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喜不安的望了几眼不远处的那片坟包,赶紧把挖出来的红薯往背篓中拣,或许是因为做贼心虚的缘故,他总觉得背后有几双眼睛在暗中窥视他。
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刘喜心里闹的很慌,平日里靠着偷鸡摸狗为生,乡里乡亲早就将他看透,从早上开始,他便在琢磨着怎么去弄点吃的充饥,想来想去,刘喜总算想起了莫老大家祖坟山的这块红薯地。
若在往日,打死刘喜也不会弄莫老大的东西,那可是个出了名的凶煞男人,刘喜每次看到他,心中都会泛起一股莫名的惧意。更何况,这座山曾经还有闹鬼的传闻。
入暮时的凉风透着寒意,刘喜不敢多想,正打算直一直酸痛的腰杆,身后的坟堆里,突然传来几声“嘎嘎”的怪叫声,吓的他还未站稳便一屁股坐倒在地,赶紧摸着生疼的屁股哆嗦道:“莫家的爷奶叔伯们莫怪,刘喜这就走,这就走……”
嘴里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的把地上的红薯连同泥块一起丢进背篓,飞也似的往山下窜去。
一路飞奔跑到山脚,见身后并无任何异动,这才松了一口气,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透湿了。
“娘的,都说莫家的祖坟山闹鬼,老子还不是竖着上去,又竖着下来了。莫老大你咬我啊?咋就不见你莫家的老鬼从里面出来搞我?”刘喜放下背篓,得意的坐在路旁边骂边把泥巴丢出背篓,心里思磨着等吃饱后有了力气,半夜再去捞一票。
张口打了个呵欠,刚准备起身回家,突见路边的荒草丛里,猛的伸出一个东西来。
刘喜脑中薨的一声,嘴里想叫喊,却怎么也叫不出声音来,因为他的脚,已经被那东西紧紧的抓住了。
直觉告诉刘喜,那是一只手。
一股透心凉的寒意,倏地从心窝子里冒出,额头上的冷汗,像虫子一般慢慢的爬过他的脸颊,牙关,有些不听使唤的开始上下打战。
刘喜猜测,自己必是因为刚才那番话遭了报应,此刻,他既不敢低头去看,更不敢挣扎,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他的心脏几乎破胸而出。
“送我回去——”僵持了十来分钟,身后忽地传来一句沙哑的话声。
“噗——”刘喜感到有一股气体冲出了屁眼,裤裆内,刹那间便湿透了。
“我,我会把红薯还给莫老大,求……求您放我走吧……”刘喜双眼紧闭,浑身颤抖不止的哀求道。
“哦嗬,哦嗬——”树林中,响起了夜猫子的吸溜吸溜的叫声。
刘喜终于受不了了,他猛地一扯脚,竟然挣脱了那只手,恐惧中连滚带爬的往村里跑去,头也不回的喊道:“您老怎么出来的,就怎么回去吧!”
天黑后,在火光的照耀下,村民们发现草丛里的并不是什么鬼,而是一个人,是已经出去打工一年多没回来的莫万成。
他的模样很古怪,有人觉得像狗,也有人说很像传说中的僵尸鬼。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惊恐而又好奇的围观议论着,直到莫万成的弟弟莫老大闻讯赶来,聚在一起的村民才停止议论。
半夜时分,莫家大院里突然传出断断续续的“呜呜”声,声音很凄凉,很碜人,像白毛风低沉的哭叫,又仿佛有一只爪子在不住的抠挠你的心,听的人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老人们远远的望着莫家大院,不安的说,好多年没有听到这声音了。
天亮后,村民们聚到莫家的院门口想探个究竟,却见莫老大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手持大砍刀,像尊煞神一般坐在院门外,村民打住脚步,很识趣的散了。
因为莫家的诡异,村子里弥漫着一股令人压抑不安的气息,一到傍晚,家家户户便紧闭屋门,村内再也看不到一个走动的人影,就连狗的叫声,也失去了踪迹。
莫万成出事后的第三天,莫古和刚从警校毕业的堂弟莫易赶回了村子。
村人们的怪异举动让兄弟俩很不自在,那些在途中碰到的乡亲们,要不是用一种阴冷的眼神对他俩指指点点的,要不就远远的避开他俩,有如躲避瘟疫一般。
这情景,让莫古仿佛进入了中的世界。
到了自家院内,远远的便看到父亲和几个叔叔坐在堂屋里,正低声商议着什么。
几个长辈打住话语,示意二人先坐下说话。屋里的气氛很阴沉,从父亲和叔叔们的脸上,莫古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哀痛。
“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兄弟俩不安的问。
莫老大叹了一口气,对二人直言道:“你大爹,恐怕没几个日子了。”
“大爹不是一直在外面打工吗?”莫古以为自己听错,赶紧追问。
“他前天回来的,我知道你和你大爹的感情最深,可是……”二叔摇头打断他的话,哽咽着说。
莫古直觉得脑际一阵眩晕,情绪突然失控,说话间拉上莫易便往屋外冲去。
莫老大赶紧追出门,伸手拦住他俩,摇头道:“是该去看看他,只是,只是我希望当你们见到他的时候,千万不要惊慌。”
来到东房,只见房门紧闭,窗户和所有能往房里透光的地方,竟然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布。
推开房门,一股浓浓的腥臭味猛地扑鼻而来,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被绳索捆绑着的身影躺在床上,熟悉的身影告诉莫古,那个人,正是大爹。
这一刻,莫古的心都碎了。
他紧咬着嘴唇,很生气的看了一眼父亲,既然大爹就要离开人世,为什么还要在他死前如此折磨他。
可是,当看清了躺在床上的大爹之后,他和莫易俱是发出了一声惊叫。
这人,真的是那个和蔼慈祥的大爹吗?
莫古揉了揉眼睛,只见大爹脸如枯木,布满了层层皱纹,五官已经严重的扭曲变形,整个人看上去竟如古稀老人,格外的憔悴衰老。
“大爹不是这个样子,究竟出了什么事?”莫古冷静的看向父亲,大爹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异变,如非此刻亲眼所见,他断然不敢相信。
“是啊,二伯,大爹到底怎么了,您说啊?”莫易焦急的问。
莫老大痛苦的摇了摇头,回忆道:“前天黄昏,你大爹昏倒在我们家的祖坟山下。连夜叫了隔壁村的医生过来诊治,医生也看不出病因。当晚昏迷之际,口中不时的发出令人恐怖的怪叫。昨天早上总算醒了一次,可是,他已经连我都不认识了,吃不下东西,嘴里不停的喊着娲呜,娲呜。三天来,他一天老似一天,你们也看到了他身体的异变。他不仅怕光,而且还喜欢抓咬,没办法,只好用绳子绑住他。到了昨天九点多,他再次晕了过去,生命迹象很微弱。”
“伯伯,医生当时怎么说的?”莫易问。
“那草包医生只叫我们早点准备后事。”莫老大猛的一拳打在房柱上,暴怒道,“几个老东西说,你大爹有可能染了一种狂犬病,发作后会出现一些和狗相似的情况,真他妈的荒谬,别说我没听过这种怪病,在你们大爹身上,也并没有任何被狗咬过的齿痕,不过,他的背上有一道很长的致命伤疤。还有,你大爹的眼睛,像得了红眼病,眼球透着淡淡的血红色。我想,他的病症估计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刺激引起的,或许,他真的见到了娲呜。”
莫古忍着悲痛给大爹解掉绳子。掀开衣服,只见背腰处果然有一道半尺长的伤疤,伤疤虽然已经结痂愈合,但在伤口周围,却长满了无数大小不一的黑色瘤子,很像癞蛤蟆的背皮。扭曲的脸孔五官,细看之下,竟然有点点像狗。
难道,大爹身体的异变,就是因为这道伤口的感染引起的?那么,这伤口又是什么东西留下来的?大爹真的见到娲呜了吗?
莫古痛心的闭上眼睛,小时候,如果天黑了自己还不回家,母亲就会用娲呜吓他。直到长大后,莫古才真正的理解“娲呜”的意思。
女子肚大如锅,便表示有了身孕,而“呜”,则是用来形容叫声的。母系社会在男人心里留下的恐惧,直到千百年后,仍然能在这些民间词语中看到。
据老人们讲,娲呜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喜欢在黑夜出没,会发出“呜呜”的叫声,谁也不知道娲呜是什么样子,因为见到的人,都没有回来过。有人说娲呜是猛兽,也有人说娲呜是妖魅鬼怪。
“哥,我不相信真有什么娲呜存在。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莫易哭道,村里人迷信的很,大爹必然会被村人认成是邪异,或许,就连死后也不能入土为安,只有找出大爹的死因,才能给他正名。
莫老大痛苦的闭上眼睛,床上的人,不仅是他的哥哥,更是他的半个父亲。这世间,对于他的感情,又有谁能超过自己呢?
“还有,那晚在给你大爹洗澡换衣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块石头,他把石头藏在裤腰的布袋中。”莫老大不解的说。
“石头,什么石头?为什么大爹要将一块石头放在那么隐蔽的地方?”莫易转头看向二伯。
“是啊,我也很不解。”莫老大点头应了一声。
莫古木木的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眼前,又出现了自己骑在大爹脖子上的情景。
侧身擦干泪水,莫古低声说:“爹,莫易,我想和大爹静静的呆一会。”
房内静的出奇,天色日渐变暗,内疚和自责,一阵阵的撕咬着莫古,自从自己大学毕业后,就很少能有时间返家探亲,即便过年过节回来一次,也是住上一两晚便匆忙的离家而去。
大爹没有妻女子嗣,农村开始流行打工之后,他也加入了外出打工的队伍,他曾自豪的说要挣钱给子侄们结婚,买房。
想不到,一年多没见,这次却是最后的生死离别了。
“是我来晚了。”莫古紧紧的握着拳头,他怕自己哭出声音,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拉开电灯,大爹果然已经醒来,他圆睁着一双泛出血光的双眼,嘴唇瑟缩的颤抖不止,很痛苦。
“是我啊,大爹,我是古崽。”见大爹嘴唇在动,莫古赶紧凑到他面前问道,“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古崽,那石头……不祥……丢……丢掉。”莫万成仿佛恢复了明智,他紧紧的抓着莫古的手臂,锋利的指甲,抠进了莫古的皮肤。
莫古痛哭着点头,他知道,大爹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
“还有,你……你发誓,千万……千万不能去追查我的死因,否则,我……”莫万成话未说完,全身突然不住的抖动起来,双眼,仿佛要从眼眶中鼓出一般。
莫古用力的摁住大爹,几分钟过后,他终于停止了抖动。
看着大爹圆瞪的双眼,惊恐中把手伸到鼻孔前一探,已然没有了呼吸。
莫古合上大爹的眼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嘴巴试着张开了好几次,终于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