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就我看来,李嘉文往前走了何止一步。
二〇〇五年,在他离开瑞安医院,以及与卢天岚正式分手之后,他来到了华行大厦底楼的魅影发廊工作,每天身在透明的玻璃房子里,让卢天岚进出大楼都必须看见。
二〇一〇年六月二十四日清晨五点三十二分,观光梯升往十九楼,我在电梯里测速。将要停稳的一刹那,我看见有个光点在墙壁上方一闪而逝,某一面小镜子的反光,凶手的机关。这一刻,站在电梯外面的比尔看见了我惊疑的表情,我的眼睛,黑色的瞳孔里,有一个光点倏然划过,他忽然猜到了凶手作案的方法,也猜到了凶手是谁。
只用了五秒,他就飞快地做了一个决定。十五秒之后,他迎面而来,用温柔的怀抱挡住了正要前去查看究竟的我,他球鞋刷一样的胡子扎着我的额头。
我们的关系从此迅速升温,这恐怕是他忽然特别紧张案情侦破的进展,非得在我身边时刻监视着才放心,或者还有内疚,想要替某人补偿我。因为六月二十四日当天,我就在预谋的车祸中受伤,比尔坐在我家三楼的台阶上等我直至深夜。
六月二十七日,周日原本美妙的下午,比尔忽然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咱们以后不破案了好不好?平平安安的,别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好不好?”
他这是希望我不再受到追杀,“平平安安的”,还是更希望卢天岚平安呢。
因为我不愿意放弃侦破,比尔负气离开。我百般无聊重回网络,这时候,看见了凶手在中午十二点五十分发出的新帖。
第五号,周游。
明天。
,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等着看吧。
现在回想起来,比尔应该也在当天夜里发现了这个帖子。他非常焦急,左右为难。他不能通知我明天应该远离卢天岚,不能报警,更不能让凶案发生,否则不但我会丢掉性命,而且卢天岚的罪责也会更大。没准在明天作案的时候,她就当场暴露了。
所以在六月二十八日,他主动跟我肉麻地求和示好,并且不停地跟我聊天,想用这个方法来监测我的平安。他还问我有没有摄像头。
我记得,当他对我说,“我这是担心你再出什么意外”,我忽然发觉,从六月二十四日他第一次拥抱我的那个清晨开始,就有人在我心里放入了对生命的留恋。
我问他:“要是我被凶手杀掉了,你会怎么办?”
“不会的。我不会让她杀了你。我会保护你的。”他果断地回复。
下午一点五十九分,我告诉他:“我要去四楼开会了,你等我下班。”当我抱着文件大踏步迈入走廊,对话框又闪了几闪,我不知道他当时说了什么,也许是想了个借口,让我迟一些再下楼。可是我没来得及打开看,孟雨在电话里说,“卢总让你动作快点,她马上就到”,所以我急着下楼。
当比尔赶到楼顶,卢天岚已经按下了电闸。卢天岚也许还对他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你想保护她是吗,可惜你晚了一步,不过,你可以去告发我啊。”就这样从容地与他擦肩而过,揭下按钮上的胶布,走进货梯。电梯门在比尔面前合上了。
比尔的确是在保护我,不过,他更尽心尽力地保护她。他说他讨厌医院,连走进医院的大门都觉得受不了。我住院,他选择不来看我,或者万不得已,他与我在医院的围墙外相见,夜半时分,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愿意短促地出入医院,把我送回病房,转身就走。他这样刻意隐瞒他的真实姓名,是怕人们提起他和卢天岚的往事,让我对卢天岚起疑。
他以为,午夜、住院部,不可能有科室和门诊的熟人在,然而七月八日凌晨两点零四分,他正好撞见了循着我留言而来的徐晨。
两点四十四分,比尔离开六病区,下电梯,穿过院子,由后门走出医院,思忖了半晌,决定在卢天岚被怀疑之前,先替她把作案的证据毁去,这样就算将来别人猜到她是凶手,只要她坚决不认,又没有证据,公安也没法定案。于是在那个阴沉的雨夜,他在离医院不远的肇家浜路上打了一辆车,径直来到华行大厦。
比尔是在销毁证据的时候被他当场抓获的,王小山这么说。
他默认了。
二〇〇三年四月,卢天岚与比尔分手之后,曾经对别人说过:“真正爱我的人,就算我杀了人,他都应该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一边,更不用说我们只是在工作上观点有分歧而已。”她当时并没有料到,工作观点上的分歧,比尔不让步,然而当她真的杀了人,比尔却是毫不犹豫袒护她的那个人。直至此刻,她依然不知道,或者故意不想承认。
那个傍晚王小山到得有点晚。直到五点四十五分,他才冲进我的房门。周末的下班高峰,车太堵了,所以他错过了最精彩的情节。当他站在三〇一的客厅中央,警惕地四处观察,卧室书桌前的椅子已经空了,椅子前比尔靠过的那堵墙也是空的。
卢天岚留下了那个装遗书和文件的大信封,让我转交给警察。她在五月十四日的电梯里留下了录像,也在Shisheido卸妆油的瓶子上留下了指纹,但是苏亚的遗书能够解释一切。
在比尔的恳求下,我没有讲出卢天岚代替苏亚去汇洋商厦的那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