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骗集团的党羽出现在交易现场时,被现场埋伏的日法联合宪兵队一网打尽。
他们假借日本某商社的名义,想骗取滞留在印度支那国界的大量援中物资。
集团的主谋是永濑则之。
长期在上海替日本军人和欧美人士当皮条客的永濑,从他在神乐坂料亭当艺伎的妹妹那里得知印度支那有援中物资的情报后,便渡海来到印度支那,打算大干一笔。
英美诸国为了支援国民政府所运送的物资,目前应日本的要求,从火车上卸下,大量滞留在印度支那和中国的国界附近。有大量的汽油、卡车及其他运输车、便携干粮等。如今战局扩大,这些物资价值连城。
要是永濑的诡计得逞,他们应该可以赚取上亿元。
“看来,是出入参谋总部的一名陆军军官,在和艺伎枕边细语时,泄露了我们处理援中物资的情报,给我们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土屋少将摆着张臭脸,忿忿不平地咒骂着。
立正站在办公桌前的高林,别说是点头了,就连看也不敢看一眼。
等候处分。这是高林现在的处境。因为……
永濑想到的诈骗手法委实惊人。他假装参谋总部发出电报,向印度支那下达“移交物资”的指示,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接收物资。
为此,他只需要进行一项作业,那就是制作假的电报。
日本陆军的密码号称“无法解读”,但这世上没有绝对无法解读的密码。如果是为了取得上亿元暴利,绝对值得放手一试。
永濑最先看中的,是留在印度支那的法国人极度颓废的一面。他们的祖国在纳粹德国的闪电攻势下举白旗投降,首都巴黎被德国人的军靴践踏。面对这样的屈辱,当地许多法国人都不能接受。之前在法属印度支那的社会里,法国人鄙视其他人种的程度近乎异常。如今,他们的高傲自尊突然被粉碎,这股反作用力极为强大。当地的法国人中,有人变得自暴自弃。长期在上海和欧美人打交道的永濑,冷静地看出这一切。
永濑先接近在印度支那邮务电信局担任通讯士的雷蒙德。就像先前对高林那样,永濑有一种特殊才能。坦白说,他确实能口吐莲花,而且天生有语言天分。无论对手是谁,只要他有心,便能取得对方的信任。永濑在夜晚接近这名在酒中沉浮的法国人,激起他的自尊心,借此拉拢他。雷蒙德在日本视察团利用印度支那的设备打密码电报时,暗中加以复印,交给永濑。
但从结果来看,他这项尝试进行得并不顺利。
光是盗阅密码电报,终究还是无法破解人称“无法解读”的日本陆军密码。要制作假的密码电报,一定得对照日语写成的通讯文才行。
永濑马上使出对策,那就是……
“你这家伙也真是够可悲的。”土屋少将望着高林,眯起银色细框的圆形眼镜底下的双眼,说道,“被自己迷恋的女人骗得团团转。”
这句残酷的话直刺进高林胸口。
燕。那宛如春燕般顺从、惹人怜爱的燕,是那群被逮捕的诈骗集团的成员之一。
燕其实一点都不爱高林,她真正爱的是永濑。她奉永濑之命,在舞厅主动接近高林,和他一起生活。
目的是找到高林可能会带在身上的日语通讯文——就只是为了这个。尽管她没有半点爱意,却只因这是永濑的命令便委身高林。
燕可能连日来都趁高林外出时查探他的东西,但高林完全遵照上级的指示,从未将通讯电报带回家中。
再这样下去,根本无法解读密码。不久,真正的日本大商社(他们的鼻子特别灵敏,很快便能嗅出哪里有利可图),或许就会私下与军部交涉,拿走那批物资。
焦急的永濑最后决定亲自现身,与高林接触。
这就是那天晚上高林被暴徒袭击的真相。当他被袭击时,永濑出手相救。以此博得他的信任后,假装是军方秘密机关的人,将高林卷入其中,设计让他制作机密电报。
既然不能取得日语的通讯文,那就反过来让对方将自己所写的日语转为密码。在这种情况下,已不需解读密码,只要取得命令他们交出物资的假秘密电报密文即可。
永濑先将假密码电报所需的几个单字分别藏在几份乍看毫无意义的通讯文中,而且还佯装在执行机密任务,刻意使用交换报纸这种神秘兮兮的方法,将通讯文交给高林,让他转成密文。
永濑会通过雷蒙德取得高林打的密码电报,而他早就知道原本的日文内容,这么一来要猜出对应的密文就不是难事了。
当然了,在他假冒陆军少尉的这段时间,要是被接收电报的东京参谋总部怀疑,一切将会前功尽弃。于是,永濑一再叮嘱高林“一定要在通讯结束的暗号发出后再打上机密电报”。高林在打上“通讯结束”的同时,雷蒙德伸手关闭桌下的电源,切断通信线路。
就这样利用分几次取得的密码,永濑假冒陆军参谋总部发了一封假的密码电报,有雷蒙德将它混在真正的密码电报中,交给高林。不知情的高林按照平时的做法解读密码电报后,呈交给土屋少将。也就是今天。
来路不明的跟踪者消失后,高林全力冲回总部。
那名神秘的跟踪者没发出任何脚步声,就这么消失无踪了。思考个中原因的高林,突然想到某件事。
对了,和那时候一样。
被暴徒袭击的那晚,高林确实听见袭击他的人离去的脚步声,但他完全没听到永濑“急忙跑来”的脚步声。
位于红河河岸的那条路,左右分别被河流和仓库的高墙“包夹”,脚下是一路绵延的石板路。永濑总是一身讲究的打扮,脚下还穿着晶亮如镜的皮鞋。如果他真是“急忙跑来”,身为通讯士的高林不可能没听见他的脚步声。
换言之,永濑事先藏在附近某处,看着高林被袭击,然后看准时机慢慢现身,朝他走近。只能如此猜测了。
但永濑为何要这么做?高林如此思索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永濑该不会是假的间谍吧?如果他说的全是谎言……
当他回过神来时,已全力往前疾奔。他抵达总部时,全身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高林要求见土屋少将,说“事态紧急,希望能与将军面谈”。土屋少将闻言,虽然神色平静,但还是看得出来全身为之紧绷。
土屋少将听完他的说明后,只简短地对高林说了一句,“你到其他房间等着。我事后会下达处分指示。”接着马上起身离席,不见踪影。
三个小时后……
土屋少将找来高林,告诉他以永濑为主谋的诈骗集团一行人,出现在他们以假密码电报指示的地点,佯装是日本大商社的人,要求军方交付物资。永濑的伪装相当完美,文件也样样具备,倘若只有管理物资的士兵在场,肯定会听从他们的要求。但就在诈骗集团准备拿走物资时,早已埋伏在现场的日法联合宪兵队现身,将他们一网打尽。逮捕的一行人当中,包括了法属印度支那的通讯士雷蒙德,以及和高林同居的那名年轻女子——燕。
土屋少将以极其开朗的口吻告诉高林事情的始末。
土屋少将先前说的话是否会有什么改变,高林完全无从猜测。
——我事后会下达处分指示。三小时前,他是这么说的。
虽然高林并不知情,但解读伪造的密码电报,并呈交土屋少将,罪行恐怕不轻。不,在这之前,高林被永濑所骗,曾多次替他制作非上级下达的密码电报,并传送给东京的参谋总部(虽然实际上都没送达)。无论土屋少将下达何种处分,他也没有任何怨言。
“制作非上级下达的密文,并加以传送,你这种行为原本应该重罚。”土屋少将表情严肃起来,以严厉的口吻说道。隔了一会儿,他轻咳几声,接着说,“不过,你察觉那群不法之徒想夺取军方物资的阴谋,并于事前通报,这点还是必须给予肯定。多亏有你的通报,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因此,功过相抵,我决定不予追究。”
这意想不到的“处分”,令高林大为惊愕。
土屋少将接着低声道:“但此事绝不能向他人提起。那伪造的密码电报,从没存在过,知道了吗?特别是海军那班人,绝不能让他们知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高林这才明白。
此次事件,是因为作为印度支那视察团核心的陆军,太过相信自己的密码系统,连通信装备也没带,才酿出大祸。海军则是携带了自己的通信设备,如果向他们借用设备,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当然了,陆军与海军之间多年不睦,这也是事实。陆军方面不可能向他们低头恳求。
绝不能向同行的海军那班人公开此事。
这是土屋少将的判断。不过……高林感到纳闷。
的确,正因为高林事前察觉永濑等人的阴谋,并在他们骗取物资前加以逮捕,此次的事件才能当做“从没发生过”。但高林是在三小时前才通报,要组成日法联合宪兵队,并前往执行任务,未免调度得太过完美。
高林认为早在他报告前,便已安排妥当。
到底是谁……蓦然之间,有个词从他脑中闪过。
“D机关……”他还没细想,就已脱口而出。
永濑的妹妹与某名陆军高级军官枕边细语时,从他口中问出的情报,就只有援中物资吗?
当时——
先前永濑在焚烧写有“D机关”的纸条时,流露出一种从未见过的自信神情。倘若陆军内部真有名为D机关的机密谍报机关,那会怎样?就算有人对永濑他们的行为产生怀疑,但D机关这个组织毕竟只有陆军高层中极少部分人才知道,要确认他们现在从事什么任务,得花不少时间——只要趁这段时间夺取物资即可。如果永濑是打了这个主意的话……
他这个想法并非毫无根据。
那名来路不明的跟踪者凭空消失,而且没留下脚步声。托他的福,高林才会怀疑永濑的真实身份。但那人究竟是谁?在逆光下只有短暂一瞥的轮廓,看起来像是常出入于总部的那名当地年轻商人——郜。
如果郜才是真正的D机关成员呢?
永濑说过“间谍不能太过显眼”;还说,“在这里打扮成马贼出身的‘一旗组’最不显眼”。但真要这么说,自称是华侨与泰国人的混血儿,以商人身份完全融入当地人之中的郜,才是真正的“不显眼”。
难道他早已察觉永濑他们的阴谋?会不会其实是他下达指示,联合宪兵队才会在事前便已组织好待命?
不过,真的要派遣宪兵队,需要“有人通报”,高林就是被利用的那颗棋子。为了利用他当通报人,郜调查了永濑和高林接触的情况,让他察觉当中的矛盾。会不会,这才是那场诡异的跟踪事件真正的用意?
“忘了这件事吧。”土屋少将突然从办公桌后趋身向前,把脸凑向高林,以不同于先前的低沉嗓音说道,“D机关根本就不存在。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听到这个称呼的,不过,在你走出房门之前,得忘了它。知道吗?”
正当高林不知如何是好时,土屋少将已缩回身子,靠向椅背。接着他突然以轻松的口吻笑着说道:“不过,换个角度想,这样的结果也不错,不是吗?”
“……也不错?”
“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传出去。我们就快离开了,到时候,这里的女人可能会吵着要钱,或是惹出更大的麻烦来。反正你也没打算带那个女人回日本吧?”
“这个……”高林一时语塞。他是真心爱着燕,但问到是否真有带她回日本的打算……
高林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觉得仿佛有只冰冷的手朝他心口摸了一把。
两周后,留在河内的日本人接获全部撤离的命令。紧接着,日军大举进攻印度支那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