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大卫·戈登 本章:第六十七章

    救护车赶到,送我们所有人去医院。我的伤其实并不重,那一刀没有劈中重要部位,但失血害得我虚弱和昏昏沉沉。我吊了一夜各种点滴,警察、护士和调查局探员走进走出,从不敲门。

    卡罗尔·弗洛斯基做了手术,第一粒子弹击碎她的股骨,嵌在大腿根。第二粒子弹穿过肩膀,切断了肌肉和神经。警察从我家的地板里挖出子弹。

    达妮因为休克接受了短暂的治疗,然后被带去警局录口供。她询问过我的情况,但没有要求见我。

    克莱尔也一样。她几乎没受伤,身上只多了几小块瘀青和颈部的刀口——其实非常浅,是我开公寓门时弗洛斯基吓了一跳,失手划破的。可是,从揭开封嘴的胶带开始,克莱尔连一个字也没说过。她看上去挺好,用点头和摇头回答问题,用吸管吸护士手里的果汁。护士推着我去缝针的路上,我在急诊室看见了她,我喊她的名字,她却闭上眼睛扭过头去。她在北卡罗来纳打高尔夫的父亲包飞机连夜赶了回来,母亲明天从香港回纽约。

    汤斯带着包括特伦斯在内的一队探员来找我,逼着我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讲述经过。我提到玛丽·方丹的信件还在我家,两名探员跑出房间。他们似乎还拿不准我到底有没有罪,我不禁想起克莱尔的高价律师。估计他已经放弃了我的案件。再说我实在太晕眩和虚弱,没精神担心这些。我脑袋里基本上只有克莱尔,得知她父亲已经来接走了她,我终于沉沉入睡。

    第二天早上,他们用警车送我回家,邻居纷纷打开门,讶异地看着警察护送我穿过走廊回到公寓房间。家里一片狼藉,警察和探员造成的损坏远远超过弗洛斯基。汤斯很快驾到,看上去比我疲惫。其他人离开,我问他喝不喝咖啡,他说好,然后在厨台前坐下,喟然长叹。

    “唉,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他说。

    “妈的。”我说。我企图单手煮咖啡,结果咖啡粉洒得满台子都是。汤斯起身帮忙,将咖啡粉扫进过滤器。我看见其中混了些陈年面包屑,但决定还是不说为妙。

    “先听好消息。”我说。

    “她承认杀了人。昨晚签了自白书。”

    “坏消息呢?”

    “她承认杀了人,”汤斯重复道,坐下看咖啡滴进咖啡壶,“所有案件。包括克雷要为之被处死刑的那些。”

    “哦,我明白了。”我也坐下,“她怎么说?”

    “她说她始终和儿子保持联络,从来没离开过儿子。说她在寄养家庭找到儿子,一直偷偷见他。他长大以后,母子重新团聚。唯一的问题是儿子开始拍摄女人。她不答应。她说她知道女人是什么货色,她自己当过妓女,说她一眼就能看穿那些姑娘。她们在诱惑她儿子,企图抢走他。因此他拍摄模特时,她会监视那些姑娘,事后一一残杀。达利安被捕以后,她去念了个法律学位,就是为了帮助儿子。这一点我核实过。审判期间他只有政府指定的公设辩护律师,五年后她才当上他的律师。把自己变成死刑专家,只是为了替儿子辩护。这个女人也确实了不起,虽说脑子用错了地方。”

    “你相信她?以前那些女人也是她杀的?”

    “当然不信。这是她救儿子的最后一招了。你相信吗?”

    “不相信。”

    “但问题是她不需要我们相信。她只需要一名法官认为她的供述足以怀疑原有判决,甚至能成为新的证据,据此签发令状,重启她儿子案件的庭审。然后呢?如果她在庭审时作证说那些女人都是她杀的,那么检察官可就有得忙了,必须同时证明克雷有罪而她无罪。陪审团到最后说不定就是无法达成一致,谁知道还会怎么样?当庭释放都有可能。总而言之,我认为这就是她的计划。”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瓶阿司匹林和一瓶胃药,摇出几粒,像吃薄荷糖似的慢慢吞下去。

    “要水吗?”我问。

    他摇摇头,吞了下去。“你认为她为什么想杀你?”他问。

    “她知道我查到她了,或者很快就要查到了。克雷的寄养家庭屋后有一片树林,他在那儿拍什么艺术课的照片。我认出我在弗洛斯基的办公室见过那儿的照片。所有事情一下子就对上了。我知道了她是他的母亲。她肯定和杀人案有关系。”

    汤斯精神了起来,说:“我派人去拿那张照片。”

    “她肯定跟踪我去了那儿。特伦斯打电话提醒我,但我以为……”我犹豫了,“以为是另外一个人。总之,弗洛斯基看见我掌握了所有线索,知道我弄清真相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我认为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决定做掉我。她回到我家等我,却撞见了克莱尔。”

    “有道理。”汤斯赞同道,“克莱尔不走运。弗洛斯基撬门进来时她正好在,所以她必须杀了克莱尔,把现场布置得和其他案件一样。但你提前回来了。”

    “我叫了出租车。”我说,“我从不叫出租车。”我在心里怒骂自己。能救下克莱尔的性命,居然只是因为这么一个可怜的奇迹——在烂泥塘滑跤,吓唬自己,搭出租车——感觉像是被侮辱得更彻底了。可怜的克莱尔。

    汤斯对厨台点点头,说:“咖啡好像好了。”

    “哦,对。”我站起来,“加什么?牛奶?糖?”

    “都要。”

    我倒了两杯咖啡,取出牛奶和糖。汤斯加牛奶加糖,乐呵呵地喝了一大口。这是他第一次问我的看法,我意识到他就算还没有正眼看我,至少也不再鄙视我了。可是我比以前更鄙视自己了。汤斯站起身。

    “休息一下,明天来我的办公室签你的证词。”

    “我现在就可以去。”

    “明天好了。上床睡一觉吧。谢谢你的咖啡。”

    “好。”我说,坐在原处听着他离开,然后过去锁门,接受他的建议。我需要休息,但我没法上床睡。想到走进那个房间就足以让我再次看见克莱尔被堵住嘴捆在床上,咽喉淌下一缕鲜血。于是我打开电视躺在沙发上,那天晚上我就是这么睡觉的,第二天、第三天和第四天也都一样。持续了很久。

    我试着打给克莱尔,但手机和住宅电话都没人接,留言从来不回,短信和电子邮件也一样。我给达妮留言后倒是立刻就收到了回电。

    我接起电话,听见她说:“嗨,一向可好?”

    “还行吧,谢谢你。”

    “说什么傻话。只是撞上了而已。”

    “撞上了?你太强悍了。你在哪儿学的好枪法?”

    她笑道:“在我姐姐死后学的。我做梦都想追查凶手,于是开始去靶场。我有一柜子枪械打算用在他身上,让他尝尝他对我姐姐做的事情。后来警察抓住克雷,但我的习惯留了下来。大概能让我感觉比较安全吧。有点发疯,这我知道。偏执狂。”

    “呃,我没学过心理学,”我说,“但既然你的看法完全正确,那就恐怕不能算偏执狂和发疯。”我对她说了我发现的那封信,还有那封信如何指引我去找克雷的寄养家庭。

    “对,信是我写的。”她说,“我开车经过那幢屋子。好多次。实话实说,他完全就是我学心理学的原因。我大概不希望你知道我有多么渴望复仇。哪怕他已经落网,但我心里还是在追杀他。我能说什么呢?我有很多包袱。只要他活着,我就不可能卸掉。”

    我想到达妮抓住弗洛斯基导致的法律困境,但没有提起。也没提起我对她的那些阴暗疯狂的念头。我说:“今晚我请你吃饭吧,感谢你救了我的命。两次。所以甜点也包括在内。礼物不算豪华,我知道,但我这条命也值不了几个钱。乘以二也一样。”

    她笑道:“我得想想。”

    “要带枪来也行,但你要记住我只有一条胳膊,你那是占我的便宜。”

    她又轻声笑笑,我隔着电话似乎都能看见她的笑容,但她说:“可是,我不确定我们应不应该见面。”

    “哦,我明白了。”我听懂了她的意思,“为什么不呢?”

    “只是,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们不可能变成一对普通男女,面对面坐着分食无淀粉巧克力蛋糕。不是你的错,你是好人。但就像我说的,我有许许多多包袱。”

    “每个人都有包袱。至少咱俩的包袱能配对。”我说,这次她真的笑了,“谁知道呢?说不定我能帮你减轻负担。”

    “不。”她静静地说,“世界就是这么运行的。人们必须背负自己的包袱。”

    我说我明白,她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我们又热情但尴尬得绝望地寒暄了几句,然后说再见。我知道她说得都对。我们走得太远了,不可能回头重新越过那条线。我的问题——或者换其他的名词也行:情感障碍、不信任、怀疑——比她知道的更加绊脚。尽管我在电话上那么说,但她仍旧有可能是个疯婆娘。可是,我忍不住觉得我搞砸了一段好情缘,也许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一段情缘。

    然后,反正我也睡不着,便坐起来继续写那本佐格小说。我需要钱。


如果您喜欢,请把《二流小说家》,方便以后阅读二流小说家第六十七章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二流小说家第六十七章并对二流小说家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