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为什么,孔春山一家跟乔雨萍并没有任何关系,但孔春山之死,却总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她很关心这个案子的进展情况,也很想知道这个流氓村长到底是怎么死的。
两天后,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李鸣打个电话,向他打听一下案情,自己的手机却响了,一接听,打电话给她的人,居然正是李鸣。
李鸣在电话里说:“老同学,你什么时候有空啊,我有点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乔雨萍说:“白天我要给孩子们上课,下午放学后就没有什么事了。”
李鸣说:“那行,我下午去学校找你。”
傍晚的时候,孩子们刚刚放学,乔雨萍就听到学校门口传来一阵“突突突”的摩托车响声,出门一看,正是李鸣来了。
乔雨萍一面请他到简陋的教师办公室坐下,一面问他:“孔春山的案子,调查清楚了吗?”
李鸣喝了口水说:“基本调查清楚了。”
“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既不是自杀,也不是他杀。目前的调查结论是,死于意外。”
“意外?”乔雨萍愣了一下。
李鸣告诉她说,孔春山脚上缠绕着一根破了皮的电线,尸体上有被电火烧焦的痕迹,很明显,他是被电击身亡。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他临死前应该正在进行广播播音,桌子上的播音仪器都打开着,播音话筒也处于开启状态,但因为突然断电,所以广播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警方仔细勘察过现场,没有发现有其他人进入过播音室的痕迹。案发时楼房大门是锁上的,经警方痕检人员检查,前后门锁并没有被人撬动过的痕迹。
派出所的侯所长推断,孔春山应该是死于意外触电事故。
案发之时,孔春山正在自家的广播室里进行广播播音,脚下不小心被一根破了皮的电线缠到,当即触电身亡,并且浑身上下被电火烧焦。临死前,在其最后挣扎的过程中,打翻了身后的一个小木柜,导致柜子里的一些电器设备掉落下来,正好砸到他头上。因其是独居在家,所以直到死后多日,才被人发现。
法医对死者进行了尸检,推断出的死亡时间,是在尸体被发现前的半个月左右,大致时间是在这个月也即9月10日至12日之间。
因为这段时间气温较高,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所以法医暂时还没有办法推断出更加精确的死亡时间。
乔雨萍听他说完后,摇头说:“你们警方推断出的死亡时间不对啊!”
李鸣一怔,问:“哪里不对?”
乔雨萍想了一下,还是把9月13日那天上午她家访回校途中,听到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然后又突然中断的事,跟李鸣说了。
李鸣立即把这条线索在笔记本上记下来,说:“如果你反映的情况是真的,那么至少把我们警方推断的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整整推后了一天。而且从现场情况来看,当时的播音话筒处于开启状态,这个跟你说他当时正在广播里播音的证言是相吻合的。他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出了意外,触电身亡的。”
乔雨萍怕他不相信自己,又补充说:“当时听到广播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你们可以去村里向其他村民调查,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作为我个人来说,咱们是老同学,我当然相信你说的话。但是作为一名警察,我一般不会轻易相信孤立的证据,所以你提供的这条线索,我们还是会向其他人核实的。”
李鸣又问她:“你还能记起当日广播突然停止,具体是在上午什么时间吗?”
乔雨萍回忆了一下,说:“大约是在当日上午9点45分左右吧。我记得当天上午,我从那个学生家走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他家里的挂钟,正好是上午9点30分。当时我走得并不快,从学生家走到村长家附近,大概需要15分钟左右。所以我估计事发当时,应该是9点45分左右吧。”
“你提供的这条线索太重要了,这样一来,孔春山精确的死亡时间,基本就确定下来了,就是在9月13日上午9点45分左右。当然,这个时间点我们会再去核实的。”
“这么说来,孔春山真的就是在那个时候意外触电身亡的?”
李鸣点一下头,说:“是的,目前来说,咱们派出所的侯所长就是这么认定的,他准备把这个案子定性为意外事故。”
乔雨萍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问他道:“你一直说这只是你们侯所长的推断,难道你自己对这个案子有不同的看法?”
李鸣喝了口茶,抬头看着她,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对她讲出来。他放下茶杯,放慢语速斟词酌句地说:“是的,首先我必须得承认,从案发现场的情况及目前警方所掌握的线索来看,咱们侯所长的推理,无疑是最符合常理的。可是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我,很多时候罪犯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所以有些案子你如果按常理去推断,你就输了。我仔细梳理了一下案情,总觉得这个案子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说孔春山这个村长,兼着村里的广播员已经有十多年,按理说应该已经有十分丰富的经验,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意外触电呢?”
“所以你觉得这个意外只是个假象,他是被人谋杀的?”
“是的,他很可能是在广播室进行播音时,被人用破了皮的电线电击身亡,然后凶手清理了现场,并且将现场伪装成了孔春山自己意外触电身亡的模样。”
“可是你们警方已经勘察过现场,在那间广播室里,并没有发现外人侵入的痕迹。”
“我说了,凶手很狡猾,作案后仔细清理了现场,所以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孔春山在二楼广播室播音时,楼下的大门应该是锁上了的,凶手是怎么进去的?你已经说过了,那幢楼的前后门门锁都没有被撬过的痕迹,楼上楼下的窗户都安有防盗网,凶手根本不可能从窗户里爬进去。”
“是的,你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李鸣说,“你说得没错,凶手肯定不是撬门进去的,也不是翻窗进去的,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孔春山开门让对方进去的,二是凶手自己有钥匙,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出孔春山家里。”
“我觉得不大可能是孔春山开门让对方进去的。”
“为什么?”
“因为以前闹过一个这样的笑话。当时孔春山跟村里一个老公在外打工的留守妇女好上了,有一次,正是农忙的时候,他在屋里用广播播送一个镇里下来的通知,那个女人到他家里来找他,他开门让她进去了。当他播送完通知后,两人就在广播室里偷情,结果因为话筒没关,所以两人偷情的声音,全都通过广播直播给全村村民听见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得了一个‘流氓村长’的外号。据说从那以后,他每次开广播讲话的时候都会很小心,一般不会让别人待在自己家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李鸣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说,“凶手肯定是用钥匙开门进屋的。而据我调查,案发小楼的前后门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孔春山身上,另一把由他老婆姜兰拿着。”
“姜兰?”乔雨萍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怀疑孔春山的老婆?”
“是的。”李鸣看着她认真地道,“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村里的情况我不熟悉,想找村民调查一下案情,他们也都遮遮掩掩,生怕惹火上身。上次你不是说,这里是你的地盘吗?我想我也只能来找你帮忙了。”
乔雨萍笑着说:“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
李鸣说:“我想让你帮我调查两件事情:第一,孔春山跟他老婆姜兰的夫妻关系如何?第二,现在咱们已经基本可以确认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是在9月13日上午9点45分左右,你再帮我调查一下,看9月13日这天,姜兰有没有回过碾子湾村。”
乔雨萍挺了一下胸脯,道:“是,警官,我保证完成任务。”
李鸣离开之后,乔雨萍草草吃罢晚饭,带上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就急匆匆往村子里走去。
经过村长孔春山的家门口时,只见他家大门紧闭,虽然暮色已浓,屋里并没有亮灯,也没有任何声响传出来,想来他老婆姜兰尚未处理完丈夫的后事,就已经急着进城带孙子去了,所以现在这屋子已是空荡荡的无人居住了。
看着这紧闭的大门,想到几天前从大门里抬出来的尸体,乔雨萍顿时生出一阵阴森恐惧之感。
她们班上有一个男生叫小宁,就住在村长家隔壁。
小宁的爸爸老宁以前在外省一家石材厂上班,后来得了尘肺病,失去工作能力,就被老板打发回家了。现在换了小宁的妈妈出去打工,老宁留在家里养病。
乔雨萍以家访的名义来到小宁家,小宁放学后出去割猪菜还没有回来,只有老宁在家。
老宁今年才三十多岁,但背已经驼得厉害,眼窝深陷,看上去好像两个无底洞,身体瘦得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似的。
乔雨萍自己搬了把椅子,在屋门口坐下,先跟老宁说了一下小宁在学校的学习情况。
老宁听说儿子在学校学习很用功,成绩也不错,很是欣慰。他叹着气说:“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小宁能好好念书,将来能有点出息。”
乔雨萍装着很随意的样子,跟老宁聊起了发生在隔壁村长家的命案。
老宁摇着头大发感慨:“谁能想得到呢,那么一个大活人,竟然在家里死了十天半月,才被他老婆发现,想想都觉得吓人得慌。”说到这里,他忽然捂着嘴巴使劲咳嗽起来,那咳嗽声似乎是从他胸腔里扩散出来的,响得连房梁上的灰尘都震落了下来。
老宁咳了一阵儿,手从嘴巴上拿开时,掌心里竟然沾着几点血迹。他不当回事地在裤子上擦一下,哀声说:“估计我也会跟孔春山一样,哪天病死在家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乔雨萍心里沉沉的,却不敢接他的话,怕他一激动,会咳嗽得更加厉害。
过了一会儿,等老宁的呼吸平缓一点,才接着问他:“这半个月来,你有没有听见他家里传出什么奇怪的响动?”
老宁说:“没有啊!”
乔雨萍又问:“在孔春山的尸体被发现的前十多天里,你有没有看见他老婆姜兰回来过?”
老宁摇头说:“没有啊,我身上有这个病,也不能下地干活儿,每天就只能坐在家门口看家,那个女人如果回家,我肯定能看见。我只看见她在孔春山尸体被发现的那天下午回来过。她先是在门口叫孔春山开门,没有人应门,她才自己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不久,就听见她在屋里鬼叫,一开始我还以为她真的看见鬼了呢,后来才知道是她老公死了。”
乔雨萍说:“村长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我看她哭得挺伤心的。他们两公婆平时的关系应该还不错吧?”
“假的,那是哭给别人看的。”老宁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大声说。
“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夫妻俩的关系,你说能好到哪里去呢?孔春山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经常跟村里几个寡妇,还有一些老公在外打工的留守女人勾勾搭搭。还有,他手里握着村委会大印,一些年轻女人出去打工,或者办计划生育证,都得找他盖章,他就趁机要挟人家,占人家的便宜……他老婆经常为这事跟他吵架。后来他儿子生孩子了,姜兰就进城带孩子去了。这个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听说她在城里跳什么广场舞,跳着跳着,就跟一个死了老伴的城里老头儿跳到一起去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你确定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是孔春山亲口告诉我的。他还跑到城里找那个老头儿闹过。姜兰当时就嚷着要跟他离婚,孔春山死活不同意。所以姜兰就赌气住在了儿子家,几乎没有回来过。当时我还笑话孔村长,说他只准村长找寡妇,不准村长夫人找城里老头儿。”说到这里,老宁忍不住笑起来,因为肺部有病,他笑起来嘎嘎作响,好像有人在使劲拉动一只破风箱一样。
离开老宁家里,乔雨萍又向其他几个村民打听了一下,情况跟老宁说的大同小异。于是她打开笔记本,在上面记下了两条线索:
第一,9月13日前后,未见姜兰回家;
第二,姜兰有外遇,并因为此事跟孔春山起过冲突。
回学校的路上,她用手机给李鸣打了个电话,把自己调查到的情况跟他说了。
李鸣听到第二条线索,顿时兴奋起来。
乔雨萍知道他的意思,从第二条线索来看,姜兰是有杀人动机的。勾结奸夫,谋杀亲夫,这样的案例在生活中已经屡见不鲜。
“只是,”她犹疑着问,“9月13日案发前后,姜兰并没有回过家,这个怎么解释?”
“第一,如果姜兰有心杀夫,回村的时候肯定会小心谨慎,避开村人耳目。第二,如果她跟那个第三者真的好到了要谋杀亲夫的程度,那么真要杀人,也可以不用她亲自动手。”
乔雨萍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有可能是那个第三者从姜兰手里拿了大门钥匙,偷偷潜进村里杀死了孔春山?”
李鸣在电话里“嗯”了一声,说:“这个只是众多可能性中的一种。我已经查到孔春山的儿子在城里的住址了。明天我去趟市区,调查一下姜兰和那个第三者9月13日的行踪,看看他们有没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