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尔·科夫无法接近提供奥施康定的组织,找不出供货源头,他只好改变战术,决定不从供货方、而是从买货方下手。他用上了t告诉他的情报,钉上一个据t说近来正搞这类毒品交易的团伙。
树丛很密,科夫从里面穿过,极力保持人类能达到的最大限度的安静。他在树丛边停下脚步,蹲下观察前面的形势。一条土路蜿蜒穿出肯塔基和弗吉尼亚西部的森林,那些车辆就停在路上。如果科夫有支援力量可供召唤的话,他一定会召唤增援的。
他早先想过带上文纳波,可桑尼为他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他还有老婆孩子,马上就要退休。科夫可不愿让他这时候出什么事。
几个人朝其中一辆车聚拢过来。科夫伏得更低一点,他掏出夜视单筒望远镜,想看得更清楚些。那些人拿着裹着塑料的东西,科夫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不是一块块的可卡因,看上去像上万粒药片。他掏出不带闪光灯的照相机拍了些照片,考虑接下来该做什么。他能看见的至少就有五个人,都带着武器,他无法一点风险都不冒就把他们逮捕起来。科夫正想着下一步行动,却没留意到风向稍微改变了一点儿。他一直没注意到这点,直到在他视线之外趴在卡车后面的那只狗绕过车辆,朝他直扑过来。
科夫压低声音咒骂着,转身飞也似的逃进树林。可那只狗速度更快,每跑一步便离他近一分。科夫膝盖受过伤,无法跟它较量。还有一些声音也没给他带来更大希望,那是两条腿的畜牲朝他追来。
他们在一片沼泽地堵住他。狗露出獠牙扑向科夫,科夫用手枪瞄准,一枪把它打死。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开枪了。一排手枪平平指向他,他把枪举向空中投降。
“扔下枪。”一个追击者道,科夫扔掉手枪。
几个人走近,其中一个搜了他的身,搜出他藏在外套袖口的另一枝枪,还拿走了他的照相机。尼莫·斯特雷特跪在狗旁边,轻轻抚摸着它。接着他怒视着科夫,好像他刚割断了他母亲的喉管。
斯特雷特抬起手枪,朝前迈了一步。
“老坏种我养了六年,真是条好狗。”
科夫什么都没说。另一个人用枪狠狠揍在他背上,科夫只哼了一声。
斯特雷特走得更近一点,一口啐在科夫脸上。
“我真该死,上回把你的车推下山时没看看你死了没有。你本该把那天当成你这辈子最走运的日子,然后滚出城去。”
科夫仍旧一言不发,却朝斯特雷特靠近一小步。他扫了眼其他那些人,这些处方药的买家是本市人,都是黑人。
斯特雷特扭头朝肩后看了一眼,望望那辆马匹拖车,又回头看着他抓住的人,笑了。
“伙计呀,你非管别人的事不可吗?嗯?”他用枪拍拍科夫的脸,接着把枪猛地砸在他脸上,“问你问题你就得回答。”
科夫的回答是照着对方的脸啐了一口。
斯特雷特擦擦脸,把枪顶在科夫太阳穴上。
“跟你的小命说再见吧。”
刀子闪出袖口,就是科夫藏第二枝枪的同一只袖口。只要搜查者在一个地方发现了武器,同一处地方他便再也不会搜了。相反的例子科夫从来没有遇上过。科夫瞄准的是心脏,可他在泥泞里滑了一下,斯特雷特的动作又比他预计的快了一分,刀子只深深扎进斯特雷特的肩头。斯特雷特倒在一汪泥水里,那把刀还插在肩膀上。
科夫挺身而立,瞪着围住他的人。
这一瞬间。对科夫来说,世上一切声音好像全都沉寂了。他在脑海中看见妻儿朝他奔来,隔在他们中间的只有美丽的鲜花,其他什么都没有。妻儿的笑容和即将到来的拥抱驱散了他这一生所有的不幸。驱散开的不幸真是太多了。
接着枪响了。科夫连中数枪,倒下了。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抬头望着天空,空中传来一架直升机螺旋桨的嗡嗡声。几秒钟后,灯光照在树梢上。
斯特雷特跳起来。
“咱们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斯特雷特十分强壮有力,虽说负了伤,还能抱起那只死狗,将它抱走。不到一分钟这地方便空无一人。直升机飞走了,机组成员显然并没有意识到下面发生的事。斯特雷特错了——直升机仅仅搭载着一群很晚才散会的生意人。
夜之声重新笼罩着这里,黑暗中传来一声呻吟。
兰德尔·科夫挣扎着想爬起来,可尽管体格强壮,他还是做不到。五颗子弹中有三颗陷进他穿的防弹衣,可另外两颗直接命中的子弹重创了他。他又倒在地上,血把周围的水都染红了。
已经很晚了,克莱尔还在办公室工作。大门锁上了,办公楼里还有保安,她觉得比她住的旅馆还安全。那颗从韦布那儿拿来的奇特药片,她药房里那位朋友把化验结果告诉了她。克莱尔原以为那是某种强效巴比妥类催眠药,她仍然觉得韦布在那条小巷瘫痪无力的原因可能是药物交叉影响造成的延迟性副作用。这种理论当然颇为牵强,但从她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又找不到其他解释。朋友的电话彻底推翻了她的假定。
“这是颗安慰剂,”她的朋友告诉她,“就是药物测试中对照组的被测对象服用的无效药。”
安慰剂?克莱尔目瞪口呆。其他药片都没什么异常。
现在她坐在办公室里,极力想理出个头绪来。
不是药物交叉作用,那又是什么?她绝不相信凯文·韦斯特布鲁克给韦布下了咒语,就是那旬“咒你下地狱”。可这句话的确对他产生了某种影响,要不就是他突然垮掉了?
韦布让她留着凯文的写生簿,她拿起几本看着。凯文拿着遥控器的那张已经直接送交FBI,这种画簿子里再也没有了。克莱尔研究着她手头那些画,很多画得非常专业。那个男孩真的很有艺术天分。写生簿里没有什么地方写着“咒你下地狱”。不会那么容易,克莱尔想。她重新想着这些话的措辞。听上去很古老,内战时期?可能还要更早些。
“咒你个鱼雷,全速前进。”据说法拉格特海军上将在内战时期一次海战中说过类似的话。
克莱尔在一张纸上写下这些话。内战时期——韦布是这么想的。奴隶制、黑人和白人、白人至上主义者。她想着,眉头皱了起来。忽然间豁然开朗。
可克莱尔的下一个念头是:不可能。
自由社团?咒你下地狱,她看着电脑,真有这个可能。鼠标几下点击,几分钟她便有了答案。自由社团有个网站。这是个令人作呕、充满仇恨的宣传工具,估计他们借这一手段将那些愚蠢狂热之徒招到自己麾下。一口气突然哽在咽喉——她看见了。
正在这时,办公室骤然间一片漆黑。断电的时间和她刚刚发现的东西正巧碰在一起,克莱尔不禁吓得叫出声来。她马上抓起电话拨打大门的保安值班台。
电话里传来警卫让人放心的声音。克莱尔说明了情况。
“不是大楼的故障,丹尼尔斯大夫,我们下头灯还亮着呢。可能是电路上哪个保险跳闸了。你要我上来吗?”
她望望窗外,见四周大楼都亮着灯。
“不用,没关系,我好像有个手电筒。如果只是这个毛病,我自己能把它合上。”
她挂上电话,在书桌里外乱翻一气,总算找到手电筒,摸索着走出办公室,来到黑黢黢的候诊区。她跌跌撞撞走到小隔间,动力盒就在里头。克莱尔一转门把,门锁着。有点奇怪,她想,接着想起隔间里还有办公室的电话和保安线路。这些线路当然应该保护起来不让人随便乱碰。可这么一来,她怎么才能把跳闸的保险合上呢?她想是不是该收拾收拾回旅馆,可她所有的笔记都放在这儿,又没有可以在旅馆上网的手提电脑。
她用电筒照着门锁。看上去挺简单的嘛。她走进小厨房,找了把螺丝刀,又回到隔间门旁,用胳肢窝夹着手电筒来对付那把锁。克莱尔费了约五分钟,门锁终于投降。主要是运气好,而不是手艺高。她打开门,用电简往里照照,四下看看,很快便看见动力盒。真是主线路跳闸。她啪地合上闸,灯亮了。
正准备关上门,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贴着墙向上走的动力线上联着个小装置。克莱尔对这些不大懂,可她觉得这东西显得不对劲儿——简直像个窃听器。
或许是因为她刚刚发现的东西,或许是因为过分多疑,克莱尔突然觉得一阵惊恐袭来。她一头冲出小隔间,根本没注意到门框上那个无线触发按钮。只要有人打开动力间的门,这个按钮式装置便被启动。
她跑进自己的办公室,四下张望。目光从地板扫过墙壁,最后停在天花板上。她抓起办公桌旁的椅子,踢掉鞋子,站到椅子上伸手够那个烟雾火警探测器。她和执法机构的人员相处多年,知道别人最喜欢利用烟雾火警探测器这个地方安装窃听器。她把探测器从天花板上扯下来,里面联着一个本来不该在这儿的东西。单单她的办公室有呢,还是其他办公室都装了?
她扔下探测器,任由它在天花板下晃荡。她跳下椅子,冲向隔壁欧班伦的办公室。门锁着,门锁和动力间一样。她又一次用螺丝刀撬开锁,进了门,打开灯朝上看。那儿也有个烟雾火警探测器。她扯下探测器,里面也联着同样的可疑装置。她正想朝下一间办公室跑,忽然看见桌上摊开的档案。
检查同事的档案与她的全部职业本能相悖。不过在目前情况下,情有可原,她对自己这么说。
她拿起档案,上面的名字写着黛博拉·赖纳。
韦布提过她,他一位队友的寡妇。她飞快地翻看了好多页。赖纳女士看欧班伦已经很长时间了,来的次数也很频繁。让克莱尔吃惊的是记录的催眠次数:几乎每次这个女人来,欧班伦都给她做了催眠。
克莱尔渐渐明白了一件可怕的事。她注意到赖纳女士看病的部分日期。出现在她眼前的一个日期正是韦布的小队在院子里遭到屠杀前三天。
她放下这份文件,搜起欧班伦的档案柜来。同样锁着,锁也同样简单。她很快便用螺丝刀撬开门。再也顾不上职业规范了。她搬出档案,这儿有很多FBI各部门特工及其家属的档案。她浏览着其中一些档案,跟赖纳女士一样,病历中全都有数量多得非同寻常的催眠疗程。
克莱尔飞快地转着脑筋。催眠术是颇为奇特的,在极少数情况下,你可以利用这种手段让人做出他或她在正常情况下绝不会做的事情。你还可以把人置于催眠状态,让他或她彻底放松,舒舒服服,同时轻信他人。接着巧妙地刺探情报:这位身为特工的被催眠者在干什么?或者,换了特工的配偶:那位当丈夫或做妻子的在做什么?
对埃德·欧班伦这么有经验的人来说这一切都相当简单。而且,就像她对韦布做过的一样,他总是可以发布一道精心编制的后催眠暗示,将催眠时发生的所有可疑事件清除个千干净净,甚至连患者曾被催眠这件事都抹掉。我的上帝,克莱尔想,黛比·赖纳可能不经意间帮助谋杀了她的丈夫。
克莱尔凝视着档案柜,她的目光停留在不在那里的某些东西上。字母L下有几个姓氏以L开头的患者,可那里还挂着个空空的大文件夹。克莱尔怀疑韦布的档案原来会不会就放在这里。可欧班伦给她的那份档案比她见到的这个空地方小得多,除非他并没有把全部档案都给她。那人会不会扣下部分文件?她知道欧班伦是个极其自信、甚至有些傲慢的人,他觉得没人比他更聪明,也没人有他那么多经验。他非常有可能扣下部分信息,让她在黑暗中摸索。也许,除了职业上的虚荣心,他还有更强烈的理由,需要让韦布继续当他的病人。
她当即在办公室里四处搜寻。她搜遍了这人的办公桌,以及其他任何可能藏匿被他扣留的文件的地方。一无所获。她又一次抬起头,天花板是可以拆卸的那种。她再次爬上椅子,手持电筒,顶开一格天花板,用手电筒向里照,几乎立即发现支撑天花板的金属框架上放着一个小盒子。她把椅子挪近些,迅速把盒子取下来。里面放着韦布的其余文件。她坐下来细细审视,发现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宝藏。克莱尔不住摇头惊叹,每翻一页都有惊人的发现。
她知道,欧班伦是个极度讲求条理的人,几乎到了着魔的地步。他们俩以前还因此开过玩笑。他的笔记极其精确,一丝不苟。这些笔记加了密码,对外行来说完全不可理解,但克莱尔却从中发现,韦布母亲去世后到他这里求诊时,他对韦布做过多次催眠,次数甚至比黛比·赖纳还多。和克莱尔的做法相似,每一次欧班伦都采用后催眠暗示,将催眠过程从韦布意识中挤出去。克莱尔看到一处时惊跳起来,在一次催眠中,韦布向欧班伦透露了他继父死亡的全过程。这里的笔记几乎全用密码写成,但克莱尔发现了“斯托克顿”、“阁楼”和全用大写字母写成的“最亲爱的爸爸”等字样,这些已经足够让她确信,和她一样,欧班伦也发现了这一事件。
现在她完全明白了,在她催眠韦布时,他为什么朝她吼叫“这些你全都知道”。这些事他的潜意识已经叙述过一次,只不过是对欧班伦,而不是对她。安慰剂的事笔记里也讨论过。克莱尔估计欧班伦是借此衡量自己设在韦布潜意识中的指令到底有多大威力。事实果真如此,克莱尔接着便在欧班伦的笔记中读到,他暗示催眠状态下的韦布,说这种安慰剂是市面上最强效的催眠药。韦布在另一次疗程中则报告欧班伦,说那些药很管用。韦布还对欧班伦说过营救队员们拿泰瑟枪比赛的事。
为什么韦布会在巷子里出那种事,她终于恍然大悟。真是天才的设计,她想,因为韦布并没有被迫做他不愿意做的事,那样的话可能会出问题。比如命令他残忍地杀害某个人,克莱尔不相信那种做法有实现的可能。欧班伦只不过命令韦布不要做某件事。
她想是不是该给韦布打个电话,把她的发现告诉他,请他帮忙。但不能从这儿打,这儿有那么多监听设备。她只能离开办公室再打给他。
她继续翻阅那些材料,这种医患关系中最残酷的一面显示在最后一页上。文件表明,欧班伦渐渐确信,韦布会照他的指令办事。欧班伦用隐晦的风格写道,他让韦布逐渐建立起对他的极度信任。欧班伦说,一位心理医生能够通过催眠暗示的手段使自己在韦布这样的患者心目中树立起父亲的形象,使他相信他会保护他免受继父的虐待(他很聪明地没有指明他自己正是这么做的)。如果韦布不执行心理医生的命令,那么继父便会回来,杀死韦布。心理医生怎么命令,他就必须怎么做,这是他得到安全的惟一途径。欧班伦总结说,韦布可以成为后催眠暗示的最佳对象,也因此可能对他自己的人身安全构成危害。全靠克莱尔的专业知识和她对韦布病症的熟悉,她才能看懂欧班伦笔记中字里行间的意思。克莱尔清楚地了解韦布的心理状况,她明白他几乎不可能反抗这种命令。但是尽管这样,韦布居然还能暂时克服后催眠暗示,进入院子朝那些机枪开火,不理会强大的让他别那么做的心理暗示。这一定是韦布那个晚上最惊人的举动。
克莱尔不得不承认,欧班伦这份笔记写得非常巧妙,巧妙地掩饰了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这又是一个她必须小心提防的理由。欧班伦几乎考虑到了一切可能的后果,只有一点出乎他的意料:克莱尔给韦布看病,她自己也掌握了他从韦布潜意识深处所探知的情况,而现在,她不仅发现了窃听器,还发现了这份文件。怪不得欧班伦极力让韦布继续当他的病人。
是时候了,应该通知那些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事的人了。这种事大大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克莱尔转过身,正准备回自己办公室带上她的东西,离开这里。那个人就站在那儿,盯着她。她举起螺丝刀,可他用一枝枪指着她。
看欧班伦的神情,他完全有能力用上这把枪。他做得出来,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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