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
眼皮重重地,无法睁开眼帘,一种从未有过的痛楚从头顶传至全身,方健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发现每动一下,身体就疼得厉害。
终于费劲地睁开眼睛,方健愣了一下,似乎睁开眼睛与闭上没什么两样,四周蔓延着浓浓的一片黑暗。
方健转动了一下头,看不到任何光亮。他想抬起手来,才发现手臂从后面被绳子紧紧地捆住了。
不仅手臂,连双腿都被死死地绑在了一起,他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是从身体的感知来看,他被人捆成了一团。
还好颈部以上还能活动,方健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待眼睛适应黑暗之后,他隐约看到脚跟前不远处的一道缝隙。
像是一扇门的缝隙,再看看四周,这里像是一间堆放杂物的狭小房间,四周弥漫着一股酸涩的霉味。
头部扭动的时候,嘴边传来一阵绷紧的疼痛,他的嘴巴被一层胶带给严严地封上了。
方健使劲挣了挣,发现身上的绳子绑得非常结实,根本无法像电影里的情节那样,随便在地面上蹭两下便会松动。
稍稍挣扎几下,他便感到了极度的疲倦,头部传来阵阵痛楚。方健感觉到后颈处有热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想来他头部伤口又裂开了。
是纳兰蝶将他关进这间狭小的杂物间吗?
不对,那个女人应该不是纳兰蝶,纳兰蝶的双腿早在15年前就残废了。而这个女人的双腿则是健康的。
她到底是谁?
方健觉得头一下子就大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他究竟在这场怪诞的闹剧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方健发现自己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可怜人,不明不白一直被人利用着,直到此刻自己的生命即将消耗殆尽。
他的头越来越痛,痛得令他连呼吸都费力,从颈部流下的血液已经将后背染湿,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体力正一点一滴地被消耗着,如此下去,他必死无疑。
不,方健在心中大叫,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将身体侧了过来,用仅有的一点力量,去撞击那扇透出光亮的门板。
双脚撞击在门板上,只发出了微弱的一点动静,那扇门板太厚,而他的双脚又太无力了。
方健从未想到过自己会如此不及,连双脚都失去了力气,感觉到体力慢慢从身体里流失掉,他几乎悔恨地咬掉自己的舌头。
情绪一激动,他眼冒金星,一阵天旋地转,他的眼帘又慢慢地闭上了……
一阵柔软的触感在眼皮上扫来扫去,方健费劲地睁开眼睛,一只白色的蝴蝶又贸然地闯进视线之中,在他的眼前飞舞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又是白色的蝴蝶。
方健心头一阵恼怒,他落到今天这样的惨况都是这只白色蝴蝶惹的祸。
就在他心头那团火焰慢慢燃烧时,那只白色的蝴蝶忽然慢慢地变得巨大无比,紧紧地贴在他的鼻梁上,煽动着那双诡异的翅膀……
忽然,两片白色的翅膀幻化成了一只白色骷髅,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正紧贴着方健的鼻梁死盯着他。
用“盯”这个词语似乎有点不太恰当,眼窝怎么能“盯”人?但是此刻方健的意识非常强烈,他觉得眼前这双眼窝已经被注入了某种诡异而神奇的力量,正以一种奇怪的姿态死死地“盯”着自己。
方健知道眼前出现的都是一种幻觉,但是他还是被这双眼窝盯得浑身发毛,浑身冒出阵阵冷汗。难道就像河西农场的那个看门人老王所说的,这白色的蝴蝶是死亡的象征?亦或是怨灵的复仇?
黑洞洞的眼窝深处似乎还在闪烁着一丝亮光,那丝亮光慢慢扩大,渐渐地,他在那丝亮光中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方健。”人影猛然大叫一声,将他彻底从那双眼窝中拉了出来。
“你醒了,太好了。”沙若欣的声音在他耳边像一枚炸弹,炸得他差点跳了起来。
他看看四周,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医护人员,还有那个吵闹不休的沙若欣,当他的目光扫向她身旁的一人时,怔住了。
“方健。”吴林山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关爱,这在方健看来,简直比看到外星人还难得。
“我……不是做梦吧?”方健看看四周,又看看手腕上的吊针,怀疑道。
“傻瓜,你现在安全了。”沙若欣瞪他一眼,“要是那个保姆回去得晚一点,你就翘辫子了。”
“什么保姆?”方健疑惑道,他的头脑还是不大清醒。
“纳兰宇的保姆,回去收拾剩下的东西,她在一楼储物间里发现了你,当时你浑身是血,差点就没有了呼吸。”吴林山缓缓道,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严肃,“幸好她及时报案,否则你……你为什么会跑到纳兰宇的别墅里去的?”
“我在那里……”他看看满脸疑惑的吴林山,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找到了纳兰宇的一间暗室,就在他四楼花园的亭子下面。”他现在的处境,似乎已经不能独断独行了。
“你到底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吴林山皱眉,一旁的沙若欣打开了录音笔。
“有人……想杀我。”方健将那个疯狂的男人追杀他的事情说了出来,一直说到他发现自己被人关了起来。
吴林山越听脸色越沉重。
方健忽然抬起头来:“现在你们该相信我不是凶手了吧?那个人连我都想杀掉。”
“但是你说的那个男人……在哪里?”见吴林山没有说话,沙若欣插了一句。
“在花园里,你们仔细去找一找,一定在的,还有那个女人,一定是她把我困在小房子里的。”方健有些急了,如果警方没有找到那个男人的话,他是不是还得被当成嫌疑犯?
“派人去仔细搜索,马上。”吴林山开口道,“如果地上有血迹,一定会找得到的。”
“是。”沙若欣站起身来,立刻出去了。
“我们就等等吧。”吴林山在椅子上坐下,闭上了眼帘。
看着满脸疲惫的吴林山,方健心中叹了一口气,重新躺下。
大概两个小时之后,沙若欣匆匆地赶了过来,将一叠资料交给了吴林山,而方健则紧张地看着他们。
吴林山看他一眼,缓缓翻开资料,大致看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找到了,原来被埋在了花园一堆松动的土里。”沙若欣此话一出,方健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暂时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会让人保护你。不过,你可不能再让我的警员受伤了。”吴林山提到了被他前几天敲晕的警员。
“还有,姐夫,”方健犹豫了一会儿道,“那个要杀我的女人……”他下意识地隐瞒了这个女人有着和纳兰蝶一模一样面容的情况。
吴林山看着他,若有所思:“我估计这个女人并不是真的想杀你。”
“怎么会?她都把我绑成那样了。”
“你想想,如果她想要杀你的话,完全可以在敲晕你之后直接动手,何必大费周折把你拖进一楼的储物间?那段距离大概有50米,一个女人,把你这样一个成年男人拖进去,你觉得她有这个必要吗?”
方健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那她想干吗?”
吴林山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你恐怕成了她手里的棋子了。”
“棋子?什么意思?”方健疑惑万分。
吴林山看看他,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走吧,小沙。”
“哎”这一次沙若欣规规矩矩地跟着出去了,留下了迷惘的方健。
吴林山通知了方健的母亲以及姐姐,两个女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在医院里来回穿梭,这让方健深刻体会到了家庭的温暖。但是渐渐地方健发现了吴林山的这个小阴谋,他让方健身边最亲的两个女人来照顾他,实际上是为了阻止他再度逃跑。
一周后,沙若欣给方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何芳来警局自首了。
“何芳?刘向东妻子的侄女?”方健想起了这个名字,“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
沙若欣有点故弄玄虚:“猜猜?”
“不知道。”方健摇头,也懒得去动脑筋。
“你总知道上周在纳兰宇别墅里攻击你的那个男的吧,”沙若欣看着他,“我们已经在报纸上刊登了他的照片,查找他的真实身份,结果没想到,居然把何芳给引了出来。”
方健疑惑地望着她:“我没听懂。”
“那个男的叫柳明,是何芳的男朋友。”
方健愣住了。
“我们才将柳明的照片登出来,寻找他的家属,没想到第三天何芳就哭哭啼啼地自首来了。”
“怎么回事?难道刘向东的死……”方健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全都交代了,刘向东的死也是他们合谋策划的。”沙若欣点点头,“她说柳明答应她,只要她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放在刘向东住的地方,就可以让他自己死亡。”
“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蝴蝶,许多蝴蝶。”沙若欣皱眉摇头,“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奇怪的事。何芳分几个时段,将那些蝴蝶分批在半夜偷偷弄进刘向东的宿舍。刘向东果然变得精神失常,最后居然疯狂到跑到那个地窖里上吊自杀了。”
“何芳有没有说出柳明的真实情况?”
沙若欣面露同情之色:“这个傻姑娘,她连柳明老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只是在一起做过事。也不知道那柳明用了什么办法,把这个女孩骗得晕头转向,居然唆使她妈跟着一起犯罪,为的就是得到农场以后,和柳明结婚,结果没想到柳明居然出了意外。”
方健皱眉:“那天把我关在地窖里的,是不是她?”
沙若欣有些迟疑,摇摇头:“我问过了,她说不知道。那晚她和她妈的确都没在农场里,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你是不是在第一次进地窖的时候,也有人把你敲晕了?”沙若欣问。
方健点点头:“是啊,是何芳干的?”
“不是她,那晚她根本不在农场,而且,第二次把你关在地窖里的,也不是她。”沙若欣面露疑惑。
“胡说,她不是都承认了她把刘向东害死了……”方健皱眉。
“但是她没干那两件事。”沙若欣摇摇头,“也就是说,除了她之外,应该还有另外的人当时出现在地窖附近。”
“陈凤霞?”
沙若欣摇摇头:“不会是她,她自己都被女儿的行径吓得不知所措,哪还能那样镇静,把你敲晕再离开?”
方健听得匪夷所思,又想起了纳兰宇临死前说过的那些话,农场的怨灵来报复了。
“难道是真的?”方健自言自语道。
“什么真的?”
“那些蝴蝶。”
“不仅如此,你再猜猜张裕明的那辆越野车里有什么?”
方健看着她:“蝴蝶?”
沙若欣点头,神色凝重:“估计你也见到了,那晚他们夫妇俩出事的时候,车子里飞出成千上万只蝴蝶。而梁月梅被你救了以后,本来在医院里挺好的,但是好像也是在急症室里看到了一些飞着的蝴蝶,居然像发疯一样,用一旁手术台上的剪刀戳进了肚子……”
方健呆呆地听完,看来那天那个小护士知道的也不全面。
“队长已经着手调查此事,你要是有什么线索的话,最好能够知会我们。”沙若欣看着他,满脸期待。
方健安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你们先帮找找这两个人吧。”半晌之后,他将一张黑白照片拿了出来,递给她。
沙若欣仔细地看了看,瞥一眼他:“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张照片至少有20年了。”
“你们去查查吧,或者登报也行。”方健对她笑了笑,始终没有说出照片的来历。
沙若欣满脸疑惑地拿着照片出去,方健重新躺下。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纳兰蝶。
他不知道那晚将他击晕的女人跟纳兰蝶有什么关系,但是他下意识地觉得此刻小蝶的处境非常危险。
难道,长发女人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但是他立刻又摇摇头。照片上的女孩在20年后怎么也有40多岁了,而他之前见到的那个女人,年纪非常轻,不太可能有40岁了。
那她究竟是谁呢?和那个柳明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与纳兰宇父女又是什么关系?……
疑问太多,方健的头又开始一阵阵疼痛,他不得不停止胡思乱想,让自己静下心来。
一周后,在方健的再三请求下,主治医生应允了他回家休息的要求。刚回到家,沙若欣过来了。
“队长让我来请你过去一趟呢。”沙若欣看着方健头上厚厚的纱布。
“怎么了?”方健意识到什么。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来到警局之后,吴林山已经在办公室等候多时了。
“姐夫,怎么了?”方健从他的面部表情看不出一点端倪。
吴林山将一份资料夹递了过来:“这是今天上午办公室接到的电话记录。”
方健有些诧异,看看资料,上面有名字和电话、地址等资料、其中有一个人引起了方健的注意,“张强?这是谁?”
“这是知晓你那张照片底细的人。”吴林山看着他,微微一笑,“方健,说说看,这张照片你是从哪里找来的,他们都是什么人?”
方健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这是从纳兰宇那间暗室里找到的。”
吴林山若有所思:“所以你怀疑照片上的这两个人?”
“他们和纳兰宇以及刘向东等四人都曾经在农场里共过事,那场大火,以及这五起死亡案件,可能和这两个从未露过面的人有关。”方健实话实说。
“你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你说的那个女人呢?还有那个想杀你的柳明,他们和纳兰宇五人的关系又怎么解释?最重要的,被害人的真正死因是什么?杀人者的动机何在?”吴林山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方健语塞,动机?
“会不会是报仇?”方健想起了那晚纳兰宇的话,“……怨灵的复仇?”他将那晚两人的对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你真相信?”吴林山静静地听完,眉头一挑,反问道。
“但似乎只有这种推断了,那些蝴蝶……”
“如果没有答案,我们不如先找到这个提供线索的张强再说。”吴林山没有表态,他看了看沙若欣,“你去一趟怎么样?”
“是,队长。”
“姐夫,”方健站起身来,“我也去吧?”
吴林山看看他头上的纱布:“你能行吗?”
“没关系,下周才换药,我小心点就是了,我在家里还不是胡思乱想的。”
吴林山笑着点点头:“那好吧,小沙,方健你就帮我看着点了。”
“没问题。”沙若欣朝方健眨眨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沙若欣便早早地驱车来到方健楼下等候着。方健提着旅行袋下来的时候,笑道:“怎么感觉有点颠倒啊,应该是我去接你才对。”
“少啰嗦,上车。”沙若欣瞪他一眼,“要不是看在你那个粽子头的份上,我才不会管你。”
两人说笑着,由沙若欣驾车,很快便驶出了城区。
城市两旁的建筑物开始慢慢变得陈旧以及矮小,再出去便是一些农田。农田的面积也在慢慢减少,不少土地被房地产商收购,用围墙圈了起来,为的是日后土地涨价的时候大赚一笔。那些大大小小的围墙上涂满了各种农药、化肥的劣质广告。
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广告,方健心头那份担忧渐渐地又悄无声息地从心底深处慢慢冒出来。他在担心一个人。
“怎么了?”沙若欣见一直都是自己在吵吵,方健都没有接话,满脸的忧虑。
“我担心小蝶。”方健轻声叹一口气。
沙若欣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张强的那个电话是从距离市区大约150千米的一个小县城里打来的。二人来到县城之后,很快便找到了张强经营的小超市。
张强是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有着胖乎乎的脸庞和身材。他看了沙若欣的证件后,立刻带着他们来到了超市后面的一围小院。
“其实是我姑妈看到启事,才让我跟你们联系的。”张强很热情地带着二人穿过小院进入房间。
房子是那种旧时的瓦房,几间房间都不大,光线很暗,整座房间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霉湿味和淡淡的檀香的味道。
房间的摆设还保留着20世纪80年代的式样,狭小的客厅中央放置着一座案台,案台上供奉着一尊佛像,一个小小的香炉里散发着袅袅青烟。
“姑妈!”张强喊了一声,挂着门帘的里间慢慢地走出来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
老人的年纪大约60多岁,面色瘦弱,但是那双眼神却显得格外有神。
张强向老人说明来意,老人手拿一串佛珠,点点头:“去外面小院坐坐,他们城里人不习惯这里的味道。”
沙若欣和方健对望一下,有些拘束地跟着出去了。外面是个不大的小院,种着几盆简单的花草,放置着一张陈旧的藤制靠椅和几张小方凳。
老人坐下后,对张强道:“你去忙吧。”
张强看看老人,又看看方健二人,便点点头出去了。
老人上下打量着沙若欣和方健,弄得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拿来看看。”老人忽然朝沙若欣伸手。
“什……什么?”她忽然一阵紧张。
“那张照片,”老人缓缓道,“报纸上的不清楚。”
方健急忙将装在信封里的照片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她。
老人双手颤抖得厉害,接过照片时嘴唇哆嗦起来:“真的……是他们。”
“老人家……您认识他们?”方健按捺不住惊喜之情,站起身来。
老人忍不住抹着眼泪道:“这么多年了,你们居然有他们两口子的照片,真是没想到啊。”
“两口子?”方健惊讶无比,“他们两人是夫妻?”
老人缓过神来,点点头,神情忧伤:“他们俩是红星农场的模范夫妻啊,只可惜全被那场大火给毁了。”
“老人家,您也在农场待过?”方健惊讶道,“您是?”
“我?我当时不过是农场里一个小丫头罢了,要不是白梦这丫头,我可能早就到阴曹地府去了……”老人无限感慨。
“老人家,能不能跟我们说说。”沙若欣满脸兴奋,立刻打开了录音笔。
老人看了看她,摇摇手:“算了,当年的那些事情,我根本不想再提起。”
方健二人失望至极。
“那么,您可不可以跟我们说说这两人的情况?”方健又问,“他们到底是谁?”
“他们啊?”老人眼中又冒出了泪光,“他们两个是菩萨啊。”
方健二人面面相觑,没有插话。
“在农场的时候,我误食了被老鼠药浸泡的米糕,当时那个痛啊……而那天,农场大部分的人都去了另一座农场帮忙建造仓库,我差点就以为活不了了。幸好白梦那个时候怀了孩子留在农场。她马上跑到路上,不顾肚子里孩子的安危,硬是在路上拦下一辆马车,要死要活地拉来了两个村民,当天就把我送进县医院。没有白梦那丫头,我早就在黄泉路上了……”老人神情黯淡,“白梦就是一个活菩萨啊。”
“白梦?”方健忽然想起拐脚老爹临死那晚说的“什么梦”,应该就是那个奇怪的女人。
“是不是那个一哭老天就会下雨的女人?”
老人笑了起来:“你听农场里那些人说的吧?”
“老人家,这个男的是谁?”沙若欣道。
“纳兰宇,白梦的老公啊。”
“纳兰宇?等等!”方健的呼吸急促起来,再次将照片递给老人,“您再看看,这个戴眼镜的,是纳兰宇?”
老人点点头,手指摩挲着照片叹气道:“可惜了,两个人一个都没能从火海里逃出来……”
方健眼睛瞪得大大地:“这个真的是纳兰宇?他们两个都被烧死了?您能确定?”如果照片上的男人是纳兰宇,那么被杀死在别墅里的那个纳兰蝶的父亲,又是谁?
老人点点头:“那个时候,白梦已经怀了孩子,都快要生了。要不是那场大火,他们的孩子已经成年了吧。但是纳兰宇……我想想……”
沙若欣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跑出一个纳兰宇?”
方健有些急躁了:“老人家,您再想想,这个纳兰宇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被烧死了?还是后来走了?”老人用手敲敲脑袋,“你们看,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我想不起来了……”
“您……是不是张静芳老人?”方健做了一个大胆猜测,拐脚老爹在临死前提过一个名字。
老人一怔:“谁告诉你的?”
“您真的是张静芳老人家?”方健惊喜地跳了起来,“是拐脚老爹告诉我的。”
“拐脚?他……”张静芳老人眼里闪烁出一丝喜悦,“他还好吗?那双老寒腿还走得动路吗?”
“他……”方健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张静芳看他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一口气:“人终归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对了,老人家,您不是移民去了缅甸吗?怎么会在这里?”方健又问。
“我受不了那里的环境,话也听不懂,就回我侄儿这边来了。”张静芳手中的佛珠不停地转动。
方健点头。
“你们为什么要找白梦和纳兰宇?”张静芳老人抬起头来。
“是这样的……”方健将刘向东等人的事说了出来,“只是很奇怪,为什么还有一个纳兰宇?如果老人家说的这个戴眼镜的人才是纳兰宇,那么死掉的那个又是谁?”
张静芳愣住了:“怎么会这样?他们都死了?”
沙若欣忽然插了一句:“老人家,您记不记得,和他们关系要好的,还有谁?”
张静芳低头想了想:“那个时候,他们那一批年轻人很多,大概有20来个,恐怕一时说不上来。”
方健有点失望,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老人家,葛云芳的母亲又是怎么回事?据说她和女儿相处得很差。”
张静芳点点头:“葛丫头天生心高气傲,她一心想离开农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城里人,所以和老三闹翻了,最后老三被她气得吐血就这样走了,剩下老三媳妇独个留在农场,她也没回来看过一眼……”
“那在葛云芳母亲去世前,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啊?”
“唉,那倒没有,只是老三媳妇在葛丫头没离开农场的时候,对白梦好很多,就像对自己的姑娘一样,所以葛丫头一直对白梦有敌意,不愿意和她有过多的来往。也因为这样老三媳妇才会在葛丫头离开农场以后,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一直说胡话。”
“难怪胖丫大婶说她临走前老说些对不起她女儿的话……”方健恍然。
“老人家,您再帮我们想想,那些蝴蝶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场大火以后,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方健又问。
“蝴蝶?”张静芳的脸色陡然变得黯淡下来,“那些东西……又出来了?”
方健一惊:“真的有怨灵这种说法?”
张静芳抬起头来,念了几句佛号,然后道:“所有在农场的人,都见到过那些蝴蝶,成千上万,每天盘旋在那座仓库上面,就说是那些被烧死的灵魂回来了……阿弥陀佛。”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不知为何,小院里忽然刮来一阵凉风,让方健和沙若欣觉得浑身发冷。
张静芳睁开眼睛之后,缓缓道:“那是几十条人命啊……”
“具体的情况您了解吗?”
张静芳摇摇头:“可巧老天爷保佑,那天我去了镇上买化肥,回来的时候晚了,没有坐上车,便在镇上住了一夜。第二天回去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消息。不过当时那个场面也够令人痛心的……”她神情哀怨地摇摇头,声音哽咽起来,“可惜了白梦俩口子,多好的人呐。”
方健和沙若欣对望了一下,没有说话。
“那场大火之后,大伙儿本来有心想重建农场的,但是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有人陆陆续续地看到了‘那些东西’,阿弥陀佛。”张静芳又合十念佛。
“最初是那个刘小飞,可怜的孩子,本来生性就胆小,结果还被生生地给吓死了。”张静芳神色哀怨。
“老人家您看到了吗?”方健咽了一口口水,“‘那些东西’。”
张静芳缓缓地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知道我为什么开始信仰佛教吗?”
方健觉得一股阴冷开始在他身上漫延。
张静芳静静地望着他:“那些冤魂并不可怕,他们只是在无奈地述说他们的命运而已。”
沙若欣怯怯地问:“您老……看到的‘那个东西’具体是个什么样子?”
张静芳转过头来,让她吓了一跳。
“那些蝴蝶,”她微微一笑,“那些成千上万的蝴蝶,长久地盘旋在那座仓库的上方,久久不愿意离开……那是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们啊。”
方健和沙若欣被她脸上诡异的笑容弄得浑身发冷。
“你们走吧。”张静芳忽然冷冷道,面色沉了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老人家……”方健正欲开口,忽然被她厉声打断了。
“不要再去管这件事了,这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为什么?”沙若欣不满了。
“死去的人已经不能挽回,而活着的人,就不要再参与进来。”张静芳冷冷道,“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立刻起身进入房间,并将房门给关上了。
两人莫名其妙地看着老人的突变,一时缓不过神来,在院子里愣了好一阵。
来到前面的超市时,张强正在超市里算账。
“我姑妈的脾气就是有点古怪。我们平日里一说起农场的那些鬼怪的事,她就会这样,你们不要介意啊。”张强听说了方健二人的遭遇之后,急忙解释道,“她大概是不想回想当年的那个惨状吧。”
从超市出来之后,方健站在小院的外面思忖了半晌,才被沙若欣拉扯着离开了。
回城的路上,两人一直没有说话,似乎都在想着刚才张静芳的那些话。
天色暗淡起来,乌云又将原本湛蓝的天空遮盖住了,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水顺着车窗玻璃流了下来,方健的视线一片模糊。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这片被雨水弄花的玻璃,不甚清晰。
沙若欣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戴着耳机接通了。
“喂?队长。嗯……我们在回来的路上了……好的。”挂上电话之后她朝方健看了看。
“怎么了?”方健察觉出她的异常。
“柳明的身份查到了。”沙若欣看看他,“他本名叫刘明远。”
刘明远。那个将小蝶带出疗养院的“表哥”?方健惊诧地望着她。
回到市里的时候,已经快晚上9点了,沙若欣和方健没有心思吃饭,急匆匆地赶到了局里。
“今天下午有一对老人打电话来询问柳明的情况,他们自称是他的父母,但是他的真名不是柳明,而是刘明远。”吴林山翻开资料道,摇摇头,“他居然敢用真名。”
“那也就是说,小蝶应该在那个神秘女人的手中?”方健有些急躁,“他们的父母应该知道这个女人的情况吧?”
吴林山点点头:“但愿如此,他们乘坐明天的班车,中午会到。到时候,我们的疑团便会解开了。”
方健稍稍轻松了一些。
回到家后,方健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舒畅。他小心地将头包好,在浴缸里放了满满一缸热水,将自己放了进去。
明天,那对老人到达之后,大概可以知道真相了吧。
大概?方健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用这个词,但是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是有点不安。
窗外的车灯仍是频繁地在房间里穿梭着,投下奇怪的阴影,方健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