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布·伦敦手握一枝SR75半自动步枪,这是一位非凡的枪匠为他特别改制的乞这枝SR75可不单能伤人,还能把皮肉骨骼炸个粉碎。没有这杆霸王枪韦布绝不出门,他的生活中充满暴力。时刻准备杀人,高效率地杀人,不出差错。要是出了差错杀错人,老天呀,他还不如干脆自己挨了那颗子弹,省得以后大吃苦头。韦布每天挣面包的途径就是这么复杂。不能说他热爱这份工作,但他干这个确实很出色。
他这一生中,只要醒着,几乎时刻都有一枝枪牢牢焊在手心里,虽说这样,韦布却不是那种把自己的武器当个什么东西宠着的人。他从来没有管一把手枪叫自己的朋友,也没有给它起个漂亮名字。武器是韦布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可枪就像野兽,不会轻易驯服。就算是经过训练的执法人员十发也有八发失手,什么都打不中。对韦布来说,这可绝对不行——等于自杀。他有很多特别素质,寻死可不是其中之一。想找机会杀了他的人很多,有一回他们差一点就得手了。
大约五年前,在一所学校的体育馆,足有一两升血从他身上溅出来,洒在横七竖八躺着已死或将死的人的地板上。他居然战胜了伤势,连照顾他的医生都惊奇不已。从那以后他就带上了这枝SR,不用战友们都使的冲锋枪。这枝枪样子像M16,枪膛内装着一颗点308大口径子弹。你要想把谁吓软的话,选这枝枪绝对没错。SR让所有人都想做你的朋友。
透过雪佛兰郊区居民熏黑的车窗,韦布观察着街角流动的每一簇人群、潜在暗巷里的可疑分子。车开进敌对区,韦布的视线回到街上,他知道这里每一辆车都可能是伪装的机枪车。他搜寻游移的眼神、点头或指头偷偷按动手机按钮的动作,这些举止都可能含有恶意,企图大大不利于他韦布·伦敦。
郊区居民转过街角停下。韦布看了一眼跟他挤在一块的其他六个人。他知道他们和他想着同一件事:冲出去,动作迅速,干净利落,占领阵地,控制开火区。诸多因素中没有恐惧的立足之地,不过紧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高浓度肾上腺素不是朋友,实际上,它能轻而易举送掉他的命。
郊区居民发动了,驶过另一个拐角停下。这是最后一次,韦布知道。泰迪·赖纳打破无线电静默,用耳塞式麦克风呼叫:“C小队呼叫中心,请求批准行动,要求向黄区移动。”
韦布的麦克风里传来中心——战术行动中心——的简洁回答:“收到,C1,待命。”在韦布的世界里,黄区是最后一个隐蔽待命地点,绿区是关键点,是见分晓的时刻:突破口。一片圣地在相对安全舒适的黄区和见分晓的绿区之间展开,越过这块地方可是件大事,同时充满变数。
“批准行动”——韦布把这几个字对自己又说了一遍,这个说法真不错,从别人那儿要声“行啊”,必要时可以开枪杀人,好像只是要求老板同意你把一辆二手轿车的价钱再杀下去几块。无线电静默再次打破,中心发话:“中心呼叫各小队:批准行动,同意向黄区移动。”
非常感谢,中心。韦布朝郊区居民的货舱门挪近了些。他是尖兵,罗杰·麦克兰殿后,蒂姆·戴维是爆破手,赖纳是小队长。大个子卡尔·普卢默和另外两名突击手卢·帕特森、丹尼·加西亚各就各位,备着MP-5机枪、闪光霹雳弹和点45口径手枪,他还像武器一样披挂着沉着冷静的外表。车门一旦打开,他们便会跃出,散开前进,向四面八方搜寻潜在威胁。移动时脚趾先着地,接着才是脚跟,膝盖弯曲,开火时可以缓冲后座力。韦布的面罩缩小了他的视界,只能看到一小块地方。从这时起手语就够了,子弹飞来时你总会有点嘴巴发干。韦布工作时从不喜欢多话。
他看见丹尼·加西亚画了个十字,每一次他都这么做。雪佛兰车门大开前,韦布说道:“丹尼伙计,上帝机灵极了,他才不会上这儿来哩。这儿只有咱们自己。”每次丹尼画十字他总这么说,像是笑话,可他并没开玩笑。
五秒钟后,货舱门猛地打开,小队一拥而出。这里距零点位置太远了。通常他们喜欢直接驶进目的地,再用上2×4炸药,敲敲门——砰!不过这个地方后勤问题有点棘手,废旧汽车、扔掉的冰箱,还有其他大杂物,刚巧堵住了通向目标的道路。
无线电静默重又打破,X小队的狙击手呼叫。
前面小巷里有人,X小队报告,不过不是韦布搜寻的团伙。至少狙击手觉得不是。韦布和他的C小队一齐抬起身来,猛冲进小巷。他们的伙伴、h小队的七名成员早些时候已经乘一辆郊区居民赶到街区另一头,准备从目标左后方发动攻击。计划是让C小队与h小队在交战区域中部某个地点会合,好像邻居碰面一样。
他们冲向狙击手刚才标定的那伙人:一群运毒贩毒的黑人、拉丁人与亚洲人。显然,毒品亢奋加上简简单单的现钱、现货交易前景,消除了一切种族、教养、肤色和政治关系等等麻烦事儿。
面对C小队骇人的壁立枪林与凯夫拉尔防弹衣,瘾君子们齐齐跪地吿饶:别杀他们,别抓他们,只有一人例外。韦布把注悉力集中到这个站着不动的年轻人身上——头上扎了一块表明忠于某个帮派的红色包头,腰细得就像一根牙签,肩膀却宽得像个杠铃。破破烂烂的运动短裤,在屁股下头晃荡着,肌肉发达的上身,歪歪斜斜地绷着一件紧身背心,一脸轻蔑傲慢,好像在说:“我比你机灵,比你横,我肯定活得比你长。”
韦布不得不承认,这小子一身破烂,还挺神气。
只花三十秒钟便査清楚了,除了包着头的小子以外,其他人全都已经晕头转向,不知东南西北了,所有痗君子都没有带枪——当然,也没有可以向目标,通风报信的手机,包着头的小子倒有一把刀,可是,用刀子对付凯夫拉尔防弹衣和冲锋枪,显然没有什么便宜好捡。小队让他留着那把刀,可是,当小队重新上路时,卡尔·普卢默面朝那伙人倒退着跑,他的MP-5指着那个在小巷里,厮混的青年商人,以防万一。
包头小子竞喊着韦布,说是他欣赏韦布的步枪,想把它买下来。他会出个好价钱,他在韦布身后嚷嚷着,接着又说要用那把枪,把韦布和其他人统统打死。
“哈哈!……”韦布扫了一眼屋顶,他知道那里部署着小队和X小队的队员,早已各就射位,子弹上膛,致命的准星瞄准了这群熊包的脑干。狙击手是韦布最好的朋友。他们的工作方法,他知道得一淸二楚,多年来,他也曾是其中的一员。
书布曾经一连数月,都潜伏在雾蒙蒙的沼泽地,讨厌的水蛇在身上爬来钻去,要不就是像楔子一样,钉在狂风呼啸的寒山窄缝里,特制的枪托皮面,紧紧地贴着面類,他通过瞄准镜看着,为突击队提供掩护和情报。
韦布对头顶上的狙击手,无声地说了句“谢谢你们”,接着便朝小巷里跑去。
他们接下来,只碰上了一个孩子,大约只有九岁,连件衬衫都没有穿,坐在一大块儿混凝土上,四周看不见一个成年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使气温至少降了华氏二十度,温度还在继续下降,可是,这个男孩儿居然没有穿衬衣。韦布习惯性地将这个孩子,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仔细导找武器。幸好什么都没有发现,韦布可不想对孩子开枪。
孩子直视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巷里居然还剩下一盏路灯没有被敲掉,闪烁的弧形灯光,淸晰地勾勒出了灯光下,那名男孩的面庞。韦布注意到男孩瘦弱的身体,突出的肋骨两边,是肩背上一块块硬邦邦的肌肉,就像树在斫伤处,长出皮茎一样。一条刀伤横过男孩的前额,左额头还有一个起皱的水疱样的洞。毫无疑问是一颗子弹留下的记号,韦布知道。
“咒你下地狱。”孩子用一种有气无力的声调说道,接着他笑起来,更准确地说,发出喀喀的干笑。
男孩的话和笑声像敲钹一样在韦布脑子里回荡,他一点儿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居然连皮肤都刺痛震颤起来。像这种毫无希望的孩子他以前也见过,附近到处都是,尽管这样,韦布的脑子里还是想到了什么,他弄不大明白。或许他干这一行太久了。现在才开始想这些,真选了个好时候。
韦布·伦敦,宽肩膀,身高六英尺二,大多数人会说他是个大个子,不过通常人家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到他的左半边脸上,或者说那半张脸剩下的部分上。韦布不得不勉强承认:真神了,瞧他们现在能把毁伤的皮肉骨骼重塑成什么样子。只要光线合适,也就是说,在差不多全无光线的时候,别人不大会注意到过去的坑坑洼洼、新绷起的脸颊和精心移植的骨头皮肤。真了不起,人人都这么说。人人,除了韦布。
小巷尽头,他们又一次停下脚步,全体蹲伏下来。韦布左边是泰迪·赖纳,通过摩托罗拉无线耳麦,赖纳联系上中心,报告他们C小队到达黄区,请求批准向绿区移动。绿区,即目标的“关键点”,在这儿不过是用个花哨名字称呼正门罢了。韦布一只手握着SR75,另一只手摸了摸低低挂在右腿边枪套里插着的特制点45口径手枪,还有一枝同样的手枪挂在陶瓷防弹衣上,那枝枪他也摸了摸。这是他的一套临战仪式。
韦布闭上双眼,预想下一分钟会出现的情形。他们会冲到门边,戴维斯在前,把他的炸药放在门中央,突击手们左手松松地握住闪光霹雳弹,冲锋枪打开保险,稳定的手指离开扳机一点儿,杀人时才会扣下。戴维斯会拔掉控制盒上的机械式保险,检查连接到冲击炸药的引爆线,寻找问题,希望一个也别发现。赖纳将向中心报告那几个恒定的字眼:“C小队到达绿区。”中心也总是用那一句固定回答:“待命,由我控制。”这句台词总让韦布耿耿于怀:他们干的这种事,难道还有谁真能控制不成?
在他整个职业生涯里,韦布从未听到中心的倒计时数到头。倒数到二,狙击手们便会交战开火,一群点308同时响起来,那声音颇有点吵人。紧接着,不等中心数出“一”,冲击炸药便会炸响,高分贝的飓风会将你脑子里的念头都淹没掉。事实是,如果居然能听到中心倒数完毕,你就有大麻烦了,它意味着冲击炸药没有爆炸,那样开工才真叫糟糕透顶。
门一被炸开,韦布和他的队友便会冲向目标,投掷闪光霹雳弹。这件装备的名字取得很巧,“闪光”使任何看见它的人暂时失明,“霹雳”会震破没有保护的耳膜。要碰上锁着的门,他们马上就能叫它乖乖打开:戴维斯会拿霰弹枪不大礼貌地敲敲门,或者用粘贴炸药,模样像条车胎皮,里面有C4炸药,绝没有什么门顶得住。他们会按精熟的套路行事,协调运用双手与武器,准确射击,像调动棋子一样思考问题。互相联系依靠触觉手势。攻打热点,确定人质位置,把他们弄出去,要快,要活的。有一件事你根本不大会想到。那就是死。
根据可靠情报,他们要攻打的建筑里有一个以首都为大本营的毒品集团的整个财务部门。今晚这一网里估计有会计和统计员,对政府来说他们是宝贵的证人,如果韦布和他的战友们能把这些人活着带出来的话。这样一来,政府可以从各个方面对那些大头目提出刑事指控,还有民事指控。哪怕是毒品大王也害怕国内收入署的全面进攻,很少有毒枭向山姆大叔上税嘛。正因为这个缘故才召来韦布的小队,他们擅长杀掉那些该死的人,抓活口的本事也厉害得要命,至少要让这些家伙活到手按圣经,作证把某些大坏蛋关上很长时间。
中心的指令传来时,倒数计时就会开始:“五,四,三,二……”
韦布睁开双眼,镇定下来。他准备好了。心跳六十四,不用测,韦布就是知道。好吧伙计,金矿就在前头,冲上去,拿下来。耳机里再次传来中心的声音,批准冲向正门。
正是在这一时刻,韦布·伦敦僵住了。他的队友从隐蔽地一跃而起直扑绿区——关键点。但是韦布没有。他的胳膊和腿好像不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那种感觉正如熟睡时肢体压在身子底下,醒来后觉得所有循环系统都退出了那部分肢体一样。不像是恐惧或者怯阵,韦布干这种事的时间太长了。尽管这样,他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C小队奔向前去。前面的院子事先被确定为到达关键点前的最后一个高危地段,所以小队进一步加快了冲击速度,同时向四方搜寻最细微的抵抗迹象。看样子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韦布没和他们在一起。他汗如雨下,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拼命反抗把他定住不动的不知什么东西,韦布挣扎着慢慢直起身,颤抖着向前迈出几步。他的双臂双脚好像灌满了铅,身体火热,头痛欲裂,蹒跚着又朝前迈出一点,挣扎着来到院子里,接着,他脸朝下摔倒在地——队友们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抬头一看,正看见C小队飞奔向前——目标已在他们视线中,好像恳请他们上前攻打。还有五秒钟小队就要攻击目标。这几秒钟将永远改变韦布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