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新月汽车修理厂的修理工贾韦德·米勒杰那里得到了很多信息,这实在出乎他们的预料。
贾韦德·米勒杰详细交代了修理厂的维修记录员阿里·马苏德如何受人指使,伪造了一个新的维修记录本,把警察寻找的那辆出租车从本子上去除的情况。
当问及这么做的原因时,这位修理工的回答很简单:汽修厂的老板法赫德·贝希尔、维修记录员阿里·马苏德、撞到艾莉森·泰勒的那名司机,三个人是同一个村子里的。
在巴基斯坦,人与人之间的忠诚有着非常严格的层次:首先是家庭成员之间的忠诚,接着是村民之间的忠诚,然后是部落成员之间的忠诚。到了国外,这些规则得到了更加严格的遵守,因为他们心里有这样一个信念:我们要抱成团,对付他们。
戴维森问贾韦德·米勒杰,知不知道原始的维修记录本在哪儿。米勒杰说不知道,但倾向于认为被他们销毁了。法赫德·贝希尔和他的儿子贾马尔都不是傻子。一旦做了篡改维修记录的事,肯定不会留下任何把柄,把自己送进牢里。
和处理新月汽车修理厂的一干人等相比,沃恩更关心怎么抓住肇事司机,但是,作为一个信息来源,贾韦德。米勒杰的作用也就到此为止了。
是的,他确实修理了那辆肇事车。他甚至指认了从事故现场找到的那块黑塑料,说那是汽车冷却器上方塑料水箱上的一块。他还描述了他如后视镜,如何从修理厂后面的停车场找了一辆报废的出租车,拆下那上面的挡风玻璃装到肇事车辆上。报废出租车的挡风玻璃上有完整的芝加哥出租车的贴标。
肇事司机一直很紧张,情绪波动很大,主动提出要付双倍的工钱,条件是立即修车。修理工米勒杰本来正在修理另一辆出租车,但还是被老板拖过来修这辆黄色的出租车了。修理厂不大,他不想听但还是听到有人在谈论这个司机是怎么把车弄成这样的。然而,米勒杰能提供的信息就只有这些了。
可以理解的是,米勒杰回忆不起来车牌号了。他每天经手的出租车太多。记录车牌号,那是维修记录员阿里·马苏德的事。他只记得车牌有四位数,其中有一个数字是3.他能提供司机的相貌特征,甚至还能隐约说出司机的名字,但是,在芝加哥这样的城市,要找一个名叫穆罕默德、有着深色皮肤的巴基斯坦人,无异于在草堆中找一粒谷子。
修理工米勒杰在芝加哥没有家人,不会有人找他,所以,沃恩和戴维森决定制造一个假象,让他的工友们认为他被警察抓走了。两人简单处理了一下米勒杰身上的皮肉伤,开车把他带到了税务局,查看了每一辆车牌为四位数、其中含有数字3的出租车。看完之后,他们的眼睛几乎要滴血了,但总算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人:穆罕默德·纳西里。
有了这个人的全名和车牌号,税务局的人找到了出租车的所有者“黄色出租车公司”。
因为保罗·戴维森是公共交通管理处的警察,所以,出租车公司的经营者都熟悉他。而且,由于戴维森的工作作风一贯是“不要惹我,否则给你好看”,那些经营者都惧怕他。
戴维森立即着手去找黄色出租车公司的高层,给该公司的调度室主任打了电话,把他从家里的床上叫了起来。戴维森威胁说,如果他不合作,就会在全市范围内对黄色出租车公司的汽车进行大规模的整治行动。调度室主任答应第二天和他在公司的办公室见面。
第二天,戴维森和沃恩到了公司,调度室主任已经在等着他们了,同时还有公司的法律顾问。该顾问再三指出,出租车公司配合他们的调查,绝不代表公司这一方有任何差错。公司这么做是按照守法企业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他们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戴维森列了一个清单,让他们按照要求提供相关信息。一个小时不到,他和沃恩就离开了黄色出租车公司,此时他们不仅拿到了纳西里的个人档案,还有公司的派车记录以及GPS坐标,这些能够证明纳西里的出租车就在那天晚上事故发生的区域。
这些资料太珍贵了。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抓到纳西里。沃恩已经找过法赫德·贝希尔、贾马尔·贝希尔、维修记录员阿里·马苏德,因此他不用获得法庭许可调取新月汽车修理厂这三个家伙的通话记录,就可以知道纳西里已经得到消息了。如果说这三个人已经愿意伪造一本新的维修记录本来保护他,毫无疑问的是,修理厂的人肯定会打电话给他,提醒他警察已经盯上他了。
至此,他们面临的问题是,不知道纳西里还在不在芝加哥。据他们所知,纳西里已经溜回巴基斯坦了。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的调查就步入了死胡同。
他们拿着纳西里的住址,朝芝加哥北部的德文大道开去。那里的社区有着浓烈的巴基斯坦风情。因为是周六,人行道和街道上挤满了购物的人。汽车横七竖八地乱停,违反交通法规的行为比比皆是,如果要执法贴罚单的话,沃恩和戴维森一天也忙不过来。
一辆车在快到斑马线的时候猛按喇叭,然后又紧急刹车,差点撞上他们,此情此景让戴维森有感而发:“我要找时间看看他们的经书。如果要我说我在公共交通管理处的工作中明白了什么,那就是他们的经书上肯定没有如何正确操作机动车的内容。”
沃恩抿嘴一笑,眼睛却一直没有停。他扫视着路边,看有没有纳西里的出租车。这个社区看起来像芝加哥的其他移民社区,人们的服饰和美国人不同,各种标志他也看不懂。但是,沃恩在这里的感觉和他在其他移民社区时不一样。他完外来者。一个很明显的外来者。他能从人们脸上的表情看出来,而且,这并不仅仅因为他是警察。这里的世界对他来说很陌生,就像当初他在伊拉克一样。这里的文化和美国文化有着天壤之别。开车经过芝加哥的波兰人社区、墨西哥人社区的时候,他没有这样的感觉。这里让他紧张。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在伊拉克的时候,他在营房外面执行任务时就是这种感觉。可现在他在美国,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他的脑海中似乎有一个人想低声提醒他情况不妙,要出事;当初他在提克里特执行任务时也出现过同样的情况。但此时那个人的声音不太清楚,他听得不大明白。他想,是不是自己在犯傻,多虑了。毕竟,这里不是伊拉克。这里是芝加哥。
沃恩摆脱了那个声音的纠缠,专心寻找纳西里的出租车。开车走了两个街区之后,他们找到了。
“这说明他就在附近,对吗?”说着,戴维森将车停到路边。“我们现在就上门抓他?”
“我们按部就班,重要的事先来。”沃恩一边说,一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两个黑色的三棱柱样的东西,约有13厘米长,8厘米高。
“这是什么?”
“特警专用的破胎器。”沃恩拉开上面的遮盖物,把下面的尖刺给戴维森看。“如果我们和他错过了,或者他想逃跑,在车胎没气的情况下,他也跑不远。”
戴维森笑了。“这是你在打击有组织犯罪处学到的小窍门?”
“在调到打击有组织犯罪处之前,我在特警队干过。”
“听说你在伊拉克干过情报工作,回来后怎么没到警察局的情报部门呢?”
沃恩耸耸肩。“你知道这里面的过程:首先,警察局的情报部门要有空缺;其次,你必须给领导留下深刻印象,这个人才会帮你说话。”
“所以,换句话说,溜须拍马不是你的强项?”
“不是吧。不是。”
“你只是不够努力吧。你只要把两张嘴皮子碰在一起,然后戴维森闭上眼睛,开始演示,沃恩抬手阻止了他。”我明白你的意思沃恩说着,拉好包的拉链,去拉车门把手。
“我在车上,不媳火,防止他在你找到他之前就跑出来,这样省得你又要跟在后面追。”戴维森说。
沃恩真想朝这个家伙竖中指,但又一想可能不合适,因为他们之间还没那么熟。“你呼叫一辆巡逻车来帮忙吧。”
戴维森点点头,拿起了对讲机。
“另外,我还想扣押这辆出租车,所以,请你叫一辆平板拖车来。一旦扣押成功,我们就可以叫法医到车上去寻找证据了。”
“是,是,局长。”
沃恩走到出租车旁,慢慢绕着车走了一圈。车身一尘不染,像新出厂的车一样,崭新的铆钉把“奖章”固定在车顶上。车内也干净整洁,除了串珠座椅套,里面没有任何私人物品。他安好破胎器,一只放在后轮前面,另一只放在副驾驶下面的轮胎后面。这样,无论纳西里是直接开出来,还是倒车出来,都插翅难逃。
放好破胎器之后,沃恩又回到了戴维森的烈马越野车上。“巡逻车大概什么时候到?”
“他们大概还有两个街区就到了。”戴维森回答道。“你要他们在哪儿下车?”
“在这座大楼前面找个地方下车,注意,不要在楼的正前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草惊蛇。”戴维森把沃恩的指示传达给巡逻车上的警察。“他在朝北的公寓房,三楼。”
沃恩看着纳西里的档案说,“我们走这条巷子吧。”
戴维森把车开到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停下,两人下了车。他们都身着便衣,尽量表现得很自然的样子,但在芝加哥的“小巴基斯坦”,他们还是像鸡群里的两只鹤。
“伙计,我今天一定很帅吧。”戴维森注意到路边的人纷纷朝他行注目礼,忍不住冒了一句,“你说呢?我的魅力还可以吧?是不是有点像布拉德·皮特?”
沃恩没有注意听他的话。作为一名警察,他总是小心翼翼,总是警惕周围的环境,因为纳西里和这个社区让他有点紧张。他知道周围是巴基地进入了“伊拉克模式”:保持高度戒备,哪怕是过度警戒也在所不惜。这种高度紧张状态让人的精神几近崩溃。
他比正常情况走得慢。戴维森注意到这一点,也放慢了步伐,和他保持一致。“你没事吧?”他问。
沃恩点点头。他扫视着公寓楼的窗户,看看那里有没有望风的人。他看了楼顶,如果那里有小孩,说不定他们会用手机向大人通风报信,说有人来了。他还留心看路边有没有老人。有人喜欢用老人做放哨的工作。谢天谢地,这条街道的两边都没有小店。地球人都知道,伊拉克的那些小店店主可都是些探子。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可笑,但还是忍不住。在伊拉克的日日夜夜练就了他的生存技能,否则他早就和有些人一样,躺在木头盒子里回美国了。一旦掌握了那种技能,想要忘记都不大容易,因为它似乎成了一种本能。今天他为什么老是不由自主地想那些事情呢?上帝啊,他想,我该不会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吧。
“你不想打退堂鼓吧?”戴维森问。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巷子口,沃恩静静地站在人行道上。
沃恩咳嗽了一下,让自己回到现实世界中来。“我没事。走吧。”
两人进了巷子,来到纳西里住的那栋楼的后面。这是一栋砖混结构的四层小楼,楼梯是木头的,小楼周围有一圈铁丝网围栏将之与巷子隔开。围栏的门没有上锁。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啊。”戴维森一边说,一边推开围栏的门,走过狭窄的过道,朝着木头楼梯走去。
走在楼梯上,沃恩有一种难以解释的强烈冲动:他想拔枪。但他忍住了。纳西里只是一个肇事逃逸的司机罢了。他们不会碰到本。拉登。话虽这么说,他的手心里还是湿乎乎的,心跳也比正常情况下快了不少。创伤后应激障碍,焦虑,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纳西里三楼公寓房门口的楼梯有个露天平台,平台上放了两把锈迹斑斑的折叠椅,还有一些空纸箱。沃恩朝巷子里望去,看到巷子另一边的公寓楼的地面层是车库,他看到其中一间车库里面有个人在注视着他们。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不知是谁在播放巴基斯坦音乐。
纳西里公寓的门旁边有一扇大窗户,里面拉着窗帘。“我想我们还是先敲门吧。”戴维森说。
“我们当然要敲门。只有当你获得了免敲门的许可之后,你才可以不敲门。另外,我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呢。”
“律师啊律师。”戴维森朝沃恩翻了一个白眼说,“难怪警察局情报部门的领导不喜欢你呢。”
“巷子对面的建筑里,有人在看着我们。”
戴维森扭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看到。“别担心。你是紧张得看花眼了吧。”
这一次沃恩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朝他竖了一个中指。
公共交通管理处的警官戴维森敲了纳西里公寓的门。无人应答。他又敲门。“警察!开门!”
还是没有人搭理他。
戴维森转了转门把手,发现门是锁着的。“你说得对。”他一边说,一边微微扭头,瞥了巷子对面一眼,动了动下巴。“是有人在看着我们。垃圾。”
“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戴维森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玩意儿,塞进门把手上的锁眼里。“他们是帮吸血鬼,靠收受贿赂过日子。你坐在政府部门的办公室里,不会知道这些的。”
沃恩知道戴维森在干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阻止他,锁已经被撬开了。
“你这是非法强行侵入他人住宅。”
“门本来就是开着的。实际上,我好像还听到有人在呼救。”戴维森回答道,接着,他闭上嘴巴,希望自己能像腹语师那样发出“救命!救命!”的声音。
沃恩这位打击有组织犯罪处的警官丝毫不为所动。他没有被逗乐。
“保罗,我们无权——”沃恩刚张开嘴,就看将对讲机抬到嘴边,对巡警讲明了自己的意图,走进了纳西里的公寓。
“你进来还是不进来?”戴维森问。
这不是沃恩第一次触犯法律,很可能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摇摇头,跟着戴维森进入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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