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原车站真是人潮拥挤。虽然分不清楚谁是本地人多谁是游客。但是,各有所归的人们,却都在拥挤之中擦肩而过或是打个照面。
不管是白色系列的车站建筑,或者是因白衬衫和阳伞而显的异常混乱的车站,在灿烂的阳光下都显出一种纯都市的景象。尽管如此多迫近眼前的箱根群山,让人有在旅途中的感觉。
因为在剪票口附近,人非常多,为了不想露面,于是新田和初子决定站在车站前的中央地带来等待裕一郎。
从十一点到三点之间,在小田原车站停靠的下行列车,一共有十九班次之多。这中间包括一班新宿直达小田原的特别车次,以及十班次的快车。除掉这些班车,裕一郎可能搭乘的,就只剩下八个班次的车子了。
所以,只要以大约一小时二班车的比例,在小田原站上车的人群中搜寻裕一郎的影子就可以了。这真是个漫长的等待。过了十二点,疲倦早已使得新田和初子二人的眼神变得迟钝了。
“或许就要回来了,裕一郎…”当车站的时钟指着一点三十分的时候,已经不耐烦的初子说道。
“你是这么听说,才来的吧!”
“会不会看溜了?”
“不知道……”
“他也不可能只出现在小田原车站啊!”
“那太没道理了吧!”
“我想,还是到裕一郎的家去找他比较好。”女人一焦急,往往是不晓得结果如何就发牢骚。
新田也不喜欢在这里浪费时间,他觉得总得想个什么办法才行。因此,听了初子的牢骚之后,就更加厌烦。
初子随即绽开了她因焦急而发红的脸,现出一种愚蠢的笑容说道:“你生气也没办法……”初子用折得小小的手帕擦着她的脖子,好似有生命般的汗珠,沿着初子的发际冒了出来。
“你不觉得,我们对于工作太过份忠实了?”
“……”
“就算是警察,也认为事情已经解决了。搜查本部也解散了。我们照着警察所调查的,向公司报告不就好了?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必苦苦地等在这里了。”
“我是自己想做的,至于你,如果那么想的话,就那么吧!”
“这样不可以。”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
“是为了对我的一种对抗意识?”
“也有那么一点,不过,也不完全是,我……”初子的表情变得很奇妙,眼睛垂下,嘴角颤动,好象要哭出来的样子,新田却觉得那是初子故意装出来的表情。
“鲇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一定要追究到底。我要把那个你很感兴趣的女人鲇子……”
“是对鲇子的对抗意识?”新田笑也不笑地说。
“可能是嫉妒吧!,我不知道是不是值得为你而嫉妒,不过……人好象都喜欢做一些无聊的事。”初子的声音逐渐低下,语尾简直就是在自言自语。
在往轻井泽的列车中,和新田谈过话的北海道男子,却也曾说过那种话。在新田的脑海中浮观出雾气迷漫的碓冰岬。但是,新田的视线仍然紧盯住车站的入口处。就在此时,一个似曾相识,易患肺病体质的男人的脸映入了新田的眼中。
“来了唷……”新田面无表情,自顾自地说。
裕一郎似乎是搭乘二点到达小田原,随后便开往沼津的电车来的。他穿着绿色的运动开领衬衫,两手浅插在裤子的口袋中。一点也没有不安稳的表情。看他的正面,只有—种要回家的淡泊的表情。
“最好不要让他发现我们是在这儿等他的。”新田以非常自然的,脚步对着裕一郎走过去。于是就变成在裕一郎走过的直线上,新田和初子正好斜斜地和他交叉的情况。
“呀!”在距离不到二公尺的地方,新田叫了一声。而先停住脚步的是裕一郎。
“啊!”裕一郎在一阵迷惑之后,随即现出女性一般温柔的微笑。
“你又到真鹤来了吗?”
“唉呀,这样正好,以前我就想和你见见面的。”新田一边回头看初子,一边说着。
“有什么事吗?”
“实在是为了保险金的支付准备,有一些资料非整理不可……今天,是为了要收集和警方调查有关的资料,才到真鹤来的。”新田信口开河,晃了晃垂挂在他右手上的西装上衣,好象告诉他说,资料就在这里。
“不过,或许是什么疏忽吧!关于小尾被杀这件事,我们竟找不到一个你不涉嫌的明证。这或许是因为你的关西去了。在我们尚未和你有过充分的谈话之时,就已经确定了国分久平是杀人犯的关系吧。因此,关于这一点,我们想听听你详细的说明。”
“但是,很明显的,事情一旦解决之后,就和我没有关系了啊?”裕一郎别过头去。
“因为,报告资料这种东西,形式上非常的麻烦。而且,所支付的又是六百万元这么大数目的保险金。所以工资料不齐,而有任何遗漏的话,怕他们不付钱。”
“原来如此……”裕一郎似懂非懂,一副失望的表情。
“不费事的,只要给我十分钟就好。”新田看着车站前面对街的商店,在寻找合适的场所。
“那里不错。”初子指着一栋新建筑物。那是在车站附近的街角,一家在乳白色的墙上镶着紫丁香的“紫苑”字样的商店。
“紫苑”以弯弯曲曲的楼梯连接一楼、一楼半、二楼,它是一家兼卖水果的大型咖啡店。昨天晚上在东京上“绿园”那样子的店,而今天,在小田原这地方看到这么豪华的咖啡店,真让人有不协调的感觉。更不可思义的是,“绿园”“紫苑”这两个名称竟如此相似。
坐在一楼半的帽子倒立型椅子上,马上有穿着紫丁香色制服的女服务员前采招呼。
“我要香蕉船。”初子竖着三根手指头,告诉女服务员。
店里的水泥地板上,淡淡地洒着一层不会沾湿鞋子的水。店里所有的空间里都摆着非常好看的棕桐盆栽。长时间曝晒在阳光下的身躯,一接到店中凉爽的空气,顿觉心情特别的好。
“只要简单的儿句话就好了……”新田一本正经地拿出记事簿,等着裕一郎点完烟后说,“听说,在这个月的十日左右,你去旅行了?”
“嗯,我带公司的演员到大阪去了。”被吸入的烟,随着裕一郎的话从他口中吐出来。
“为了工作上的需要吗?”
“是的,到大阪的关西电视室去了。”
“你经常为了工作,跟着演员到处旅行吗?”
“不,这一次比较特别。”
“为什么只有这一次,你被派和演员一起去?”
“因为这一次关西电视室很难得地使用我们公司培养出来的演员演出要角。原则上我也要去打声招呼,以求往后的方便。”裕一郎腼腆地笑着。
“原来如此,那么,从十日的傍晚到晚上这段时间,你在大阪的那里呢?”
“关于这个,我已回答过警察的询问了,十日正好是彩排……总之,就是排演啦。我在下车两点左右离开下榻的南海旅馆,关西到电视室堂岛摄影棚。从三点到八点,我在调度室看彩排的情形。大约在五点的时候,我曾到关西电视室的餐厅去吃饭……”
“有人可以对你的行踪加以证明吗?”
“有。那个节目叫做火曜文艺剧场,我公司的演员所演出的,是剧名为‘墙外’的戏。这个节目有关的几个人也都在调度室,因此,他们可以证明。现在,警察也已经采信了这个证词了。”裕一郎一副很有自信地说着。
“我了解了。”新田窥视着初子,他以目示意初子是否有什么要问的。初子用眼睛瞅了下新田,随即垂下视—线,好象没有什么要说的。
话题未免太过简单地结束。所有的食物竟在话题结束才送到。三个人几乎无话可说,草草地吃掉香蕉船。
“真是麻烦你了。这样,我的报告资料就完成了……”新田向喝完杯中的水的裕一郎点了点头。
“不,真是辛苦你了。”裕一郎可能是打算和他们应酬一番。在各对新田和初子说过这句话后,裕一郎将椅子向后滑,并站了起来。
“请你顺便转告鲇子小姐,说报告资料我已经整理完成了,请她放心。”新田对着正要走向楼梯的裕一郎说。裕一郎点了一个头,径自下楼去了。
裕一郎回到家后,无论如何一定会告诉鲇子和美子他碰到新田并被质问的事。为了不让鲇子起戒心,新田便拜托裕一郎向鲇子传话,以便制敌机先。
越过黄铜的扶手,可以俯视踏出“紫苑”的裕一郎的背影。
“满足了吧……”新田一边看楼下的一边跷脚。
“总觉得裕一郎的不在场似乎有些真实。”初子天真地那么认为,“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再调查看看,打电话拜托我们公司的大阪分公司吧?”
“要去那里借电话?”
“是咧,大约要一个小时,必须要等电话的回音……喂,你,可以陪我吗?”就在一瞬间,初子眼中绽放出芒。她对于自己的主意似乎显得相当满意。
“嗯……”新田暖昧地回答。事实接下来将如何发展,他感到相当迷惑,他觉得陪初子是一种时间的浪费,但是行动的方向也还没有具体确定。
“干脆我们到千卷去吧。”
“千卷?”新田必须花些时间想想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旅馆啦!”初子不服气地加以补充。新用好象明白了样子并站了起来。千卷是位于穿过真鹤道路的小田原尽头的旅馆。对于初子来说,那大概是家令她记意深刻的旅馆吧。因此,也难怪她对于新田无法马上想到那家旅馆感到生气。
新田心想,反正到千卷去,在榻榻米上躺着也好。总之,他好象有什么话梗在喉咙想说出来。可是,不晓得要在什么时候说好。可能考虑改变环境也是一个方法。
一出了“紫苑”,新田和初子便搭上出租车往千卷去了。千卷旅馆今天的客人也好象不太多。而显得有点晦暗与闲散,柜台的女招待员还记得他们二人的面孔。这里和温泉旅馆不同,即使从白天起,就有男女出双入对,也不会被人以狠亵的眼光盯着瞧,使人感到很轻松。
初子就在那里打电话到大阪去。女招待员可能是想表现她的机灵,将他二人带到二楼的“松原之屋”。
“我不觉得这是我们二三天前来的地方。”初子靠在窗户的栏杆上,用她年轻活泼的声音大声地说。
新田打电话问柜台有没有准备威士忌酒,柜台回答说没有,不过会马上去买来。
“真是难得,你也会想喝酒……”初子回到桌前。
新田不说话,枕着胳膊闲躺着。在房间内的壁龛上,挂着一个便宜的圆形挂钟。
“喂……”初子做出一种眺望远处的眼神。新田知道,她大概是想说什么。女人,通常都会把过去的事物当作是一种回忆,并加以珍惜。而对初子来说,所谓过去,不过是两三天前的事情而己。接纳男人到这个地方来,想必当时的痕迹都将会生动地再苏醒过来。痕迹是一种不安的幸福,甘美的后悔。初子反复玩味那痕迹又希望自己能忘掉它。要忘记,除了让和三天前相同的情景再现之外,别无他法。于是,她和新田约定,此后,要让同一情景持续下去。
为了隐藏一张纸,就用一张同样的纸贴在其上。新田认为,这就是男女之间的关系。
新田持续着他的沉默。在他正旁边是初子的膝盖。可能是因为正坐的关系,裤子好象要被挤破一般,结实的大腿胀得鼓鼓地。圆圆的腰也是在女性身上有的平滑曲线。新田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在二番下时,他远远地竟将初子看成男的。
在接下来的瞬间,新田蓦地站起来。
“五点,是五点……”
“咦?”初子瞪大眼睛。好象无意中背部被打了一下的表情。
国分从二番下的断崖上掉下来时,加濑千吉从海上目击到了。所以他断定国分是自杀的。但是为什么国分要乘着海上有钓鱼船来的瞬间才跳入海中的呢?反过来想一想,他是把希望加濑千吉能目击到这件事的时间也算进去了。
“那是表示什么意思?”初子吃了一惊,可能是因为新田开始嘀咕嘀咕地自说白话的关系吧。
“国分到底为什么那样做呢?因为他需要有看到他自杀的证人,不是吗?”
“不,加濑千吉看到的不是国分。他所看到跳入海中的人是鲇子。”
“……!”初子的眼中闪着亮光,她好象已经知道新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了。
“听说鲇子和加濒千吉的孙女儿在小田原高校读书时是同班同学。”
“千吉是这么说过,鲇子曾到她家去玩过几次。”那是千吉被请到二番下来说明国分自杀情形时的事。老人说这是一种特别的因缘,所以告诉我关于他和鲇子之间的关系。
“这么说来,鲇子知道这个以热衷钓鱼闻名的千吉,每天傍晚五点左右,都会把船开到二番下的海面上来了?”
“把千吉当做目击者是再好也不过了的事。让他看到国分跳海的现况,以便他来确证国分是自杀的。”
“鲇子对游泳很在行吧?”
“听说从小时候开始,每年一到了夏天她都会去真鹤,恐怕连岩石的位置和水深,她都知道的非常详细了。而且,还听说鲇子的游泳技术非常好。”
这件事,全通的五十岚代理课长在谈话中也曾提及。在公司的休闲活动比赛中,她是个大红人。而且,为她的游泳衣鼓掌的男性似乎也不少。
“刚刚在二番下时,我把步行中的你错看成男人。如果距离三百公尺来看,便会随着服装的不同,而无法判别是男是女。在印象中,崖上有个穿着红衬衫,黑长裤的男性服装的人影。那人跳入海中。而加濑千吉将船驶近现场。他发现了穿着红衬衫、黑长裤的国分久平的尸体。在这种情形上,任何人都会认为,从崖上跳入海中的人和在崖下溺死的是同一人。加濑千吉所目击到从崖上跳下来的人,是鲇子。他是在距离崖上三百公尺的海上看到的。就象我把你错看成男人一样,加濑千吉也无法确认鲇子是女人。”
“这表示,这件事发生之前,国分早巳被推入海中了?”
“可能早在五分钟或十分钟之前就被推落海中了。国分被灌了威士忌酒,喝的烂醉如泥。就是鲇子……也能很轻易地将他推下海中,而且,酒醉中的国分也不会游泳,所以成功率相当高。如果太早让国分溺死的话,怕尸体会有变化,而且,死亡的时间也不吻合,所以恐怕是五分钟到十分钟之前吧。鲇子将写成遗书的信和钱包,放置在断崖的途中,等待着五点钟左右准时在海上出现的加濑千吉。千吉说,当时,他听到了正在城里的小孩之间流行的花炮的声音后,抬起头看。我曾经简单地解释过,那可能是小孩子们在树林中恶作剧。但是多事实不然。放花炮的人是鲇子。当然,她的主要用意是要引起千吉注意断崖的方向。就因为是鲇子,所以知道真鹤的小孩子们,正在流行放花炮,并且,在海边放花炮也不会被认为奇怪。接着,她让国分穿上红衬衫这种显眼的衣服,而自己也穿上同样的衣服。于是,就乘着千吉看着断崖的时候,鲇子跳入海中。千吉拼命地划着船。然而,要划到断崖下方还必须花上一段时间。而就在这段时间中,如果鲇子一边潜水,一边游过岩石间的空隙,而躲到离崖下稍远的岩石下的话,应该不致会被千吉发现。随后箩她便等待千吉收恰了尸体返回港口后,沿着树林回到陆地上。在那个翁郁如海的树林中,有很多地方可以供她更换下她早先脱下来藏着的洋装。”
加濑千吉说,他很仔细地看着崖上。所以,他证明他确实看到国分久平跳下海去。而留在老人视网膜上的印象,也确实如他所说的没错。
千吉确实是看到有人跳海,但是,他能否确实判断,那个跳海的人是个“男”的呢?其实,他只是看到了“一个人”跳海,而不是看到一个“男人”跳海。因为他发现的是一个男人的溺水尸体,所以,结合前后的情况,千吉于是认为,跳海的人是个男性。与其说,因为千吉本来就是个小渔村的纯朴老人,所以他根本不会去怀疑跳海的人和死去的人是否是不同的两个人,倒不如解释说,在这种时候,人类都会犯不确实和不正确的毛病。对于一件事,如果不只用眼睛判断,还加上了个人的看法和观念的话,则事实往往会变得复杂而难以判断。
新田心里想,关于小尾的死,也因为多余的看法和观念,而招致了毫无道理的错觉。
女服务员送采了威士忌和冰水。初子在两个杯子中分别倒入威士忌酒,并拿了一杯到新田面前。
“国分被杀的事已经水落石出了。”初子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注视着威士忌。她的语气中透着一种好不容易才追查出这样的结果的感觉。
新田在经过一段努力之后,意外地竟没有被解放的感觉。就如初子所说,国分被杀的真相已经大白了。然而,他并没有理所当然的充实感,反而觉得,自己坚持信念追查到这个地步,所有的一切竟象是假的。
为什么呢?新田注视着盛在玻璃杯中的琥珀色液体。
小尾的死还没有处理。但是,这不是新田没有得到解放感的原因。事实上,可能是因为随着真相的明白,使得鲇子的存在竟远离他而去吧!而新田确实已经慢慢地勒紧罩在鲇子头上的网了。
新田呷了一口威士忌。食道内马上有股温热。但是,后脑却奇妙地有一股冰冷的感觉。
屋内的电话铃响了。从初子接电话的谈话中可以知道,那是东日人寿保险公司的大阪分公司打来的电话。
电话简短地结束了。初子一挂断电话多随即回看新田。
“裕一郎的不在场证明是真实的,他确实是待在关西电视室的第五摄影棚内……”
“这么说,可以确定,事情是鲇子一个人做的。”新田好象在自言自语。
“但是多杀小尾又是怎样一回事呢?她根本没有办法呀!如果说爹鲇子是单独犯罪的话,为什么她可推落小尾呢?鲇子是在列车中啊!这是个很公开的不在场证明,不是吗?”初子接着说。
“我去搭一趟那列车。”
“搭列车?”
“我想搭列车再去真鹤的那个断崖看看。”新田拿起威士忌酒瓶,将瓶口对着嘴巴,闭起眼睛一口气喝了三四口。
“等等!”初子一副哀求的眼神,抱住新田的膝盖。然而,新田却一把推开她,站了起来。
新田乘坐从小田原下行的火车来到真鹤,而现在则在真鹤等上行的火车。
初子以坚定的神情默默地跟来。
进入真鹤站月室的是五点五十四分开出的火车。因为是从伊东过来的火车。所以挤满了似乎从伊豆游罢归来的青年男女,他们好象一点都不感觉疲卷似的,象小学生去远足一般的聒噪。
新田一上车,就坐向左侧的门边,眺望窗外。这是以前鲇子搭“难波”时的位置。这样新田就能和当时的鲇子拥有相同的视野。
上行电车开动了,“难波”号并不在真鹤停,所以在速度上比新田现在所搭的车要快,但一旦转弯时,“难波”号的速度还是要变慢,所以新田还是可以和当时的鲇子在同样的车速下看到悬崖。
海在山间若隐若现,车轮转动的声音回响在两侧的悬崖上。这和当时乘在“难波”号的情形,有十分相同之处。
当时的鲇子正以她沉静而阴郁的眼神迎向窗外的薄暮,新田回想当时车内的景况。
鲇子从皮包中拿出白色的手帕,轻轻擦拭前额,右手则拿着装饰用的红手帕,然后……
列车在降慢速度时,就到了那个急转弯,此时新田倾头仰望窗外,就可看到那个悬崖。在车内望去,那悬崖比想象中还高,但还是可窥见悬崖全貌,而那个重新整修过的栅栏也可清楚地看到。
当时被人从崖上推下的那一幕,鲇子确实可以看的很清楚,就在这时列车一转过弯,悬崖就再也看不见了。
十分钟之后列车停在根府川车站,新田和初子在此下车改搭相反方向的列车。新田停立在车门口。
关于那天的小尾事件,初子记起新田在东京车站所说的那一番话“火车是在那瞬间通过悬崖,而就在那瞬间,坐在列车中的女儿看到自己的父亲被人从那悬推落下来,这是四个条件的巧合。”
但如果说小尾的死是鲇子的预谋的话,那这四个条件的巧合也必然是鲇子事先预定好的。这四个条件是小尾站在转弯的悬崖上,鲇子在列车中以及小尾在悬崖上站立的时间和列车通过悬崖附近的时间。
“我是这么想……”初子回过神来对新田说。
“鲇子并没有把小尾从悬崖上推下来?这能说她犯罪吗?”
“这确实是问题所在。”新田望着被落日染红的海。
“这么说鲇子的作法就不算构成犯罪吗?”
“但她是故意致小尾于死地,这以商法第六百八十条来说,保险公司是可以止付保险金。”
“但既然不是将他推下来,究竟鲇子是用什么方法使他从崖上掉下来?”
“看到小尾从崖上掉下来的乘客共有三名,但告诉高良井刑事说是被推下来的目击者只有一名,那就是鲇子本身,其他二名目击者都无法肯定他是被推下去的,所以只好暂时对小尾被谋杀的情况解释为被推下来,但仔细一想,并没有小尾是被推下来的确实证据。”
“我那时在车上曾听到秘书课长在责备鲇子说,本来处理公司急务的出差应该是坐飞机往返的,不应该因为不喜欢坐飞机,就任性的要改搭火车,但鲇子不喜欢搭飞机只是个借口,她那时似乎是非搭火车不可的。”
“对!因为在那时小尾必得立在悬崖上,而鲇子也必须在那时‘难波’号通过悬崖。”
“我想还应该考虑那悬崖的特殊性。”
“对!我也是在考虑这一点,悬崖刚好面对转弯,而此时火车的速度也会慢下来,但就停止于此。”
就在这时,列车慢了下来,进入了真鹤车站。
二人下了列车之后,对于这种半调子的调查结果,有些挫折,于是就象迷路的小孩一般,不知所措地坐在车站的椅子上。
新田很想到五味志津的店里去,并不是想去喝东西,而是觉得到五味志津的店里,就好象直接和生前的小尾接触一般,也许能得到觅一些线索。
“要去哪儿?”初子看到新田起身似乎有了目的地。
“去酒馆。”
“这附近有你熟悉的酒馆吗?”
“是小尾生前常去的店,有一位很有趣的女人……”
对于到志津店的路,新田记得很清楚,沿着道路右侧,经过一家倾颓的二层楼房和新建的牛乳店,就可看到挂著“志津酒吧”的红色灯笼,新田觉得很有亲切感。
在柜台里,有一年约四十的妇人背着小孩,气色很差地呆坐着。由于时间尚早,店里没有任何客人。
“志津小姐不在吗?”
“去小田原了。”
“小田原?”
“去为人上香。”
“什么时候去的?”新田想到她可能是去小尾的家。
“三点的时候去的,应该快回来了。”
“你看店?”
“她拜托我帮她看的。”
整个店显得有些脏乱,柜台上也布满灰尘,再加上这个女人的存在,使得这店变得更没有生气。
初子很好奇地观察四周,然后坐在圆椅上。
“要喝些什么东西吗?”这女的有些斜视地看着新田。
“要没有开过的威士忌。”新田想这在这店里已算是至高的享受了。
那女人摸索了一会儿之后,将威士忌和酒杯拿到柜台前。
“叫志津的店主人是小尾的女人。”新田为自己倒了些威士忌。
“咦!小尾有女人了啊……”初子试着让自己能在圆椅上坐稳。
“她只是他的女人并不是他的爱人。”
“就诚如志津所说的,他们的肉体关系只是由于小尾有烦恼,而她又很寂寞。”
“他们关系维持很久吗?”
“也许可以这么说吧!但约在四月中旬时就分开了。”
“分开?”
“志津说小尾突然不来了。”
“四月中旬刚好是小尾的长女美子离家结婚的时候,这两件事也许有什么连带关系吧?”
“至于分离的理由嘛……?”
“嗯……也许小尾只是利用志津来满足自己的情欲罢了?”
“也许吧!”
“若说小尾突然不来了,表示他不再需要志津了,也许他是有别的女人。”
“……”
志津说小尾的烦恼是由于有了感情上的困扰,这是志津从小尾抱过她之后的空虚神情觉察出来的,对于欢场中的女人而言,她们这类的观察往往是敏锐。
而现在初子推测又与志津的观察不谋而合,也许真如志津的想象那样,小尾是有了恋人。
初子的推断也是很合乎逻辑,因为除非有相当的理由,否则小尾不会突然想过禁欲生活,他之所以不再需要志津,可能是有了新的女人。
但那时期刚好是美子离家出走的日子,这两件事不能单纯只视为一种巧合,女儿的离家必然使小尾的生活起了很大的变化,而这与小尾有新女人必也有某种因果关系。
新田心中突然兴起一个念头,这念头使他过于震惊,而差点从椅子上跌落,这冲击使他心脏加速地跳动。
“告诉鲇子,小尾并非她亲生父亲的人不是裕一郎。”新田由于太过使力,而使身体拱成猫背,“告诉鲇子的人是小尾本身。”
“你在说什么?”初子大惑不解。
“对于小尾而言,鲇子和其他的女人一样,和他没有半点血统关系。”
“你是说,小尾的新女人是鲇子?”
“嗯!”
“但事实上小尾一直是深爱着水江,他溺爱她的程度,甚至可以明知她怀着别人的孩子还愿意娶她,水江死后,小尾很难忍受那种孤独的寂寞,看到婷婷玉立的鲇子竟出落的和她母亲一般的美貌,小尾把鲇子看成是水江的化身。”
“但鲇子毕竟是小尾太太的女儿,在户籍上或别人眼中都还是他的女儿。”
“但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住在一起时也许还会当她是女儿,但一旦分开居住,她还是一个会令他心神荡漾的女郎。”
新田感觉到小尾和一般男人一样具有劣根性,所以虽然已是五十多岁的人,还是无法抵挡志津的热情,更何况鲇子是一位会令男人心动的美女,更会使他想入非非。
所以志津的观察没有错,他的确陷入爱恋中。但他所爱的人,却是自己的女儿,年龄差距也在三十岁以上,根本没有结婚的可能,而每天又须和她共同生活在一个顶屋下,这使他产生极大的苦恼。
“那么,美子的结婚和此事的关系……?”
“美子的存在还可稍微支持小尾的理性,但一旦美子离家之后,小田原的家就同只剩下小尾和鲇子二人,虽然小尾不致背离伦常,但这种单独相处的诱惑对小尾而言是无法克制的,因此他们的结果是可以想象的。”
“那时,小尾向鲇子表明,他并不是她的父亲?”
“小尾可能用强硬的手段向她表明爱意,并告诉她关于她身世的原委。”
“这种冲击对鲇子实在太残酷。”
初子觉得很同情初子的惊愕是新田可料想到的,所以他依然保持沉默。一个十九岁的女孩,被她一直认为是她亲生父亲的人强迫求生肉体关系,并揭开她的身世,这双重的打击足以使她精神崩溃,这应该是她一生中最严重的伤痕。
鲇子犹如一颗浊芽,在出生前就被生父遗弃,而自己的母亲又象一只猫般的被让渡给别的男人。鲇子似乎在胎内就必承受母亲的苦闷,鲇子孤独的阴郁可说是与生俱来的。
小尾的这件事更加深鲇子的阴影,也使她蒙生对小尾杀念,从此鲇子又陷入她二度的孤独。
小尾和鲇子在别人眼里,是感情很好的一对令人称羡的父女,但这只是鲇子为了不想让别人看出有异状,而故意对小尾做出体贴的亲情。
比如就象五十岚课长所说的,小尾在两个礼拜以前,因喝醉酒从东京车站的楼梯上滑落时,鲇子就陪伴在旁。
但这如果是鲇子故意让小尾跌倒,使他脚受伤的话,就更能依她计划那样,让他容易从崖上掉下。
“我好象明白了!”新田说着,“那四个巧合的条件,就是让小尾在那时刻站在悬崖,而同时鲇子也在此时乘列车通过悬崖。但这种巧合必定是小尾和鲇子事先约好的。鲇子在出差前,先到悬崖上放置从国分那儿弄来的卡得里屋鞋店里鞋拔子,那悬崖鲜少人迹,就算有人去,也不会去拣这鞋拔子,所以只要鞋子没被拣走,就成为小尾死后,犯人在现场所遗留的证物,鲇子一直坚持她看到有人将小尾推了下来,是因为她确信这鞋拔子还留在现场。”
“即然那种巧合是小尾和鲇子事先说好的,那么鲇子必定是用什么借口使小尾到那悬崖边。”
“嗯!那到底是什么借口?”
“难道小尾是来送行?”
“但至少他们一定是有事情要联络,这种巧合一定是他们用来联络的方法,否则单纯的送行并无须如此。”
“在那样时地点和那一瞬间,他们有事情要联络的话,也非得使用暗号不可。”
“列车经过悬崖时,鲇子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奇怪的举动?”
“不会引起车内旅客江意的暗号!”
“那时的鲇子……”初子闭上眼想了一下,她从皮包中拿出了手帕。
“啊!对了!”新田把酒杯停在嘴边。
初子睁开眼睛,提高声音说:“除了拿着装饰的红手帕之外,她还从皮包中拿出白手帕。”
“对!就是这样!”新田用力将杯子放在柜台上,杯里的威士忌也泼洒出来。
“红色手帕和白色手帕。红与白是作为暗号的两个颜色,表示是与否。”
那么说站在悬崖上的小尾就是想要从鲇子的暗号中获知某种答案。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需要获得答案呢?在那样的日子和地点,他到底想知道什么消息?”初子的语调显得很兴奋。
“应该是改组的事。”新田说出了连自己都惊讶的话。
“改组?”
新田感觉到初子的疑惑,他不得不多作说明:“全通将要面临一次有始以来的大改组,中层阶级以上的职员都觉得很恐惧,因为也许命令一到就会被派到北海道的函馆也说不定。这是我从五十岚代理课长那儿听来的,所以当知道鲇子将前往大阪出差时,许多课长都来麻烦她帮忙打听改组内容,小尾应该也会央她探听,五十岚曾说,小尾特别关心此次的改组,因为他酒醉跌伤而休息两个礼拜,又曾因部下的挪用公款而受到部长责骂,这些事都可能影响到他的业绩。因此我们可想象小尾对于这次的改组是如何的忐忑不安,因为他很可能失去在东京的课长职位。所以此次鲇子既然要出差到大阪,自然会要她多打听,鲇子假意答应。而这就是要小尾站在悬崖上的借口来源,但鲇子应该会告诉他,因为和秘书课长一起去,所以不能以普通的通信方式告诉他,也无法在小田原车站通知他,并且在回东京以后就须马上赶到仙台,因此权衡之后的办法,就是在列车窗上以手帕作暗号,鲇子要他站在悬崖上,然后约定在列车通过崖时多以红白两色手帕来暗示是‘安全’或是‘调职’。这件事对小尾来说是非常重大的,所以究竟是会留在东京还是会被调到乡下,他很想及早知道。因此他就依鲇子的指示,在当天来到悬崖边,等待‘难波号’的通过。”
“到目前整个案情虽然很明朗,但还是无法解释小尾为何从悬崖上掉下来。”听完新田的说明,初子发出这样的疑问。
新田用手指沾着洒在柜台上的威士忌画了当时的地图。
“小尾站在崖上的木栅边,并不知道这木栅的根部已腐蚀,只要轻轻一靠就会倒塌,那时小尾可能用手扶着木栅,但如果要完全看清楚行进的列车,则须紧靠木栅。”
“鲇子所乘坐的列车开了过来,并降低速度。”
“小尾一心只想看清楚鲇子的暗号,这时车上的鲇子取出红、白两色手帕,但故意不让他看清楚地暖昧摇晃,小尾无法看清楚鲇子的暗示,而列车又在行进中,一转弯就会完全看不见,所以小尾为了要再看清楚,必然会挨近木栅,而已经腐蚀的木栅也必然无法承担小尾的重量,何况小尾的右脚还不太方便,一定无法站稳,所以必会连同木栅一起掉落悬崖。而此时鲇子则在列车中,掀起有人从悬崖上被推下来的骚动……”新田好象讲得很累一般,吐了一口长气,店中是一片沉溺的静寂,初子茫然仰望电灯泡。
对不知情的旁观者而言,新田和初子只是一对在酒馆中感慨往事而心神怠惰恍忽的男女,因为他们脸上都呈现极度的疲惫、茫然。
此时有阵清脆的足音朝店里走来。
“您回来了姐。”柜台的女人用很迟缓的语调说着。
“对!回来了!”是一个醉酒女人的声音。
“啊,你来得真好。”志津看到回头望她的新田,就展开双臂欢迎,笑得很开心。
“我很害怕去参加丧礼,所以今天偷偷跑去上香。”志津步履蹒跚。
“我不想让美子和裕一郎那两个家伙,欺负可怜的鲇子小姐,所以把鲇子小姐带到店里来。”
听到这句话,初子和新田都不约而同地往店门外望去。
在夜的背景下,鲇子好象雪白的娃娃般,用明亮清澈的眼睛,注视着新田。
新田缓缓地起身,走出店门来到鲇子身旁,她的气味整个笼罩着他,他冲动地想紧紧地抱住她,但似乎又没有那么强烈欲望。
新田在距她二三米的地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很不自然地说:“走吧!”鲇子无邪地望着他。
“国分久平根本就不懂游泳,而你却是个善游泳者?”
“……”鲇子惊愕地点点头。
“今晚不再拿红白两色手帕丁吧……走吧!”新田又催促了一下,鲇子赶了二三步和他并肩而行。
“你们要去那里?”志津大声叫嚷并追了出来。
“小尾说他不让任何人将我抢走!”鲇子用沉稳的口气说着,“以我和小尾在外面的表现,应该不会让人敏感到我们有不寻常的关系,任何人都会单纯地认为我们是一对父女。我决心不让任何人知道我和小尾的关系,也决心要脱离小尾。但很不巧,我和小尾的关系,无意中却被来访的国分看出端倪,所以为了保护自己和消除我的憎恶,不得不把他们杀掉,因为唯有这样我才能解脱。离开小田原之后,我孑然一身,所以保险金对于我是很需要的,而且我想这也是小尾应付绐我的谢罪金。所以我就告诉小尾,若要我成为他的女人,就须保障我的未来,至少是生活上的保障,于是我说服他去参加人寿保险,而我也愿负担一部分的保险金额,小尾不疑有它,就答应了我的要求……”鲇子为了不让痛苦表现出来,使表情显得扭曲,眼睛注视着远方。
新田想,也许哭出来对她反而会好受些,但还是很冷静地看着她。
“以前一直当他是父亲的男人多突然叫我亲爱的……那种感觉令我很嫌恶,而国分在我眼里是一个没有用的男人。”出了交叉路口,鲇子径自弯向通往真鹤警察局的路上。
“我感觉新田先生也有一段痛苦的过去。”鲇子用应酬的口吻,淡然地说着。
新田苦笑了一下,觉得象鲇子这般年纪的少女说出这样的话,有些奇怪。
“我很想听。”背后响起初子的声音。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差点被自己的亲人谋杀。”
“是谁?”
“我妻子,一个平凡的女人。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星期天,她做了些寿司给我当午餐,我感觉味道怪怪的就赶快吐出来,她见状立刻逃跑,我不由自主地追她,那时她手里拿着未熄的香烟,情急之下那香烟戮进她眼睛。”
“她为什么要杀你?”
“她后来是自杀了,至于她要杀我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有了别的男人。”
不知不觉已来到警察局。
“昨天晚上我就觉悟到这样……”鲇子似乎在微笑着,但还没有展开笑颜之前,她就已走向真鹤警署的大门,身体微微前屈地走了进去。
“新田先生!”初子伸出右手,要和新田握手,而这握手对于新田和初子而言,是代表着告别。
新田心里想着,我也许会成为这女人孤愁的起点也说不定。在短暂的握手之后,新田走了出去,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香烟,但又好象想起什么似的将香烟丢在地上。他可以感觉到背后初子目送的眼光。而志津酒醉的歌声也从身后传来。
走出坡道,黑色的海上摇曳着渔港的灯火,给他一种灯火映照在天空的错觉。
一个月后,新田有新的调查事件须前往广岛,在行进的列车中,又再见到了真鹤的街道。此时,东日寿险和朝日寿险的调查员也一起同行,但并没有见到冢本和初子。冢本因有感对于小尾事件的调查不周,而引咎辞职,初子则以私人理由向公司提出辞呈。
新田依然不想与人交谈,眼光还是空茫地投向虚空。
真鹤对他而言,只不过是记忆中的街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