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察局,里克森警官让乔希穿过大厅到另一头去看一些脸部照片,看他是否能认出在住家附近出现或在家里见过的嫌疑犯。这也是化解乔希和拉萝之间冲突的一个办法,因为乔希不愿意和她回去。里克森把拉萝叫到一边,说:“也许你不该来这儿,很显然,今天对他来说实在够糟糕的。要不你先回去,我再劝劝他。然后,不是把他送到你那儿,就是另外找个地方让他过一夜。”
拉萝仍然忘不了外甥那刺人的一瞥。从他眼里,她看到的只有仇视。她看了一眼里克森,然后,又移开了目光。让他在别处先暂住一夜也许是个明智的决定。“我对十来岁的孩子一无所知,你知道,我还独身。”
里克森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原本就不太整齐的头发,然后靠在墙上对拉萝说:“虽然我也有两个孩子,可我对他们也还是了解不多。不管怎样,孩子总归是孩子。就这样吧!”
尽管拉萝可以把乔希推给社会服务人员,但是,她不能这么做。“请你说服乔希,让他和我一起生活。告诉他,我可是当真的。他是我妹妹的独子,我当然得照顾他。”
拉萝伸手到皮包里取出房租收据,把上面的地址告诉里克森。就在这时,她心里忽的一亮,她想起了最后见到尤丽的那个晚上。她脱口而出:“有人跟踪我妹妹。”
这时,有个警察经过拉萝身边,她退到门边。“大约两个月前的一个深夜,她来找我。她显得很激动,也很害怕。但她就是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里克森很敏锐,马上追问:“你报警了吗?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或别的什么吗?”
他站得离拉萝很近,尽管他此时不吸烟,可是从他的呼吸及衣服上仍能嗅到烟味。
“不,她什么也不愿告诉我。”
拉萝看着铺在地上的那条又破又旧的亚麻油毡,它的原色该是白的,可现在已变成一种难看的黄色。“我们吵得很厉害,我一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最后,我让她走了。”
两个月前,尤丽来找她姐姐的那个晚上,她的确遇到了烦恼。可拉萝却一点也不知道这个烦恼的内容以及形式。她知道尤丽有困难,她原本应该去了解。她原本也应该设法弄清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她设法去了解、弄清,她妹妹可能现在还活着。里克森盯着拉萝,拉萝的上唇沁出了汗珠,她用力擦去了它们。
“我给郡行政司法局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对你遭到的那次夜闯事件有何发现。”
里克森非常关心站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他关心的焦点集中在她的情感状态,而不是对她肉体的威胁。“什么也没少,嗯?”
“是的,我看是的。”
拉萝一边说,一边靠在粉刷得雪白的墙壁上。“我是说,我自己也没有检查所有的东西。警察让我搬出去住,我就搬出去了。”
“我听说过一些关于韩德森案件的报道,但还不是全部。你说有人曾威胁过你,是受害人的家人吗?”
拉萝回答道:“是死者的男友。”
这几个字已在她脑海里回荡了许久!
尤丽的死状不时在她脑海里闪现——人们是否也会称她是“死者的姐姐”呢?
“我已记不住他说的所有的字,所有的话。我是说,他骂我是只可恶的母狗……说有人要杀绝我的家人和我……诸如此类的话。当时,我们没做记录,所以,没有把他的话记录在案。可是,当时,地方检察官在法庭上,还有法警和其他一些人。”
拉萝看着别处,低声地继续说道:“我当时想,他一定是气疯了才这么说的,当时的情况的确很特别。”
“法医认为,你妹妹死前遭到了强奸。”
虽然,他很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拉萝,可拉萝总归要知道的。
拉萝吃惊地看着里克森,“基督,耶稣,她被强奸过,我妹妹被强奸过!”
她紧抿着嘴唇。尤丽死了,虽说强奸只是个附带发生的事。但是,它却在尤丽生命的最后时刻给她带来痛苦和愤怒。
里克森问:“韩德森案件中的受害人被强奸了吗?”
拉萝直视着这位个子高大的警官。“上帝,是的……你总不会以为杀手是为了报复我,才犯下强奸又杀害尤丽的暴行吧?那他可真是疯了!我只是依法行事,别无选择。”
拉萝激愤得脸都变了形,她可不管里克森和从他们身边走过的警察会怎么想。她对着墙壁,挥起双拳,砰砰地砸着。突然,她想起了什么,猛一转身,对着里克森说:“会不会是巧合?也许,被杀前,她刚和萨姆发生过性关系?”
里克森垂下双眼:“拉萝,法医认为这是强奸。听起来非常残忍,因为阴道里有几处撕裂伤。”
他的语气非常肯定。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不管是谁干了这兽行,我们终会抓住他,血债要用血来还。现在,你回家吧。给朋友、亲戚打打电话。在这儿,你什么忙也帮不上。”
泪水涌上拉萝的双眼。她想起了托马斯·韩德森——他并没得到应有的惩罚。现在,他住在疯人院里,自由自在地进进出出。拉萝挺了挺身体,走出警察局,向停车场走去。过去的日子,处理过的案子、数不清的脸就像放电影似地,模模糊糊地从她眼前飞速闪过,她一点也想不起来。她到底有多少敌人?成百?成千?此时,是否有人正潜伏在外,伺机向她报复?是否有人对她恨之入骨,为了伤害她,就杀了她妹妹和妹夫?
此时,她身边回荡着当地方检察官时,她在法庭上的一段慷慨陈词:“我们认为,对这个案子的最终判刑,是适当的,也是公正的,阁下。被告是个反社会的人,他对社会是个危害,他是头野兽……”
那些被判了刑的人,都有妻子、孩子、父母、兄弟姐妹。在他们看来,她做错了事。还有,她是否曾错判过清白无辜的人?法律总也有失误的时候。
拉萝·桑德斯通以她的坚强、冷峻而闻名。她总是努力让被告被判较长的刑期,尽可能多地罚被告的款。没人会把她的名字和宽容联系在一起。在她被任命为法官的几个月后,利奥·伊夫格林打电话让她去他的办公室,他警告拉萝:“你现在不是地方检察官了,拉萝,在量刑时,法官就要全面考虑,你不能把所有的违法者都送进监狱。在判决某些案件时,我们要承担风险。”
事实表明,她有敌人,他们也许不仅仅是像萨姆·帕金斯之类的社会败类。
拉萝看了一眼钟表,夜已深了,已快十一点了。拉萝租的是一间典型的小套房。每隔一面墙,装着一面镜子,这样,房间看起来大些;家具也被设计得做得很小,使人产生一种这个房间并不是很拥挤的错觉。拉萝想使周围有一些吵杂声,所以,她打开电视机。在她看来,这台电视机也是假的,只是一个看起来很像电视机的黑色塑胶匣子。她有一种正处身在迪斯尼乐园的感觉。
她等待着里克森把乔希送来。
尽管房间没有电话,可是,还是有人把一本黄页电话簿放在门口。她拿起簿子,翻到列有殡仪馆的那一大页,可是,她的手指抖得厉害。拉萝把厚厚的簿子扔到地上,决定明天让菲利浦来帮她处理这件事。她告诉他要什么,然后,让他打电话去安排一切。
面对着死亡,人们面临的就是这种赤裸裸的现实。人们得打电话向殡仪馆定购一副棺材,然后,把所爱的人葬进土中,埋在尘土里。拉萝盯着门,拚命想把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像干吞药丸似地咽进肚子里。
在从圣·克里曼特返家的途中,拉萝用车上的移动电话给所有能想到电话号码的人都打了电话。遇到死人的事,你不就是该这么做吗?她也给艾琳·默多克打电话。艾琳是力量的化身——这正是拉萝现在所缺少的。艾琳不在家,话筒里传出的是她的录音,拉萝挂了电话。
接着,她又给本杰明·英格兰打了电话。虽然他在床上表现得像头猪,可他毕竟是个男人,而她现在也需要人安慰。英格兰也不在家,只有他的电话录音。拉萝忘了,英格兰正要去圣福兰西斯科出差。她没留下话。虽然,她很想说几句,可是她说不出口。对着一个机器说我的妹妹被谋杀了,那可真是太可恶了。
她也给菲利浦打了电话,他认真听着,竭力安慰她,并让她明天早上别去上班。他说,他已通知了有关方面,安排好了工作,也向伊夫格林作了汇报。他又问,是否需要他过来帮忙,但是拉萝谢绝了。
拉萝曾想给前夫——诺兰——一位知名的娱乐界代理商打个电话,可又觉得不妥。几年前,他俩的那场短暂婚姻以痛苦的离婚而告终,因为,他们的生活目标各不相同。他敬金钱如上帝,而拉萝则渴望正义。她想,诺兰现在有了新的妻子,在比佛利山庄有幢大楼。她不相信他会千里迢迢赶来,帮她安葬妹妹。
她走到窗边掀起窗帘的一角,朝外看。有一张小卡片放在咖啡桌上,上面写着——窗帘是个装饰物。可是,窗帘和整个房间并不相配。拉萝看到埃米特的房间里还亮着一盏灯。现在已近深夜了,如果把埃米特叫醒,那可不太合适。他已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不堪,此外,拉萝想,叫醒他,他又能做什么呢?
拉萝越来越感到害怕。她听到各种不同的声音,这些声音和她家四周发出的声音大不一样:附近高速公路上的车声、警车声、汽车喇叭声、人的说话声——虽然很远,可还是能听到。是否有人正潜伏在外,一等她合上眼就闯进门来,敲碎她的脑袋,或像对待尤丽那样,用她自己的枕头把她闷死?
他们也许一直在跟踪她。
拉萝瘫坐在沙发上。沙发很小,就像一张情侣椅。她睡在沙发上,打算让乔希睡那张唯一的床。感谢上帝,里克森终于说服了乔希。一小时前,他打来电话说,他马上就把乔希送过来。乔希长得真高大,和大多数男人没什么两样,他们就要住在一起了。
奔波、劳累和悲伤已耗尽了拉萝所有的精力,她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心中的怨恨都集中在萨姆身上。在拉萝看来,萨姆就是个可疑的罪犯。法律规定,每当当铺主收进一项典当品时,必须向当地警察部门汇报,可是,萨姆却极少这么作。如果被警察发现当铺里拥有赃物,萨姆就声称,有关文件在邮寄过程中遗失了,然后很爽快地让警察没收赃物,交上一笔罚金。他也多次利用与拉萝这位法官的关系,逃避指控,保住了营业执照。拉萝已三次保释这个畜牲。她明白,这样做无疑与她的信仰相悖,但是,这都是为了尤丽。别的法官偶尔也会助别人一臂之力,更何况,她把自己辛苦赚来的一万美元借给萨姆,开起了这家当铺。
拉萝终于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她腾地站了起来冲过去,也没看看是谁就把门打开。里克森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乔希。
拉萝紧盯着乔希说:“你们来的这么迟,我正担心着呢。”
虽然,她知道他十四岁,可她还是不能相信,他竟然长得这么高大。自从最后一次看到他以来,乔希又长高了许多。他至少有五英尺十英寸高,而且,他的体格发育得完全像个成年男子——隆起的二头肌,宽宽的肩膀,非常像他的父亲,只不过瘦长些。拉萝问:“你饿了吗?吃过了吗?”
他没作声,他在门边局促不安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走进屋子,四处打量起来。里克森把拉萝叫到门外说:“听着,我建议,在没弄清楚是谁之前,千万别随便开门。”
拉萝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只是我已等了这么长时间,有点……”
“如果你没有手枪的话,最好准备一把。”
拉萝抬头看着里克森,“你真的认为我需要一把枪?”
他的话把她搅得更恐慌了,她觉得自己都要发疯了。为什么他不跟她撒个谎,告诉她,她现在处境安全,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想很有必要。我和郡治安局谈过了,他们认为发生在你住处的不是桩简单的夜闯案。你的房间被彻底地搜查过。有人在那里搜寻什么,而且,他们在你妹妹处也搜寻东西。他们把她家翻得都散成两半了。”
“可是为什么呢?我没什么东西,我没什么别人会想要的东西。而且,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偷。”
“会不会和某件案子有关?你是否把工作带回家做?比如证据、警方报告等诸如此类的文件。”
“当然,可是最近都没拿回家过。下周,我要主持一场审判,虽然我把所有的文件都带回家看,我还是不明白有什么理由要去偷。他们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档案处,只要填好一张单子,就可以看到所要的文件。档案存封前,谁都可以借阅。”
里克森耸耸肩说:“替你外甥找个心理医生吧。当然,我想你也一定已经意识到这点了。他不愿吃饭。瞧,这儿,”
他敷衍地一笑,“可别说我什么也没给你。”
拉萝盯着他手中的东西。他手上有一把小口径钢质蓝色左轮手枪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幽幽蓝光。
“来啊,拿去吧。”
“不,我不要,我讨厌枪。而且,乔希又在这……你也明白,在一个有孩子的家里拥有手枪多危险。”
拉萝想,特别是这个孩子,他长得这么高大,“孩子”这个词对他已不适宜。里克森对乔希的怀疑非常具有关键性。乔希可能回到家后,发现继父正跨在母亲身上,就用哑铃砸碎了他的脑袋。而她现在竟然要给这孩子一把枪,想到此,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里克森凝视着拉萝的灰色眸子,好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他拖长了声调对她说:“好吧,也许你是对的。”
里克森又向拉萝靠近了些,他有个坏习惯,总想侵犯她的个人空间。如果他明白了这点,他就会往后退了。然而他并不明白。他把小手枪重新放进上衣口袋里。
从几里外的高速公路上传来了警报声。拉萝又想起了尤丽,想起最后见到她的那个深夜。她说:“我得告诉你,尤丽是在七月十七日晚上到我家的。”
连尤丽都忘了她的生日。那天,拉萝和艾琳及几位女同事在洛杉矶吃的晚餐。
“在屋里,你们还搜集到什么证据?”
“我们……我……我们明天还得来找你。我们必须仔细检查所有的东西,看是否有所发现。犯罪现场勘查的工作人员还在现场忙碌,我也得回去了。下一步,我们就要开始调查当铺,我们已在那儿布置了警卫人员。”
拉萝感到很冷,她用双手抱着身子,期望增加些热度。可她仍然觉得冷得要命,冷得牙齿咯咯打架,好像她不是生活在气温达华氏六十多度的加州,而是置身于零下的气候环境里。拉萝明白,这股寒气不是来自于空气,而是来自于她内心深处。
她对里克森说:“和它有关,对吗?当然,我指的是当铺。还会是什么呢?他们追杀的并不是我。如果是我的话,他们为什么杀了我妹妹和妹夫,而不是我呢?一定是有人因某件事而恨极了萨姆,所以,追到家中把他俩杀了。也许,他借了一笔钱给那家伙,然后,却以自己的名义把典当抵押的东西卖了。这小子可能就是个罪犯,萨姆也不是个善类。”
“我听说过,你外甥告诉我的。”
拉萝猛一摇头,追问道:“他说了些什么?他知道什么吗?”
为了不再使拉萝感到沮丧,里克森想,最好还是别把他的怀疑告诉她。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讲,如果乔希是个心理变态者,那么,他把拉萝放在了一个相当危险的处境中。“你和妹妹的关系怎样?”
拉萝把门开了一道缝,朝里看了一眼,然后说:“不太好。”
拉萝看到乔希卧在沙发上,就又关上了门。“尤其是这两年,可以说糟透了。我不喜欢萨姆,可是尤丽又不愿离开他。就是这么回事,明白了?”
“是的,可是孩子呢?你对孩子了解多少?”
拉萝避开里克森的目光,说:“一点也不了解。”
说这话时,她感到非常尴尬。
“你妹夫是被一只哑铃砸死的。那只哑铃正是乔希的。”
“你已告诉过我。可是,何以见得就是乔希做的呢?”
住在公寓里的一位男房客从他们身边走过,拉萝和里克森往后退了几步,让他过去。里克森向他点头问好,拉萝仍仰着脸盯着里克森,没理会那位先生。
里克森用手指摸摸脸,又摸摸脸上因长粉刺而留下的疤痕。“有这种可能,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现在还不行。”
“天啊!”
拉萝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她摇摇头,竭力想说服自己去接受里克森的观点。“我不相信,这太脱离常规了。别再想它了,听着——”
里克森伸手到上衣口袋里摸索着,“是的。”
过了一会儿,他摸出一支雪茄,用手指玩弄着,并没马上点火。
“求求你,千万别让这件事传出去,别让人知道我外甥有可能卷入了这个案子。他才刚刚失去妈妈。”
里克森作了个鬼脸,“报纸不会作报道的。但是,这已不是秘密。我的意思是,今天,有数十位警察在现场,他们都知道凶器是一只哑铃,而哑铃又是你外甥的。我们在他房间发现了和它配套的其他哑铃。”
拉萝非常气愤,她的脸涨得通红,“你们是些什么警察?对不起,你的推理一点也不合逻辑。凶器是只哑铃,而孩子又正好有一套哑铃并不能说明什么。这种证据在我工作的法院,以及其他地方是不会起任何作用的。里克森,你这是在捞救命稻草,设法死里求生。”
拉萝转过身,扶着门把。“我要你命令所有的警察把那个污秽的当铺翻个底朝天,给他的所有负债人打电话,想尽办法调查他们每个人的犯罪记录。只有这样,你才能找到凶手。”
“今晚,我派个人来保护你。”
“谢谢。”
这样,她至少可以安心入睡。她打开门,让里克森离去。突然,他转过身回头说道:“没有破门入室的迹象。凶手认识他们或者以别的办法进门的。”
她听到他的话,可现在,她没法考虑这个问题。她得习惯乔希和她一起生活。此外,在这场恶梦中,她得适应许多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其中一件就是,乔希可能和命案有关。
“乔希,”
拉萝轻轻地唤了一声,弯腰俯身在沙发上,轻轻地把手放在乔希背上。乔希没抬头,但把脸转了过来。沙发太短了,所以他的两条长腿伸出了沙发。看得出,他刚才一直在哭泣。虽然他看上去像个成年人,可本质上,他还是个孩子。他已遭受了生活和许多磨难:他在摩托车爆炸声中失去了父亲,然后,尤丽把萨姆带进他们的生活。拉萝想,这一定不会是令人愉快的局面。会不会是这些因素促使乔希杀了人?
“我很难过,乔希。我知道你也非常伤心。我非常爱你妈妈。”
拉萝本能地轻轻抚摸着乔希的头发,就像母亲当年那样对待她和尤丽。
乔希再次用刺人的目光盯着拉萝,他的双眼长得非常像他母亲。他挥手推开拉萝的手,怒气冲冲地说:“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会儿好吗?”
接着,他扭头面对着沙发背。
拉萝直起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房间很小,小得如同一只盒子、一副棺材。她必须出去。她轻柔地说:“乔希,我开车到‘塔克铃’去买点吃的,他们通宵营业。你饿吗?”
乔希坐在床上,用手擦着通红的双眼。他淡淡地说:“我想回家,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他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如果你不开车送我,我就走回去,我必须离开这儿。”
拉萝冲到他前面,用身体堵着门。“不,乔希,听我说,你不能回家,你必须和我在一起。警方不会让你回家的,而且,你还太小,不能单独住。”
他咆哮着:“滚开!”
他逼近拉萝,俯视着她,好像要把她拎起,扔到屋子的另一头。“你不能把我关在这儿,这不是监狱。”
泪水不听使唤地落了下来,拉萝用手擦去。让乔希和她住在一起似乎行不通。他这么不通情理,拉萝对他无能为力。可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今晚,他们必须一起度过。拉萝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回身,面对着乔希,严厉地说:“乔希,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今天被谋杀的不仅仅是你母亲,她也是我的妹妹,我的亲妹妹!我得去弄些吃的回来。如果你也想要,那就跟我一起去。”
他最后说:“我饿了,我也要去。”
“很好。”
她拿起手提包,向门口走去,一边喃喃自语:“我们必须吃饭,否则就会生病。”
母亲过去总是这么说。
拉萝原来打算在外卖窗口买好食物,然后把食物带回家去吃。可是,她现在不想马上回到公寓去。她问乔希:“想进去坐坐吗?”
乔希坐在后座,眼睛看着车窗外,没有作声。拉萝停好车,走了出来,乔希就这么地跟着她。他们各自要了食物,乔希点了许多种。拉萝说:“乔希,我真高兴你愿意和我一起来。我也不想一个人独处。”
乔希只是说:“我饿了。”
在往餐桌边走去时,拉萝注意到乔希的脸放松了些。她想,这是生存原则起作用的结果。现在,他们既然已被命运抛入这种情况中,谁也无力扭转。
“你真是个法官?”
乔希问道。他撕下一大块面卷饼放进嘴里。
拉萝看了一眼他的手,发现他的指甲缝非常脏。她琢磨着他的脸,双眼,说道:“当然是真的。难道妈妈没告诉你,我是个法官?”
“我真无法想象法官大人也会到‘塔克铃’快餐店吃饭。”
“好,现在你知道真相了。”
他们终于有所交流了。虽然,乔希仍然用一种讽刺的口吻说话,可是,这毕竟已经有了开始。“我吃快餐已成瘾了。”
乔希吃完了面卷饼,把包装纸扔在一边,开始吃煎玉米卷。他嘴里塞满食物,咕咕嚷嚷地说:“我不喜欢健康食品,我每天举重,说起来应该注意饮食,可我从来不在这方面费心。我恨那些豆腐之类的玩意,它们真令人恶心。”
拉萝用力嚼着玉米卷,心想,他终于说了一句不斥责她的话。她高兴地说:“啊,太好了!如果你知道煎玉米卷里面是些什么,那你也会感到恶心的。我可不会去想,我只管把它吃进肚子里。”
拉萝心想:不可能,他不可能与案件有关。如果,他干了那可恶的事,在他脸上一定会有所反应。他也不可能在杀了人几小时后,坐在这儿大嚼面卷饼、煎玉米卷和一大盘烤干乳酪辣味玉米片。从他脸上、眼里,只能看到悲哀、不信任感。和她一样,他正挣扎着去吸取力量,竭力忘却恐怖,只想看到生活的光明面。
“我上学怎么办?”
听到乔希的问话,拉萝几乎被煎玉米卷哽住。她还从未考虑过他读书的问题。她总不能每天早上开车把乔希送到圣·克里曼特,然后再驱车赶到办公室。“乔希,我不知道,总会有办法的。今晚,我们什么也别考虑,只求平安度过。”
“好的。”
乔希的双眼充满了悲伤之情,他移开目光,看着窗外。
拉萝把没吃完的煎玉米卷推到一边,看着外甥。接着,她走到窗边,感受着黑夜——黑暗和死亡原来是可以相互兼容的。停车场上有两盏聚光灯,但是空荡荡的灯后却仍然漆黑一片。杀手也许就潜伏在阴影里,一旦他们走出门就扣板机。拉萝把手慢慢伸过去,抓住乔希。乔希既没把她的手推开,也没看她一眼。拉萝松开手站了起来,问道:“吃完了吗?”
乔希终于看着拉萝,问:“谁杀了我妈妈和萨姆?”
“乔希,我也很想知道。”
“可是,你也不知道,对吗?”
拉萝低头看着乔希说:“是的,我也不知道。”
从这个角度看乔希,他显得弱小,无助。他萎靡不振地缩在椅子上,头发覆在前额,遮住了眼睛。
拉萝真想把他拥在怀里、安慰他。她期望能用神奇的办法平息他的悲伤,治疗他心灵的创伤。“乔希,我们现在马上回家睡觉。明天,我会开始寻找我们要的答案。”
拉萝在心里快速地盘算着,明天先从那位受害人的男友着手,他曾经在法庭上威胁过她。然后,她得回顾经手过的案子,看其中是否有已经出狱的被告,可能会向她实施报复。最后,他们还得仔细调查与尤丽和萨姆生活有关的人和物:当铺、在圣·克里曼特的房子、朋友、邻居。
拉萝一边走,一边仍深深地陷入沉思中。乔希超过了她,走出了速食店,当拉萝看到他时,他已走到停车场的中间,拉萝看到一个黑衣男人走出空荡荡的停车场后部,向乔希靠近。
“不!”
拉萝尖叫一声,向门口冲去,她感到万分恐惧。冲过停车场,她从后面抓住乔希,把他按在地上,同时,自己也伏倒在地。她贴着乔希的耳朵说:“别动!”
她的心怦怦地狂跳着,双眼紧盯着那个黑衣人。那个人看了他俩一眼,然后走开了。
乔希大叫:“放开我,你疯了,你这个笨蛋。整个世界都疯了!”
拉萝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她急促地解释道:“我看到那个人向你走来,我非常害怕。已经这么晚了,而且,这个地区不太安宁。我可不想让你再出事。不管怎样,我很难过,刚才把你推倒地上。”
“你很难过,是的,每个人都很难过。”
乔希阴冷着脸,站在那儿。拉萝打开车门,两人坐进车内。他直视着前方,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已听了多少次‘我很难过’?每天!这是妈妈的口头禅,她对所有的事都很难过。”
乔希的声音像刀子一般刺人,他转过脸,靠近拉萝。她能感觉到他又热又酸的呼吸。
“帮帮忙,别再说‘难过’。”
他们一路无语地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