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城市和大学生活比较起来,乡政府的生活节奏是缓慢的。在乡政府工作的人们,没有像那些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一样行色匆匆,看起来有几分恬静和散淡,平时也不会听到那尖锐、刺耳的铃声。
杨正义到乡政府的时候,红星乡当年的第一阵计划生育旋风刚刚刮过去。在此后刮起的计划生育旋风中,杨正义经历了“通不通,三分钟;再不通,龙卷风”的考验,总体上说他已经通过了考试,乡政府的干部们认为他是合格的。
在计划生育旋风过后,乡政府干部们要稍事休整,他们中一些家在县城和外地的人开始休假。杨正义无处可去,他的家在靖县农村,不仅路途遥远而且交通也不方便。况且他是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还得负责计划生育工作队的全面工作,他必须坚守岗位。利用这一段时间好好学习,是杨正义最大的心愿。
杨正义找出了他自己花钱买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列宁选集》、《毛泽东选集》以及黑格尔、康德、萨特和其他一些哲学家的著作,他要利用这一段宝贵的时间给自己充电。
红星乡政府附近有一个供销社,它与乡政府相距不到200米。这是一栋两层的楼房。在当时,供销社是农民必去的场所,因此就显得十分热闹。供销社旁边是县城鞍江的公共汽车通往红星乡的终点站。每天有两趟公共汽车,这是乡里的人到县城观光、县城的人到乡里办事的主要交通工具。
这一段时间,杨正义除了看书之外就是去供销社及附近的公共汽车站看看。一方面是因为供销社偶尔也卖一些新的书籍,更为重要的是每天下午都有从县城开来的公共汽车,他要看看是否有自己熟悉的朋友或同学乘汽车来到这个偏僻的乡里看他。但他每天都很失望,不仅朋友或同学们没有来这里看他,甚至连他们的信也没有收到。当然这不能怪他的朋友或同学,因为杨正义自从离开大学来到红星乡之后,他就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他从来没有给任何人写过信,更没有给任何人打过电话,当然也没有告诉学校的老师,除个别人之外,几乎所有老师和同学都不知道他目前在什么地方,工作和生活怎么样。
任何事情变成习惯之后都是很可怕的,杨正义去汽车站这件事情同样如此。这天吃晚饭之前,杨正义再次向汽车站走去。公共汽车很快就要到来了,这一次会不会有他希望的事情发生呢?
杨正义走到汽车站的时候,公共汽车正好稳稳地停了下来。人们鱼贯而下,他们多数都是早上从乡里进县城办事的农民,晚上又从城里返回乡里来了。当满车的人都下完之后,杨正义感到了些许失望。他来到这里已经有好几个月时间了,但他还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此刻的心情,用临风伫立、望眼欲穿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杨正义在汽车站停留了一会儿,他转身向乡政府办公楼走去。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前方远远地走来两个人影。接着杨正义看到,这是两个女孩,一个穿着一袭红裙,一个穿着一袭白裙。在红星乡政府,李爽爽和妇女主任李小芳是仅有的两名女性。乡政府其他部门的女性也不多,年轻漂亮的女性更少。
杨正义停下来望着前方的两个人影逐渐走近,他发现其中穿红裙子的是乡卫生院的医生柳萌,这些天他带着计划生育对象到乡卫生院做手术,已经和她混得很熟了。柳萌显然也看到了杨正义,向他招手示意。出于礼貌,杨正义站在原地未动,等着柳萌和她的朋友过来。
当她们两个人一步步走近的时候,杨正义大吃一惊,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那个白裙少女竟是他的大学校友俞红茵。这是一个令全校男生抓狂的女生,也是一个令杨正义觉得尴尬的女生。
自从到槐花学院读书之后,杨正义一直被自己的问题困扰着。由于与高中时代的好朋友任妙玉就读的学校几乎有着天壤之别,杨正义没有和她通信。开始的时候任妙玉写过几封信给他,他都没有回复。任妙玉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写。白纸干干净净,叠得工工整整。杨正义望着这张白纸发呆,他想向任妙玉一吐衷肠,但最终没有动笔。从此之后任妙玉就再也没有给他写信。有两年时间杨正义在学校过了寒假和暑假,另外两年放假的时候回了靖县老家。但他没有去看任妙玉,一是不知道她放假回家的具体时间,另外是任妙玉的父亲已经当上了副县长,杨正义因而有意回避她。
杨正义舅舅的好朋友在美国定居,他曾经努力帮助杨正义去美国留学,但在办理手续时有关部门和美国使馆都收到了匿名信,说杨正义是杀人嫌疑犯。杨正义因此失去了到美国留学的机会,他不仅失去了留学的机会,甚至还失去了到北京和省会的重点大学学习的机会,最终是槐花学院录取了他。在大学期间,杨正义曾经竭尽全力寻找那个写匿名信坑害他的人,想要还自己一个清白,但世界的确太大了,寻找坑害他的人犹如大海捞针,注定了没有任何收获,他也许终生都要背负这种遗憾。在杀人嫌疑犯阴影的笼罩下,杨正义在大学里继续着他的不幸。他们班上总共只有33个学生,已经有30个是共青团员,杨正义是这剩下的三个人中的一个。为了加入共青团,杨正义写了多次申请书,但班上的团支部书记胡莱坚持说他还需要进一步经受考验。胡莱串通学校团委的个别领导,坚决将杨正义阻挡在共青团的大门之外。
但杨正义的学习和思考没有停止,他正在成为班上的实际领袖。能够体现他影响力的是班上进行的班委会选举。
中文系的党总支书记徐飞鸿是一个开明开放的人,学院其他系都是由党总支指定班长,但徐飞鸿在这次班委会选举的时候没有指定候选人,而是实行无记名投票海选。正式选举的那天,杨正义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去参加投票,投票结果是杨正义在选举班长时比上届的生活委员刘小康少了一票。刘小康是一个老好人,对同学们还算比较客气,因此很多人也乐意将票投给他。在杨正义没有参加的情况下,班委会进行了分工,得票最多的刘小康当了班长,杨正义被分配担任劳动委员。
虽然劳动光荣,但杨正义不愿意当劳动委员,如果非要担任班委会的职务,他希望当班长。杨正义去了徐飞鸿的家里,他对徐飞鸿说:“我不当劳动委员,如果要当班干部我就当班长!”
徐飞鸿的年龄比杨正义刚好大了一轮,他也是槐花学院中文系毕业的学生,现在兼任着系团总支书记。这是一个说话严谨、办事认真的人,他听了杨正义的话之后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你是不是嫌劳动委员麻烦、丢人?你过去从来没有担任过班干部,一下子能挑得起班长这副担子吗?况且班长现在已经有人担任了,你怎么去当班长呢?”
杨正义明确地告诉徐飞鸿:“刘小康胜任不了班长,他曾经对我说过好几次了。如果我当班长,我会把班上的工作做得更好!”
杨正义向徐飞鸿全面介绍了当好班长的设想。他虽然没有当过干部,但他追寻正义,这是当好干部的前提。徐飞鸿现在才开始认识杨正义。
新选举出来的班长刘小康的确害怕当班长,他不愿意为全班的同学承担责任。在前任班长的治理下,这个班已经是全校有名的烂班,谁也没有治理好这个班的勇气。刘小康也找到徐飞鸿申明了不愿意当班长的理由。
徐飞鸿问刘小康:“你和杨正义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个要求当班长,一个不愿意当班长。是不是私下串通好了?”
刘小康回答:“我胜任不了这个职务,我愿意继续当生活委员。杨正义能够胜任班长的职务,还是让他当班长比较好,我一定服从他的管理,支持他的工作。”
徐飞鸿对杨正义和刘小康的要求都没有立即表明态度,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他必须慎重地加以考虑。经过几天的考虑,徐飞鸿没有在全班重新选举班长,而是变换了一个办法,由班委会的成员重新无记名投票选举班长。
班委会成员全票选举杨正义当班长,杨正义也投了自己一票。杨正义是全校第一个由学生民主选举出来的班长,他必须对选举他的这些同学负责。
杨正义的同学们对他给予了极大的支持。他没有辜负同学们的期望,在一个学期的时间内,全班所有人齐心协力,使班上的面貌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期末全校评选优秀班集体的时候,杨正义他们班以最高票当选先进班集体。
杨正义就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和俞红茵认识的。俞红茵是她们那个班的团支部书记,在评选时她也投了杨正义他们班一票,并且事后将投票的情况告诉了杨正义。
俞红茵是槐花学院数学系的学生,她低杨正义一个年级。由于杨正义在大学期间又短暂地做过他的数学梦,因此他曾经多次到数学系听讲座,因而认识了很多数学系的学生,其中包括俞红茵。由于同样都是班干部的原因,杨正义和俞红茵更加容易接近。数学系的学生们对一个中文系的学生坚持听数学讲座十分不解,数学系的学生都愿意去听中文系的老师们讲解托尔斯泰和雨果,去听那些让人憧憬的《天方夜谭》。但他们很少看到有人来听他们枯燥的微积分以及那些更加枯燥的数学理论。
成为全校先进班集体并没有改善杨正义的个人处境,他们班现在已经有31个学生是共青团员,只有屈指可数的两个人不是团员了,杨正义是这屈指可数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团支部书记胡莱觉得杨正义是一个另类,他很害怕杨正义,因此千方百计阻止杨正义加入他们这个队伍。
杨正义没有放弃,他相信共青团的大门终究是会向他敞开的。他坚定地对胡莱说:“你可以阻止我入团,但你无法阻止我实现梦想!”杨正义入团是以一种特殊方式解决的,这个方式可能是中国解决许多复杂问题的特殊方式。
在杨正义担任班长的第二个学期,他们班继续乘胜前进。他们班不仅再次成为全校的先进班集体,而且被推荐参加全省的学生代表大会,杨正义将在大会上发言介绍他们班治理的经验。
在去参加全省的学代会之前,徐飞鸿与团支部书记胡莱进行了严肃的谈话,徐飞鸿要求胡莱正确处理杨正义入团的问题。徐飞鸿过去之所以没有与胡莱谈话,是希望他自己能够妥善处理好这个问题。现在,一个先进班集体的班长不是团员,并且他还要参加全省的会议,这无论如何是一件说不过去的事情。徐飞鸿还与学校团委的负责人进行了交涉,希望他们解决好杨正义入团的问题。
通过徐飞鸿多方交涉沟通,杨正义在去参加全省学代会前夕加入了共青团。学校团委那位曾经与胡莱勾结的负责人给他拿来一本团章和一枚团徽,杨正义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这个组织的一员。过去他多次要求加入共青团,但没有获得批准。现在他还来不及再次提出申请,但却被加入了共青团。
杨正义从省学代会回到槐花学院之后,系里举行学生会和团总支的选举。这一次徐飞鸿再次推进他的改革,学生会和团总支完全由学生自主进行民主选举。杨正义在这次竞争性选举中战胜了其他的几位竞争对手,顺利地当选为系学生会主席和系团总支副书记。团总支书记是由徐飞鸿兼任的,因此杨正义成为这两个机构的实际负责人。
杨正义成为系团总支副书记之后,他经常去参加学校团委组织的各种会议和活动,这些会议和活动全校的团支部书记一般都要参加,因此他与俞红茵的交往大大地增加了。
那段时间,电影《庐山恋》和《巴山夜雨》风靡全国,女主角张瑜更是红得发紫。表情忧郁的俞红茵酷似张瑜,因而在学校里追随者无以数计。杨正义同寝室的姜子云是追星族里最狂热者之一,他对俞红茵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痴迷程度。在上大学前杨正义已经与任妙玉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因此他对俞红茵心如止水。由于过去的特殊经历,杨正义对神情忧郁的俞红茵当然也是颇具好感的。
有一天姜子云诚恳地对杨正义说:“你经常和俞红茵在一起,能不能把她介绍给我认识?”
杨正义笑了笑说:“俞红茵可是明星啊,追她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姜子云爽快地说道:“除了我的头不能拿去,其他的所有东西都可以奉送!”
过了几天,杨正义正好去学校图书馆查资料,在路上碰到了俞红茵。杨正义本来想上去和俞红茵打个招呼,然后把姜子云的想法告诉她,但看到她旁边还有其他人,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白纸,在上面草草地写了几行字,然后叠起来递给了俞红茵。
杨正义很快就从图书馆回来了,他回到寝室的时候姜子云正好在。杨正义立即对姜子云说:“你最想见的人等一会儿可能要来见你,你准备给她送些什么礼物做纪念呢?”
姜子云激动得满脸通红,他连声问道:“你不是骗我的吧?她真的会来吗?”
杨正义诚恳地说:“我骗你干什么?你还不好好想想送点什么有意义的纪念品!”
姜子云抓耳挠腮半天,也没有想出该送点什么东西给俞红茵做个纪念。他知道礼物不能太俗气,否则效果适得其反。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姜子云只好央求杨正义说:“我实在没有什么能够送给她的东西,你帮我想想吧!”
杨正义看到姜子云苦闷成那样,决定帮帮他:“我倒是有几本书可以送给她做个纪念,只是我的损失就太大了!”
姜子云着急地问:“什么奇书?真的如此有用吗?”
杨正义告诉他:“华罗庚的《堆垒素数论》和《数论导引》,还有几本数学专著,我估计她应该喜欢,书上可是有华罗庚教授的亲笔签名呢!”这几本书是杨正义在高中复习的时候托数学老师章伯天在北京买的,章伯天已经考到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读博士研究生了。书上的确有华罗庚教授的亲笔签名,对于一个数学系的学生来说,得到这样的书毫无疑问很有纪念意义。
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俞红茵没有到杨正义他们寝室来,姜子云明显感到很失望,杨正义也不停地看手表。杨正义想,俞红茵怎么能骗人呢?不来就不来,当时就应该拒绝。一直到中午吃饭,俞红茵也没有现身。杨正义让姜子云和寝室的其他同学先去食堂吃饭,然后把饭给他带回来,他继续在寝室等俞红茵,他担心错过了时间会给姜子云的人生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当姜子云和其他同学吃完饭回来的时候,俞红茵还是没有来他们寝室。杨正义和姜子云对此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们都有午睡的习惯,大家一起脱了衣服午休。女人是重要的,但女人并不是一切。他们下午和晚上还要学习,中午需要适当休息。
俞红茵是像被微风轻拂着一样悄悄地飘进来的,他们所有的人都异常难堪,姜子云更是如此。在自己爱慕的偶像面前赤条条的,让人总有几分扫兴。杨正义用最快的动作穿好了衣服,这是他在农村劳动时练出来的过硬本事。姜子云也迅速起了床,其他来不及起床的人就在床上假睡。
这天中午俞红茵在杨正义他们寝室待了半个多小时,姜子云实现了他与俞红茵直接对话的愿望,杨正义个人的最大损失就是有华罗庚亲笔签名的那几本数学专著都被俞红茵笑纳了。俞红茵离开之后,寝室的所有人都从自己的床铺上爬起来了,他们起哄要姜子云兑现诺言,好像俞红茵是他们请来的一样。
在杨正义担任学生会主席之后,俞红茵对他表示了真诚的祝贺。从这次选举中,俞红茵感觉到杨正义是一个很受欢迎的人。当然令她更加感动的还是杨正义送给她的那几本数学专著,这是一个数学系的学生很看重的礼物。
姜子云和俞红茵的交往进展得并不顺利。姜子云是杨正义的同学中仅有的几个干部子弟之一,他的父亲在市公安局,母亲是一所幼儿园的园长。在同学们看来,姜子云就是很有家庭背景的人了。杨正义的父母亲都是农民,他的父亲杨自翔虽然后来进城办了木材加工厂,但他们家本质上还是农民。而姜子云却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并且是干部子弟,属于城里人中的贵族,在同学们看来,这也是他与俞红茵交往的资本。姜子云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喜欢写诗填词,身上有一股文人的气息,这也是他很令同学们羡慕的地方。杨正义虽然在中文系学习,但他喜欢数学,同时又酷爱哲学,唯独不喜欢写诗填词,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中文系的学生。
在姜子云和俞红茵认识一段时间之后,杨正义关切地问:“你们进展得怎么样啦?”
姜子云显得比较灰心。他对杨正义说:“没什么进展,只在一起聊过几次天。”
杨正义是关心他们交往的,他真诚地希望姜子云能够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找到人生的如意伴侣。他对姜子云说:“本来这种事情完全是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的,但我还是愿意助你一臂之力。我问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杨正义主动表示愿意帮他,姜子云格外高兴。他对杨正义说:“你再帮忙烧把火,加加温!”
杨正义其实也没有恋爱的实战经验,他与任妙玉朦胧的爱情已经被他冷冻起来了。一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帮助另外一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这是一件非常荒唐的事情。但杨正义是一个热心的人,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他问姜子云:“怎么烧火?”
姜子云对这个问题看来是有思考的,他指点杨正义说:“你可以把我的家庭背景情况告诉她,这样就能够增加我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杨正义是异常厌恶以家庭背景为筹码的,他深受血统论的危害。当听到姜子云要让他向俞红茵介绍自己的家庭背景时,杨正义产生了条件反射,他正色道:“介绍你的家庭背景有什么意思?她又不是和你的家庭谈恋爱!”
姜子云坚持说:“我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介绍一下家庭背景能够增加成功的机会吗?”
杨正义没有和姜子云较真。为了成全姜子云,他违心地答应。
杨正义给俞红茵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不仅如实地介绍了姜子云的很多优点,而且郑重其事地介绍了姜子云的家庭背景情况,他希望俞红茵能够给姜子云一个机会。
后来的事实证明,杨正义的这封信并没有起到姜子云想象的那种作用。俞红茵并不是一个看重家庭背景的人,她爱一个人的内在素质胜过爱他的家庭背景。姜子云和俞红茵的交往后来逐渐中断了,杨正义背上了双重的精神包袱。一方面觉得对不起姜子云,姜子云追求俞红茵成为竹篮打水一场空,杨正义过意不去。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对不起俞红茵,他信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深感自己强人所难是不道德的。让杨正义心里感到特别难受的还是他写给俞红茵的那封信,一个坚决反对血统论的人却以血统论去说服另外一个人,让杨正义觉得自己非常丑陋。这成了杨正义在大学最后一年心理上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因此也基本上断绝了与俞红茵的交往。杨正义希望尽早毕业,再也不要看到俞红茵,不受这种精神上的折磨。
在大学毕业确定去千洋县工作之后,杨正义又给俞红茵写了一封信。杨正义在信中真诚地向俞红茵道了歉,希望她原谅自己的错误,并祝愿她能够找到真正的爱情。在这封信发出之后,杨正义才获得了心灵上的解脱。俞红茵没有给杨正义回信。或许她不知道杨正义分配到了千洋县的什么地方,或许她不知道如何告诉杨正义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
现在俞红茵突然来到红星乡政府,再次勾起了杨正义对大学生活的回忆。杨正义想了解俞红茵是如何知道他在红星乡工作的,她看过他写的那封信没有?
他们俩都显得非常兴奋。毕竟是大学同学,因为姜子云的原因相互之间还有过比较特殊的交往。杨正义在经历了最初的惊讶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走过去与俞红茵打招呼:“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俞红茵诡谲地笑了笑,她似乎早就知道杨正义会问这个问题。她说:“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呢?这是我的表妹!”她指了指身边的柳萌,柳萌笑着点了点头。
杨正义想起来了,俞红茵的家是千洋县的。他此时才记起来,他写给俞红茵的那封介绍姜子云家庭背景的信就是在假期寄到县城鞍江的,可惜前段时间把这一切都忘记了。由于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对俞红茵的出现感到格外吃惊。
柳萌笑着对杨正义说:“杨秘书,今天我和表姐请你吃晚饭,你给我面子吗?”
在柳萌说话的时候,俞红茵也望着杨正义,她同样期待他积极回应。停顿片刻之后,杨正义对柳萌说:“好啊!到什么地方吃?”乡政府的周围没有饭店,乡政府的厨师也不可能给杨正义单独做饭,杨正义只能听从柳萌的安排。
柳萌说:“到我家里吃,我们自己做,你也一起做,你看可以吗?”
杨正义答应了柳萌,他让柳萌和俞红茵先回去,自己回了一趟办公室,把当天的一些事情处理完毕,然后就去卫生院找她们。
杨正义来到了柳萌的家里。柳萌也是一个人在医院,她的家也在县城鞍江,在医院里只不过有一间房子而已。柳萌的年龄比俞红茵还小,肯定也没有成家。这天晚上,杨正义和她们一起做饭,然后又一起吃了晚饭。俞红茵一直都非常兴奋,她不断地问杨正义在乡政府工作的感受,杨正义一一回答了她。俞红茵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姜子云,好像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到晚上离别前夕,杨正义语意含糊地对俞红茵说:“过去对不起你的那些事情请你原谅!”
俞红茵依旧很高兴地说:“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我还要感谢你呢,你送给我的那几本书真的很有纪念意义!”
俞红茵没有提到姜子云,杨正义当然也不好再提他的名字。这个晚上他们两个人一问一答,柳萌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临别的时候,俞红茵对杨正义说:“我家就在鞍江城里,还是你过去寄信的那个地址,欢迎你到我们家里去做客。我明天早上就回去了,我在家里还要待一段时间,我希望在家里接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