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仲已决定入住武藏村山市私立协爱医院办的安养院病房。
稻本一直照料着小仲,直到他入院这天,为他办好入院手续。稻本劝他,有妹妹的话,还是联系一下比较好,小仲拒绝了。事到如今,他既不想被同情,也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副赢弱不堪的样子。稻本虽然觉得这事有点遗憾,但还是尊重小仲的想法。
入院那天一早,稻本开着自己的汽车和吉武一起来接小仲。此前,吉武也来照料过几次小仲,心里的那点疙瘩早已化解。
“早上好,小仲先生。”
“感觉怎么样?”
“啊,没问题。正在整理东西准备走呢。”
小仲不慌不忙地回答来接他的稻本和吉武。
自那以后,小仲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今天勉强还能自己行走。吉武提着行李,稻本则从身后扶着小仲。一想到走下这生满铁锈的扶梯后也许再不会回来,小仲心里不禁涌起一股伤感之情,但他绝不想回头看一眼。
放好行李,在后排座位上坐定后,稻本的混合动力汽车便稳稳地驶了出去。
“医院远不远?”
“看路上是不是拥堵,一个小时多点应该能到。”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吉武搜索着导航仪回答。
汽车越过中央铁路线,一会儿就驶入了新青梅大街。稻本边开车,边向小仲介绍医院的情况。
“协爱医院虽然设施普通,却是一家多年专注地区医疗的医院,开设安养院已有十年了。院长我熟悉,是个性情温厚,值得信赖的医生。”
“这位医生会为我治病吗?”
“不,安养院有专门的医生,主治医师应该也是来自这些医生,都是很好的大夫呢。”
“哦……”
小仲暗里讥诮,只要搭上你,不管什么医生,大概都是“很好的大夫”吧。
汽车进入武藏村山市,右转驶上一条通向山坳的单车道。驶过一片住宅区后,便看见一幢建在树木茂密的小丘陵上的五层医院大楼。
“就是那里。正好到了预约的时间。”
汽车开进大门,在医院大楼门前的停车廊停下。吉武先下车去借来轮椅。小仲虽然心有不快,觉得自己还能走呢,但此时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移步坐上轮椅。
稻本则忙着去初诊受理处办理手续。可能是事先已经打过招呼,小伸直接被送到二楼的安养病区,在护士站听了入院须知后就可去病房了。经过走廊时,从东边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成片枯萎的杂木林。那凄美的色彩竟是从未见过,美得令人炫目。
那是末期之眼吗……
小仲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但轮椅继续朝前推着,这道风景被甩在了身后。
被带入的203室是四人间,床的间隔很宽,彼此用布帘隔开,保持隐私空间,有相对的独立性。
小仲睡到床上才一会儿,就有一位给人感觉大大咧咧的医生走了进来。“你是小仲先生吧?我是安养病房主治医师梅野。”
虽说是安养病房的主治医师,但看上去还是个30多岁的年轻人,头发乱糟糟的,下颚还留着胡须没剃干净的痕迹。
稻本对梅野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瞥了一眼小仲说:“梅野先生,这是小仲,他的病有点麻烦,务请多多关照。”
梅野似应非应,开始为小仲诊查。
“有没有觉得哪里疼痛?”
“现在还好,有的时候侧腹会有一阵像刀刺入般的疼痛。”
“是这里吗?”
梅野用那只干燥的手按着小仲的腹部。他的手指微妙地动着,隔着干瘦的皮肤似在探寻着什么。
“如果疼得厉害,你就说,我们会给你注射止痛药的。”
“好的。”
“痛起来会痛到什么程度?假如把无法忍受的疼痛设为十,最轻程度的疼痛设为一的话,十级疼痛度中你是哪一级?”
听到这样的询问,小仲一下子倒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见小仲说不出来,梅野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块窄长的塑料板,画了一连串像QQ表情一样的圆脸。最左边的是张微笑的脸,越往右,表情越难看,到了最右边则是一张眉头紧锁的脸。
“哦,这样啊。那我大概是第四张脸。”
“那刚开始只要用中等程度的止痛药就行了。疼得受不了的话,你随时可以说,给你注射高强度的止痛药。”
“是麻醉剂吗?”
“是的。”
见小仲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梅野侧过头问道:“怎么,麻醉剂不好?”
“是啊,会上瘾中毒,还有副作用。”
梅野耸了下肩膀,晓之以理地说:“安养院使用的麻醉剂都是医用的,不用担心。我们日本对麻醉药的偏见太厉害,同欧美国家比起来,极端使用量是很少的。相比麻醉剂的副作用,无谓地忍受疼痛消耗体力更伤害身体。”
“是吗?那我还是不要拼命忍的好。”
“是啊,这里服务病人的目的,就是减轻痛苦。”
梅野眼里露着善意点头说。小仲觉得,他的话,里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温暖感。就把自己托付给这个医生吧。小仲心里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