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尤奇刚洗完澡,意也接到了谭琴的电话:
quot;尤奇,是你吗?quot;
quot;是我,quot;尤奇十分诧异,quot;你怎么知道号码的?quot;
quot;这有什么奇怪的:,从刘媚那儿问来的,quot;谭琴说,quot;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你了吗?quot;
quot;我们的事,你没跟她说什么吧?quot;尤奇说。
quot;有什么可说的?我们还是名义上的夫妻嘛。quot;谭琴说,quot;你怎么样,还好吧?quot;
quot;我还好。每天采访,观光,吃饭四菜一汤,餐餐有海鲜,旁边还有小姐服侍,过的是贵族生活。quot;尤奇说。
quot;那好呀,现在你可充分享受单身生活的自由了。我听说南珠那地方挺不错的,是不是想在找个工作安顿下来?quot;谭琴问。quot;我还没那么想,先把电视片的事做完再说吧。据我看,南珠还是太小、太偏僻了,又没什么大企业,尽是一些房地产公司,短期内难有大的发展,恐怕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如果还是进党政机关,又有什么意思。再说据我了解,这地方不光排外情绪很厉害,外地人难以立足,连本地人才都留不住,文化系统好几个搞创作的都走了。quot;尤奇说。
quot;既然这样,你还是把目标锁定在深圳珠海吧。跟刘媚提过没有?quot;
quot;提过。她有个男朋友是深圳一家大公司的老总,她若肯帮忙,是件轻而易举的事。quot;尤奇说。quot;那我再给她说说?quot;
quot;不用不用,quot;尤奇连忙道,quot;说多了不好,她要无心,再多说也无用。quot;
quot;你呀,还是那么不愿求人,自尊心经不得一碰!quot;谭琴顿了顿说,quot;哎,你写电视片的报酬和刘媚说定没有?quot;
quot;没有,她说不会亏待我的。quot;尤奇说。quot;预付稿酬没有?quot;
quot;也没有。quot;
quot;那怎么俐谭琴说,quot;经济上的事,马虎不得,特别和刘媚这种人打交道,你得精明一点!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最好先签个合同。至少,也要在动笔前拿到一笔预付款。你不要太书呆子气,这是你的权利!quot;
quot;好,谢谢你的提醒,我会考虑的。quot;尤奇说。
quot;哦,我调回市府办了,任秘书科长,也是暂时过渡一下吧。quot;谭琴尽管轻描淡写,口吻里还是透出一股得意劲。
quot;祝贺你又进步了!quot;尤奇道。
quot;我晓得你又要嗤之以鼻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进一步总比退一步好吧?对了,告诉你吧,市政府在南珠有个办事处。还有个莲珠贸易公司,两块牌子一套人马,负责人叫王志,我见过,人还讲义气。你没事去串串门,有什么困难,也好有个照应。你记下地址和电话号码吧。quot;谭琴说。
尤奇就找来纸笔,把地址和电话记下了,客气地说:quot;谢谢你了谭琴,我的事还让你如此操心。quot;
quot;谁让你是我前夫呢?名义上,你还是现任呢,所以和熟人打交道时,还得请你委屈一点。quot;谭琴语气酸酸的。
quot;放心吧,我不会露出马脚的。quot;尤奇说。
其实,谭琴所提醒的事,尤奇心里是有考虑的。几次欲向刘媚提出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太抹不开面子了。同时,也不习惯在同学之间这么赤裸裸地讨价还价。
所以,尤奇心里一直是不踏实的。采访已经结束,构思也差不多成熟,完全可以动手写脚本了,可要是刘媚没要到那六十万,那不就白忙一场吗?于是,他只好将写本子的事延宕下来。
这一延宕,尤奇就无所事事了,每天看看书,逛逛那条世纪初建造起来的具有法国风格的老街,晚上则守着那台14英寸彩电看一部美国电视连续剧,子过得十分乏味。
这天乏味的尤奇一逛逛到了南珠市图书馆。这是一幢旧式的三层楼房,墙面斑驳,长着青苔,木楼梯踩上去喀吱作响。一间阅览室,一个借书部,其规模还不及一个县级图书馆大。仅此一点南珠就在尤奇心目中褪色不少,令他没有了在此生活的兴趣。阅览室里大约有二三十份报纸,十几种杂志,看书的人屈指可数,倒也十分安静。报纸都是三天以前的,看上去是满目旧闻。尤奇在里头随意翻阅了一会,只觉兴味索然,便叹一口气,退了出来。
站在街头,望着人来车往的景象,尤奇一时不知何去何从,茫然得很。偶然瞟一眼路牌,发现是在珊瑚路,就想起了谭琴给他的那个地址。
莲珠公司不就在这条路上吗?何不去串串门?他的两腿就跟着他的念头往前移动了。
很快,他就到了莲珠公司的门前。门脸不大,却装修得十分豪华。推开落地玻璃门进去,立刻就听到里面的人讲一口莲城普通话。他正欲向人打听王志,蓦地如遭了电击般浑身一抖,愣怔住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左侧过道里袅袅娉娉地过来,并且瞧了他一眼,目光闪亮。
这不是他幻觉中见过多次的叶曼吗?他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然而这个叶曼并不理睬他,扭头往右侧过道走去。他再也
不能就这么让她消失了!他冲动地叫了一声:quot;叶曼!quot;大步追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
她站住了,惊愕地回过头来。
尤奇这才近距离地端详了她的脸。她的眉眼,她的鼻子,还有下巴,都太像叶曼了,但她不是叶曼。她比叶曼略高,肤色比叶曼稍深,也更丰满一些。
尤奇尴尬地放开了她的手,满面通红:quot;对不起,我冒昧了,认错了人。quot;
quot;没关系,quot;她大方地说,注意地瞄他一眼,脸稍稍地涨红了,quot;是你?quot;
quot;你认识我?quot;尤奇惊诧不已。
quot;也许吧但是你是不认识我的。我知道你是谁。quot;她很快收敛了脸上的红晕,扬起手朝一间办公室指了指,quot;你是来找王总的吧?这边请。quot;
尤奇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了,只好跟着她进了总经理办公室。一个穿白T恤和黑色背带西裤的胖男人从大班桌后站起,笑吟吟地走过来,握住尤奇的手亲热地摇晃:quot;你好你好,尤大作家,就知道你会来的,正准备给你打个电话呢。quot;尤奇愈发惊奇了:quot;您怎么知道我?quot;
王志摸摸他的大背头:quot;你是莲城一支笔,很有知名度的,又是我们谭科长的爱人,谁人不知呵?谭科长昨日还来过电话,要不我也不晓得你在这呢。坐坐!哦,这位是丁秘书。丁秘书,给尤作家沏杯龙井来。quot;
原来是谭琴的电话走在前了,她也管得太宽了一些吧?尤奇心里快快的,在沙发上坐下来。丁秘书利索地为他沏茶,他闻到了她身上的芬芳气息,那气息与叶曼身上的气味极为相似。他还敏感到,她在不时地偷窥他。当他俩的目光一接触,她就倏地转过脸去,似有几分慌乱。
丁秘书沏好茶,说了一声请用,就出去了。
尤奇呷着茶,与王志寒暄了几句,就觉出与他在哪儿见过面。特别是王志那只狮子鼻,印象很深。就说:quot;王总,我们好像见过面呢。quot;
王志笑道:quot;岂止见过面,我们还一起喝过酒呢。你是贵人多忘事啊!quot;
尤奇忙说:quot;不好意思呀,我这人忘性大,请明示。quot;
quot;两年前,在娄卫东副秘书长的生宴上嘛!我还敬过你一杯红酒呢!不过也难怪,一面之交,作家的脑子用途又太多,谁还记得住呵。quot;王志大度地说。
quot;对对,记起来了,你还说过好几个佐餐的黄段子呢!quot;尤奇连连点头。
他真的回忆起来了。他还记得娄卫东私下里说过这个王志,说他是原军区司令员的小儿子,不断地结婚、离婚,赚钱、花钱,美食、美女,就是这个花花公子的人生追求。
quot;尤作家,只身在外,有点寂寞吧?quot;王志笑道。
quot;搞我们这行,寂寞惯了。quot;尤奇说。
quot;是呵是呵,耐不住寂寞,当不得作家。哎,我还有点小事,想请作家帮个忙,不知你有空没有?quot;王志期待地望着尤奇。
quot;你说。帮得上我一定帮。quot;尤奇说。
quot;是这样,莲珠公司这几年很有起色,是市政府在外面办的几个公司中效益最好的。一直想请人写篇四、五千字的报告文学,在和上同时发表一下。嘿嘿,对你这样的高手,这不是小菜一碟吗?能不能借你的妙笔,让我们也生一下花?quot;
尤奇想想说:quot;行啊!quot;
quot;好,爽快!quot;王志过来与尤奇亲切握手,quot;我们这是二见如故呵!你放心,报酬方面我决不会亏待你,要不谭科长那儿我都交待不过去呢!昨天她还交给我一个任务,要我采购一批北部湾墨鱼,给市府作过年物资哦,写报告文学的材料很多,文章很好做的。明天我叫丁秘书把它们收集一下,给你送过去。quot;
尤奇说:quot;放心,我会尽力而为。quot;
两人又聊了一会,时间已到中午,王志说要请他吃饭,叫上丁秘书,三个人出了门,进了一家小酒楼。
丁秘书很熟稔地点了菜,又要了一瓶红葡萄酒。王志说,他知道尤奇不善酒,就不上白酒了,不能让酒精欺侮谭科长的老公。
尤奇烦他谭科长长谭科长短,可又不好说什么。
王志很健谈,吃喝聊天两不误,而且频率都很快。只是,他和丁秘书说话时,往往要辅之以肢体语言,不是拍拍她的手背,就是碰碰她的胳膊。尤奇见了,心里很不自在。总经理的女秘书,这是当下社会一个十分暖昧的称呼。王志和她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尤奇情不自禁地,就有一些猜测。
两小杯红酒下肚,尤奇就有了飘飘然之感。脑袋晕晕乎乎,眼神噱陇。在他虚幻的目光中,丁秘书变成了叶曼,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令他内心伤感不已。
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尤奇明白是谁来了,怦然心动,平定一下情绪,才把门打开。
她微笑着,司了他一声好,轻盈地走进门来,将怀中的一摞材料和手中的一袋热带水果放到桌上。
quot;丁秘书,请坐。quot;尤奇有点手足无措。
她既不坐,也不走,亭亭玉立在那里,斜倚着书桌,目光灼灼地注视他。
她的沉默乱了他的方寸。这就是那个几次被他幻觉为叶曼的美丽女子,她不再在他追逐的目光中消失。叶曼是愈发的虚幻了,而她却如此的真实,伸手可及。
尤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的存在,是一种强烈的诱惑。她的宁静的目光如一柄雪亮的利剑,直人他孤寂的内心。而那三围极佳的身体,笼罩在一袭浅绿色的连衣裙里,焕发出令人心颤的女性魅力。她的类似于叶曼的容貌,纤毫毕现地呈示着类似于叶曼的青春女孩的美,只不过她表现得更真实、更强烈、更炫目。他的双眼无法拒绝那种美的吸引,也无法回避那种美的压迫。但是从她静穆的神情来看,似乎并不明白她的美给他带来的心理冲击。也许,这正是她的单纯之处,或者说是高明之处?
quot;你坐吧,丁秘书。quot;他再次说。
她还是不坐,却说:quot;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秘书。你就叫我丁小颖吧。quot;+
quot;丁小颖?quot;他问。
quot;对,丁小颖。你对这名字有印象?quot;她的目光颤动了一下。尤奇想想,摇了摇头说:quot;难道,你真的以前见过我?quot;
quot;如果你想不起来了,就等于没见过。quot;她似乎一下放松下来了,低头玩着手指。
尤奇注意到,她的指甲被涂成了珠贝色。指头非常的纤巧。尤奇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
quot;叶曼是谁?quot;丁小颓忽然问。quot;我的一个朋友。quot;他说。
quot;好朋友?quot;
quot;嗯,很好很好的朋友。quot;quot;找不到了?quot;她问。
quot;是的。quot;他点头。
quot;非常遗憾。quot;她说,quot;是不是,我长得跟她很相像?quot;quot;是的,太像了,从容貌到姿态都像。quot;
quot;是不是,作家都很多情?quot;她话头一转。
尤奇顿了顿说:quot;也许,情感世界比常人丰富一些。quot;quot;我要是叶曼就好了。quot;她说。
这话有些露骨,也有些令人心动。尤奇赶忙扭过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怕她会察觉他内心的动静。他努力地保持着他的矜持。
她回过头去,翻了翻他散乱在桌上的资料说:quot;你成天就这么伏案工作?quot;
quot;是的。quot;
quot;王总说,稿子不急着要,要你注意劳逸结合,quot;她的声音忽然轻柔下来,quot;晚上你就该轻松轻松了。quot;
quot;怎么轻松法?quot;尤奇敏感到她挽了个套,而他乐意往那个套里钻。
她张开玫瑰花瓣似的嘴唇说:quot;我请你去半岛夜总会跳舞。quot;尤奇的心似被碰了一下,颤声道:quot;王总也去吗?quot;
她说:quot;我只请你。quot;
尤奇的脸立即因兴奋而发起热来,但一想到她是王志的秘书,想到王志对她那种随意亲昵的态度,心就像一只电压不稳的灯泡,隐约地黯淡了一下。
尤奇惶惑起来,她对他如此厚待,是否另有隐情?而他若慨然赴约,又是否合适?
quot;我还有这么多材料要看呢。quot;话一出口尤奇心里就有些后悔,其实他是不忍失去与她共舞的机会的,他干渴的心田太需要滋润了。
她瞥他一眼:quot;材料什么时候不能看?尤先生是看我不起吧?quot;
尤奇连忙摆手:quot;不不,绝不是这个意思!quot;
她微微一笑,略带讥诮地:quot;是不是怕我把你吃了?quot;
她在用激将法了。他本想调侃一句quot;我求之不得呢!quot;但舌头一转没能说出来,只好对她一笑。
quot;晚上七点半我在夜总会门口等你。拜拜!quot;
她一转身,飞扬的裙裾旋出一个圆圈,那窈窕的身躯便优雅地走出门去,把一个动人的背影长久地留在尤奇脑海里。他嗅着她残留在房里的温馨气息,兴奋不已。长久以来充塞于心的孤独和寂寞荡然无存。在他内心深处,她的形象已与叶曼重叠在一起,挥之不去。
他的某些顾虑并没有消失,但与她的诱惑相比,简直不堪一击。她出现在门口的刹那,他就知道自已会成为她的那种女性美的俘虏,反抗是徒劳的。
其实,在我们内心深处,不是潜藏着这种为美所俘的期望吗?
他知道,不仅仅是因为她长得像叶曼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