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 top">一
姜侯村是一个处于群山环抱中的闭塞村落,从最近的县城出发,坐公共汽车在山间颠簸半个小时之后,便会在公路边出现一条勉强能通过一辆拖拉机的土路,下车沿着这条土路向山里走,大约两个小时后便能抵达姜侯村了。不过这条土路每逢下雨便会泥泞难行,即使是在平时,路面也总是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因此一般的汽车根本就开不进村。姜侯村的村民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靠着在山间种植梯田为生,生活也总是那样平淡无奇、一成不变。
艾富顺在姜侯村多多少少也算是一个人物,不仅因为他爹曾经当过二十多年的村支书,还因为他家的地是整个村里最多最好的。不过近几年来,艾富顺的风光不再了,村里一个以前一直被他看不起的叫姚健福的穷小子不顾众人反对,借钱把家里的田地通通改建成了鱼塘,几年下来,竟成了村里第一个住进两层洋房的人。艾富顺不禁大为眼红,经过一番合计,他决定也把自家的田地改成鱼塘。
这天,艾富顺正领着一群村民在自家的田头开掘鱼塘。
“我说大哥,以后发财了可别忘了咱们啊。”艾富顺的本家堂弟艾富国一边掘地,一边开着玩笑。
“不会,等大哥我赚了钱,一定给你娶个好媳妇。”艾富顺笑嘻嘻地说。
“艾、艾老四,你、你就成、成天想着娶、娶媳妇吧。”艾富国身边一个黑黝黝的大汉一边笑,一边一巴掌拍到艾富国的背上。这个黑大汉叫张明春,因为口吃,同村的人都叫他“张结巴”。
“你个张结巴,你下手也太重了啊。”艾富国被张明春这一巴掌拍得呲牙咧嘴,大为不满地嚷道。
“哎哟,这地底下有石头,把我的手震得好痛。”正在掘地的张明春突然叫道。
艾富国正想取笑张明春一番,却听见那家伙又叫了起来:“哎,你们快过来看,这下面是什么东西?”
大伙闻言纷纷凑上去一看,只见从刨开的黄土之间隐约露出了几块土砖。
“咦,这地下怎么会有土砖?”艾富国放下锄头,好奇地说。
艾富顺毕竟见过些世面,他皱了皱眉,说:“大家再挖挖,把这块地清出来,看看下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大家一听赶忙拿起锄头,三下五除二把周围的黄土都掘开,只见这层黄土下面竟都细细密密地铺着一层土砖。
“大哥,你说这会不会是一座古墓啊?”艾富国一边挖,一边好奇地问。
艾富顺放下手中的锄头,答非所问地说:“你知道咱们这里为什么叫姜侯村吗?”
艾富国一头雾水地看着艾富顺,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听我爹说,咱们村之所以叫这么个名,是因为三国的时候,蜀国的姜维曾经在咱们村屯过兵。你想想,在三国时代咱们村就是军事要地了,那出两三个古墓有什么奇怪的?依我看,这古墓说不定就是姜维的咧。”艾富顺兴奋地说。
“可是我听村里的张老师讲过三国的故事,说姜维好像是被什么人给杀了的,他的墓怎么会在咱们这里呢?”一个村民探头探脑地说。
艾富顺闻言满脸的不高兴,他大手一挥,粗鲁地说:“我只是说可能是姜维的墓,又没说一定就是姜维的墓,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把砖挖开,咱们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啊。”
一听地底下可能有值钱的玩意,大家顿时来了精神,纷纷操起了手中的农具,甩开胳膊干了起来。这地下虽然铺的是土砖,却也夯得十分结实,众人用锄头砸了半天,也只是在砖面上留下了几处凿痕,奈何不得。不过金钱的诱惑力毕竟十分巨大,艾富国带着几个人飞奔回村取来了开山凿石头用的铁钎、大锤等工具,众人拿了工具,横下一条心都卯足了劲儿向下挖去。这地底下的土砖竟然铺了不止一层,众人满头大汗地忙活了好几个小时,才撬开了一个勉强能容下一人进出的洞口。
艾富国探头向下望去,只见那洞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把手伸进去,只觉得洞里凉飕飕的。这时,一阵阴风袭来,众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一个个都缩头缩脑、畏首畏尾地愣在那里,刚才那满头大汗、热火朝天的劲头早就被扔到爪哇国去了。
“我说,”艾富顺吞了口唾沫,说,“咱们谁下去看一看,弄弄清楚这里面究竟是个啥?”
艾富国看了艾富顺,又看了看身边的张明春,怯生生地说:“大哥,你说这古墓里不会有啥不干净的东西吧?”
艾富顺瞪了艾富国一眼,底气不足地说:“你不懂就别瞎说,咱们这里山好水好,什么时候出过不干净的东西?再说姜维是谁,那可是诸葛武侯的徒弟,大大的忠臣,他老人家镇守过的地方能有不干净的东西吗?我说你们别傻愣着,赶快找个人下去看看啊,我要不是这几天风湿病犯了,我早就下去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下去。这时艾富国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嚷道:“我说张结巴,你平时不是总说你胆子大吗?这下考验你的机会到了,怎么样,敢不敢下去看看?怕是你不敢吧。”
张明春被艾富国这么一将,虽然心里发毛,可是在众人面前却也不好意思说他不敢下去,只得硬起头皮结结巴巴地说:“艾、艾、艾老四你小子别、别、别造谣,谁、谁、谁他妈的不敢、不敢下去了!”
“好,张哥的确是条汉子,兄弟我佩服你。”艾富国闻言连忙对张明春改了称呼,他招呼大家取来一段粗麻绳,牢牢地栓在张明春的腰上,就要把他缒下去。
“等等。”艾富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截碎布头,摸出打火机点燃扔进了洞里。众人探头向下望去,只见那截碎布头在洞底幽幽地烧了一会儿才熄灭。
“火在下面能点燃,说明里面还有氧气,”艾富顺边说边找一根枯树枝,把一块擦汗的碎布撕成几块,缠在树枝上,做成了一个火把递给张明春,“拿着,小心点,要是看见火把熄了,就赶紧拉绳子让我们把你给拽上来。”
张明春接过火把,点了点头,就拽着绳子让众人把他缒了下去。
一见张明春下到了洞底,众人一个个都把头伸得跟鸵鸟似的,凑在洞口朝下望去。可是毕竟洞口太小,张明春下去之后举着火把一转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看见幽幽的火光忽闪忽闪的,好像是夏夜里坟冢间飘忽的鬼火,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众人心神不定的时候,突然从洞底下传来了张明春的一声惨叫,接着艾富国手里的绳子被猛地拉了好几下。众人猛然一惊,不禁都被吓得后退一步,仿佛从洞口里立刻会出现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一样。
“快,把张结巴拉上来!”艾富顺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抢过艾富国手中的麻绳,用力拉了起来。
惊惶不定的众人这才定下心来,赶忙在艾富顺的带领下连拉带拽地把张明春给弄了上来。
只见张明春手中的火把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他面色惨白、双股战栗,好像刚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似的。
“张结巴,快说,你在下面看到什么了?”艾富顺放下手中的麻绳,一把抓过张明春,焦急地问。
“死……死……人,”张明春惊魂不定地看着艾富顺的眼睛,口齿不清地说,“下……下面有……有死人。”
由于张明春惊吓过度,再加上结巴,根本说不清楚下面的情况,而现场众人谁也不敢再下到洞底。于是艾富顺当机立断,让一个村民扶张明春回去休息,艾富顺又派了一个腿脚快的村民跑回村里打电话向县上报告,让上面赶快派人来,剩下的人则手执铁钎、锄头,守在洞口。
<er h3">二
县里接到姜侯村发现古墓的消息后,也不敢怠慢,立刻向市里有关部门做了汇报。市文物局接到报告后立刻派出了以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丁哲蒙为首的一批考古工作者乘车向姜侯村赶去。
由于道路状况太差,因此当考古队抵达姜侯村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五分了。
这时村里的头头脑脑早已守候在洞口边,现任村长叫吴大星,小眼睛、红鼻头,留着两撇稀稀疏疏的八字胡,一见上面派的人来了,连忙抢步上前握住丁哲蒙的手,激动地说:“市里的同志终于来了,这下可好办了,这位领导同志您说咋办咱们就咋办吧,我们全村男女老幼一定全力配合市里领导同志的工作。”
丁哲蒙松开吴大星的手,冷冷地说:“我叫丁哲蒙,不是什么市里来的领导同志,只是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一个研究员——你就是这里的村长吧?”
“是的、是的,我姓吴,叫吴大星,您叫我老吴好了。”吴大星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过他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屁颠屁颠地跟在丁哲蒙的身后。
丁哲蒙大约四十岁上下,表情冷漠,看上去很孤傲的样子。他走到洞口前,俯身向下看了看,然后转身问村长吴大星:“有没有人下去过?”
“刚打开这个洞的时候,村里的张结巴下去过,不过马上就被拉上来了。”吴大星忙不迭地说。
“张结巴?”
“哦,你看我这嘴笨的,平时叫习惯了,他大名叫张明春,据说这小子被拉上来之后都被吓得魔怔了,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下面有死人,您说这不是废话吗,哪个坟头里没有死人?您说是这个道理吧,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说到这里,吴大星咽了口唾沫,眼巴巴地望着丁哲蒙,说,“领导同——哦,不——丁、丁研究员同志,您说这下面究竟有个啥呢,会不会真的是那三国的姜维大将军的墓?”
丁哲蒙斜睨了吴大星一眼,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说:“姜维当年因为图谋复国被杀,身死族灭,尸首早就不知道上哪里去了,现在四川、陕西等地倒是有好几处姜维墓,不过都是后人仰慕姜维而建的衣冠冢,里面又怎么会有死人呢?”
一听下面不可能是姜维墓,村长显得大为遗憾,他垂着头,闷声看着洞口。
“不过那个老乡看见的死人可能是墓里的人殉,从这点上来看,这墓大概也有些年头了。”丁哲蒙出声安慰道。
吴大星显然没有听明白什么是“人殉”,但是一听到专家说这墓应该有些年头,立刻来了精神,眼前一亮,说:“研究员同志,那您赶紧下指示吧,我们全村男女老幼一定配合您的工作啊。”
丁哲蒙点点头,他转身对身后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小张,我先下到里面去看看情况再说吧。”
小张立刻表示要和丁哲蒙一起下去。
“下面的情况还没有探明,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大,两个人下去反而是累赘,再说之前已经有老乡下去过了,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我一个人下去就可以了。”丁哲蒙摆了摆手,说。
见此小张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而是忙着准备工具去了。
丁哲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道:“吴村长,那个下去的老乡现在怎么样了?”
吴大星使劲摇了摇头,说:“正在家里躺着呢,满嘴胡言乱语,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啥,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下面有死人,看来被吓得不轻。这小子平时总是吹自己大胆,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真是个银样蜡枪头的货色。”
丁哲蒙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就扭头去和小张一起准备考古工具了。
不一会儿,丁哲蒙他们就准备停当了,和张明春一样,丁哲蒙的身上也拴了一根长麻绳,只是手里拿的是电筒而不是火把。
这时洞口周围已经聚集起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大家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生怕漏掉了什么,毕竟谁都想知道这古墓里究竟能有什么东西呢。
考古队的人小心翼翼地把丁哲蒙缒下了洞口。艾富顺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也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那个叫什么考古研究员的好像在下面呆了很长的时间,艾富顺显得有些不安了,他急于知道结果。毕竟这个古墓可是在他的指挥下发现的,对此他感到很自豪,更何况这古墓还是在他家的地头上,若是里面真能发掘出什么值钱的宝贝,成立个博物馆啥的,政府从他手里买下这块地时一定会给他丰厚补贴的,因此艾富顺也就显得格外关心了。就在艾富顺胡思乱想之际,身边的堂弟艾富国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激动地说:“大哥你看,他们正要把人拉上来呢。”
闻言艾富顺连忙朝洞口看去,果然发现考古队的人正七手八脚地拉起绳子,把那个下去的研究员给拽上来。只见那个研究员满身灰土,神色异常,身边的考古队员都凑在他身边,他们正小声地商量着什么,村长吴大星站在一旁,脸上的神情也显得很诧异,众人聚在洞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们说得很小声,不过间或还是有几句话顺着风飘进了艾富顺的耳朵里,那个下去的研究员好像在说什么“下面有死人”之类的,村长则在说“报案”什么的。
死人有什么好奇怪的?坟墓里当然会有死人,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那个研究员怎么看都像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为什么要说这样一些奇怪的话呢?艾富顺感到很奇怪,他联想到之前张明春那一脸惊恐的表情和满嘴的胡言乱语,不禁从心头感到一丝凉意,他开始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脑袋一热就下到洞里看个究竟,否则还不知道会碰见什么晦气的东西哩。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下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呢?
艾富国一边搓着手,一边偷眼看着身边的考古队员。这个姓张的小伙子为人倒是很随和,不像那个姓丁的家伙成天板着脸,好像人人都欠他两百块钱似的。
“我说,这段时间可够冷的啊。”艾富国没话找话地说。
“是啊,”小张看了看手表,说,“不过我们只是守上半夜,下半夜守在这里才叫冷呢。”
“你们工作挺辛苦的吧?”
“那是啊,”小张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两支香烟,递给艾富国一支,“不过怎么说呢?也算苦中有乐吧,嘿嘿。”
“那是,”艾富国看了看那黑幽幽的洞口,犹豫了一下,说,“我说,你能给我说说你们那个姓丁的领导究竟在下面发现了什么吗——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心里毛毛的,下午张结巴不是给吓得魔怔了吗?里面不会真的有啥不干净的东西吧?”
小张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说:“别怕,这里面绝对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就凭咱们俩又怎么能看得住呢,你说是吧?”
“那是,那是,”艾富国也跟着笑了笑,可是又不放心地说,“那里面究竟有个啥啊,咋就能把张结巴吓成那样?”
小张苦笑了一下,说:“这下面的确是个古墓,丁副所长说从里面的布局以及一些陪葬品来看,应该是个汉墓,不过墓里有很多白骨,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人殉。”
“什么是人殉啊?”艾富国疑惑地问道。
“人殉就是古代的贵族死了之后,把身边的奴婢或者妻妾杀了陪葬,先秦时代的墓葬里人殉十分普遍,不过汉墓倒是很少见到,也不知道这里面的那些白骨究竟是不是人殉。”小张笑呵呵地说。
“我的妈呀,可真是地主老爷,死了以后还要杀人来陪葬。”艾富国瞠目结舌地说。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真正奇怪的是,”小张突然敛住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在下面还发现了一具尸体。别的尸体,都死了很久,早变成白骨了,身上的衣服也早就烂掉了,可是唯独这具尸体倒还完好无损,身上的衣服也都穿得好好的,虽然尸体已经腐烂得不像样子了,不过看得出来,这绝对不会是古人的尸体,那人死了连一年也不到。”
艾富国吓了一大跳,他面色煞白地说:“那、那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一个现在的死人出现在古墓里?”
小张大笑了起来,他拍拍艾富国的肩膀,说:“别怕,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早就说了嘛,这下面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艾富国怯生生地问道。
“丁副所长在墓室发现了一个盗洞,这个墓已经被人盗过了,这具尸体嘛,估计就是其中一个盗墓贼的,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死在了这里面。因为这人死了没多久,所以我们决定向公安机关报案,明天让公安局派人来先把地下的这具尸体处理了,然后我们才能展开考古工作。为了防止有好奇的村民下到古墓里破坏现场,丁副所长才派我们来守住洞口,这下你放心了吧。”
听到这里,艾富国傻笑了一下,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张结巴那小子也太胆小了啊,看到个死人就被吓成那样。”
小张掐灭手中的烟头,说:“这也不能怪他,憋在古墓里,猛地在一堆白骨里发现一具腐烂的现代人尸体,任谁也会被吓一跳的。”
“那是、那是。”艾富国突然想起了什么,惋惜地说,“可惜这墓已经被盗过了,好东西都没了啊。”
“是啊,”小张叹了口气,说,“不过这也算情理之中的事,俗话说‘十墓九盗’,咱们全国发现了那么多座汉墓,很少有没被盗过的,如果能发现一座没有被盗过的汉墓,那可就是考古学上的大发现了。话又说回来,一般的盗墓贼都是拿一些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墓里的其他陪葬品——比如陶器啦、漆器啦、铜器啦——他们基本不拿,这些东西出土以后也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哩,因此即使墓被盗过,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小的发现。”
艾富国正想说话,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又传来了重物落水的声音。
这古墓处在一个小土包的半腰位置,以这个小土包为界,土包这边是艾富顺家的地,土包那边则是姚健福家的鱼塘,而刚才的那声惨叫正是隔着小土包从姚家的鱼塘那边传来的,好像什么人落水了。
“那边出什么事了?”小张闻声猛地转过头,随即朝土包那边跑了过去,“我过去看看。”
艾富国慌忙丢掉烟头,这时他发现在这黑幽幽的洞口边竟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刚才小张在的时候两个人说着话倒不觉得什么,现在仔细朝四周一瞧,只见地头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在夜色之中看上去竟好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一般,树边低矮的灌木丛在阴风之中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为那鬼影呐喊助威。艾富国觉得自己的后脖根一凉,心里就好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再一看那阴森幽怖的洞口,心里更是惶惶不安,生怕从里面爬出个什么怪物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艾富国打了个冷颤,他猛地想起那洞口下面就躺着好多具尸体,在阴风四起的寒夜里,一个大活人守着一堆死人,光是想想也够吓人的了。艾富国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胆子几乎被吓破,他疑神疑鬼地扫视四周,夜黑如墨,树影憧憧,那黑幽幽的洞口更是鬼气逼人,让人又惊又惧,冷汗直流。
这时,从土包那边传来了小张狼狈的声音:“喂,快到这边来一下,好像有个人掉到鱼塘里淹死了,快过来帮把手!”
艾富国慌忙大声应道:“哎——来——来了——”
带着颤音的喊声划破夜空,艾富国脸色惨白地朝鱼塘方向跑去,慌乱中脚下一个趔趄,虽然没有摔倒,可是却把脚崴了。艾富国痛得直咧嘴,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流了下来,他大口喘着粗气,可是一点用也没有,胸腔里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几乎要让他窒息过去。艾富国使劲喘了几口气,缓过些劲儿来,他一把擦去额上的冷汗,咬咬牙,一瘸一拐地朝鱼塘方向走去。
黑暗中,小张正焦急地站在鱼塘边,他指指前方,说:“你看,那里好像躺着个人,无论我怎么喊,也没反应。”
艾富国抬眼朝鱼塘中望过去,只见鱼塘靠近岸边的一片浅滩中躺着一个黑影,那黑影一动不动,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形。
“一定是有人掉进鱼塘里了,那里水不深,咱们把那人先拖上来。”艾富国一边挽起裤腿一边说,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脚踝处已经肿了起来。
小张也赶忙脱了鞋袜,挽起裤腿,跑了过去。
冰冷的池水刺激着艾富国的神经,他的脑中却一片空白,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搅在一起几乎要让脑袋炸裂,只能一件都不去想。艾富国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黑影前,这时小张已经把那人翻了过来。
即使今晚没有月光,艾富国也能清楚地看到一双因恐惧而睁得大大的失去光泽的眼睛和一张沾满淤泥的狰狞扭曲的面庞。一阵彻骨寒意如触电一般掠过他的身体,艾富国惊恐地发现,这具湿漉漉冷冰冰的尸体正是张明春。
<er h3">三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的时候,三辆警车已经呼啸着开到了姜侯村。从最前面的三菱越野车上跳下来一个长着三角眼、八字眉、略有些龅牙的中年男人,此人正是市刑警队副队长罗培高。
村长吴大星照例守候在村口,一见罗培高跳下车来,忙不迭地上前握住他的手,说:“公安同志,你们终于来了,这下可好办了,这位公安同志您说咋办咱们就咋办吧,我们全村男女老幼一定全力配合公安同志的侦查工作。”
“我叫罗培高,你是这里的村长吧?你以后叫我老罗就行了,”罗培高点点头,然后直奔主题地说,“尸体在哪里?”
吴大星点头哈腰地说:“我是村长吴大星,昨天晚上我已经让乡亲们把尸体停放在死者家里了。”
“那古墓呢?”
“由于考古队的同志吩咐过,所以古墓咱们一直没动啊,还专门派人看着,就等着公安同志们来勘查了。”
“嗯,”罗培高点点头,说,“那我们先去看看昨晚发现的死者吧,那个古墓等听取了考古队同志的意见后再勘查。”
在村长的带领下,众人来到张明春的家。张明春的家很破旧,只有三间土砖房,张明春的大哥、二哥都在外打工,他自己至今尚未娶妻,只是和七十多岁的老母相依为命。
一见罗培高,张母立刻悲不自胜、老泪纵横,罗培高连忙上前握住张母的手,连声说道:“老人家节哀顺变、保重身体,您放心,我们一定彻底调查清楚您儿子的死因,给您一个公道。”
张母早已泣不成声,几乎要晕厥过去,罗培高赶忙示意吴大星把张母搀到别的屋里去休息。这时罗培高身后的祁法医已经上前一步,揭开了盖在张明春尸体上的白布。只见张明春全身泥泞、衣衫凌乱,后脑有一处明显的钝器挫裂伤,手部和面部也有多处擦伤。
罗培高扭头对着身边的刑警黄国勇说道:“你和小赵留下,配合祁法医他们检查尸体,顺便也向邻居们了解一些情况,其他的人先跟我去案发现场。”
吴大星忙带着罗培高等人来到了姚健福家的鱼塘边。这个鱼塘很大,呈正方形,靠近岸边则是一小片浅滩,里面杂乱地长着一些芦苇,尸体正是在那片浅滩里发现的。
路坎大约比鱼塘高出了整整两米,罗培高弯下腰来,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些踩踏拖拽的痕迹,这应该是昨天夜里报案人从鱼塘里把尸体拖上来时的痕迹。
“罗警官,你看,那个古墓就在土包的后面。”吴大星指了指罗培高身后的小土包,说。
罗培高站起身来,朝后看了看,可是土包刚好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吴村长,那座古墓是谁发现的?”
“是张明春挖出来的。”吴大星忙不迭地把昨天艾富顺、张明春他们发现古墓的经过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这时,艾富国和小张已经被村民们叫到这里来了。罗培高看了小张一眼,见他模样斯文,便先问他道:“你就是案发现场的发现人之一吧?我叫罗培高,是负责调查这起案子的警官。”
小张和罗培高握了握手,说:“你好,我叫张慎行,是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副研究员。”
罗培高又和艾富国握了握手,艾富国也连忙紧张兮兮地做了自我介绍。
“你们把昨天晚上的情况再向我介绍一下吧。”
张慎行和艾富国对望了一眼,艾富国示意让小张来讲,于是小张清了清嗓子,把昨晚晚上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你听到惨叫声时,大约是几点钟?”罗培高问张慎行道。
张慎行想了想,说:“大概十一点过五分的样子吧,十一点的时候我看了看表,后来又抽了一支烟,抽完烟没多久就听见惨叫声,这中间大概得有五分钟的样子吧。”
“嗯,你听到惨叫,跑过小山包的时候,除了鱼塘里的黑影,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吗?”
张慎行点了点头,说:“当时我听见惨叫,又听见了落水的声音,就以为是有人走夜路不小心掉进鱼塘里了,所以当我翻过小山包的时候,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鱼塘里,真的没注意到周围还有什么别的人。”
罗培高看了看周围,只见鱼塘边正好有一小片树林,如果那时真有个人躲在树林里,张慎行他们在黑夜里一时半会儿也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那么在听见惨叫之前,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罗培高掏出香烟,散了两支给艾富国和张慎行。
“当时我们正聊着天,根本没注意周围有啥声音。”艾富国一边点烟,一边说。
张慎行也点点头,表示同意艾富国的话。
“你们把张明春的尸体从鱼塘里拖上来之后就到村里报告了村长,是吧?”
“是的。”
“那么从你们离开现场到村长带着大家重新返回这里,大概隔了多长的时间?”
张慎行低头想了想,说:“我想怎么着也得有一刻钟的时间吧?不过我当时很紧张,根本没顾着看表,所以也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到底是多少。”
这时,一个刑警走了过来,示意罗培高过来一下。罗培高跟着那个刑警来到池塘边的树林里,另一个刑警递给罗培高一个物证袋,里面装了一颗碗口大小的石头。
罗培高接过来,只见这颗石头呈不规则状,有一端略尖,有点像一粒扁瓜子,透过塑料袋,能隐约看见这颗石头的尖端上有一点血迹。
“带回去给祁法医,让他和死者后脑的伤口对比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凶器。”罗培高小声说道。
在古墓的洞口边,罗培高见到了丁哲蒙。
一番寒暄之后,罗培高对丁哲蒙说:“这个案子可是十分棘手,说实话,像古墓里出现了一具现代的死尸这样的案子,我还是第一次办,不过我估计像这样的案子,咱们全国也没几起吧。”
丁哲蒙没有答腔。
“对了,这个古墓是哪个朝代的啊?”罗培高问道。
“应该是汉墓,我昨天只是草草地下去看了一下,根据墓室的结构和陪葬品的情况来看,属于西汉中期的墓葬风格。”丁哲蒙面无表情地说。
“呃,西汉中期,大概距现在有多少年啊?”罗培高有些傻乎乎地问。
“大概距现在两千一百年左右吧。”
罗培高咋了咋舌,感慨道:“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古墓了,得好好保护。”
丁哲蒙说:“那还请你们尽快开始勘查吧,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
“好,待会儿我和你一起下去,我检查一下现场情况,拍照存证之后就让人把尸体给抬上来,然后咱们该查案的查案,该考古的考古,你看怎么样?”
“这样最好。”丁哲蒙表示赞同道。
商量妥当之后,罗培高略做准备,便在丁哲蒙的带领下,顺着梯子下到了洞底。墓室里的空气很闷,还有股说不清的怪味道,甚至比尸臭还难闻,虽然隔着一层口罩,罗培高还是觉得很难受。丁哲蒙拿着手电筒照了照四周,对着罗培高介绍道:“这个墓室并不大,一共有三间,这间是主室,主室后面还有两间耳室,大体上整个墓室呈‘品’字状分布……注意,你的脚下就是白骨。”
罗培高闻言连忙收回刚迈起的脚,他拿手电筒朝地下一照,果然在自己的脚边发现了一具白骨。罗培高赶紧又朝墓室四周照了照,一共发现了四具白骨,看起来都像是未成年男性的尸骸。在墓室的正中央,摆着一具体积不小的棺椁,上面描着红漆,还画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动物,除了正中的一条大龙外,其他的罗培高一个也不认识。
“那具尸体在左边的耳室里,那里有个盗洞。”丁哲蒙说着便带着罗培高朝主室后面走去。
罗培高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踩着什么东西。耳室大概只有主室的一半大,里面摆着一些坛坛罐罐的陪葬品,一具已经呈现白骨化的男尸靠墙倒着,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罗培高几乎要晕倒过去。
“这里面通风不好,空气质量太差,咱们得赶快行动,别在下面待太长时间了。”丁哲蒙说。
罗培高点点头。他自认也算是阅尸无数的人了,可是像今天这样浓烈的尸臭,他还是第一次闻到。罗培高暗自庆幸自己戴了口罩,不然要是当场被臭气熏晕过去,那这个脸可就丢大了。
那男尸的面部已经完全腐烂了,有的地方还能看见森森白骨,眼皮和眼球也都没有了,罗培高用手电筒仔细照了照,隐约能发现一些啮齿动物撕咬的痕迹。男尸上身穿着一件深色夹克,下身穿着灰裤子,脚上穿着黑色旅游鞋。衣服很凌乱,上面还有一些破洞,估计这些也都是啮齿动物们的“杰作”。尸体的身上除了衣服外什么也没有,也没发现有什么能证明男尸身份的东西。
罗培高取出照相机,将尸体周围的情况都一一拍下来。
“你看,这里有一个盗洞。”丁哲蒙把手电筒的光柱移向了尸体旁边,只见在尸体旁边的墙壁上,有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这洞似乎是从地面斜着挖下来的。
“不知道这个洞通向哪里?”罗培高说。
丁哲蒙摇摇头,说:“专业的盗墓贼盗完墓后,一般都会把盗洞的入口回填封死,普通人在地面上根本就找不着盗洞的入口。”
罗培高点点头,端着照相机一通猛拍。
等罗培高完成拍照存证的工作后,墓室里的男尸便被运了上去,和张明春的尸体一道准备送去市公安医院做详细的尸检,古墓也正式移交给考古队进行发掘工作。
罗培高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张明春的家,这时祁法医已经完成了初步的尸检工作。
“我在创腔内发现了一些砖石碎屑,经过初步对比和这块石头是一致的,”祁法医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块石头,说,“也就是说死者是被这块石头击中后脑,造成了颅骨凹陷骨折,目前看来,这是唯一的致命伤。”
“死亡时间呢?”
“嗯……”祁法医抬腕看了看表,说,“大致是在昨天晚上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尸体上没发现有厮打搏斗的痕迹,所以我推断死者是被人从后面突然袭击的。不管凶手是谁,我得说这家伙可够狠的。”
“死者的衣服里装了什么东西吗?”
祁法医摇摇头,说:“有一串钥匙,都是开自家门的,裤兜里还有几块零钱,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那就烦劳你先把尸体送回去做详细尸检吧——刚刚我还从古墓里运上来一具,够你忙活一阵子的了。”罗培高笑笑,说。
祁法医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黄国勇呢?”罗培高看了看四周。
“有,我在这儿呢。”黄国勇闻言连忙走了上来。
“邻居的证词调查完了吗?”
“调查完了,根据张明春的邻居们反映,张明春这个人虽然平时好占点小便宜,但是并没有听说他得罪过什么人。他们家在村里也算不上富裕,张明春的大哥张明丰和二哥张明瑞都在广东打工,我已经让村长尽快通知他们回来料理张明春的后事了。”
“知道了,现在我们去问问张明春的母亲吧。”
因为怕张母看见儿子的尸体伤心,乡亲们已经把张母带到了邻居家里。罗培高再次见到张母时,在乡亲们的劝慰下,她的情绪已经稍微稳定了一些。
“老人家,现在我问您一些问题,请您配合我们调查,争取早日抓住杀害您的儿子的凶手,您说好吗?”罗培高大声说。
张母一边抹眼泪一边点点头。
“那么昨天您儿子被人从地头送回家后,一直都在床上躺着?”
“是啊,那孩子不知道见了什么牛鬼蛇神,脸吓得白煞煞的,回来以后就躺在床上。邻家李老三说明春他们发现了一个古墓,这孩子下到了墓里,结果被墓里的妖怪迷了心智,魔怔了。”
“那您儿子回来以后说什么没有?”
张母摇摇头,凄苦地说:“那孩子回来以后只是躺在床上,口中叨叨地说着什么‘墓里有死人’之类的,问他话他也不答,听李老三说这是被妖怪迷了心智,可把我吓坏了,家里老大和老二都在外面做活儿脱不了身,这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一个孤老婆子可怎么办啊!”
“那后来呢?”
“到了天黑的时候,我煮了点稀饭,这孩子勉强吃了点,精神也好些了。后来村长和那个什么考古队的姓丁的领导都到家里来了,看了看孩子。那个姓丁的领导还告诉我,说这孩子是被吓的,不是被什么妖怪迷了心智,只要静养几天就好了。听领导这样说,我才稍微放宽心。领导走了以后,我见孩子已经睡了,也就跟着熄灯睡了,谁知道却出了这样的事,真不知道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遭此报应啊。”
“您睡觉的时候大约是几点啊?”
张母想了想,哽咽着说:“平常我都是十点左右睡觉,昨天倒是没有看表,不过也差不多吧,总是十点钟的样子。”
罗培高点点头,说:“那么您睡了以后,您儿子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您一点都不知道吗?”
张母悔恨地摇摇头,边哭边说:“说来说去都怪我,睡得太死,孩子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早知道是这样,我说什么也不能让那孩子出去啊。”
“您儿子平时都和什么人比较要好啊?”
张母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这孩子平时都忙着家里的农活,就见和村里的艾老四走得比较勤,其他的我也就不知道了。”
罗培高“哦”了一声,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好言抚慰张母一番,便告辞出去了。
话说罗培高刚从张明春家里出来,正好碰上从古墓那里回来的村长吴大星,罗培高连忙叫住吴大星。
“哟,罗警官,您有什么事吗?”吴大星满脸堆笑地说。
“昨天晚上张慎行、艾富国回村来报告在姚家的鱼塘里发现一具尸体的时候,大概是几点钟?”
吴大星扬起脑袋想了想,说:“好像是十一点十五分左右吧,当时我已经睡下了,艾富国跑来敲我们家门,说张结巴淹死在姚健福家的鱼塘里了,我一听,赶忙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中看了一眼钟,也不知道准不准。”
“对了,考古队的丁副所长是住在你家里吗?”罗培高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是啊,这次考古队一共来了八个人,我都分别安排他们住到了村里,我家里因为有一间空房,所以就让丁副所长住我家里了。”
“那昨天晚上艾富国来敲你家门的时候,丁副所长人呢?”
“我起来以后没多久就看见丁副所长也从屋子里出来了,他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就告诉他了,丁副所长一听,就和我一起带着人去鱼塘把张结巴的尸体抬回来了,后来还是丁副所长打电话报的警。”
“嗯,知道了,”罗培高想了想,又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就是你要注意多跟乡亲们宣传宣传政策,发现古墓是一件好事,不过不能让人跟封建迷信什么的扯上关系,否则以后丁副所长他们的工作就比较难做了。”
“好的、好的,”吴大星忙不迭地说,“我以后一定大力宣传党的政策,我们全村……”
罗培高挥手打断吴大星的话:“对了,村长你有事先忙吧,我这儿还有些工作要做,以后还有很多需要烦劳你的地方,到时候还请你多配合。”
“好,您放心,您说咋办咱们就咋办,我们全村男女老幼一定全力配合公安同志的侦查工作……”吴大星唾沫四溅地说道。
罗培高无可奈何地苦笑着。
刑警队在姜侯村忙活将近一天,直到傍晚时分才收队。第二天刑警们在青衣县公安局里召开了第一次侦查会议。姜侯村属于青衣县管辖,按理说发生杀人案应该由青衣县公安局负责侦办,但是县公安局最近因为人事调动的原因人手十分不足,加上局里已经近五年没有侦办过大案了,更何况本案还牵扯到一座汉代古墓的发掘工作,因此在接到报案后县局便向市局做了报告,希望能从市里抽调人手协助侦办此案。市局接到报告后才决定由罗培高带队、抽调市刑警队人手协助青衣县公安局侦办此案。
坐在罗培高身边的正是青衣县公安局负责刑侦工作的副局长李师佟,他是从部队上转业过来的干部,对于刑侦工作还不太熟悉,因此基本上不发表意见,把调查权全交到了罗培高手上。
罗培高倒也乐得如此,在会上决定把汉墓里发现的无名男尸和张明春的命案并案侦查成立专案组,将刑警们分为两队,一队负责调查无名男尸的身份,另一队则负责调查张明春的人际关系以及张明春的命案是否和汉墓有关。
侦查方针定下来之后,刑警们便投入到了紧张的调查工作中去。侦查会议召开后的第三天,那具无名男尸和张明春的尸检报告也出来了。
无名男尸身高一米七左右,年龄在四十岁上下,后脑有一处明显的钝器击伤,导致颅骨凹陷骨折,尸体其余各处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体内也无中毒痕迹,尸体应该是死后才被放进古墓里的,第一案发现场不明。根据尸体的腐烂情况推断,该名男子至少已经死亡六个月了。
张明春的死因被确定为石块击中后脑,导致颅骨凹陷骨折并引起颅内出血死亡,死亡时间确定为案发当晚十点半至十一点十五分之间。
两天后,无名男尸的身份被确定下来了。死者叫贾誉辉,四十二岁,本市人,曾因制造假文物被判诈骗罪入狱五年,其家人于六个月前报案称其失踪。
案件的调查工作初战告捷,专案组的刑警们很高兴,兴奋地投入到进一步的侦查工作中去。可是大家谁也没想到,几天后的一个发现却让整个案件的调查走进了一个异常诡异的迷宫之中。
事情缘起自张慎行的一个电话。却说这日专案组接到了考古队员张慎行从姜侯村汉墓发掘现场打来的电话,说发现一些情况,说不定对案情有帮助,请专案组派人到汉墓发掘现场来。
接到电话后,罗培高带着手下的刑警黄国勇和梁亮迅速赶到了姜侯村,在汉墓的发掘现场见到了正埋头工作的张慎行。
“啊,罗警官,你好。”张慎行刚从汉墓里出来,满头大汗。
“你好,有什么情况呢?”罗培高发现通向汉墓的洞口已经被扩大,电线也被接到了考古现场。
“是这样的,”张慎行擦了擦汗,说,“我发现了汉墓里那个盗洞的入口。”
“哦,在哪里?”罗培高兴奋地问。
张慎行耸耸肩,说:“不过只是理论上的,因为现在那个盗洞的另一半已经不存在了。”
“此话怎讲?”
“那个盗洞挖得十分齐整,并且呈一条斜下的直线直通墓室,一看就知道是专业的盗墓贼所为,”张慎行接过罗培高递过来的香烟,点上,边抽边说,“因此只要能测量出盗洞倾斜的角度,就能大致计算出盗洞的入口在哪里。”
“可是,”罗培高身后的黄国勇打断张慎行的话,说,“盗墓贼为什么不直接在汉墓的顶上挖洞呢,这样不是省事得多吗?”
张慎行笑了笑,说:“汉墓的顶上原本是艾富顺家的菜地,盗墓贼在上面挖洞,只能有一个晚上的行动时间,如果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因此只有采取迂回的办法,从没有人耕种的荒地上挖洞直通汉墓。”
黄国勇点点头。
张慎行抽了口烟,继续说:“这几天我利用业余时间,测量出了盗洞倾斜的角度,也计算出了盗洞入口的理论位置所在。”
“那入口在哪儿?”
张慎行指了指小土包,说:“就在土包那边的鱼塘下面——也就是发现张明春尸体的那个鱼塘底下。我问了问这里的村民,他们说那块地因为土质不好,一直是无人耕种的荒地,直到去年才被村里的姚健福承包下来开掘成了鱼塘,据说当时挖鱼塘的时候的确是挖出了一个洞口,但是村民们没有人敢下去探个究竟,只是草草地把洞口回填了事,现在看起来,那个洞口应该就是盗洞的入口了。”
罗培高点点头,突然他猛地抓住了张慎行的肩膀,紧张地问道:“等等,你说什么?那块地去年就被挖成了鱼塘?”
张慎行被吓了一跳,他怯生生地看着罗培高,说:“是啊……怎么了?”
“那个汉墓里还有其他的盗洞吗?”罗培高问道。
张慎行摇摇头,说:“只有一个盗洞。”
“你确定那个盗洞的入口应该是在鱼塘的底下吗?”罗培高的神情变得很严肃。
张慎行犹豫了一下,说:“理论上来说是没错的。那个鱼塘很大,盗洞如果以那样的倾斜角度通向汉墓,那么无论如何入口也应该在鱼塘下面,否则这个盗洞的工程量可就太大了——再说也没有哪个盗墓贼会做那样不合常理的事啊。”
“你知道那个鱼塘建成的具体时间吗?”罗培高眉头紧皱地问。
张慎行想了想,说:“据吴村长说,好像是去年十月份的事吧——到底怎么了?”
罗培高答非所问地说:“鱼塘是去年十月建成的,也就是说那个盗洞从去年十月起,就已经被封死了,是吧?”
张慎行点点头。
“换言之,从去年十月至今的整整一年零两个月里,就没有任何通路能进到汉墓里了,是吧?”罗培高又问道。
“是的,我们没有发现其他的盗洞,而且汉墓也只被盗过一次。”张慎行肯定地说。
“但是我告诉你,墓里发现的那具男尸是六个月前死亡的,那么问题就来了,”说到这里,罗培高脸上的表情变得哭笑不得,“尸体是怎么被放进汉墓里的呢?”
<er h3">四
(本报讯)近日,在青山县境内的姜侯村发现了一座汉代古墓。
据悉,位于姜侯村的这座汉墓是该村村民艾某于本月十七日在自家地头修建鱼塘时偶然发现的。市文物局接到报告后,立刻派出了以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丁哲蒙为首的一批考古工作者驱车赶往现场进行抢救性发掘。
据现场的考古人员介绍说,在古墓里已经出土了能证明墓主人身份的铜印以及一些陪葬的陶器和漆器,另外,考古人员还在古墓里发现了四具未成年男性的尸骨。据记载,墓主人田寿是汉武帝时的大臣,受封为临江侯,后因牵涉进宫廷政治斗争而被迫自杀,他的四个儿子也因受到牵连而被迫自杀。考古人员说,古墓里发现的四具白骨很可能就是当年和田寿一起自杀的四个儿子。
负责此次考古行动的丁哲蒙副所长遗憾地告诉本报记者,考古人员在古墓内发现了一个盗洞,墓里大量的陪葬品可能已经被盗。据悉,目前在我国已发现的古墓中,被盗的情况十分严重,有的古墓甚至多次被盗,大量的出土文物通过黑市流向海外,这对于我国的考古学研究来说,实在是令人痛心的损失。有关专家为此多次呼吁相关部门应该加大力度保护地下文物,因为这些文物不仅仅是祖先留给我们的珍贵遗产,同时也是不可再生的宝贵文化资源,保护我国的地下文物是每个中国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
杜撰放下报纸,似笑非笑地对罗培高说:“你是说,在密封的古墓里,凭空多出了一具男尸,是吧?”
罗培高皱皱眉,无可奈何地说:“也可以这么说吧,案件的调查的确是在这里卡壳的,对此我毫无头绪。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呢?”
杜撰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睡袍,懒洋洋地坐在书柜前的沙发上,两条腿舒服地翘在书桌边缘。他搔了搔蓬乱的头发,伸手从书柜上抽下几本书,口中念念有词地说:“让我们来看看这个田寿是什么人——他在《汉书》里没有传,查他还得费一番功夫呢。”
罗培高没有搭腔,他对杜撰这种答非所问的习惯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径自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抽了起来。杜撰则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书,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沙沙的翻书声。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杜撰兴奋地叫了一声:“哈,找到了,‘征和二年(汉武帝征和二年即公元前91年)九月,寿坐太子巫蛊事,自杀,其四子年少,惧以罪为吏所执诛,皆饮药自杀,国除’,这倒霉家伙,估计是站错队了。”
罗培高抖抖烟灰,好奇地说:“那个叫田寿的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什么是‘太子巫蛊事’?”
杜撰放下书,说:“所谓‘巫蛊之术’,就是把木人偶埋在地下,用以诅咒别人的邪术。汉武帝晚年多病,怀疑别人用巫蛊术诅咒自己,于是大兴牢狱,从后宫妃嫔到宗室大臣,诛杀了数百人。征和二年,汉武帝的宠臣江充因为和太子刘据有仇,就诬告太子用巫蛊术诅咒皇帝,并在东宫里挖出了木人偶。太子十分害怕,听从了少傅石德的建议,派人诈称武帝使者捕杀江充等人。住在长安城外甘泉宫的武帝得知消息后怀疑太子造反,派丞相刘屈发兵收捕太子,太子举兵抗拒,两军在长安城内大战五日,死者数万,血流成河。太子兵败逃亡,他的母亲皇后卫子夫——也就是抗击匈奴的大将军卫青的姐姐——被迫自杀。后来太子被官吏追捕,畏罪自杀,两个皇孙也一并遇害。到了征和三年,太子的冤案逐渐水落石出,武帝十分后悔,诛杀了江充三族,后来丞相刘屈也因为被人告发用巫蛊术诅咒皇帝而腰斩于市,其妻也被枭首。这前前后后的政治斗争使数万人失去了生命,历史上称之为‘巫蛊之祸’,也就是书上所说的‘太子巫蛊事’。这个临江侯田寿因为和太子有牵连,在太子兵败后被迫自杀,他的四个年幼的儿子也因为惧怕被捕而服毒自杀,封爵和封地都被收回了。”
罗培高摇了摇头,喃喃地说:“真是乱死了。”
“谁说不是呢?”杜撰晃晃脑袋,说,“说到这个巫蛊术的历史渊源,可是非常有趣的,嗯,我记得以前看过一篇相关的论文,我找找看——”
说着杜撰就要站起身来,罗培高慌忙出言打断他:“哦,不用了,咱们还是改天再讨论巫蛊术的事情吧,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件棘手的案子。”
杜撰闻言又重新坐下,他点点头,有些扫兴地说:“好吧,改天我再给你详细介绍巫蛊术的一些情况,我保证你会对它感兴趣的。嗯,案子的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现在我需要到姜侯村去实地考察一下,有些情况——”
这时罗培高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电话:“喂,我是罗培高……嗯……什么?!你马上通知青衣县公安局的李副局长……嗯……让他派人去姜侯村……我马上赶过来!好,就这样。”
放下电话,罗培高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急急忙忙站起身来,对杜撰说:“快,把衣服换上,咱们现在就去姜侯村。”
“出了什么事?”杜撰问。
“姜侯村的村民说张明春是因为擅自掘开古墓,得罪了墓主人才被咒死的,古墓里发现的那具男尸也是因为擅闯古墓而丧命,现在村民们聚众闹事,要求考古队停止挖掘,把古墓给重新填回去——这不成心添乱吗?”罗培高气鼓鼓地说,“我早就跟村长吴大星说了,要他多做村民的思想工作,不要让封建迷信思想大行其道,这下可好了,全乱套了——喂,你换衣服换快点,我这都火烧眉毛了,咱们得尽快赶去姜侯村。”
“好的,马上——妈的,我那根手杖不知道放哪儿去了。”从隔壁卧室里传来杜撰翻箱倒柜的声音。
“你带着你那根烧火棍做什么?”罗培高一边开车,一边问。
杜撰不满地抗议道:“什么烧火棍?这是我在峨嵋山旅游的时候带回来的罗汉杖,是用大凉山罗汉竹做的——”
“好吧,不管这玩意儿叫什么,你带它有什么用?”罗培高咆哮道。
“到乡下地方,有个手杖总是方便很多,”杜撰晃晃脑袋,用极端严肃的口吻说,“乡下地方大家总喜欢把鸡敞养在外面,天哪!想想看,路上到处都是那些脏兮兮的愚蠢而可怕的大鸟,不带手杖怎么行?”
罗培高白了杜撰一眼,嘟嘟囔囔地说:“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这么个毛病,别的东西都不怕,独独怕鸡,鸡分明就是一种很温顺的家禽嘛——”
<er h3">五
“好,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吧。”杜撰打断罗培高的话,这时罗培高的三菱越野车即将驶进姜侯村。
“你到哪里去?”罗培高一踩刹车,闷声闷气地问道。
“我自己到村里看看,调查一些情况,”杜撰跳下车,挥舞着手杖,说,“随后会去和你会合,如果运气好的话,我想今天应该能解决问题。”
罗培高有些诧异地看着杜撰,说:“你是说今天就能破案?”
杜撰用手杖戳着地面,字斟句酌地说:“如果运气好的话……嗯……是的,好了,你快走吧,先把村民们的思想工作做好,我调查清楚后自然会去找你的。”
罗培高将信将疑地看了杜撰一眼,然后发动汽车,呼啸而去。杜撰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风衣,裹着黑色围巾,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着村子里走去。
“喂,你是谁?”
杜撰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年轻人正警惕地看着他。
“我叫杜撰,是和罗培高副队长一起来的,”杜撰笑了笑,说,“我是在查案。”
“哦,你也是警察?”年轻人走近一步,上下打量了杜撰一番。
“不是,”杜撰想了想,说,“我算是业余侦探吧,警察的特别顾问,哈哈。”
“哦,那不是和福尔摩斯差不多吗?我原来以为这样的人只有小说上才有呢,”年轻人也笑了笑,伸出手来,“我叫张慎行,是考古队的。”
杜撰和他握了握手,说:“我知道你,你就是张明春命案现场的发现人之一吧?”
“是的。挺棘手的案子吧?我看警察都查好几天了,也没啥头绪,”张慎行冲杜撰挤挤眼睛,说,“不然他们也不会把你这个特别顾问叫来啊。”
杜撰抓抓满头乱发,说:“的确是这样。不过在我看来,这案子挺简单的……嗯……几乎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是吗?”张慎行有些不相信地说,“别的先不说,你知道凶手是怎么把那具尸体放进古墓里的吗?要知道,当那家伙死的时候,古墓可以说是处在一种密封的状态下的,侦探小说上是怎么说的来着……嗯……”
“密室杀人。”
“啊,对,密室杀人,”张慎行拍了拍手,说,“你说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嘛,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向大家解释的,现在还是不是时候。”杜撰挥了挥手杖,说,“你怎么在这里,不用去考古现场吗?”
张慎行耸耸肩,说:“村民们都跑去古墓那里,又是磕头又是烧香的,说我们挖墓惊动了神灵,会给村子里带来灾难,现在丁副所长正在那边做工作呢,听说还准备从县里调来武警维持秩序,反正我看这一时半会儿是不要想开工了,所以就出来瞎转转。”
杜撰点点头,说:“那倒也好,我正需要一个向导呢。怎么样,你不介意给我带带路吧?”
“行啊,没问题。”张慎行爽快地说。
“我们先去村长家看看。”杜撰说。
“好。”张慎行转身带着杜撰朝村子里走去。
“对了,村长家养狗了没有?”走着走着,杜撰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张慎行一愣,说:“养了,乡下地方几乎每家都会养狗的吧,村长家养的是一条黑色的土狗,只要生人一走近就会狂吠一通,看起来很凶悍的样子呢——丁副所长刚住到村长家的时候还差点被那条狗咬了。”
杜撰缩了缩脖子。
“别怕,现在狗都拴起来了,咬不了人的,”张慎行笑笑,说,“啊,到了,这里就是村长家了。”
村长家是一个独立的小院,房子呈“冂”字布局,围墙不高,院子杂乱地堆着很多东西,一条健壮的黑狗正冲着杜撰他们狂吠,脖子上的铁链绷得紧紧的。
“吴嫂在吗?”张慎行冲着屋里喊道。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粗壮的农村妇女走了出来,一见是张慎行便笑着打招呼道:“哟,是小张啊,来,里面坐,这位是……”
张慎行忙做了介绍,一听杜撰是来查案的,吴嫂显得有些紧张,她将二人迎进屋里,又忙着端水泡茶。
“考古队的丁副所长住在哪间房啊?”一番寒暄之后,杜撰问。
“就住在东厢的那间房里。”吴嫂说。
“村长现在还在古墓那边吧?这事闹得够呛啊。”杜撰喝了一口茶,说。
“可不是嘛,我家里的不要我乱说,可要我说啊,这就是挖墓惊了神灵——小张别见怪,我也不是在说你——这神仙一生气,就要给咱们村降下灾祸呢。你想想啊,那张结巴下午刚挖出了古墓,晚上就掉进鱼塘里死了,还有那古墓里发现的死人——听说古墓的洞口是被封死了的,怎么会凭空多出一具尸体来?这就是神仙降罪的证据咧。我家里的回来告诉我,说考古队的丁副所长说了,那墓主人是古代的大臣,因为搞巫术被皇帝杀了,你想想啊,那古人可是会法术的咧,咱们惊扰了他的坟墓,他怎么会不报复呢?我看啊,还是早些把墓给填回去,再请庙里的和尚来做一场法事,咱们村或许才能保住平安呢。”吴嫂一脸认真地说。
张慎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看了杜撰一眼。
“对了,那天晚上你们大概是几点钟睡觉的?”对于吴嫂的话,杜撰不置可否。
“我想想,”吴嫂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好像九点多钟就睡了吧,我们俩平时都睡得挺早的。”
“那丁副所长呢,他是多久睡的?”
吴嫂眯起眼睛想了想,说:“他也是那个时候睡的吧,哎呀,我也记不太清楚了,这都好几天前的事了。”
“啊,对了,”杜撰突然站起来,说,“能借你家的厕所用用吗?”
吴嫂指了指后面,说:“就在后面猪圈边。”
话音未落,杜撰便抓起手杖冲了出去。
看着杜撰出去后,吴嫂神秘兮兮地凑近张慎行,疑惑地说:“喂,这个年轻人没毛病吧?”
杜撰从厕所回来后,便拉着张慎行要走,吴嫂送他们到了院门口。
“啊,对了,”走到门口时,杜撰突然回头问吴嫂,“那天晚上你们睡下后,有没有听见狗叫?”
吴嫂一怔,想了想,说:“好像隐约听见一阵狗叫,怎么啦?”
“没什么。”杜撰心满意足地挥挥手,告别了吴嫂。
“现在到哪里?”从村长家里出来后,张慎行问道。
“去古墓那边吧。我猜罗培高他们在那里肯定已经焦头烂额了。”杜撰漫不经心地说。
走了一会儿,杜撰又说:“对了,你给我说说那天晚上你们来敲村长家门时村长和丁副所长身上的穿着。”
张慎行看了杜撰一眼,有些犹豫地说:“嗯,让我好好想想,村长披着一件军大衣,穿着一条深蓝色的裤子,脚上却趿着一双女人穿的红拖鞋,现在想想真是好笑,一定是村长慌乱中穿错了;至于丁副所长嘛,穿着他那件鼠灰色的外套,深色的西裤,脚上穿着皮鞋……哦,不,应该是那双黑色的旅游鞋。”
“你观察得挺仔细的嘛。”杜撰满意地说。
“可是,他们穿什么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张慎行疑惑地问。
“当然有关系了,”杜撰挥舞着手杖,兴奋地说,“而且是大有关系。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er h3">六
罗培高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抽上,不耐烦地说:“我已经说了多少次了!关于地下文物的出土发掘,国家是有相关政策的,有个《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你知道吗?我告诉你,你们这么做可是违法的。”
“我说,能不能先让乡亲们都回去,大家围在这里烧香跪拜的也不是个事儿,”丁哲蒙漠然地说,“考古发掘的事,咱们暂时先停下来,有事好商量嘛。”
“对、对、对,”吴大星连忙说,“艾老大,你可不能跟政府对着干啊,这样咱们村对组织上可没法交待。”
“咱们村?我看是你没法向上面交待吧。”艾富顺斜乜了吴大星一眼,冷冷地说。
吴大星脸涨得通红,他气急败坏地吼道:“艾富顺,你别仗着你老子当过几年村支书就瞧不起别人,我告诉你,现在这个村的村长是我,你小子放老实点,跟政府对着干,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罗培高一把拉住吴大星,示意他冷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现在墓已经挖开了,惊扰了神灵,给村里带来了灾祸,这又怎么算呢?”艾富顺说。
“你倒是说说看,神灵到底给村子里带来了什么灾祸?”罗培高铁青着脸说。
“张结巴不是死了吗?那天我们几个人一起把墓挖开,那墓主人的在天之灵一定给我们下了咒,张结巴因为第一个下到墓里,所以先死。要不了几天,我们几个也会遭殃。”艾富顺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张明春是被谋杀的,可不是什么神灵下的咒。”罗培高说。
“那么古墓里发现的那具尸体又怎么说?”艾富顺反驳道,“如果不是神灵施法,那具尸体怎么会出现在古墓里,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啊。”
“……”罗培高一时语塞。
在古墓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很多村民,他们有的一脸惊惶地对着古墓磕头跪拜,有的则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小土包上艾富顺和罗培高他们的谈判,也有的一脸漠然完全的看客架势。黄国勇正带着几个青衣县公安局的民警努力维持着秩序。
这时杜撰挥舞着手杖,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张慎行跟在他身后,不过刻意和杜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免别人误会他俩是一块的。
黄国勇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走过来,打个招呼。
“你们罗队呢?”杜撰问。
黄国勇朝土包方向努了努嘴。
杜撰点点头,对着黄国勇耳语一阵,黄国勇会意离去。
“你怎么才来,到哪儿去了?”罗培高看见杜撰走过来,便厉声吼道。
“不是说了吗?去调查一些情况。”杜撰不耐烦地用手杖戳着地面,“你这里怎么样呢,有什么进展没有?”
罗培高苦闷地摇摇头,这时他发现其余的三人都疑惑地打量着杜撰,便介绍道:“这位是杜撰,是我请来协助我们调查的。”
丁哲蒙有些意外地和杜撰握了握手,说:“你就是警察请来的特别顾问?嗯……想不到你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什么退休的老刑侦专家呢。”
杜撰粗暴地挥了挥手,说:“这个案子用不了什么刑侦专家,我一个人就能解决了。”
“是吗?”丁哲蒙冷冷地说,“我看不一定吧。”
杜撰“呵呵”一笑,突然他毫无征兆地上前一步,对着古墓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大声喊道:“乡亲们,大家听我说,张明春的死并不是什么神灵诅咒的结果,张明春是被人谋杀的,至于古墓里出现的那具尸体嘛,也是凶手巧妙安排的结果,和什么神灵诅咒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家请站近一点,我马上就会给大家详细解释整个案件的真相。”
“喂,”罗培高凑到杜撰耳边,小声地说,“你有把握吗?要是弄砸了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杜撰摆摆手,说:“现在情况这么糟,也只有当众公布案情一条办法了,行不行都得试一试啊。”
罗培高点点头,退在一旁。
杜撰清清嗓子,摆出演讲的架势:“这件案子乍看起来诡异万分——张明春的命案姑且不论,贾誉辉的尸体是如何被放进古墓里的,这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可是只要轻轻地捅破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真相就在眼前,一切都显得昭然若揭。”
“那么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究竟是什么呢?”杜撰扬扬眉毛,他停了下来,快速扫了一眼底下的听众,然后满意地继续讲下去,“那就是凶手为什么要把贾誉辉的尸体放进古墓里。在经济学里,有一条铁一般的法则——人们总是在最低成本下达到预期目的,也就是说,如果有人选择了成本较高的做法,那么这个人则必然有着非如此不可的理由。真理总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在本案里也是如此,凶手把贾誉辉的尸体放进古墓,也必然有着凶手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这话怎么说?”张慎行疑惑地问。
“贾誉辉曾经因为制造假文物被关进大牢,他本人也和一些文物走私团伙有牵连,因此如果在古墓里发现了他的尸体,那么公安机关很有可能认为他是在盗墓团伙内部的火拼中被杀的——即使是查出他是死后被人移尸到古墓里,这个推理依然成立。”
“这么说来,那个贾誉辉不是被犯罪团伙杀的?”丁哲蒙说。
“当然不是,这只是凶手的一个烟雾弹而已,”杜撰抓抓头发,说,“盗墓一般都是团伙作案,凶手正是要千方百计地让人们相信贾誉辉的死和一个犯罪团伙有关,其实从头到尾凶手一直只有一个人。”
“凶手到底是谁?”罗培高有些不耐烦了。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杜撰举起手杖,说,“首先,凶手只有一个人;其次,在我们之中,也只有一个人能够完成移尸古墓的行动。”
大家的视线随着杜撰的手杖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
“没错,凶手就是你,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丁哲蒙。”杜撰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哼!”丁哲蒙冷冷地说,“简直荒谬至极。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你倒说说,我是怎么把贾誉辉的尸体放进古墓里的?”
杜撰晃晃脑袋,说:“我们已经知道,贾誉辉大约在六个月前被杀害,而早在去年十月——也就是距现在整整一年零两个月前——古墓通向外界唯一的出口就已经被封死了,这在期间尸体是不可能放进古墓里的。因此从逻辑上说,只存在着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尸体其实是在古墓打开后才被放进去的。”
“可是张明春下去的时候的确发现了尸体啊。”张慎行说。
“对,张明春下去的时候的确是发现了尸体,可是他看见的并不是贾誉辉的尸体,而只是墓室中的那四具白骨而已。”杜撰眨眨眼睛,说,“仔细想想,张明春从头到尾只是说在墓室里发现了‘死人’,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死人’便被杀了,而明确告诉我们墓室里有四具白骨和一具现代人尸体的正是丁哲蒙自己。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凶手要杀死张明春,绝对不是因为张明春打扰了什么逝者的安宁之类,而是凶手为了圆谎,必须要杀人灭口。”
“你是说,当丁……丁哲蒙下去的时候,墓室里并没有贾誉辉的尸体吗?”张慎行惊异地说。
“正是,”杜撰看着丁哲蒙的眼睛,若有所思地说,“这真是一项大胆的计划,不过幸运的是,它成功了,不是吗?”
丁哲蒙用冷漠的眼神回应杜撰,他不置一词。
“现在让我来说说整件事情的前后经过吧,当然,有的地方是出自我个人的推断,可能会与事实不同,不过这些毕竟无关大局。”杜撰神气活现地摆摆手,说,“首先是六个月前,你和贾誉辉之间发生龃龉——发生龃龉的原因我并不清楚,但结果是你杀了贾誉辉。我想,当时的犯罪现场应该就在这附近吧?杀人之后,你迅速冷静下来,把尸体拖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埋起来。”
“六个月过去了,贾誉辉的尸体并没有被人找到,你大概以为从此以后就天下太平了,可是从姜侯村传来的消息却让你惊出了一身冷汗,村民们在开掘鱼塘时发现了一座古墓,而那座古墓就距离你的藏尸地点不远。”
“这里发现了古墓,以后说不定还会开设博物馆,那么这附近肯定会大兴土木,尸体藏在这里迟早都有被发现的危险。我们知道,凶手一般在第一现场总是会留下很多痕迹,你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你必须要转移尸体,可是要转移到哪里呢?你带着这个问题忧心忡忡地赶到了姜侯村。可是现场的情况却让你看到了希望,你在古墓里发现了白骨和盗洞,而在下去之前又得知最先下去的那个村民被吓糊涂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嚷着‘下面有死人’,你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你已经拟定好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杜撰停了停,说:“上来之后,你告诉众人,说在下面发现了一具现代人的尸体,并且怀疑这是盗墓贼的尸体,要考古队暂时封锁洞口,等待警察来处理这件事情。从村长的口中你得知张明春家里只有一个眼花耳聋的老娘,因此你不怕张明春会说漏嘴。从古墓里上来之后,你就去看了张明春,我不知道你具体对他说了什么,不过大致是给他一番好处要他顺着你的话说,并且让张明春在晚上到鱼塘边来。张明春是个喜欢贪小便宜的人,见你这么说,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并不知道此刻你已经动了杀心。”
“当天晚上,丁哲蒙趁村长夫妇睡下之后偷溜了出去。对了,我在村长家的时候特意问了问,村长老婆告诉我,他们睡下之后曾经听见狗叫,我想那应该是你偷溜出去的时候惊动了村长家的狗吧。”杜撰冲张慎行挤挤眼睛,说。
“你先到原来的藏尸处,挖出了贾誉辉的尸体,把尸体带到了古墓边的树林里藏了起来,然后你悄无声息地回到鱼塘边。这时张明春已经在鱼塘那里等候多时了,而土包另一边的张慎行和艾富国对此毫无察觉。”
“时机转瞬即逝,你必须牢牢把握,任何一丁点儿失误都可能导致全盘的失败,”杜撰挥舞手杖做了个击打的动作,“你用拾来的石块干净利索地结果了毫无戒备的张明春,然后把他的尸体推进鱼塘——你故意弄出声响让土包那边的张慎行和艾富国听见。张慎行和艾富国果然中计,双双离开了古墓的入口。”
“你再次穿过树林,回到古墓这边,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你把贾誉辉的尸体放进古墓里,然后抄近路迅速返回村子里。当张慎行和艾富国大敲村长家门的时候,我想你正从后墙翻进村长家的院子,然后从后窗回到屋子里,再装作刚刚被吵醒的样子从门口出去。顺便说一下,我今天特意看了看村长家的后墙,墙边有个木材堆,正好可以踩在上面翻墙而过,容易得很。我试了试,在这根手杖的帮助下即使是身手如我这般笨拙的人也顺利地翻上了墙顶,当然了,我恐高,没敢往下跳,只好原路返回,不过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你的计划的确不错,古墓里有一个盗洞,又发现了一个和文物走私团伙有牵连的死者,那么警察一定会把注意力转向团伙犯罪。可是毕竟人算不如天算,计划再好也是有破绽的。”
“首先是你那天晚上的穿着,当张慎行和艾富国敲开村长家门的时候,村长刚刚睡醒,慌乱中则穿错了拖鞋。试想一下,一般人半夜被人敲门,都是趿着拖鞋先开门再说,而你却连袜子、旅游鞋一起穿得整整齐齐的才走出来,这不是很奇怪吗?就算讲究仪表,也不会讲究到这个份上吧,更何况敲门的人还有非常紧急的情况。这说明你当时根本就没睡,而是一直穿着衣服,因为那个时候你刚刚气喘吁吁地从后院翻墙进来。”
“更糟糕的是,你怎么也没有想到,古墓里的那个盗洞早在一年前便被封死了,于是你的所作所为竟然稀里糊涂地成为了一起不可能犯罪。你索性便在村子里大造舆论,告诉村民说墓主人是因为诅咒皇帝才被杀的,让迷信的村民们相信这一切都是神灵降下的灾祸,企图以此干扰警方的调查工作,”杜撰得意洋洋地用食指敲了敲自己那长满乱草的脑袋,说,“不过幸好我及时出现,不然还差点让你蒙混过关,哈哈哈。”
丁哲蒙像看小丑似的看着杜撰,不为所动地说:“你说我是凶手,你到底有什么证据没有?”
“哼,”杜撰不屑地撇撇嘴,说,“逻辑,只有逻辑才是我追求的目标,我的工作就是给整个事情一个最合乎逻辑的解释,现在我完成了我的工作,至于搜集罪证嘛,自然有罗培高警官和他手下那些训练有素的刑警们。既然我已经给他们指明了调查的方向,难道你真的自信到相信自己的犯罪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吗?”
这时黄国勇提着一件鼠灰色的外套走了过来,他对杜撰点点头,说:“我已经照你说的,彻底搜查了丁哲蒙的随身行李,在这件衣服上找到了这个。”
“你们看,”黄国勇指了指外套下摆一处绿豆大小的污渍,说,“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点血污,不过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我可是费劲找了老半天才发现的。这块血污虽然小,不过也足够化验用的了。”
杜撰满意地挥挥手杖,说:“你看,只要指出了正确的方向,咱们的公安干警搜集罪证的效率可是很高的咧。”
丁哲蒙突然扑上来——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他十指握拳,抡圆了胳膊结结实实地给了杜撰一下。
“你这个该死的讨厌鬼!”
<er h3">尾声
杜撰一脸委屈地坐在沙发上,他的熊猫眼圈正好和身上那件长睡袍的颜色一模一样,这实在让罗培高忍俊不禁。
“笑你个头啊!”杜撰气鼓鼓地抓着头发,说,“我不激将他,他能失态承认自己的罪行吗?我这可是为了正义事业而牺牲,你严肃点儿。”
“好、好、好,算你为正义事业而牺牲总行了吧。”罗培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喂,说正经的,这案子已经彻底了结了吧?”杜撰郁闷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一边信手乱翻,一边问。
“丁哲蒙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现在案子已经移交检察院了,过段时间就会提起公诉。”罗培高好容易止住笑,他连忙喝了口水,继续说,“以前贾誉辉曾经借助丁哲蒙的渠道把一些盗墓团伙盗来的文物转手卖出去,当然丁哲蒙为此也收了贾誉辉不少好处。后来贾誉辉被捕入狱,二人便失去了联系。几年之后贾誉辉出狱了,他找到丁哲蒙,要丁哲蒙继续帮他出手黑货,丁哲蒙不干,贾誉辉就以昔日的罪证相威胁,丁哲蒙情急之下便杀了贾誉辉灭口。”
杜撰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继续翻着书。
“你在看什么?”罗培高好奇地问。
“《秦汉史论文汇编》,这里面有篇《论西汉巫蛊术之历史渊源》的论文,”杜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说到巫蛊术,上次我还没说完呢,话说这西汉的巫蛊术呢……”
“啊,对了,我要回队里去了,待会儿还有个会要开,时间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