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美虎装饰公司,洪钧坐上出租车直奔宏远证券公司。一路上,他努力把自己的思路从那个盗窃案现场转移到夏哲的案子上,但是那两个保险柜总在他眼前晃动。下车后,他径直来到营业大厅二楼的大户室。
洪钧刚走上楼梯,一个面无表情的保安人员伸手拦住他,让他出示证件。他问为什么。保安说,最近这里丢了东西,领导让加强保安。洪钧说自己是律师,来找人了解情况,而且是陆伯平经理同意的。保安说,这些小事,陆经理根本就不会过问,都是由梁副经理主管。洪钧说,他要见梁副经理。保安用对讲机说了几句话,然后让洪钧到旁边的保安室等候。
洪钧独自站在房门紧闭的保安室里,又一次体会了被监禁的感觉。10分钟过去了,没有人来。他推开门,只见那个保安站在门口,便问梁副经理什么时候来。对方说,再等一会,并请他到屋里去,又把门关上了。又过了10分钟,还是没有人来,洪钧忍不住了,再次推门走出来。保安说,梁副经理很快就过来,又请他到屋里去。他说不等了,要走,但是保安不让他走,说已经报告了梁副经理。他很气愤地说,你们没有权力限制我的自由,如果你们不让我走,我就告你们非法拘禁,那可是犯罪。保安说,这是你自己闯进来的,想走,没那么容易。
两人正在争执,梁大嘴快步走了过来,看见洪钧,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不是洪律师嘛!怎么,又跑这儿骑别人的驴来啦?”
洪钧咽了一口唾沫,皱着眉头说:“梁副经理,我来找人了解情况。这可是你们陆经理同意的。”
“你来调查,这没问题,我们全力支持。我跟你讲,你最好提前打个招呼,找谁谈都行。可你不打招呼,那就容易发生误会。出了事儿,就麻烦啦!”
洪钧感觉梁大嘴的话语里带有威胁的味道,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那好,我现在想找方琼谈谈,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带你去。”梁大嘴说着,转身向大户室里面走去。
洪钧看了一眼保安,又做了一次深呼吸,跟了过去。
大户室里边有一个门,可以通向证券公司的办公区。梁大嘴带着洪钧走到里面的工作人员休息室,然后把方琼叫过来,说:“小方,洪律师找你了解情况,你们随便谈。”
梁大嘴走后,洪钧说:“方小姐,打搅您了!”
方琼面带微笑地说:“洪律师,上次您来,正赶上我遇到点儿烦心事儿,所以说话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原谅哦!”
洪钧没想到方琼的态度会有这么大变化,连忙说:“方小姐客气了!那天是我给您添了麻烦,我还想请您原谅呢!”
“您可真会说话呀!”
“当律师的嘛,全凭这张嘴挣钱!”
“您倒挺实诚!”
“这就是律师和算命先生之间的重要区别。都靠耍嘴皮子吃饭,但律师说真话,算命先生说假话。”
“那您今天要对我说什么真话呢?”
“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那就请坐吧。”
坐下之后,洪钧说:“方小姐,夏哲那两笔上海延生的股票交易,都是您帮他操作的吧?”
“是的。”
“他说,那第二笔本来是卖出,怎么给做成了买进?”
“那是他记错了。他当时说的就是买进。”
“在他决定卖出或者买进之前,他和您讨论过上海延生的走势吗?”
“我记不清了,好像他说过延生该触底反弹了吧。”
“您没有帮他分析股票的走势?”
“不会的!我就管操作和收单,绝不会给客户提建议的。再说了,分析股票走势需要专业知识,我又不懂,哪能瞎说呢!”
“您当时知道他是在透支吗?”
“这我当然知道。可这是公司允许的,他有担保呀。”方琼说话时见洪钧在仔细地上下打量她,心中有些诧异,便含笑问道:“洪律师,您在看什么呢?”
“噢,我看您有点儿面熟!”洪钧一脸的认真,“方小姐,您是不是演过电影?”
“是么?您在哪部电影里见过我?”方琼扬起了眉梢。
“让我想想……好像是一部关于解放前学生运动的电影。没错!叫什么《大江东去》。您演一个女学生,留着短发,后来在游行队伍的前面被敌人开枪打死了。对吧?您的戏不多,但是您的表演给人的印象很深刻!”
“没想到洪律师的记忆力这么强!”方琼脸上一片灿烂。
“特异功能。需要的,过目不忘;不需要的,转身就忘。方小姐,您为什么离开演艺界?”
“我本来学的是财会专业,演电影就是客串。当然,我也没遇上好导演!”方琼的话语中流露出一丝遗憾。
“可惜!现在拍的电影电视剧这么多,您不想再去试试?”
“像我这个年龄,再到演艺界去闯荡,有点儿晚了!”
“未必。现在的中国演员里缺少真有演技有实力的成熟女性。”
“您这话说得有水平!现在中国的女演员中真有才华的人确实不多!”
“您为什么不去参与竞争?”
“我不愿意进入演艺圈,还有点儿个人原因哦。”
“为了爱情?”
“您怎么知道的呢?”
“我是根据您的语气和表情做出的猜测。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突然变得柔和了,而且两个嘴角往上翘,两个上眼皮向下垂。这一般都是甜美的回忆。”
“看来,您这人还真有点儿特异功能啊。”
“也有猜不准的时候。”
“咯咯咯!”方琼笑着说,“跟您谈话真是件愉快的事情哦!”
“谈到爱情,我又想起一个问题。不知道方小姐是否介意?”
“您问吧。”
“您还是单身吧?”
“是呀!”
“夏哲是您的男朋友?”
“他只能算我的一个追求者吧。”
“这么说,追求者不止一个?”
“如果连过去的都算上,怎么也得有个加强排吧!”
“这里还有谁?我那天看见梁副经理对您说话就很有意思。”
“他也算一个。还有您那天在这里看见的那个‘啤酒肚’,他叫胡图承,别人都叫他‘糊涂虫’!洪律师,您打听这个干吗?莫非您想先摸摸‘敌情’?咯咯咯!您结婚了吗?”
“未婚。”
“那您喜欢跳舞么?”
“略有爱好!”
“太好了!哪天让我见识见识吧。看您的身材和气质,舞姿一定不俗哦!”
“我也很想欣赏方小姐的舞姿。”
“今天晚上你有时间吗?”方琼突然换成了英语,尽管她的发音不太标准。
洪钧愣了一下,也用英语回答:“很抱歉,我今天晚上还有个约会。你会说英语?”
“我正在学英语。我说得很不好。我以后可以跟你学吗?”方琼笑了笑,又改回了汉语,“我知道您是忙人儿。这样吧,我给您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呼机号。您有雅兴的时候,提前呼我一下,我们可以一边跳舞,一边练英语嘛!”
洪钧接过名片,站起身来说:“方小姐,占用您这么多时间,谢谢!”
“不用客气!反正我这班儿上得也没什么意思呀。”
洪钧和方琼走出休息室,如同朋友一样告别。
洪钧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电话铃就响了。他抓起话筒一听,又是夏大虎。
夏大虎既有些着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洪律师,我的保险柜里确实丢了东西。”
“丢了什么?”
“合同,那份合同。”
“那份木材购销合同?”
“对,就是它。”
“你是怎么发现的?”
“上午你走后不久,公安局的人就来了。他们勘查完现场之后,我把保险柜里的东西又仔细清点一遍,发现那份合同不见了!”
“你早上怎么没有发现?”
“当时太着急,就没仔细查看。那份合同和有关材料都放在一个大档案袋里。我看了一眼,那个档案袋和里边的东西都在,就没仔细查。我马虎了。”
“对了,那个保险柜门拆开了吗?公安局的人怎么说?”
“拆开了,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我先把你的分析给他们讲了,他们才打开的。他们都说你有特异功能!临走的时候,他们说准备立案,让我有情况立刻报告他们。可我觉得,他们没把这案子当回事儿,有点儿糊弄!”
“你又见过萨利文夫人吗?”
“没有。我打过几次电话,都是那个陈小姐接的。她说萨利文夫人很忙,如果我们能把那批木材的含水量问题解决,就再约时间见面。这几天我一直在跑这事儿,也找过我的供货商,看有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我想,实在不行就把货退回去算了,或者处理掉。但是很难啊!这批木材都是按照宏亚公司的要求加工的,而且他们要的规格和尺寸都很奇怪,别人几乎没法儿用!这真是他妈没屁眼儿的事儿!现在这合同又被人偷走了,我跟两边儿都说不清楚了!我觉得好像陷进了一个很大的圈套!洪律师,你那天让我保管好合同,看来是有道理的。我后悔当时没听你的话,现在我连个复印件都没有了。我可怎么办哪?喂!洪律师,你一定得帮帮我!”
“夏经理,我会尽力而为。”
放下电话之后,洪钧把椅子转向玻璃窗,望着窗外那刚刚长出新芽的树木。他的手指又开始了“梳头运动”。
洪钧有些怀疑夏大虎。他想,会不会是夏大虎利用这次盗窃案来编造一个合同被盗的故事呢?但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他看不出这对夏有什么好处。虽然那合同条款规定得对夏不利,但他向别人定购木材毕竟有合同做依据。如果夏手中没有这份合同,那他与供货方签订的协议岂不就有了诈骗的嫌疑?由此可见,夏的合同是真的被人偷走了。可他一开始为什么没有发现?按说这笔木材交易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业务,所以他在发现保险柜被撬之后首先关心的就应该是这份合同。但他没有这样。为什么呢?合理的答案就是那保险柜中还有他更关心的东西,或者说他更怕被人偷走的东西!那是什么呢?是那条旧腰带吗?
洪钧的这个推理只能到此结束。于是他开始了另一个推理——谁会偷走那份合同呢?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萨利文夫人,因为她在合同中订立了一个对方根本无法做到的条件。虽然从法律上讲那份合同无懈可击,但是内行人会发现她在合同中设立的木材含水量标准在中国几乎不可能达到,因而会怀疑她签订这份合同时本来就怀有“恶意”!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肯定就不希望这份合同留在夏大虎手中了。然而,她不会自己去撬保险柜,那位陈小姐看来也不具备这个能力。行窃者是谁呢?
洪钧本不想染指夏大虎与萨利文夫人之间的事情,但是发现自己仿佛被人一步一步地牵了进去。他此时已经欲罢而不能,只好决定去拜访那位神秘的女人。不过,他的内心深处也有见面的愿望,因为他很想破解“萨利文夫人”之谜。
洪钧通过香格里拉饭店服务台,查到了萨利文夫人的电话号码。电话拨通后,接话人是陈小姐。洪钧用地道的美国英语说道:“哈啰!我可以和希拉·萨利文夫人讲话么?请告诉她,我是她在西北大学法学院的同学,我叫乔恩。”
电话里很快就传来了希拉那略有些激动的声音:“哈啰!乔恩!你好吗?我真高兴又听到了你的声音!”
“我很好,希拉。你怎么样?”洪钧改说汉语。
“也很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我有特异功能!”
“真的?就像用耳朵看字什么的?那可得让我见识见识哦!”
“你是大董事长,还有时间见我这个小人物吗?”
“你说什么呀!今天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吧!”
“是还你欠的账吗?我说过,别人欠我的东西,我老能记着!”
“可我也没忘啊!乔恩,你五点钟到我这儿来,行吗?”
“我准时到,希拉。”
“好,我在大厅等你。”
洪钧把话筒放回机座上,目光却久久未能离去。