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侧腹部又是一阵疼痛。
你想忽视它,它还是疼。每吸一次气,肋骨内侧就抽疼一次。按压,轻抚,尽可能轻微地呼吸,没用,还是疼。
小仲每天都在和癌魔作斗争。在竹之内诊所听了如何在家疗养的指导后,他现在尽量为自己补充营养,保存体力。精神上的安宁是必不可少的。要忘记癌的存在,尽可能让心情愉快起来,这样才能够提高免疫力。可那个痛偏偏时时来提醒你,让你意识到癌魔的存在。究竟该怎样才能让心情愉快起来呢?
星期六下午,小仲正在卧室里躺着,门口的铃声响了起来。
“门没上锁呀。”
小仲费力地支起身子靠在床上喊了一声。为省事他现在门都不锁了。
“你好。身体怎么样?”
进屋的是赫拉克勒斯之会的稻本。怎么又来了?小仲一脸不快,可稻本还是笑吟吟的。
“今天吉武有事走不开。”
“那,你是一个人来的?”
他并不欢迎她来,只是想,说说话或许多少能解解闷。
稻本客气地端坐在榻榻米上。
“身体感觉怎样?”
“不好啊,这里痛。”
小仲苦着脸摩挲着右侧腹部,“身子感觉沉得很,不想吃东西。脸色一定很难看吧?”
“还行,比上次好。”
“你骗人。”
对小仲粗鲁的口气,稻本还是不改笑容。
“你今天有什么事?”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想来看看你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忙。”
难处?有啊,就是这癌魔。你有什么办法吗?这样想着,小仲一脸不快地扭过头。
“小仲先生是一个人生活,对吧?那吃饭什么的,怎么弄呢?”
“便利店买,或自己做呀。”
“我们赫拉克勒斯之会有家政妇派遣业务,如果需要,我可以安排。除了做饭,还包括清扫和洗涤等杂事。”
“眼下不需要,这点事情自己还能做。”
“哦,那也不要太勉强。再说,还得考虑一下今后的事。”
今后的事?小仲朝稻本瞪了一眼。是说毛病恶化了动不了,或者躺在床上快死的时候吧?
小仲的怒气在扩散,但都被稻本的笑容挡了回去。这是个现实问题。身体状况变坏后,一个人吃喝拉撒都成问题,可谁来帮你?没个影儿。
“你说的那个家政妇,怎么个请法?”
“可以先加入护理保险。一般要求是65岁以上,但像小仲先生这样,不到65岁也可以。”
接着,稻本约略介绍了一下护理保险的构成。她虽没怎么明说,但意思就是癌症晚期的病人,即使不是高龄老人也可以加入这个保险。
“也就是说,先向政府部门申请,得到批准后再找保险经纪人咨询?”
“是的,得到批准后,可找我咨询。”
“找你?你也持有保险经纪人资格证书?”
“没错。”
稻本从皮包里拿出名片,脸上露出职业式的笑容,递了上去。名片上印着“NPO法人·赫拉克勒斯居宅护理站·代表”字样。
小仲一边比对着名片和稻本本人,一边心里寻思开了。这个女人登门造访,是不是来推销护理保险的?虽说是NPO法人,可谁知道非营利到什么程度呢?她需要人工费吧,亏本的话怎么维持经营呢?
小仲故意用粗暴的口气问:“你是想在为我介绍家政妇这件事上赚一票,是吧?”
“你这是什么话?”
稻本一下睁大了有些下垂的眼睛,不住地摇头。
小仲毫不放松地继续追问:“那你上门找我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那是我在听了吉武介绍之后,觉得自己也许能帮你些什么。刚才家政妇的事如果惹你不高兴了,我道歉,请忘了它吧。我们赫拉克勒斯之会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活动,比如有倾听志愿者的活动等。”
“倾听?”
“是的,就是志愿者倾听癌症病人的诉说。还有集体福利工作、上门访问等。”
“就光倾听?”
“是的,只是默默地倾听,不提什么建议。让病人诉说,可以让他情绪稳定下来,有的病人还能因此获得力量,从而踏出新的一步。”
“开什么玩笑!”
小仲突然大吼一声,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有那么大声。稻本更是双眼圆睁,露出比刚才还要困惑的神情。他对这个一脸善相的女人格外生气起来。
“来到癌症病人的身边只是默默地倾听他的诉说?患了癌症濒临死亡的人,他内心的痛苦可不是那么简单啊。只是听听说话,就能明白我的心思?省省吧!”
“我只是想为癌症病人助上一臂之力,真的。”
“这可是很过分的事。我知道你的目的,还不就是为了满足自我需要?自以为在怜悯我们这些癌症病人,还伸出了援助之手,其实不过是为自己的善行陶醉一番而已。”
小仲忘了克制,越说火气越大。以前的往事也闪现了出来。年轻的时候,他一心想为生活困顿的人,为受痛苦折磨的人寻找出路,还参加了社会实践活动。可是,聚集在一起的那些人,几乎都是光说不练的伪善分子。他们戴着慈善的面具,借施善之名,行满足自我显示欲之实,没有一个人是怀着一颗纯粹的善心投入其中的。他们只是利用受苦的人来满足自己的需要。稻本这个女人也是一丘之貉。
稻本颤动着嘴唇,一脸无辜地喃喃:“我丈夫患癌离去的时候,我想着该给他打气鼓劲,可他也说我不理解他……”
这下小仲想起来,她的丈夫是患肾癌去世的,于是心头掠过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那真让人同情。可你丈夫不是个医生吗?医生怎么会不及时发觉自己患了癌?”
稻本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可小仲不理会,还是继续说下去。
“这真的是太奇怪了。做医生的居然疏忽了自己身上的癌病,这正应了‘医生反而不注意保养身体’这句话。这个连自己身上的癌病也浑然不知的医生,能为病人诊断癌症吗?作为一个医生,你的丈夫不是大可怀疑吗?”
稻本的眼里渐渐噙满泪水,看得出,她在拼命地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所以,最后,你为了补偿没有称心满意地送走自己的丈夫这一缺憾,才搞出了赫拉克勒斯之会这类东西。你是出于将功补过这样的目的,来利用一下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是?”
稻本默默地站起身,用手帕紧紧地捂住口。
“我……告辞了。”
她嘴里拼命挤出这几个字后,便一头冲向门口。临出门时,又深深鞠了一躬。
哼,被我说中了要害。小仲咧着嘴一脸不屑地笑了。
这个女人大概再也不会来了。小仲一阵轻松,好似甩掉了个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