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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昌平从吉东赶到了省城海州,他是普天成紧急召来的。本来,普天成是不想谈这次话的,跟廖昌平之间,普天成自信有默契,不管他有什么意图,相信廖昌平都能准确领会。但瀚林书记如此郑重其事跟他谈下一步队伍的培养与建设,让他心里有了一份沉重,觉得有必要把廖昌平叫来,简单谈上几句。
两人是在光明大厦见的面,按普天成的吩咐,廖昌平的车子到了省城,哪也没敢去,直接开进了光明大厦。此时是晚上九点,更多的人已经从饭桌上离开,到各种场合过丰富的夜生活去了。普天成沏了一壶普洱,笑吟吟地冲廖昌平说:“没吓着你吧,昌平?”廖昌平正正衣衫,端端正正坐普天成面前。
“吓倒是没有,不过一路上还是想了许多。”
“都想了什么?说说。”普天成一边冲茶一边笑问。
廖昌平也不绕弯子,如实道:“不会是省里又有变动吧,省长的语气从来没这么急,这次有点例外。”
“是吗?”普天成笑看住廖昌平,脸上是高深莫测的表情,其实廖昌平这句话点醒了他,不停地暗问自己,我真的急了吗,怎么能如此沉不住气。
“我来之前,馥嘉书记也到了省里,比我早走三小时。”廖昌平说。
“哦——”普天成有些意外,转而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还不能断定,杨馥嘉这趟来,是找瀚林书记,还是找路波省长。
“看来你们消息都不闭塞嘛。”普天成道。
廖昌平动了下身子,进一步道:“前几天都还很平静,最近突然活跃起来了。”
“活跃是应该的,不活跃才不正常,具体说说,都有什么新动向?”
廖昌平就一五一十说了,普天成听得很仔细,杨馥嘉这边有多大动作他都理解,本来杨馥嘉就是于川庆推荐给他的,当年也是为了化解吉东危机,迫不得已才让她主政吉东。实践证明,这步棋下得不好。下得不好就要重下,这方面普天成从不犹豫,之前之所以下不了狠心,关键还在瀚林书记,怕瀚林书记舍不得断腕,现在不用担忧了,既然让他为将来着想,他就必须拿出点气概。
廖昌平又谈到两个人,看法跟普天成差不多,一个是去年路波推举马效林后顺手补上去的,现在是常委、副市长,另一个是市委常委兼纪委书记,这个位置很重要。普天成吃不准的,也就这人。现在听廖昌平这么一说,调整的决心就更大了。
等廖昌平说完,普天成突然说:“昌平啊,今天来只想问你,有没有信心,信心有多大?”
廖昌平显出一点不自然,语气也没那么流畅了:“省长是指?”
“别跟我装,现在不是装的时候,我就不信你昌平一点想法都没?说吧,吉东这块盘子,你拿得起拿不起。”
廖昌平没急,但也没太犹豫,思虑了一会,起身道:“我想我不会辜负书记和省长厚望的。”
“好,今天要的就是这句话。”普天成也有几分冲动,他就怕廖昌平跟他吞吞吐吐,故意装谦虚。谦虚是美德,这话不错,但关键时候,是不能谦虚的,谦虚证明你信心不足,谦虚更证明你没有把自己放在冲锋陷阵的位置上。
廖昌平很快回去了,普天成没有多留,这个时候多留是没有意义的,话就那么几句,说透就行,重要的是行动。
接下来是胡兵,再后来是上次考察时意外发现的团市委书记李晓田,对这位不到四十岁的干部,普天成真是情有独钟。当然,绝不是因为李晓田是位女人,这个时候普天成眼里是没有性别角色的,一切以能力和忠诚度来定。他感觉李晓田身上真是有一股跟他相似的东西,敏锐、犀利,做事沉稳,富于进取,有这几点作支撑,一个好干部的基本素质就具备了,如果再加以点拨,这样的干部日后就能挑大梁。
吉东普天成费的心血最大,几乎到了一个位置一个位置照头敲的地步。吉东不只是他的大本营,也不只是他起步或腾飞的地方,更关键的是,吉东有龟山,龟山有秦大冲。采矿事件虽然被他轻描淡写放过去了,但所有的问题都存在,而且相信在未来的日子里矛盾还会激化,还会上演一幕幕好戏。有戏总比没戏好,对普天成来说,龟山就是一张牌,将来要不要打,什么时候打,打到何种程度,就要看路波省长怎么对他了。如果秋后大家都不算账,龟山这张牌他是不会往外打的,要是有人跟他和宋瀚林算账,那么……
吉东最后叫来的是杨馥嘉秘书肖丽虹,按说跟肖丽虹是没必要谈话的,因为她只能安排在低一级的岗位上,这些工作由廖昌平去做就足够,但,这是吉东而不是广怀也不是南怀,普天成必须做到滴水不漏,他要以此给廖昌平他们一个暗示,吉东必须寸土必争!
广怀或南怀相对简单一些,孟杰伦是第一个主动找他的人,当年孟杰伦也是经过他的手推上去的,担任南怀市长后,孟杰伦小心谨慎,做事很有分寸。普天成知道,孟杰伦当年依赖的是纪委书记化向明,化向明去了外省,孟杰伦很清醒地选择了低调,正是这低调,让普天成看到了孟杰伦身上的亮光。他主动请孟杰伦吃了顿饭,还硬性将乔若瑄也拉去了,孟杰伦受宠若惊地打电话让夫人过来,这顿饭就成了纯粹的家庭聚会,吃得孟杰伦两口子心花怒放,不知该怎么表示谢意了。普天成没跟孟杰伦多叮嘱什么,将要说的话说给了孟杰伦夫人。
“杰伦在下面,下一步工作有可能更忙,主政一方嘛,不全力以赴怎么行,你这当妻子的,可不能拖杰伦后腿,要鼎力支持啊,我代表省里谢谢你。”一语惊得孟杰伦夫人从椅子上弹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省长,双手捧着酒杯,却说不了后面的话。直到大家都笑开了,孟杰伦夫人才说:“我敬省长和夫人一杯,我嘴笨,场面上很少来过,杰伦不带我来,怕我给他出丑。今天我大着胆说几句话,以后乔市长,不,乔总,就是我亲姐姐,我一定向姐姐学习,绝不拖他后腿。今天我也把杰伦交给省长您,杰伦有不对的地方,省长您只管批,姐姐您也批,没有你们的教育,他成不了才的。”
夫人笨嘴说巧话的时候,孟杰伦却在揣摩普天成刚才那番话,那话很有暗示的,孟杰伦越咀嚼越有味道。这天他居然喝多了酒,好在没失态。他放开喝酒的姿态又让普天成多了几分把握,不要以为在领导面前拘谨总是对的,当你情不自禁放开手脚时,你的率真还有你的态度就都出来了。
会议直到一月后才召开,这时候春节已经很近了,省里各方都在焦躁不安中,因为每逢春节,都是大家奋力往京城冲的时候,至于冲上去做什么,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动机。普天成认为不能拖了,宋瀚林也认为不能拖了,于是选择一个周六,召开了省委常委会。
会议整整开了十四小时,从早上九点开到中午十二点,简单吃了顿工作餐,又接着开,原想下午六点前应该能开完,哪知到六点议程还没过掉一半,只好又吃工作餐,七点接着开,等讨论完,已是第二天凌晨。
如此持久的常委会,宋瀚林担任书记后还是第一次,不是议题有多复杂,关键是这次调整的人选太多,而且,争论的程度还有激烈度也超出了宋瀚林想象,好几次,会议呈现出胶着状。可见,宋瀚林一直想要的一统思想的那个局面并没出现,这半年的努力可以说是毫无建树。也正是因为这点,反倒让宋瀚林变得更强硬,在会场上几次采用高压气势,愣是将局面控制住了。
路波争到了一杯羹,总体讲他还是败了,甚至有点得不偿失,因为他有点太急,反把自己的心迹提前暴露了。
应该说较量下来,普天成赢得了百分之九十的胜利。吉东近乎不打折扣地按他的设想通过了方案,杨馥嘉离开吉东,下一步将担任省人大常委会办公厅主任,想必这样的安排,会让杨馥嘉哭鼻子。这怪不了普天成,本来他提的方案是杨馥嘉到省工商总局担任局长兼党委书记,可惜那天杨馥嘉到省城后,直接去找路波而不是宋瀚林,这就逼迫着普天成作出更心痛的选择。任何一个细小的细节都可能改变你的命运,这就是政治场,用“残酷”两个字远不能涵盖。廖昌平毫无争议地到了书记位子上,原常务副市长黄勇接替廖昌平,担任市委副书记、代市长。胡兵由市政府秘书长升为市委常委、副市长,团市委书记李晓田被提拔为市长助理。黄勇跟普天成的关系,一直被深藏着,直到组织部长提出这个人选时,别的常委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连宋瀚林,这次也让普天成蒙在了鼓里,之前很少听到普天成提及这个黄勇,会场争论时,宋瀚林突然想起一件事,普天成去中央党校学习时,黄勇正好也在中央党校,不过参加的是市级干部培训班。宋瀚林不得不叹服,培养人方面,他远不及普天成,这人不能叫“官场教父”,应该当之无愧地被称做“官场教皇”。
路波在吉东班子上是用了劲的,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推自己的人,而是要把已经推在位置上的人保住,没想普天成发了狠,竟然采用赶尽杀绝的方式,一开始路波还采用温和政策,反复强调要保持班子的稳定与连续,目的就是不要动他的人。谁知普天成用了另外一种手段,将他苦心安排在吉东班子中的市委常委、副市长娄钢大力表扬一番,说娄钢理论方面非常突出,是海东不可多得的经济理论专家,应该安排到更适合他的位置上。组织部长何平早有预谋地就将娄钢提名为海东省政府政策研究室第一副主任,并且说让娄钢担任《海东发展与研究》杂志的主编。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出,路波就不好再回击,人家再怎么也是把娄钢从副厅提到了正厅,你总不能说提拔不对吧。至于纪委书记,路波的意见是动可以,但要提到省纪委来,谁知普天成跟宋瀚林都没说话,出面反驳他的是省委常委、纪委书记黄小霓,黄小霓说省纪委暂时不需要变动,如果要动,他会向省委提方案,一句话就封了路波的嘴,最后这位书记被挪到了南怀,继续担任常委,不过具体职务换成了政法委书记。
除此之外,普天成在吉东还有新收获,一直悬在他心里的沈晓莹被提名为市人大副主任,之前组织部长何平根本没向他透露,在宋瀚林办公室,三人互换意见时,何平也没说,到了会上却突然提出。因为是提名到人大,普天成没发表任何意见,但脑子里立马又想到另一层,接下来应该跟廖昌平说,让刚刚升为市长助理的李晓田去工业园,给她一个更宽更广也更具挑战性的平台。
吉东算是让普天成彻底清了盘。接下来的广怀,争论也相当激烈。让李源离开广怀,路波没反对,因为在他的盘子里,李源是他争取对象,可进一步听说李源要取代刚刚做了省委秘书长不到一年的谭晓林接任新的省委秘书长时,路波头里嗡一声,紧跟着就乱了方寸。这一招实在太狠也太突然,打得路波找不到方向,难道李源?等他反过来坚持不让李源动时,局面就朝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了。不只是他出尔反尔,而是日后李源听到这些内幕会怎么想,还会继续往他这条线上靠吗?坚决不会!他在瞬间就失去了李源这么一个重要角色,一年多来在李源身上作出的种种细微努力居然没挡住普天成的轻轻一击,路波懊恼连连,几乎失态到用愤怒的目光看着普天成了。但是没用,接下来广怀的人事变动,更出乎他意料,死心塌地为普天成效力的马效林屁股一挪接替了李源,被省里传为乔若瑄死搭档的王静育终于跃居到市长位子上,广怀也让普天成清了盘。
南怀普天成没争,宋瀚林也没争,他们只盯住一个人,那就是孟杰伦。孟杰伦顺利到了市委这边,其他人怎么安排,就是小事,这时候才轮到路波跟其他常委争,宋瀚林默默看着,普天成也摆出一副与己无关的姿态。这时候再争就显得太霸道太没水平,不如静坐着看戏痛快。
如果仅仅是下面各市的调整,会议拖不了那么长时间,问题还出在厅级班子调整。这次调整,很有可能是宋瀚林在海东做的最后一次手术,不管别人怎么想,宋瀚林自己是很有感慨。在海东工作这么多年,关系千丝万缕,有些关系当时就照顾了,该安排的安排,该调整的调整,有些关系总觉时机不成熟,一直拖着未照顾。到了这时候,就不能再拖了,再拖就会失去机会,就会给自己也给别人留下遗憾甚至伤害,宋瀚林不想成为这样的人,该作交代的,他必须作出交代,哪怕适当违犯一下原则。原则这东西,说它是方,它就是方,说它是圆,它当然会是圆。如此显赫的位子上干这么多年,宋瀚林对原则的理解和把握,不会输给别人,对原则的运用自然也比别人熟练。他不想等到最后一刻,离开岗位的最后一刻突然调整下面班子,不是错误也是错误,必须要有超前意识。当然,这次列入调整名单的也不仅是他自己的关系,相当一部分,是上面打了招呼。上面不是具体指哪一个人,是一大批人,是一种力量,这力量你是不敢开罪的,开罪了,你就会成孤家寡人。官场为官,不论到哪一级,都不能被孤立,不能让人家觉得你不好说话,更不能让别人觉得你刀枪不入,那样,你的地位就很危险了。官场有时候像交易,更多时候,却是在彼此维系,维系自己也维系别人,维系某个团体或者利益联盟,维系某种力量。要时刻记住这样一句话,圈子的力量有多大,你的力量就有多大。你在官场绝不是一个人,而是力量伸出来的一根触角,庞大之树上吐出来的一根须。民间将它说成派系,宋瀚林们决不能称它为派系,更不能将它庸俗化,至于到底是什么,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省里各部门班子调整争论得异常激烈,路波已经棋输一着,当然不可能接连输下去,就算是争,也要为自己争回一点面子,不然,接下来的工作将会很被动。宋瀚林果然给了他面子,普天成更是给他面子。路波最看重的交通厅,普天成主动提出让郭茂中离开,郭茂中被调到发改委担任主任,跟郭茂中关系紧密的两个副职也离开了交通厅,安排在别的厅。交通厅彻底腾空了,路波算是出了口气。可是在讨论交通厅长人选时,何平又给路波出了难题,路波本来想让早已物色好的一个人选接手这位子,何平偏不答应,会议出现了冷场,最后还是普天成出来打圆场,居然提了一让人啼笑皆非的方案,让前厅长骆谷城重新回到交通厅,执掌交通大印。路波有那么一小空儿的犹豫,这不是闹着玩吗,哪有这样安排的。再怎么着这也是省委常委会,不能儿戏啊。后来宋瀚林表了态,说实践证明,交通厅上次的调整是败笔,谷城同志对交通这一块熟,海东交通建设还真是离不开谷城同志。宋瀚林这样一说,等于是表了态,路波欣喜之余,又做了一番谦虚,谁都知道他的谦虚是演给宋瀚林和普天成看的,谁也知道宋瀚林和普天成是给他台阶下,于是大家纷纷表态,充分肯定了一番骆谷城,等于是替骆谷城平了反,骆谷城扭扭捏捏就又回到了交通厅。
来而不往非礼也,尽管有争论,也有质疑,但面子上的工夫必须做足,所以在讨论电投集团人选时,路波放弃前嫌,主动提出乔若瑄,让其他常委刮目相看。普天成没发表任何意见,只当是回避,宋瀚林也没发表意见,等其他常委说。其他常委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顺着路波的话,又将乔若瑄充分肯定一番,这样,乔若瑄这道难题,就顺利破解了。
还有一个变动,就是作为宋瀚林普天成之铁三角的郑斌源,这次也郑重其事提到了会上,被任命为海东省工业和信息化委员会副主任,一个曾经的刺儿头,典型的另类,如今也堂堂正正成了海东副厅级干部,多少让人有些意外。
意外的远不止这些,谁也没想到,这天的会上,普天成和路波各为对方以礼物的方式送了一枚地雷。他们演戏的功力实在是高,早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旁人很难看出破绽,等到地雷相继爆炸时,已是半年以后,宋瀚林已经离开海东,半年以后常委们再回味这次会议,就都惊出一身汗来,原来政治斗争还有这么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