁地在山坡上停住了脚步,寻一片青青的草地坐下,看一颗颗晶莹的露珠从草尖坠落。叽叽喳喳的小鸟在树枝上蹦跳,灵巧的双爪拨弄着羽毛。她哼唱着抒情的校园歌曲。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嘴角漾着笑,如同一位英武的护花使者。太阳升起来了,柔和的光镀亮了山坡上或红或黄或蓝的野花,他们的心胸陡然之间开阔起来。她说:我们是光明的使者。他说:更是驱逐黑暗的勇士。她又说:生命团创造和奉献而有价值。他点点头:就像这辉煌无私的阳光……
缕缕青烟牵出一个个月光下的夜晚。她偎倚在他壮实的胸前,倾听着蛙鸣和微风与树叶的絮语。她仰起脸问:你有一天会离开我吗?他俯在她的耳边:我的生命由两部分组成:一是你,一是这身警服。她故意为难他:如果这二者你必须作出一种选择呢?他狡猾地反问:那你呢?她笑了: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照片已经烧尽,残火灼痛了汪静飞的手指。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满城璀璨的灯火和夜空闪烁的繁星,口中哺哺道:“新建,我只能让你失望了……”7三菱吉普车如脱缰野马般在街道上疾驰。李新建双眼圆睁,发疯一样猛打方向盘,忽左忽右的车轮发出一阵阵尖啸。前面明明是红灯,可他没有看见似的冲了过去。
李新建的大脑里如同翻腾的岩浆。她是他的初恋,是那种刻骨铭心的至情至爱,所以他无法对她释怀。当汪静飞不辞而别,突然离他而去时,他把曾学到的所有侦查知识全都运用到寻找她的行动上了,可他一无所获,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就这样在他面前如蒸汽般消失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精神恍惚地度过了最后一个学期。毕业分配到海州后,希望更加渺茫,加上刑警工作的繁忙,他无暇再去茫茫人海里寻访。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心中的“维纳斯”。每当身心交瘁的破案之余,他总是取出那帧唯一的照片,一遍遍默默地看着,回忆那些和她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这之后,曾有亲友给他牵来红线,也曾有适龄的女士向他抛出绣球,全都被他婉言回绝了。他以前对那些独身主义者感到不可思议,现在却完完全全理解了。他相信,如果找不到她,自己肯定也会加人到单身的行列中去,把刑警事业作为唯一的爱人。可今天,像突然离他而去时一样,她又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而且已经完全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真真是他始料不及从未想到的。他愤怒、绝望之后紧随而来的便是茫然、困惑。心里一遍遍地问: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8
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天幕上。浪涛拍岸,水花四溅。张啸华的肩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李新建跟在他身后。
李新建目光茫然地眺望着海面,缓缓说道:“我在刑警学院读书的时候,和一位女同学恋爱了。这一爱就是三年。今天她突然以港商的身份出现了,珠光宝气不说,还进入了海州大厦那个漩涡里。”
张啸华问:“你们接触上了?”
李新建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