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少女显然对自己那天早上的穿着打扮没上什么心,或者说她并未在意这些细节比较恰当。她那头秀发是盘起来了,不过前额布满凌乱的发丝。她身上那美丽的光芒,因为泪水涟涟而变得涣散模糊。她显然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对布兰登的到来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每一次用清晰,悦耳的声音说话时,语调的停顿都显示出她十分疲惫。她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个遭受了重创的人在弥留之际,一字一句艰难地从嘴巴里吐出来一样。他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个邪魔的案子,她已经送了半条命。
当他进房间的时候,她起身看到他脸上一脸惊讶的表情,并没有让她感到很意外。因为她已经习惯被赞美的光环包围了,也知道自己无双的美,同样会让我们的侦探大吃一惊。
布兰登在一进门,就看见她了,心里像小鹿乱撞似的砰砰直跳。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惴惴不安的心。他以老练而富有同情心的口气同她说话。并感到有义务去用自己所有男性的温情睿智和温暖包容来呵护她。此时一个稍纵即逝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这个简单的案子十有八九不能在她面前,证明他丰富而老练的办案能力:他把刑事犯罪研究的管控方法同更先进的演绎系统结合起来。他经常指出,自己的成功就是建立在这两个行之有效的方法之上的。他渴望在这位迷人的小姐面前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彭迪恩夫人。”他说道,“您知道我在普林斯敦度假这件事令我感到十分荣幸。我定会尽我所能为您效犬马之劳。最坏的事情可能还没发生,就现在已知的一切来看,这件案子是足够骇人听闻了,不过请相信我,我会为您搞定一切的。我已经联系了这边的警察局,在现在这个空闲的当口,我向您保证,在这件事情上在下就算肝胆涂地,也在所不辞。”
“或许,占用您的假期是相当自私的,”她答复道,“不过,不管怎样,我觉得——”
“别再说那样见外的话了。我希望你我之间不要有任何的隔阂。现在让我来听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必要说那些在福格金托发生过的事情了,我要听那以后发生的事情。您现在好好地和我讲讲这个令人悲伤案子之前发生的故事。如果您能为我抛砖引玉,并且协助我调查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不会什么抛砖引玉,”她说,“那种感觉就像被一道霹雳直接击中。到现在为止从心里讲,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不能想它——我不能让自己想起它。要是真的相信这件事的话,我可能会疯掉。要知道,我的丈夫就是我的一切。”
“坐下来和我好好说说你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吧。彭迪恩夫人,您结婚的时间不长吧?”
“结婚四年了。”
布兰登显得很意外。
“我二十五岁了,”她解释道,“尽管别人和我说,我比实际的年龄显得年轻。”
“确实相当年轻,我猜你十八岁。现在,把您的思绪整理一下,然后向我提供您认为对办案有用的,有关您和您丈夫的过去经历。”
她有一会儿没吱声。布兰登拿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双手背在椅背后面。以一种随意而轻松的方式看着她。他这么做,是为了让她不要太拘束。
“就随便聊聊吧,像对某位好友说自己的过去经历那样。”他说,“你必须要相信,你正在对一位朋友吐露心事,而那位朋友对您别无所求,只想为你效劳。”
“我会从头开始说起的。”她回答道,“我自身经历十分有限,也和这个可怕的事件关系不大。不过我亲戚会比我对您更感兴趣。我的家族现在人丁非常少,可能接下去还会如此。我的三个叔叔都是单身汉。我在欧洲已经没有其他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了,据我所知,也没有住在澳大利亚的远房表亲。
“我的家族故事是这样的,约翰·雷德梅茵一家住在澳大利亚南部,维多利亚州的墨累河边上。在那里他靠牧羊积攒了一笔可观的家产。他在那里结婚并组成了一个非常大的家族,二十年的时间里生了七个儿子和五个女儿。珍妮和约翰·雷德梅茵只把其中的五个孩子健康地抚养成人。只有四个男孩子活了下来,一个很小就夭折了,两个在一次出海事故中溺水而亡。我的阿姨玛丽,是他们最大的女儿,婚后一年也去世了。”
“现在留下四个男孩子,最大的一个是亨利。还有阿尔伯特,本迪戈和最小的罗伯特,他现在也已经三十五岁了。也是这个可怕的案子中您要找的人,被认为失踪了。”
“亨利·雷德梅茵是他父亲在英国的全权代表,代表父亲利益的羊毛商人。他结婚了并生了个女儿,那就是我。我非常想念我的父母,他们在我十五岁,还在学校的时候就出意外过世了。他们当时正在去澳大利亚的路上,那是因为一些矛盾以后,许多年间我的父亲能再一次见到他的父母。可是他们所乘的布洛瑟姆枝条号轮船,出了海难失去了联系。我从此以后成了一个孤儿。”
“我的祖父,约翰·雷德梅茵,虽说是一个富人,在工作中也是一个忠实的信徒。他所有的儿子都找到了工作,他们不住在一起,不过一直保持着联系。比我父亲年轻一岁的阿尔伯特叔叔,勤奋好学喜欢文学,他年轻的时候就当了一个悉尼书商的学徒,一段时间之后去了英格兰。加入了一个知名的大型图书公司,并成为了一个专家。他和公司里的人建立了良好的合作伙伴关系,经常因公出差,在纽约也呆过许多年。但他最感兴趣的还是义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现在正在自己所爱的义大利。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十年前就退休了,成了一个黄金单身汉。再说,他也知道既然自己的母亲已经过世了,父亲不久也要仙去的。他过不了多久也要处在和两位健在的亲兄弟一起分家的位置了。”
“我的本迪戈叔叔是一艘商船上的水手。四年前,在好不容易爬到了皇家邮船公司船长位置的时候,我的祖父死的时候,他也选择了退休。此人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家伙,同时也是一个粗鲁的,没有任何人格魅力的老水手。他从未把业务扩展到观光旅游上来过,但依旧拥有几艘货船——他对他现在的状况很是不满。不过他既然当初选择了航海,并有能力为自己的梦想奋斗,这也让他无话可说。他为自己在德文郡的悬崖边上盖了一栋小房子,现在平静地隐居在那里。”
“我第三个叔叔,罗伯特·雷德梅茵,此时被当做是杀害我丈夫的嫌疑人;可是我对这件事情想得越多,就越觉得这不可能。即使是最吓人的午夜梦魇也不会像这样这一个个恐怖事件那样,疯狂而毫无头绪。”
“罗伯特·雷德梅茵年轻的时候最讨父亲的欢心。如果说父亲最宠爱哪一个的孩子的话,非罗伯特莫属。罗伯特叔叔去了英格兰之后,喜欢畜牧业和农业。跟了父亲澳洲一个朋友的兄弟,去当农民。他本应该能好好干出一番事业的,不过他刚来又回去了。因为一年不到我祖父就死了,也没能见上他最后一眼。”
“鲍勃叔叔是一个享乐主义者,特别喜欢赛马和海钓。对于自己这方面能力的强烈自信,让他到处借钱,并且很快负债累累。在我生父死后,我就经常见到罗伯特叔叔,他对我很好,也喜欢我在放假的时候去他那里玩。他不怎么干活,把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赛马上,并且住在彭赞斯的康沃尔。他期待在那里向一个旅店老板的年轻女儿求婚。在我快要毕业,打算离开英格兰,去和我在澳洲的祖父一起生活的时候,这些突发事件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一件接着一件,我们雷德梅茵家族所有的生活都被它改变了。”
“如果你累的话就休息一会儿。”布兰登说道,他注意到她停顿时候叹气的姿态,把胸口的衣襟也撑得一起一伏地。由此可见,彭迪恩夫人是多么努力地想向他完整地讲诉这整个故事啊。
“我可以接着说下去,”她说道,“夏天的时候,我和我罗伯特叔叔呆在彭赞斯时,发生了两件大事情,哦不,确切地说是三件。战争开始了,我祖父死在了澳大利亚。最后,我一无所有地跟着迈克尔·彭迪恩一起生活。”
“其实在迈克尔要求我嫁给他之前,我已经一厢情愿地暗恋他一年了。但是当我告诉叔叔罗伯特这一切的时候,他并不赞成,而且认为我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我未来丈夫的双亲也已经去世了,他父亲是一个叫做‘彭迪恩和崔卡诺尔’农场的农场主,工作是进口沙丁鱼,再卖到义大利去。但是迈克尔,尽管从事他父亲的卖卖也可以做得很好,但是他对此毫无兴趣。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只是聊以为生,他真正的兴趣在机械方面。顺便说一下,他是一个脑子里总是冒出很多想法的梦想家,比起去实现理想,他更倾向于纸上谈兵。”
“我们彼此热恋着对方,我一点也不会意外,在我们执着地要求与彼此结合的情况下,我的叔叔还会投反对票。因为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的完婚。”
“我祖父死后,发现他写下了一份特殊的遗嘱。从中我们获悉,他的遗产并不像他儿子们期望得那么多。但是他依旧留下了大约十五万英镑左右的财产。这证明了在人生的最后十年,他已经丧失了曾经英明的决策能力,做了几笔很失败的投资。”
“遗嘱的条款声明把他所有的财产都转到我叔叔阿尔伯特,也就是他在世的最年长的儿子的名下。让阿尔伯特按照自己的意愿在他们三个兄弟之间分配财产。因为他知道阿尔伯特是一个有很强荣誉感,值得信赖的人,会把所有的一切公正地处理好。对于我来说,他按照我罗伯特叔叔的意思,给我留了两万镑作为结婚的费用。不过也有附加的条件,就是在二十五岁之前必须结婚,因为那时我也有能力去照顾我叔叔了,不过他也指出,如果我未来的丈夫要参与我们家族事务的话,必须得到阿尔伯特叔叔的批准。”
“虽然讽刺的是,罗伯特叔叔最后看到的比他希望的要少得多,不过后来心情也好了,因为他大哥告诉他和本迪戈叔叔,准备把父亲的遗产三等分。也就是说,把我那份减掉后,每个人会得到差不多四万镑。毫无疑问,一切都会变得很顺利。我这边向罗伯特叔叔说好话,说迈克尔·彭迪恩并不知道我们家族内部的事情,也完全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子儿的嫁妆。这完全是建立在真爱上面的婚姻,再说迈克尔一年从他的沙丁渔业的工作中,也有固定的四百镑的收入。我们认为这些钱应付日常生活需求绰绰有余了。”
“接下来,爆发了战争。在八月份这些不堪回首的日子里,整个世界都变了——我觉得永远地改变了。”
她再次停下来,起身去餐具柜那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水。布兰登从座位上弹射起来,把她手中的玻璃杯夺了过来。
“现在休息一会儿。”他乞求道,不过她喝了一小口水,摇了摇头。
“您走了以后我再歇。”她回答道,“如果您能给我带来一线生机的话,欢迎您尽快回来。”
“请相信我,彭迪恩夫人。”
在他坐回去之后,她也回到了她的座位上,继续说道。
“战争让一些都变了,在我未来的夫君和叔叔罗伯特之间造成了一道巨大的沟壑。不久有了这样可以冰释前嫌的冒险机会:参军报国。罗伯特叔叔加入了骑兵团,并且邀请迈克尔一起加入。可是我的丈夫,并没有男儿们那一腔热血的报国之心。布兰登先生,就算他现在还在世的话,我也必须说出这样的事实。”
“那是必须的,彭迪恩夫人——我们目前必须假设他还活着,除非事实证明我们错了。”
“谢谢您能这样说!我丈夫并不想介入战争。他体质羸弱,性格温柔。战争中那种残忍的近战格斗不是他能忍受得了的。然而,一个像他这样手艺娴熟的人,有许多其他报效国家的方式。”
“他当然有许多别的好机会。”
“罗伯特叔叔对这个事情,就有一些个人的想法了。报名成为现役军人是他最迫切的愿望,他宣称精忠报国,是每个渴望被别人称作‘男子汉’的成年男儿应尽的义务,他向自己的兄弟们表达了这个立场。那个刚刚退休,隶属于海军预备役的本迪戈叔叔,这时跑过来插手我们家的事务:他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信,说他觉得那应该是迈克尔的义务。那个住在意大利的阿尔伯特叔叔也写信来,表达了相同的意思。尽管我对他们这样的做法,这种态度感到愤怒。不过最终决定权在迈克尔,并不在我身上。他只有二十五岁,他并不乐意这么做,不过职责昭然。没有人能给他一些建议,因为预感到反对我叔叔们意愿的后果,他最终屈服了,并且参了军。”
“不过他被刷下来了。一个医生指出他心脏杂音会使他无法完成常规的训练。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从心底里感谢上苍。苦难的战争开始了,罗伯特叔叔看到苗头不对,指控迈克尔逃避自己的职责:曾经贿赂医生放他一马。我们之间因此发生了一些不方便向别人说的事情,当罗伯特叔叔离开家去法国的时候,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按照我的意愿,迈克尔和我终于结婚了。当我告诉叔叔们这个消息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越发变得紧张。不过我不在乎这些,只要我的丈夫对我好就行了。接着,战争打到一半的时候,传来了需要招工人的通知:需要招那些达到参军年龄,或者那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病号。叫这些人在普林斯敦集合。迈克尔报名了,我俩一起到了那里。”
“威尔士王子已经开展了一个为制造外科绷带而采集泥炭藓的专案,我丈夫和我都加入了。泥炭藓从达特穆尔的沼泽中被采集出来,烘乾,洗净,经过化学处理,最后被运往全国各地的野战医院。当我们加入进去时,一家忙碌的小公司,在进行这项有特殊意义的工作。我干的是妇女们的活,采集和清洗苔藓。我丈夫,因为力气不够,干不了诸如把苔藓踩扁,然后把它们绑在一起装车运回普林斯敦的重活,只能在监狱狱吏板球场的沥青路面上进行初始工序,帮忙把它们铺开烘乾。迈克尔运用自己的机械工程学头脑,使得整套过程中完成的数量时间比趋于完美。”
“在将近两年的日子里,我们都在辛苦地从事这份工作,借住在格里太太这里。在这段时间里面,我爱上了达特穆尔,恳求我丈夫在战争结束后经济允许的话,在这里为我建一栋平房。他同意大利的金枪鱼贸易,实际上在1914年夏天之后就结束了。不过‘彭迪恩和崔卡诺尔’公司还拥有一些非常棒的小汽船,它们不久就会变得非常值钱。所以,像我一样喜欢达特穆尔高地的迈克尔,不久便采取措施,并成功地取得了一块风景优美,不被外人打扰的土地的长期租赁权。这个伊甸园位于靠近福格金托石料厂几英里的地方。”
“与此同时,我一点也没有我叔叔的消息。尽管我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获得杰出服务勋章的名单,里面就有罗伯特的名字。迈克尔建议我把关于继承的遗产问题,放到战争结束后再谈。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我们从去年开始盖我们的房子,然后每天回来和格里太太住在一起,直到最后完工。”
“六个月前,我写信给住在意大利的阿尔伯特叔叔,他告诉我会权衡一下自己当初的决定。不过他对我的婚姻依然感到十分不满。我也写信给住在达特茅斯新家的本迪戈叔叔,他倒是没有太生我的气,不过他的回信,对我丈夫很是看不起。”
“布兰登先生,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几个星期前突然爆发了。”她又停了下来,再一次地垂头叹气。
“我非常害怕我让您累坏了。”他说道,“您能稍微休息一下吗?”
“不用了,为了把事情搞明白,我最好现在就告诉您一切。一星期前,我刚走出邮局的时候,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突然停在我前面,那不是罗伯特叔叔是谁?我看见他下了摩托车,把车子停在邮局门口的空地。接着我从后面走过去,一把抱住他。我的双臂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转过头来之前,我吻了他。这么做我就不需要亲口告诉他,那么长时间看不到他之后我有多想他。他一开始皱了皱眉头,不过之后就释怀了。他现在暂住在佩恩顿,已经在托贝度过了夏季的几个月份,算是定居下来了。他也暗示快要去结婚了。我当时表现得很不错就像我知道什么时候,他告诉我他如何打算返回现在住处之前,继续在普利茅斯住上一段时间,我恳请他说,过去的事就算了吧,大家还是做朋友,回来和我丈夫谈谈吧。”
“他去看望了一个离这里两英里路,住在双桥那边的朋友。计划在公爵酒店吃午饭,然后再回普利茅斯。不过我说服他无论如何,也要中午来我们这里,吃个便饭。这样,我就能告诉他一些关于迈克尔的事情,缓解一下他对他敌意的态度。让我感到高兴的事,他至少同意呆上几个小时,于是我尽可能地准备了一桌最丰盛的小宴席。当我的丈夫从石料厂完成工作回家的时候,我把他俩召集到了一块儿。迈克尔一见到他,就开始为自己的行为作解释,他是一个从来不把苦闷藏在心里的人。不过当他看到罗伯特叔叔对他并没有不友好,还因为他曾在采集泥炭藓工作中的卓越表现,获得大英帝国勋章一事十分感兴趣的时候,也就展现出了一副不计前嫌的友好态度。”
“我觉得那段时间打消了我很多的焦虑,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能够试着一点一点去了解罗伯特叔叔,他似乎没怎么变,出了说话的声音更加洪亮之外,还比以前更容易情绪激动。战争带给了他许多广泛的新兴趣。他当上了上尉,如果他想的话,就可以一直呆在军队里。他巧妙地逃脱了许多劳役,并见识到了许多服务工种。在战争结束前的最后几个礼拜,他不幸地遭受毒气攻击,并因此烙下了残疾。在那之前,他曾因患上了炮弹休克症,导致两个月都无法正常工作。虽然他对此毫不在意,可是我感觉他身上真的有些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怀疑可能是炮弹休克症造成的。他变得容易激动和做事极端——那种情绪忽高忽低的极端——他糟糕的经历也使这种怪癖变得更加突出。尽管表面上他温和的举止,和良好的精神让这些一点也看不出来。迈克尔和我都觉得他的神经一直高度紧张,而且判断力也不太正确了。实际上,判断力一直也不是他的强项。”
“尽管他非常固执,但他总试图表现得很快乐。他长时间地谈论那场战争和自己在战争中所取得的赫赫战功。我们都注意到他谈话的一个显着特征:他的记忆力有时候好像不太管用。我不是说他会信口雌黄,但他经常翻来覆去地讲,比如他已经提到过自己的某些冒险经历,过了一小时或者更短的时间后,他又会像想到什么新的经历那样,再一次地重复一遍刚刚说过的话。”
“迈克尔事后对我说,这是个很严重的毛病,或许意味着大脑内部出了问题。我当时对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和解实在是太高兴了,并没有对此事太在意。喝完茶后,我恳请罗伯特叔叔别回普利茅斯了,留下来和我们住上一段时间。晚上一起穿过荒原去看我们正在造的房子。我叔叔对此兴趣盎然,最后决定待到晚上。无论如何,当晚我们说服他住在格里太太的备用卧室里,而不是像他之前决定要住的公爵酒店。”
“他住了下来,并且愿意等有时工人们走了之后去搭把手。他和迈克尔在这些漫漫长夜经常一起呆在那里,我也会带茶点去看望他们。”
“罗伯特叔叔告诉过我们,他已经和一个年轻的女人结婚了。她是一个战友的妹妹,和父母住在佩恩顿,他现在要回到她的身边。他让我们保证,在八月份托贝赛艇会的时候会去佩恩顿看他。我私下里求他给另外的两个叔叔写信,说他见过迈克尔了,对他在战争中所做的一切也都很满意。他也同意这么做,这似乎预示着我们家族当中所有的不快,不久都会烟消云散的。”
“昨天晚上,罗伯特叔叔和迈克尔喝好早茶之后,一起去平房那里了。我这次没和他们一起去。他们从大路上骑叔叔的摩托车去的。我丈夫像往常一样,坐在后座。”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我说的是昨晚。一开始我也没有不安,直到午夜以后,我开始害怕起来。我马上去了警局见了哈弗亚德警官,告诉他我丈夫和叔叔都没有从福格金托回来,我很为他们担心。他都见过他俩,私下也非常了解我丈夫。他们曾经在采集泥炭藓的工作中一起并肩工作过。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
彭迪恩夫人停下来不说话的时候,布兰登站了起来。
“还有一些事情,我会向哈弗亚德警部亲自确认的。”他说道。“您务必让我对您完整而详细的陈述脱帽致敬:没有什么比您说的更加具体了。您刚才所讲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您最后一次见到您丈夫和雷达梅茵上尉的时候,他们因为您的努力,已经完全言归于好了。您能确定吗?”
“当然,非常明显。”
“您叔叔失踪了以后,您进他的房间调查过吗?”
“还没有,到现在为止,他房间还没人进去过。”
“再一次谢谢您,彭迪恩夫人。我今天其他时间会再来拜访您的。”
“您会给我带来些许光明吗?”
“到目前为止,我对于实际上发生过什么,还一无所知。所以现在我不敢向您保证什么。”
她颤抖着握了握他的手,露出了一丝苍白的微笑。那抹她脸上无意识浮现的笑容,令人心中泛起无限爱怜。即使是深深沉浸在悲痛之中,这位女士的美貌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而对于个人情感已经突然转向实际需求的布兰登来说,她的出现彻底撩拨了他的心弦。当他离开她的时候,期望摆在他面前的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他渴望给她留下好印象——这是一种和以前自己秉承稳重,小心谨慎的习惯,完全不同的兴奋之情。他甚至开始不断背诵一本他也不知道作者的格言集中一句怀孕少女说过的话:
“这一刻,是他生命中最甘美芳醇之际,尽管他自己并未察觉。”
接着,他自己觉得很丢脸。这种感觉就好比: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儿。
在警局门口,有一辆车正等着他。二十分钟以后,就载着他抵达了福格金托。他小心翼翼地走过钓鱼的水潭,抬头望着悬崖峭壁皱了皱眉头,石料厂的绝大部分,都笼罩在一层悲伤的薄雾里。他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接着,他离开了从出口处流出来汇成的小溪,不久来到了那栋平房周围。现在正是午餐时间,六名砖瓦匠和木工在房子边上一个临时搭的木棚里吃饭。他们当中坐着两名员警和员警的上司。
布兰登一出现,哈弗亚德警部就走过来和他握手致意。
“我的好同志,很高兴你在这个时候赶过来。”他用德文郡的浓郁乡音说道,“这种案子看来要等到一个像您一样的老将出马,才解得开呢。”
哈弗亚德警部站着有六英尺高,有一对古怪的宽阔的方形肩膀。他修长的身材显得并不太协调。他的腿又细又长,微微外翻。他有一个大大的凸鼻子,小小的脑袋和明亮的石板灰的眼睛,使得看上去更像一只鹳鸟。他也有风湿病,走起路来也很僵硬。
“这里都是山洞,都快没地方放我的脚了。”他抱怨道,“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尽管这个事件看上去像是在这里发生的,但只要我们理清头绪。福格金托石料厂应该可以排除在外的。但是谋杀案就发生在那里——就在这栋平房里面——犯下这桩罪行的那家伙儿,并不需要像这样一个可能的藏身地。”
“你把采石场全部搜索过吗?”
“还没有,在我们查明真相之前,没必要把五十个人带到这个别致的洞穴里,关键的线索在其他的地方。这真是一个糟糕而奇怪的工作——太奇怪了。可能到最后,我们会发现一个患上精神病的罪犯。表面上来看,一切都很清楚,但也不太寻常。”
“你们还没找到尸体吗?”
“还没有,不过您也知道,许多的谋杀案做得天衣无缝,很难找到尸体——就像现在这个。现在我们去平房那里,我会向您说一些事。这毫无疑问是一场谋杀,比起被害人,我们似乎更容易抓到凶手。”
他们一起走了出来,进到了平房里面。
“从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说起吧,”布兰登说道,哈弗亚德警部开始陈述他的调查结果。
“大概十二点过一刻钟的样子,我被敲门声所吵醒。我披好衣服下楼开门,看到了值班的治安官福特。他对我说,彭迪恩太太想要见我。我和他们夫妇的关系非常好。他俩在战争期间普林斯敦的采集泥炭藓的工作中,为这个国家贡献了自己全部的光和热。”
“她告诉我,她的丈夫和叔叔雷德梅茵上尉,去了平房那里。和往常一样,在工作时间之后,再去那里打点打点。但是直到午夜,都没有回来。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以后,我觉得如果不是意外的话,肯定是出了状况。所以我让福特去叫醒另一个家伙,叫他们一起沿着大路找过去看看。他们去了,三点半的时候带回了不详的消息:那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不过在平房里面发现一大摊血迹——就好像有人刚刚在里面杀了一头猪一样。第二天早上,我马上赶去了那里。暴乱发生在以后可能会被用做厨房的房间,在通向厨房的后门门楣上有血迹。”
“我非常仔细地勘察四周,试图寻找作为线索的蛛丝马迹,但结果证明一切都是徒劳。我所能找到的所有证据,就只有从我们来的地方,那些住在向往福格金托的支路旁小屋里的一些采石工和他们的家人。还有那个在沃克海姆河上的水上执达官——汤姆·林罗斯。那些采石工并不在这里工作,因为这块区域已经有一百多年不曾开放了。他们去下面的梅里韦尔的公爵石料厂,他们大多数都有自行车往返于其间。”
“在这些小屋里。当我回来吃早饭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些很明确的消息。两个男人都说了相同的故事,不过在此之前他们都没见过面。一个人叫吉姆·巴西特,是公爵石料厂的工头。还有一个叫林罗斯,住在最排小屋里的水上执达官。巴西特因为把花岗岩从梅里韦尔石料厂搬来的缘故,去过平房一两次,见过彭迪恩先生和雷德梅茵上尉,所以也熟悉他们。前一天夜里,大概夏令时十点左右,天色还是亮的。他看见上尉离开平房,经过小屋。巴西特那时正站在门口抽烟,而雷德梅茵上尉是一个人来的,他推着的摩托车,向大路方向走去。在摩托车的车座后面系着一个很大的麻袋。
“巴西特和他打招呼,祝他‘一路顺风’,他也回礼了。在半英里外的支路旁,林罗斯也碰到了他。他此时坐在摩托车上,在到达主干道之前,他骑得非常慢。等到他驶上大路上以后,林罗斯听到他发动引擎,呼啸而去的声音。他往山丘的方向行驶而去,所以水上执达官认为他回普林斯敦了。”
哈弗亚德警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这就是你所掌握的一切情况了吗?”布兰登问道。
“如果就雷德梅茵上尉来说的话,就这些了。”哈弗亚德警部回答道,“说不定我们回到普林斯敦的时候,正有新消息等着我们呢。调查行动正沿着两条路进行着:一条是在莫顿和埃克塞特之间,另一条由达特米特到阿什伯顿,以及一些海边的城镇。我认为,他一定是从这些道路中的一条逃跑了。如果他没有,而是改变了路线,去了普利茅斯,或者去了北方。我们可就不那么快地能追踪到他的踪迹了,他可是个引人注目的人。”
“林罗斯也报告他看见摩托车后面有一个麻袋吗?”
“是的。”
“在你提到之前,他就这么说吗?”
“是的,他主动说的。就像巴西特一样。”
“接下来,让我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布兰登说着便和他们一起走进了平房的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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